《下士闻道》——慕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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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居

    芒种时节，暑意逼人。

地处偏僻的萧然山脉，纵横苍莽，逶迤绵延，终年为异兽毒虫盘踞，横恒八百里，自古少人行，萧然之名，由此而来。

但在萧然山脉深处，一片草木峥嵘的峡谷里，却藏着一处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青竹坞」。

青竹坞坐北朝南，由一间「若虚堂」套着数间耳房构成，规模算不上宏伟，倒也胜在玲珑别致。

竹坞已不复旧日青青，反而因岁月的沉淀而变得莹润光泽，亮如琥珀。不曾更改的不止竹坞的名号，还有若虚堂门口终年悬挂的楹联：“既自以心为形役，曷不委心任去留？”

若虚堂外是一方庭院，庭院周围扎了一圈竹篱。篱笆上爬满了羽叶鸢萝，条蔓纤结，藤萝掩映。适逢花期，吐露着零零星星的羽白色小花，铺撒在绿色叶丛中，如一溜锦地围屏。

庭院一角，种着一高一矮两本美人蕉，蕉叶冉冉，猗蔚扶疏，也已开花结实。

左侧并着一棵西府海棠，垂丝笼络，其势如伞，不想花期将过，落红成阵，满地飘零，清减了寸寸韶华。

蕉叶下掩着一口斑驳古井，突突地冒着寒气，井沿上结满了苍苔，井内水石相搏，暗流涌动，发出轰隆声响，山泉澎湃，凛冽逼人。

井内用葛藤缚着一只竹篮，沉在水中，竹篮里湃着树莓、山杏、桑子、楔荆、黄桃、荔枝、海棠等诸般鲜果，五颜六色的混在一起，看得人口齿生津。

十多年前，此地苦旱贫瘠，寸草不生，乃穷山恶水之地，连飞禽走兽也敬而远之。

此间主人到此后，以剑气打通地脉，又以寻龙点穴之法，将萧然山左麓水脉一分为二，化作一个泉眼，定在此处，才点化出这股活水，滋润万物，泽被苍生。

这无名峡谷也才有了今日这般嘉木繁荫，草木葱茏。

若虚堂房前屋后俱是一带修竹，清风匝地，竹影婆娑，发出沙沙声响，别有一股清凉之意。

忽然“咯吱”声响，惊动两只在院里剔翎的仙鹤，发出一声轻唳，缓缓落到了屋脊之上。

只见柴扉洞开，从柴房里走出了一名端庄美妇，看上去三十不到，婀娜聘婷，身形款款，如风拂玉树，临渊照影。虽然荆钗布衣，却难掩芳华。

这美妇名叫颦姬，久居山野，早已习惯了自给自足、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径直走到美人蕉下，拨弄纤纤素手，把井里的竹篮吊起，搁在井沿上，任其滤干水分。

“颦儿！”偏厅传来一声轻盈呼唤。

颦姬闻言莞尔一笑，露出浅浅梨涡，应声道：“言哥，就来！”

又转到海棠树下，撬开一块青石板，地下是个半丈深坑，坑里窖藏着八个瓦瓮，除一个鬼脸青花瓮里蠲的是「四象无根水」外，其余的全是各色果酒。

所谓四象无根水，是指在一年之期内，按政历二十四气收集雨水之雨，白露之露，霜降之霜，大雪之雪，取这四味等份调和，即为四象无根水。

所谓四象不仅仅是指水的雨、露、霜、雪四种形态，更多的是指雨水为少阳之水，白露为太阳之水，霜降为少阴之水，大雪为太阴之水，以此四象为名。

这四象无根水经阴阳抟炼，受天真地秀，日光月华，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药引。用来炼丹、沏茶、煎药、酿酒皆无不可，普通人服之身轻体健，百病不生，修真者服之灵台清明，助益修行。

颦姬用竹筒取了半盏四象无根水，又拍开一坛梅子酒的封泥，一股甜丝丝的酒香顿时在空气溢散开来，天光掩映下，瓮中紫郁郁、香沉沉的一片。

颦姬不胜酒力，略微嗅了一嗅，已然晕生双颊，忙用一把雨过天青自斟壶灌了一壶，随即裹好坛口泥封，用青石板掩了，以防走了酒气。

转身提起装满鲜果竹篮，分花绕柳，辗转进了若虚堂。

青竹坞虽然僻处山居，但若虚堂内琴、鼎、炉、瓶诸般陈设，一应俱全，还挂着数副名家丹青，挥毫书法，彰显主人志趣，倒也清洁雅致。

颦姬走向偏厅，厅中搭着一张竹制方桌，桌前站了一名儒雅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身形清癯，眉清目秀，穿一袭落拓青衫，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双臂轻轻摇晃，一脸舔犊之情。

那男子见颦姬进来，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颦姬会意，将竹篮、竹筒、自斟壶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从男子怀中接过襁褓，只见一个粉雕玉琢、虎头虎脑的男婴嘟哝着小嘴，吮着手指，睡得十分香甜。虽然面目尚未长开，但眉眼间与颦姬已有七分神似，另有三分长得像那男子。

颦姬微微一笑，把婴孩吮吸的手指从嘴里缓缓拨出，婴孩眉头一皱，好似颇不情愿的样子，所幸没有将他惊醒。

男子从卧房里取来一架摇车，安置桌旁。

颦姬将婴孩轻轻放到摇车之中，从袖里取出两张头大身小、形如童子的剪纸，往空中一抛。

那剪纸离手，顿时活了过来，只见两个不足三寸的小人在空中手舞足蹈，翻腾跳跃，朝那摇车扑去，稳稳地落在摇车两侧的竹杠之上，一边坐上一个，翘起二郎腿，缓缓荡起摇车，发出微微声响。

安置好那婴孩，颦姬与那男子相对而坐，桌上放着六道佳肴和一个土钵。

当中放着一道撒满葱丝姜丝的清蒸四腮鲈鱼，淋了一些琥珀色的秘制酱油和少许温中补气的黄酒，用新鲜荷叶包裹蒸制，鱼肉甘美细腻，腥气绝无。

以及一旁用黄精、茯苓、山药、松子、首乌等药材煲的一碗野雉汤，用文武火整整吊了六个时辰，汤鲜味美，色如羊脂，入口即化，上面还点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子。

一旁是一道用松茸、鸡枞、银耳、竹荪、猴头等山珍烩制的八珍荟萃，浓香扑鼻，滑嫩爽口。还有一碗吹弹可破的冰糖桃胶鸡蛋羹，隔水炖制而成，香嫩弹牙，最为滋补。以及两道时令素菜，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一道炒腌春笋，琳琅满目，如数家珍。

颦姬将竹篮里的鲜果倒入土钵之中，又用自斟壶为那男子添了一杯梅子酒。她尚在哺育期内，则为自己续了一杯无根水，举杯笑道：“言哥，今天轩儿百日，颦儿以水代酒，敬你我一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那男子名叫陆言斋，十年前与颦姬结发，闻言不胜感动，欲语凝噎，只轻轻地叫了一声“颦儿”，眼中满是怜爱之情。

夫妻二人默契在心，将杯一碰，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陆言斋举箸挑了一块为最为鲜嫩的鱼脸肉，微微蘸了蘸盘底的酱汁，夹到颦姬碗里，温言道：“颦儿，你生产不久，不宜过度操劳，还需好好补补身子！”

颦姬身心俱暖，如在云端，一声轻笑：“哪就如此虚弱了？好歹我也曾是离恨天「清都紫府」的门徒，过了四九天劫之人。生下轩儿之后，阴阳归正，我倒越发觉得神完气足，功行圆满了……”

颦姬举箸将鱼肉吃了，眉眼含笑地看着陆言斋，继续说道：“不过遇上你这冤家，我纵有数甲子修行，也算废了。”

陆言斋洒然一笑，舀了勺鸡蛋羹，喂到颦姬口中：“我又何尝不是一样？自我初见你那刻，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与仙道无缘了！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夫妻二人说到动情之处，又把酒水添满，复饮一杯。

颦姬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摇车里的儿子，满心欢喜，不胜感慨。数十年前，她一心只求太上忘情，成仙了道，却不想如今耽于红尘，一心只愿与丈夫儿子携老人间，放怀山林。

她忽然想起一事，沉吟道：“言哥，轩儿虽今天刚满百日，但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荒野山居，流光易逝。我想改日试一试轩儿的才情，看他是否有造化列入三教门墙。世事险恶，纵然不求升仙道，学一些防身之术也是好的。”

陆言斋吃了一口腌笋，迟疑道：“你是指给轩儿开蒙？”

“不错，你我虽已被儒道两教除籍，但一身修为还在。若轩儿与儒门有缘，你曾是「文以载道」的国子监祭酒，自可以传他《浩然正气歌》。若他与道门有缘，我也可传他《清虚洞玄诀》。但万一……轩儿与释家有缘，难道我们要送他去「雷音天刹」？”

放眼天下，修真门派虽然多如过江之鲫，但总的来说，不外乎正邪两道，正道之中又以儒道释三教为首。

自老君、孔丘、释迦牟尼创教以来，三教根深蒂固，在历史长河中，衍生出无数流派，关系错综复杂。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滚滚洪洪中，有的门派如昙花一现，盛得欣然，败得突兀。有的门派则与日月同辉，生生不息。

而今天下，儒门以「文以载道」为天下文宗之首，统辖天下书院，其中又以徂徕、睢阳、岳麓、石鼓、白鹿、龙门、东林、句容八大书院为首，合称「儒风八表」。

道门则分南北道宗，也是一支两脉，北宗以离恨天「清都紫府」为首，南宗以龙虎山「天师府」为尊，共同协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佛门则以鹫峰山「雷音天刹」为母，每年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辰，天下佛子皆往鹫峰山浴佛朝圣。

陆言斋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以你我此时儒道叛徒的身份，又怎好求上雷音天刹？你我现世，只怕徒惹三教风波，断送这眼前清净！”

颦姬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蹙眉道：“所以你我更要早做准备，让轩儿尽早开蒙，若轩儿真与释家有缘，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陆言斋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转，看向摇车里的儿子，道：“好，改天寻一黄道吉日，你我设坛予轩儿开蒙，看他究竟天缘如何？我也好提前采集尚飨用的三光五行。”

第二章 五行

颦姬道：“我身子不大便宜，又要照顾轩儿，不宜出行，日月星三光不妨交我采集，你外出寻找轩儿命格匹配的五行之物就好。”

商议既定，夫妻二人一边吃饭，一边叙话，说些陈年旧事。

到了次日清晨，陆氏夫妇趁轩儿还在酣梦之中起了一个大早，也不动烟火，用了些素馍、蜂蜜、鲜果充作早饭。

饭毕，颦姬将夜里备好的罗盘、红线、丝巾诸物裹成一个包袱，交到陆言斋手中，见他领口微微翻起褶皱，双手不禁顺势环过他的脖颈，为他理了理领口衣襟，莞尔道：“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陆言斋讪讪一笑，用手轻挑颦姬下颚，摆出一副登徒子的架势：“我可不是孩子，孩子在里屋呢，我是孩子他爹！”

“老不正经！”颦姬双颊微微一红，娇嗔道，“轩儿的胎元命宫是「霹雳火」，萧然山中不产石油，恐怕难以找到匹配之物，你不妨将「一襟晚照」带上，必要时御剑出山一趟。”

「一襟晚照」乃儒门名锋，是陆言斋昔日佩剑，《玄兵谱》上赫赫有名，名列剑榜四十二名。

陆言斋点了点头，用手摩挲妻子耳边鬓发，婉言道：“这事我省得，你好好照顾轩儿，你身子虚弱，不宜太过操劳。我走之后，你将「洛水生尘阵」打开，以防走兽误闯青竹坞。”

颦姬点了点头，与陆言斋携手出了若虚堂，双双来到井边。

陆言斋一凝神，浩掌初提，掌中白光缭绕，结成一个迷离光球，反手掼入井中，只听一声闷响，水花四溅，一道清泉排空而起，直冲九霄，又化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院中。

井中突然光明大作，似有烈焰蒸腾，发出呛啷啷一声剑吟，井口缓缓冒出一口残阳如血的宝剑，匀阳浓正的血色爬满整个剑身，非金非玉，棱角分明，如同一块浑然天成巴陵鸡血石，霞光滟滟，熠熠生辉。

陆言斋手抚剑鞘，一股久违的暖意从指间传来，不禁回想起以往执剑卫道、仗剑天涯的青葱岁月，慨然叹道：“老伙计，十年不见，你寂寞否？”

「一襟晚照」闻言光芒大盛，一股锋锐剑意逼面而来，似在回答主人问话，峥嵘剑意激得原本就寥落阑珊的海棠花越发散成漫天雪霾，纷纷扬扬，淋漓而下。

陆、颦二人携手落红之中，襟带当风，衣袂飘摇，宛如一对璧人，都被「一襟晚照」的剑意点亮了双眸，清明眼神中似有烛光浮动。

陆氏夫妇避世隐居长达十年之久，这十年来从未曾与人动手，虽说与世无争，恬然安乐，却也不禁寂寞，徒令宝剑蒙尘。

陆言斋的「一襟晚照」和颦姬的「青楸离霜」本是儒道名锋，罕世神器，多少剑者垂涎仰慕，只为目睹双剑真容，却始终缘悭一面，没想到造化弄人，罕世名锋竟被封在井中整整十年。

陆言斋剑诀一引，广袖一拂，「一襟晚照」嗖的一声落入袖中，瞬间敛了剑意锋芒。陆言斋依旧担风袖月，两袖飘飘，不着丝毫痕迹，这便是修行中人“袖里乾坤”的手段。

道行精深的修者，寥寥一褶袖袍却能纳周天星辰，世间万物。

陆言斋辞了颦姬，信步出门，按照罗盘指引，往东方震位的深山老林而去。

看着罗盘内天池指针转动，陆言斋一边走一边琢磨：“轩儿这孩子五行齐备，命格殊异，胎元命宫为霹雳火，四柱纳音为剑锋金，松柏木，泉中水，路旁土……若运用得宜，五行相生，自然生生不息，吉人天相。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天道失常，五行相克，只怕魔劫深重，命途多舛……”

命理学说古已有之，乃古之圣贤在天文历法的基础上杂糅了阴阳五行、地理青囊以及人文主义等学说衍生而成。圣人著命理，就是让人信命知命而后改，尽可能洞析利害，趋吉避凶，故有“趋吉避凶者，君子也”一说，又有“圣人畏因，凡夫畏果”之语。

儒道释三教历来崇信命理，其名不一，道家谓之气数，佛家谓之缘法，儒家亦有“达观知命”一说。

儒道释三教收徒严柯，颇重天命机缘，若命格与三教契合，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列入三教门墙，反之，则强求无用。

行不多时，陆言斋不觉走上一片高岭，此刻山岚正浓，晓风凛冽，吹得雾气在山间翻滚奔腾，浊浪排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畔风声鹤唳，传来阵阵松涛。

陆言斋虽然目不视物，但他有儒门文哲境格物的修为，穷究物理，堪破表相，深谙万物本质，不着一眼，也能感觉到周围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的元气波动。

儒门中将修行分为三个境界，分别是庶人境、文哲境和圣贤境。

其中庶人境又分为童生、秀才、解元、会元、进士、探花、榜眼、状元八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是一道险关，极难攻克，但每进一步，修行则更为圆满通达一分，若达到庶人境巅峰，茫茫人海中，已可谓人中之龙。

迈过庶人境，进入文哲境，于修者本身就有了质的飞跃。文哲境的修行以修身、养性、明德、格物、致知、取义、成仁、君子为纲，每进一步都需要正心诚意，表里如一，此阶段的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许多人心性使然，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庶人境里裹足不前。陆言斋以区区数甲子的修行，攀上此等境界，已可谓儒门翘楚，天纵之才。

而文哲境以上的圣贤境则更是儒教巅峰，可望而不可即，贤人、至人、神人、圣人仿佛从来都只存在于典籍之中。自至圣先师孔子创教以来，座下弟子三千，因材施教，达到圣贤境的也不过亚圣孟轲，复圣颜回，述圣子思，宗圣曾参以及后圣荀况等等，几乎空前绝后。后世礼崩乐坏，能达此境界者更是寥寥无几。

书归正传，陆言斋以格物境的修为探查方圆百里，只觉东南方两箭之外一片乙木之气参天而起，蓬勃无休，犹如烟波浩渺，碧盈盈的一片，知前方必是一片浩瀚松林。

为取松柏木，陆言斋信步走入林中，但觉林中清香缭绕，随手撇下一断松枝，送到口中咀嚼，但觉入口干涩，没有丝毫乙木清润，反倒多了一股烽烟之气。

陆言斋心下奇怪，忽然一阵松涛拂过，松针叶落如雨，发出窣窣声响。

陆言斋心下提防，凛声高喝：“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话音未落，亿万松针突然奔腾流转，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朝陆言斋攒射而来，强如疾弓劲弩，幻成一团婆娑烟雾呼啸而至。

“乙木之灵！”

陆言斋一声轻呼，大袖一拂，使招“太白扪月”，以左足为轴，在原地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子，袖袍舞开，遮天蔽日，无匹浩劲雄混扫出，所有松针尽被荡开。松针四溅，如同一股湍急飞流漱上千钧巨石，飞珠溅玉，反而嵌入周遭草木、石棱之中。

陆言斋荡开松针，广袖一舒，负手而立，忽见林中绿光频闪，剑眉微蹙，紧接着耳边嘭嘭连响，左近草木突然无火自焚，爆出熊熊烈焰，火舌吞吐，势可燎原，转瞬化成汪洋火海，热浪逼人。

陆言斋心下不解：“木中藏火，岂非自取灭亡？”

松林中烟熏火燎，噼啪作响，带火的松枝不断坠下。陆言斋双足一点，凭虚御风，冷然而行，背着身子飘然往林外倒退而去。

突然四面八方的草丛中沙沙作响，似有无数蛇虫游窜其间。陆言斋惊疑不定，忽见长草中射出丝丝缕缕的藤蔓，有的甚至从天而降，见风就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陆言斋略一失神，一缕青丝不幸被藤蔓扯住，其余藤蔓猛然暴涨，顺势而上，顷刻将陆言斋裹成了一个青灰色的蚕茧，仅剩头脸在外。

陆言斋定睛一看，这丝丝缕缕的藤蔓，分明是无尽的松萝和菟丝，不由心下一凛，松萝和菟丝皆为寄生草本，靠依附各类乔木存活，极善掠夺宿主精气。

此刻，它们无疑已将陆言斋视为到口的血食，藤蔓疯长，越收越紧。

陆言斋清楚的感觉到这些松萝、菟丝生出许多毛绒绒的须根，不停蠕动，拼命把根往自己血肉里扎，急欲把他吸成一具空壳。

奈何陆言斋有数甲子的儒门浩气护体，此等纠缠于他不过隔靴搔痒。

僵持数息，松萝、菟丝徒劳无功，竟开始尝试突破陆言斋的九窍，瞬间把他头脸裹住，纤细丝萝尽往眼耳口鼻里钻。

陆言斋只觉下身一紧，哭笑不得，闭目护住双眼，默念真言：“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求仁得仁，木曰曲直！”

“轰”的一声，那硕大的藤茧猛然坠地，摔得四分五裂，所有丝萝不知所措，缓缓缩回，原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陆言斋已借木遁走了，所谓无利不起早，众丝萝没了目标，自然分崩离析，顷刻瓦解。

陆言斋耳畔生风，以木遁之术在林中穿行，渐至松林深处。

忽见一个全身墨绿、断发纹身的小孩在林中手舞足蹈，身高不足两尺，却拖着一根丈长的木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弄何玄虚。

陆言斋寄身在一棵松树之中，以木藏形，冷眼旁观，只觉这松林处处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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