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说海棠开尽了》——柳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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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退婚

四月的盛京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才清晨，街道上就已经开始嘈杂起来：这边摆摊的小贩大声吆喝着香喷喷的大包子；那边卖字画的先生笔走龙蛇，颇有大家风范；还有一波早早去裁缝铺预定换季布料的夫人小姐们盈盈而过……

带着剪刀般尾巴的燕子飞过了整个冬季归来，停在了谢家大宅里开着粉红色云朵的海棠树上。

“爹爹，女儿不愿嫁给他！”这位身着杏黄色长裙，长发及腰，左边束了一个发髻的美丽女子名为谢海棠，是盐商谢全有之女。

谢海棠年方二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尤记她出生时，海棠花一簇一簇开的正旺。谢老爷子欣喜不已，给自己的女儿取了“海棠”一名，意为像海棠一般美丽，开的嘈杂不寂寞。后来找算命先生卜卦算命，先生只留一句“红袖曼舞纱遮云，雨打绫罗入凡尘”便走了。

“爹不是跟你商量嘛！好好好，不想嫁就不嫁，大不了回了便是。可这拒绝也要有个理由，毕竟人家是官宦人家。不知乖女儿是否有了中意的男子？”谢全有是经营食盐的行当，这生意不比小商铺，处处都需要和官场上的人们打好关系。

“中意的倒是没有，只是听说这赵公子经常出没烟花之地，风评很是不好。”海棠眉头轻颦，这位赵公子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到了手下的丫鬟私底谈论。

“谁能与你说起这些？”谢大老爷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这丫头只是心思多，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没想到竟然因为这种原因。

“外人讲道，女儿只是偶尔留心。”海棠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偷听丫鬟私下的交谈得知的。

“哎，婚事你不愿意我可以回了他。可是你这说法可有失偏颇，据我所知，这赵公子不仅出身名门，还饱读诗书。见面也有礼有节，好生体面。不然我当场就回绝了，还与你商量做甚。”前天谢全有去拜访赵大人，正好见到了赵公子在其身侧，印象很不错。闲聊间提到海棠，这才有了订亲一事。

“爹爹说的可当真？”海棠心里也没了一杆秤，虽然丫鬟们的话影响了她，可是她更愿意相信爹爹。

“当真，明天爹爹就亲自去赵大人府上回绝了。”谢老爷摸了摸胡子，在琢磨用什么理由会委婉一些。

“爹爹先别忙着回绝，容女儿再想想。”海棠清楚，这论家世背景自然不能跟官宦人家相提并论，但论财富谢家盐商可比当官的富裕。如果嫁过去也不会太受委屈，如果赵公子果真像爹爹说的，那算是上好的归宿。

婚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赵大人这些年对爹爹生意上的帮助，海棠其实并没有太多权利拒绝。只因两年前，海棠的母亲因病去世，海棠也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这家中只剩她与爹爹二人，而谢全有又常常出海经商，女儿生病也不能常常陪伴，深觉愧对于海棠，因此便极尽宠爱，不愿让女儿有任何不满。

次日，谢全有和海棠吃过早饭，便提上准备好的名贵礼品——血珊瑚，坐上马车去了赵大人府上。海棠望着远远的马车，她深知爹爹心中所想，感激同时也不知自己这个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来到赵府，谢老爷子提着礼品下了马车，跟着管事的去拜见赵大人。进了大门，就看到赵大人在门口逗着画眉。

“哈哈！谢亲家来了，快进屋坐。”赵大人身材微胖，面色红润。说着就放下手中的鸟食，向屋内走去。

赵大人名为赵观，祖上代代为官，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根系深厚，赵家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

“赵大人，请您笑纳。”谢全有鞠了一弓，把准备好的血珊瑚递给了赵府管家。这血珊瑚千金难买，是谢全有偶然一次随船出海得到的。

“亲家客气了，不知您此番来此有何事？”赵观笑着点头，跟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了下去。

“大人，说来惭愧。令郎和小女的婚事要作罢了。”谢全有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堂堂朝廷命官之子还配不上你家女儿？”赵观放下茶杯，沉着脸问道。

跟谢全有结为亲家对赵观来说是势在必行的，他心中的小算盘敲的叮当响。谢家这几年经商家底丰厚，谢全有也只有一个名为海棠的女儿，没有人可以继承家产。二家结亲之后，这些财产终究会落入赵家手中。

“大人别误会。小人的妻子前两年去世之后，海棠伤心过度就一直卧病在床，本想近日已经痊愈，可以放心婚配。可谁知，昨日小女旧病复发，又昏迷不醒，身体虚弱的很。小人考虑再三，特意向大人赔罪，也好请大人给公子另觅良配。”谢全有昨日思来想去，认为这个理由是最合乎情理的。

赵观沉吟片刻，心中有些不满，可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情况，只好当面把双方的婚事作罢。谢全有松了一口气，跟赵观告辞之后坐上马车回了。

赵府离谢家很远，马车来来回回要一整天的时间。傍晚，身着粉裙的海棠在院子里散步，两个丫鬟跟在身侧。

“你们去门口迎迎老爷，不用陪着我。老爷这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海棠跟两个丫鬟说道。这一天她的心中都很不平静，一是因为谣言就可能拒绝了一桩好的婚事；二是由于自己的任性，既劳烦父亲奔波了一整天，又让父亲以后在赵大人面前不好做人。

转眼已经入夜，依然不见谢全有的马车回府，海棠有些心慌，她连忙叫上五名杂役，让他们去路上迎接老爷。

两个时辰之后。

“小姐，找到老爷的马车了……”只见杂役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跑进来喊到。

“找到了，在哪？”海棠问。

“老爷他……他……”杂役吞吞吐吐，低头小声说道。

“老爷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海棠感觉有什么不妙。

“老爷在路上遇到了二峰山的山匪，身上的钱都被抢了，人也中了两刀，已经……尸体在外面马车里……”杂役道。

“你说什么？！”海棠听后，大惊失色，一下子坐到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出，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这一定不是真的。

海棠颤颤巍巍的走到马车前，伸出手撩开帘子，就看到她爹爹混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海棠伸手摸了摸，大叫了一声：“爹！”便晕了过去。

第二章 外喜内丧

“小姐，您醒啦……”贴身丫鬟小英手上端着药，关切的道，“昨天晚上事发突然，管家着人把事情简单安排了一下之后，连夜把盐庄于掌柜的找来了，掌柜的现在人就在大堂厅里呢。”

“爹……”海棠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流。她撑起身子，把小英拿的药喝完，简单梳洗了就向堂厅走去。

于掌柜名为于清年，是谢全有四十几年的好兄弟。两人一同长大，一同经商，深得谢全有的信任，谢家的经营有一半得靠他的打理才这么兴隆。

“于叔叔……爹爹他……”海棠看到了于清年，像是见到了亲人，同时也是一阵苦痛涌上心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海棠，节哀吧。你爹的仇我一定会替他报了。二峰山上的山匪近些年也是猖狂的很，竟然敢在太岁爷上动土，我于清年要让他们这帮畜生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于清年一样哀恫不已，四十多年的兄弟就这么没了。

其实听到谢全有的消息，他还是很惊讶的。因为按理说，他们做生意的都会跟附近的势力打好关系，除了每个月堂口固定的份钱之外，也会在年节过后给他们一些平安银。二峰山就在城南十里外，虽然山匪出了名的凶悍，但是还从来没有打劫过谢家的车。

于清年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谢老爷的后事先给处理了，昨晚已经命管家把该准备的东西布置下去，府中事务需要他来全权打理。海棠这个孩子，身体刚好，又受如此之大的打击，也不知今后会如何。于清年是看着海棠这个孩子长大的，小时候她聪明伶俐，甚是惹人喜爱，可这两年却连受打击，憔悴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

“管家，你过来一下。”于清年叫来管家，询问目前的情况。

海棠守在谢全有的灵柩旁，默默的流泪，看着家丁们忙成一团，自己只能在这陪陪爹爹。

回忆像开了闸一样的涌来：失去母亲之后，父亲对她满满的都是关爱，出门经商离家几日眼中含着抱歉，用尽各种方法逗她开心；生病的时候，父亲会亲自端着药吹凉喂她；为了她专门建了一个海棠花苑，搜罗各类海棠栽种……这一幕幕都是鲜活的，唯有身边的人已不在。伤心已经不足以表达海棠的感受，所剩的有一丝绝望和愤恨。

在海棠花开的正艳的季节，谢家门内一日之间却从粉色潋滟的春色褪色成了冬雪交织的苍白。忙碌的家丁们都没了声音，丫鬟各个身披素衣，步履间少了轻盈。

这个场面，海棠还记得。两年前的冬天，景色是如此相似，可她从不知晓，原来明媚的春天也可以冷徹骨髓。

…………

嗵隆锵咚锵！！嗵隆锵咚锵！！

喧闹的锣声鼓声，由远及近。

咚咚咚！咚咚咚！谢家紧闭的大门被敲响，院中的家丁和丫鬟们也都停了手上的事情，不知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此。

“谢老爷在家吗？我是赵府的管家，前来向令千金提亲的！”一个中年人在门外喊道。

海棠听闻，吃惊的站了起来。赵家来提亲？为什么这么突然？

旁边的于清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听闻是赵大人派来的人，也不好怠慢，便跟管家吩咐了一声，向门口走去。

家丁们把大门开了一个人大小的缝，让于清年走出门外。因为老爷走的太突然，还不能张扬，一切都要准备好才能发丧。

“不知赵府管家今日来此有何贵干？”于清年看到这些下人们都抬着大大小小绑着红绸的箱子，问道。

“奉我家老爷之命，来向谢全有之女提亲。这是聘礼，请笑纳。”赵府管家弯腰拱手，随后抬起身把手往前一挥，想让人把聘礼抬进去。

“谢家老爷昨夜不幸遇刺，现在谢家上下都在准备他的后事。这聘礼来的不是时候，不能收，还请您带回去。”于清年向前迈了一步，挡在赵府管家身前阻止到。

管家听到这，示意身后的人先把聘礼放下，惊道：“谢家竟遭此劫难！那我们也不好多打扰。可这聘礼是老爷命小人送来的，就这么拿回去不好交代。东西还请您暂且收下，剩下的事情以后从长计议，您说如何？”

“拿回去吧。事发突然，相信赵大人并非不讲情理之人，回去据实禀报，他不会降罪于你。”于清年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了聘礼，红白相冲已是不吉，就算此次驳了赵大人的面子也实属无奈之举，顾不了那么多了。

赵府管家皱了皱眉，低下头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个人拿了一个系着红色绸子的木头盒子递给管家，管家接过手笑了笑，对于清年说：“既然这样，聘礼可以过些时日送，今日我们可以先行退回。可是这个聘书请先收下，这样我回去也好跟老爷交差。”

“这……”于清年也犹豫了。

这时，海棠身着白衣，头戴素绫从门内走了出来。刚出门就是满目刺眼的大红色，心中不觉生出厌恶之感，道：“父亲此番遇害，就是去赵府为小女退婚的。聘书和聘礼我们都不收，还请回吧！”

“谢全有老爷没有来过赵府，这退婚是从何说起？”赵府管家问道。

听赵府管家这样说，海棠心知这婚是没有退成，但她还是说道：“无论有没有退成，这婚事也就此作罢。”

赵府管家见海棠如此无礼，怒道：“婚事岂是你这女娃随口一句就能决定的？退婚，也要我们老爷同意才行。这聘书，你今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完，便重重的把装着聘书的盒子放到她手上，然后转身命人把剩下的一箱箱聘礼装上马车，走了。

海棠看着赵府人马离开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这个盒子，一言不发。身旁的于清年伸手把盒子拿了过来，对海棠说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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