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枷锁》——就是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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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回家过年

从地铁站出来，陈学峰根本不用去寻找高铁站的方向，春运的人流就是最好的指示牌。28寸的行李箱虽然很大，但是有自动跟随功能，不用肩扛手提，他只需要紧跟人群。如果不是过年，他甚至想留在上海，不回家了；大学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已经通过，接下来既要准备论文，还要报名研究生考试，任务很重，事情很多。

陈学峰买的是普通高铁票，不是胶囊列车。他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在坐车的时候能够看到外面的风景。胶囊列车有景象投影功能，可是这样的景象是不真实的，是通过影像采集以后重新投射的，是没有灵魂的。虽然是隆冬季节，广袤的大地已经一片萧瑟，可他依然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那一垄垄已经翻耕，等待开春播种的土地。他从不掩饰自己是个农村孩子的身份，也不掩饰他对土地的热爱。城市生活的五光十色没有磨灭他对农村土地的眷恋，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个家族血脉的传承。他的爷爷是学水利水电的，大学毕业以后回乡开办了一个建筑公司，帮助四乡八邻建私宅，帮村里建礼堂，修路、做绿化，甚至还修建陵园。他的父亲是学金融的，本来立志在大城市，后来还是回乡开了一个农用无人机公司。他哥哥是学核电工程的，结果回家帮助父亲打理无人机，成了远近闻名的机械修理工。只有他妈妈，大学里主修食品加工，选修营养科学，现在跟人合伙开办了一家加工厂，做农副食品深加工，还算是专业对口。陈学峰眷恋着农村土地，但是他学的是应用数学，他想去研究所，他想成为家族里第一个扎根城市的人。

为了行程方便，陈学峰买了行李专递服务，这样他只要携带一些随身小物件，28寸的行李箱会被直接专递到离家最近的公交站。几个小时的列车只够打个盹，一觉醒来，列车快进站了。出了高铁站，陈学峰坐上无人城乡公交，半个多小时就到了镇上的公交站。他赶紧拿了行李走出车站，远远地就看到自己家的车了。陈学峰边走边向车子挥手，车辆闪了两下大灯算是回应；等他走到车子边上，车窗降下来了，开车来接他的是他父亲。

坐到自己家的车上，陈学峰有了回家的感觉，他开始和父亲聊起了家事，家人的健康，公司的收益，当然，还有他最关心的那条狗——大黄。虽然离开家只有几个月，虽然随时可以和家人通话聊天，可以通过VR来看大黄趴在院子里睡觉的样子，但是只有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会有家的感觉。

尽管临近春节，农村也不是一派节日的喜庆景象，真正留在农村过年的人并不多，因此看不见袅袅炊烟，听不到鸡鸣犬吠，更看不到扶老携幼走家串户的热闹场面。一些院墙经过重新粉刷，焕然一新，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有的院门已经悬挂起新的灯笼，算是节日的点缀。即便如此，与城市的喧嚣相比，这里的村庄保持着一贯的宁静。

离开村里的主干道，车辆拐进一条小路，不远处就是自己家的小楼，大门正缓缓打开，趴在地上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向车子的方向奔来。老陈赶紧把车停稳，陈学峰就匆忙打开车门下了车。大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不停地舔他的脸庞，给了小主人热情的见面礼。老陈在院子的角落停好车，把儿子的行李箱拿了下来，这时陈学峰才带着大黄走进院子。妈妈从后屋出来，让他赶紧洗洗手，有刚蒸好的包子。快过年了，她的工厂没有新的订单，基本处于停工的状态，所以早早回家为儿子放假和过年做准备。陈学峰洗了一把脸，先给老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去抓包子，一口吞了一个包子，两手各抓一个包子，还不忘给大黄分一个。

——妈，这包子味道真好。我给隔壁姚伯送一点去吧。

——姚伯已经搬到镇上的养老院去住了，他这房子最近刚租给别人。孩子他爸，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啊，你说租姚伯那房子的女人吗？一个多月了，我们就没见到她几面。好像姓刘，前几天听送快递的小张在喊“四婶”。

——小峰啊，你留点肚子，晚上给你做烩面吃。你看看老妈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对了，小峰，刚才你在路上说要去看无人机，要不你带几个包子，你哥在机库正忙着呢。

——哎，好勒！

一家人正聊得开心，外面传来一阵警车的鸣笛声，院子里的大黄也机警地站了起来。陈学峰走到大门处，从门缝中悄悄向外张望。两台警车停在了隔壁姚伯家门口，警灯还在闪，5、6个警官站在那儿，有人手里还提着箱子，一位警官正在按门铃。

陈学峰蹑手蹑脚地回到屋子，悄声跟爸妈说了情况。老陈让他别瞎操心，顺手把一盒包子交给他，两人准备一起去机库。吃过包子的大黄趴到墙根，慵懒地晒着太阳，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汽车开出院子，陈学峰往姚伯家的房子瞥了一眼，警车还在门口，警灯已经不闪了，他家的大门也闭着，如果不是两台警车停在门口，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机库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老陈把车停在机库门口，和陈学峰一起进去。机库分为两个部分，东面是牵引架，上面停放了大大小小几十架无人机，展翼的、折叠翼的、水平固定翼的，机身上面除了统一的编码之外，还有巨大的山峰形态的Logo和公司名称——峻峰农业无人机服务公司；西面是物料仓库、数据操控室、修理间、办公室和配电间，中间宽大的过道上停了几台牵引车。陈学峰抬头一看，他哥正在牵引架上，手里捧着电脑，正在检测无人机。老陈给儿子介绍说，今年镇上又给了他新的任务，增加两万亩丘陵山坡的巡检防护工作，这样一来，公司要为19万亩庄稼和林地提供无人机服务；上个星期，大儿子陈学峻刚去县里开过会，县里要求从今年开始各家公司的无人机要开放视频端口，把相关资料实时回传到县里的中心数据库，允许农林水利、公安消防等部门及时调取。因此，无人机的航路规划、能源管理等模块都要升级维护，陈学峻开会之后连夜赶到省城采购了一批物资，回家就动手升级。

陈学峰朝他哥挥挥手，喊他下来吃包子；陈学峻一看弟弟回来了，做完手头的升级工作，拔了数据线，就从牵引架上下来了。接过包子，一边吃，他还不忘关心弟弟的学习情况，一口一个“小峰”，兄弟俩聊得热乎。老陈去修理间查看了升级维护的进度，回来跟儿子商量，趁年前还有点时间，赶紧做一次试飞和数据调试，如果有问题还来得及调整，一旦开春之后按照新的要求执行，恐怕就没时间修改了。陈学峰一听也来劲了，要求父亲带上他，还说可以建立数学模型，帮助优化航路。老陈在大峻、小峰的协助下，把机库设备收拾好，一看天色不早，就带上儿子开车回家。

车辆拐进小路之后，远远的就看到隔壁姚伯家的门开了，几位警察先后出来，最后是一个女子，似乎还在跟警官说些什么。

——咦，四婶家怎么来了这么些警察啊？

——刚才小峰回家的时候他们就来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老陈慢悠悠地把车开到家门口，陈学峰这才看清楚四婶的模样。一个50多岁的中年女子，衣着打扮简单朴素，神情略显哀怨，又有几分无奈，和警察边说话边搓着手。随着院门关闭，外面传来几声警笛，警车离开后，这里又恢复了宁静。

爹妈正在准备晚饭，陈学峰一个人悄悄上了阁楼，去给爷爷奶奶上香，希望他们保佑自己能顺利完成毕业答辩，能够考上研究生，将来可以在研究所工作。

第二节 一个案子

正月十五过完，周汇森才去律所上班，打开办公室，刚刚整理了一下桌面，就看到文员小蔡抱了一堆卷宗站在门口。原来是法院指定的一个案子，律所方面交给他来处理。

周汇森去年接手的案子不少，年终的分红很可观，老板在年会上把他拉到一边悄悄敬酒，意思是来年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然后就一口闷了。其实，老板是他博士研究生期间的师兄，他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完全可以开诚布公讨论这件事。更何况，周汇森是师范大学的兼职教授，他确实想用心做点学术研究，少接几个案子。钱不钱的，真无所谓，但是在年终酒会上听到老板这样的话，还是有点膈应。他知道师兄的花花肠子，不就是要提携新来的戴莹莹吗？小戴去年研究生毕业，马上进入律所，招聘这个事几个合伙人都蒙在鼓里。一进律所，师兄就手把手带着她，民事、刑事、商事各种案子轮番上。别人看见师兄都喊“老板”，或是“主任”，这小姑娘干脆喊他“叔”。师兄前年离婚了，现在是感情的空窗期，有想法也是正常的，只是做得有点太过。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和政府部门的老同学一起吃饭，周汇森才知道这个小戴不简单，有省里的关系。这下，周汇森更是觉得他师兄吃相难看，如此巴结攀附，实在没有一个律师应有的节操。

周汇森想，把我惹火了，大不了不干了，另立门户或者去学校教书，也比看他师兄这副嘴脸强。所以，酒会之后他就提出要休个假，带家人出去好好放松一下。师兄满口答应，还嘱咐财务多打50万，算是旅游奖励。没想到，春节上来第一天，师兄就扔给他一个法院指定的案子，真是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他回忆着帕劳的阳光、沙滩、海浪，还有父母、妻儿欢快的样子，努力劝自己不要生气，心情暂时平复了。

小蔡虽然也是学法律的，但是没有通过司法考试，一直没有执业资质，在律所混了个文员，他来送卷宗，传口讯，只是分内事。想到这儿，周汇森觉得实在没必要对小蔡使脸色，于是很客套地表示新春佳节的问候，便嘱咐小蔡把资料放在桌上。小蔡把卷宗资料放好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周汇森沏好茶，才发现小蔡还在那儿，似乎有话说。

——你有事找我？

——哦，您等会儿有空吗？

——我现在就有空，有事你就说吧。

——不是。您先看看资料，一会儿我想找您聊聊案子的事。

周汇森一下子明白了：小蔡每年报名参加司法考试，却屡战屡败，功亏一篑；今年想必又要考试，所以利用一切机会提高自己的能力；之前他肯定看过案子的相关资料，然后要抓紧操练一番。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就跟小蔡约好10点半。小蔡仿佛中了奖一般，连声道谢，然后退了出去。

他把卷宗摊开在茶几上，呷着去年留下的信阳毛尖，靠在沙发上慢慢翻阅。

犯罪嫌疑人：林立，男性，30岁，江苏连云港人，郑州九曲黄河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市场部经理助理。涉嫌在13个月内63次挪用公司资金累计达3.6亿元，用于个人境外投资，非法获利385万元……公司财务发现一笔3000万的资金滞留境外账户长达6个月，然后通过查账发现了林立挪用资金的情况，后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公安机关经侦部门很快就查明掌握了大量犯罪事实，对林立采取了强制措施，冻结了其个人在海外的相关账户，后移送检察院。在检察院提起公诉的同时，公司作为原告还提出了民事赔偿请求。

就一壶茶的时间，周汇森把资料看了个大概，心中基本有数了。这时，有人敲门，推门进来的正是小蔡。看着小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肯定是酝酿了好久，周汇森就让他坐下来慢慢说。从罪与非罪、此罪与彼罪、个人犯或团伙犯、犯罪要件等各个方面，小蔡面面俱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周汇森一听，他果然是有所准备，就是满口的专业名词和学术理论，对如何为当事人辩护却没有基本的思路。

——你觉得林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一个字，钱！

——他缺钱吗？我看他担任市场部经理助理，年薪加分红有300多万。虽说这点钱不是很多，至少在郑州也能过下去了。而且他从大学开始，先后注册过7家公司，包括他涉案的3家公司，我看都是盈利的，说明他不缺钱。他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共同生活的老母亲，他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生活上不会有太大的开销，他没必要去捞钱。

——那么，他也许不缺钱。

小蔡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自信了。

——不，他缺钱！他住在广茂大厦，距离他的公司步行不到10分钟。我查了一下，那里大多是小型的单身公寓，靠近商业区，租金不菲。他的银行存款、股票债券期货等投资，加起来不到600万，根本不可能在省城买一套像样的房子，如果他还想在郑州过上好日子，他确实需要很多钱。

被周汇森简单问了两句，小蔡就有点懵圈了，刚才的信心满满，现在变得毫无头绪，不知所措。

——要么这样，我去办一下手续，明天你跟我去趟看守所，我们跟他本人见面聊聊。

看守所的马警官是老熟人了，看见周汇森带着小蔡过来，就知道他有案子。一听说是跟林立见面，他连忙张罗着喊人办手续。

——就是那个挪用公款的林立？人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可真是个木头啊，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过年的时候进来的吧，到现在说话估计都没超过十句，问他就知道嗯啊，嗯啊。说不定脑子还有问题。

看来一个人能说会道必定给人留下印象，要是寡言少语也会给人留下印象。能让马警官印象深刻，也不枉到看守所走一遭。周汇森知道，看守所对关押的人员也是要谈话的，如果有的嫌疑人还能检举揭发的话，就算是立功情节，这是看守所喜闻乐见的事。

会见室不大，就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周汇森和小蔡刚坐定，一名警察就带着林立出来了。因为不是暴力犯罪，林立只是带了电子手铐。马警官说的没错，他确实眉清目秀，倘若不是穿着囚服带着手铐，看起来更像个大学生。

之后的会谈果然也像马警官所言，几乎就是周汇森一个人的独白，林立大多是点头、摇头，偶尔嗯啊两声。周汇森把一些文件拿出来让他签字，林立一一签好，然后把笔放在一边。他低垂着头，确实一副很内疚的样子。周汇森问他对证据有没有异议，他摇摇头；问他需要补充什么证据，或者有特殊情况需要说明，他还是摇摇头；那么如果根据已有证据，不可能作无罪辩护，但是考虑到林立到案之后积极配合调查，并且主动退赃，挽回了公司的部分损失，并且还没有对公司造成进一步的财产和名誉损害，可以请求法庭减轻判罚。

——那么，我这个情况会判几年？

这是周汇森第一次听到林立说了完整的一句话。

——至少五年吧。

林立听到之后，似乎释然了。

离开看守所，小蔡开车，周汇森坐在后座继续思考这个案子。其实，昨天下午他已经到郑州九曲黄河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去过了，和林立的一些同事见了面，问问他平时的一些情况。林立到公司四年多了，刚来公司半年多，就因为勤恳踏实的工作态度被提拔为市场部经理助理。业务方面没问题，平时为人也很随和，就是话不多。不抽烟、不酗酒，偶尔参加一些同事聚会，喜欢跑步，还参加登山运动，据说周末还经常会去图书馆看书。公司里有几个女孩曾经对他有好感，但是他似乎在感情方面从来没有投入过，后来姑娘们也就放弃了。不过，他的性取向应该没有问题。由于深得领导认可，他从两年前就获得授权，可以使用经理的数字证书办理业务。如果不是那笔3000万的款子滞留海外太久，或许他还在公司正常上班。

周汇森多年的工作经历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罪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人太多了，但凡这种人，心胸都不开阔，视野格局狭隘。可是今天遇到的这个林立，却是一个另类。整个犯罪的过程虽然也是精心策划，但是他的举止表现和一般的经济犯罪分子完全不同。周汇森看不懂看不透这个年轻人，这让他对这个案子产生了别样的兴趣，对师兄的恶心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他要申请去林立的居所看看，不过，现在他有一个临时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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