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舍深圳白领纪实》——舍中响马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千妖策》免费试读_别喝可乐》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西四舍深圳白领纪实》——舍中响马。

第一章 前言

郑重声明：本书不是一部职场小说！

工作是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本文描写一位都市青年约两年中的经历，避不开写他的工作，但隔行如隔山，许多读者并无行业背景知识，可能会遇到一些阅读困难。

我们谈论一个人时，往往首先说起他的职业，同样镜头瞄向主人公君实时，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的工作与行业。第一章和第二章为牵出上篇的主线，用了大篇幅去写君实的工作方面。作者最担心读者翻上几页，就误认为是职场小说，更害怕读者遇到一些不熟悉的行业词汇，就心生畏惧，甚至于放弃。

自第三章起，工作所占的篇幅比例会大大降低，也极少涉及行业词汇；中篇《乡》则完全不谈工作；下篇中，工作不再是主线，占的篇幅比例很小。

作者会尽最大努力去提高本文的可读性，采用平白的语言，使用比喻等。

再次声明：本书不是一部职场小说。写工作写行业，目的是为了写人以及这个时代。工作与行业只是背景，换种工作与行业，故事仍然成立。

本文所写的芯片行业与芯片销售工作，读者只需了解以下两点……

一、芯片为一种核心的电子零件，不是消费类产品，针对企业销售。常见的芯片有电脑中的CPU、内存条、手机中的SIM卡等。

二、芯片不是卖出去就拍手大吉，芯片公司还须提供技术支持，以协助客户的开发工作。这并不难理解，消费者买个冰箱洗衣机，厂家送至家中即可；消费者买个空调，就不能只送上门了事，厂家还须派人安装调试；如果厂家卖的是机床或飞机，则不仅要安装调试，还要为客户做相应的培训；正如CPU之于电脑，芯片是核心部件，因此芯片公司和大客户之间不只是简单的买卖，而是互相依赖，结成长期的合作共赢关系。

众所周知，我们买房子买的是“期房”，房子还是半拉子工程，甚至只是一个大坑时，就可以被拿出来卖了。一个小区地段好，价钱不错，将来还有许多大利好，效果图更是美轮美奂……，于是你开开心心交了首期。钱是花的心疼，但畅想着不久后的新家，心中一定是满满的喜悦与幸福……

谁料天降不测，黑心的开发商跑了路，房子也烂了尾，谁不是捶胸顿足，悔之不已？不仅首期打了水漂，等待的这一两年里房价又涨了不少，还损失了巨大的机会成本。

芯片正式发布之前，仍是个实验室里的半拉子货时，某些大客户为了让产品及早地采用新技术，也会抢先用来作产品开发。这样芯片公司的芯片成熟并正式发布时，客户的产品也可以同步或随后不久上市。这样做有一定风险，但收益也很诱人，一是可以喝到市场的头啖汤，二是可以彰显公司及产品的领先地位。

上篇的RAMA项目就是一个“烂尾房”的故事，故事并不复杂，也不是本文的主线，读者看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并不影响整文的阅读。

作者尽量将行业词汇转换为普通词汇，为避免在业内读者中产生困惑，本文会在最后添加备注，以列出原本的行业词汇。

第一章

第一章

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晶体管数目，约每隔1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

——戈登·摩尔[*]

“确定吗？”叶淑问。

“确定！”君实答，“等下！再让我检查一遍。”

君实把型号、价格、货期等信息再次认真检查一遍，眼睛直勾勾的，恨不得贴到屏幕上，其实君实并不近视。“确定没问题！”

“那我提交了？”

“提交！”君实郑重地把手用力一挥。

对于新项目，华兴公司一般走招标流程，即要求适合的多家供应商在截止时间前，把产品报价及相关信息反馈到华兴的采购网站上，之后华兴会综合考虑价格、技术、质量等因素，确定最终的合作方，即最终的赢家。

又搞定一次招标，君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结果会如何？管它呢，留到明天再说。“帅哥美女们，中午请大家吃饭。”

“啊？我带饭了。”叶淑说。

“留到晚上吃嘛，妹子。”

北国已是金秋季节，深圳依然烈日炎炎，阳光如水洗般清澈，明亮的不带一丝暧昧。湛蓝的天空永远是四方云涌的气象，天气变幻莫测，即便一片云也可酿成一阵暴雨，也许只在你周围三十米的巴掌地儿下上三分钟，甚至不远处依然骄阳当空。路旁垂下条条胡须的榕树遮天蔽日，大簇大簇的簕杜鹃绽放得像一团团火，大片大片的草坪绿的亮眼，一切彰显着勃勃的生机。

这是个纯粹的城市！

你喜欢她，她就是盛放的玫瑰，亮闪闪的钞票，机会遍地的黄金地。你憎恨她，她就是妖艳的罂粟花，就是蚕食万千青春的蛊虫，就是面目狰狞的吸血鬼。这里没有凑合，没有浑噩，没有苟且，没有纠缠，千余万人口中，有老板，有打工仔，有奋发向上有志者，有哀怨自怜的失意人，有妓女，有小偷，有骗子，有劫匪……却唯独没有混子。

KyLin公司为知名芯片公司（芯片，即集成电路，属电子元器件的一种），总部位于美国硅谷，业务遍及全球。芯片行业的外企通常把分公司注册在SH、香港或新加坡，并配有财务、行政、法务等人员。KyLin分公司注册在SH，深圳只是办事处，位于福田车公庙附近，负责南方区销售业务，员工约四十人。一般外企办事处人员配置为……

销售团队：负责大陆区业务，对极少数大客户会直接负责，行话称直供，对中小客户则通过代理商。

技术支持团队：主要做售后的技术支持，也辅助销售做前期技术推广。

客服代表团队：负责订单和交付工作。

品质团队：负责售后品质问题的处理。

君实是负责华兴公司的销售，也称客户经理，作为KyLin在客户的总接口，负责公司在华兴的所有事宜，除了份内的赢取项目、价格谈判、合约谈判等外，对订单、质量、技术支持等也要负责协调。市场和销售的头衔大多虚高，说是经理，其实是无下属的光杆司令。

车公庙临近香蜜湖，依山观海，是这座城市最传统的豪宅区，号称未来的曼哈顿。办公室向外眺望，一侧山景一侧海景，别墅动辄亿元，即便高层公寓也过千万。KyLin办公室在此片区最高端的甲级写字楼里，占据半层，价格自然不菲。偌大的办公室里，也就行政陈曼、客服代表叶淑和张蕊需要在办公室办公，剩余的销售、技术支持大部分时间呆在客户那里，公司也不做考勤，来公司多了，反而会被怀疑工作不努力。许多人来办公室的目的，往往是处理报销。君实一个月也就来办公室四五次，每次来时通常会请大家吃个饭。销售需要维护客户关系，同样要维护同事关系，聪明的销售更看重后者

今天公司也没几个人，凑来凑去也就七八个。公司报销审查越来越严了，君实就选了旁边的徽厨，家常菜，不贵。点菜是销售的必备技能之一，但同事们吃饭君实懒得动脑，把菜单丢给叶淑来点。

吃完饭，君实猫到小会议室去眯一下，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半夜和总部电话争论好久才敲定招标价格，君实也困了。

清早君实睡个自然醒，晃晃悠悠的起床，打了个哈欠。拉开窗帘，阳光急不可耐的闯进来，亮的刺眼！

深圳就是这样的城市，最明亮最肆意的阳光，最变幻最张扬的云朵，最茂密最新翠的绿色，最清幽最无尘的青山，还有最湛蓝最宁静的大海。

“深圳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哪怕睡马路，我也要赖在这里！”

不过说这话的两位，如今都离开了这里。

你来了，她没有一个拥抱，但也没有一个冷眼；你走了，她没有一句挽留，也不说一声再见。你以为在这里你欢笑过，你哭泣过，你挣扎过，你觉悟过，你伤心在这里，你成长在这里，你青春的血全涂撒在这片土地……是不是认为自己存在过？好吧，现在有了温暖的名称——来深建设者，汹涌而来澎湃而去的亿万人潮中，你是之一。

六年前的失恋阶段，君实也曾有离开的念头。和苏爰分手后，街头每首情歌都仿佛冲着自己，每个熟悉的地点，都轻易掀开刚刚止血的伤痂。加上工作上的茫然，君实萌发了离深读研的念头，但毕竟舍不下这份薪资优厚的工作，同时刚刚转暖的家里也需要自己尽责任。于是夜夜碾转反侧，纠结于离开或留下。两张纸，分别写出离开和留下的理由，君实看了又看，依然委决不下。

某些时候何种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快速而果断的做出决定，犹豫不决则会造成问题。君实食不甘味，夜不安眠，工作也消极起来。既然不做长远打算，生活也只是凑合而已。

那时租的房子里，唯一的电器就是热水器。忽一日君实起床顿悟，牙不刷，袜不穿，短裤拖鞋急匆匆的跑到商城，一口气买下电视、洗衣机、冰箱，又添置了书桌和小衣柜。妈的！留在深圳的理由，这些就是理由！

我要活在这里，忙在这里，笑在这里，哭在这里，成功要赖在这里，失意要赖在这里，开心要赖在这里，悲伤要赖在这里。

电子元器件行业不景气，微博里充斥着兼并和裁员的消息。君实打开微博一看，又一家行业巨头DEER被兼并了。妈的，昨天CEO还出来辟谣呢。

“我们业绩稳定，运营良好，一切出售消息都是谣言！”

DEER是KyLin公司的竞争对手，对KyLin股东们，这是利好消息。但兼并必然伴随着裁员，对底层打工仔，不仅仅只是兔死狐悲，还意味着就业市场竞争加大，以及行业生态环境变差。

朋友司东就在DEER做销售，君实电话过去，问他情况怎样。

“还能怎样，我也是刚知道的，等着N+1呗！[*]”电话那头无奈地说，“开发商还催着我交预付款呢！”

君实安慰了几句，匆匆挂掉电话。之后君实处理下邮件，接听了几个无痛痒的客户电话，看着时间到了11：30点，忙驱车去威斯汀酒店。总部来的市场经理琼斯正在酒店等他一起午饭，下午一起去华兴公司参加RAMA项目开工会。

一般人分不清市场人员和销售人员的区别，这是咱们国家长期计划经济导致的。“一个不愁卖的市场是不需要市场人员的”，就像比尔盖茨吃顿饭，不必费脑子去网上找折扣劵。分析市场前景，搜集客户需求，定义产品规格，确定产品价格，维护产品利润，实施产品推广……，产品好卖的话，何必做这些费力劳神的事！

芯片行业市场人员权力巨大，主要体现在掌控着产品价格（对销售团队而言）。同样责任重大，芯片公司核心竞争力在于产品，而市场经理相当于产品经理的角色，定义产品规格，决策投资做哪些产品，以及如何维护利润……，对大多数芯片公司而言，市场团队的能力直接代表了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此行业销售人员的职能则清晰明了，只需要对销售额负责，无需关注利润，价格须向市场人员申请。一句话，市场人员对产品负责，销售人员对客户负责。与此相应，公司根据产品来划分不同市场人员，根据客户来划分不同销售人员。

价格是销售人员最常规，最有效，也最致命的武器，君实当然要对琼斯好生伺候，琼斯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白人，吃不惯中国菜，君实早早就在知名的尚品牛排店订了位置。

硅谷商务范是深色POLO衫（有领T恤），但琼斯是硅谷的异类，总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配沉色领带，为典型的欧洲商务范装扮，这也许是琼斯家乡在东海岸的缘故。君实特地把西装又干洗一下，新买了一条领带。出发前，君实在镜前顾影自恋一番，君实刚入而立之年，身形适中，谈不上美如冠玉，倒也相貌堂正，眉宇间带有乡下男孩的质朴气儿。西装衬衣配领带，配上自己一米七五的结实身材，在镜子前君实做微笑状，做严肃状，做思索状……，呵呵，这装扮怎么看都更像做保险或中介的。

一番寒暄后二人前往就餐。琼斯高大魁梧，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傲气，让君实感受到满满的压迫感。表面上说说笑笑，但君实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为了应对琼斯的到来，君实着实做好了充分准备，昨天刚和RAMA项目经理张升沟通最新计划，把其它项目，和潜在的机会点等信息都一一更新一遍。

果然坐定后，琼斯第一句就问RAMA项目最新情况。

君实顿了顿，说：“当前一切进展顺利，上周末公布招标结果后（KyLin中标），华兴研发部门立马启动了前端设计，咱们技术支持杨铁正蹲点支持，有问题会第一时间和总部支持部门沟通，一些不清楚的技术点都能得及时澄清。预计10天后进入后端设计环节。为慎重起见，本地支持部门会将华兴的设计图，交给总部研发专家做最终的检查和确认。”

“项目关键时间点有什么更新？”琼斯问。

“项目时间点基本无变化，仍然是九月三十号去加工，十月十五号前电路板可加工完成，并开始在实验室测试，预计一周时间可完成基本功能的测试。二十二号左右开始测试我们的RAMA芯片。我与本地及总部技术部门做了沟通，已经协调好了资源……”君实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

“产品上市时间有变化吗？”琼斯打断了话，似乎嫌君实有些啰嗦。

“产品测试的完成时间点仍然是明年三月底，然后华兴会在某些客户作现场测试，如果没问题，明年七月中的时候，产品将上市并大量发货。”

君实继续补充，“明年预计华兴会采购2万颗RAMA芯片，约12万美金，后年预计6万颗，约30万美金。”

“哦——”琼斯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音，缓缓点了两下头，似乎对生意额略显失望。

“RAMA是我们在华兴第一个处理器项目，你知道的，这具有标志性意义，我们希望此项目以点带面，而不是指望它能带来多大的生意。”君实忙辩解。

“是的。”琼斯予以肯定，“这点泽曼和我都清楚，不看重这点，我们也不会给出如此激进的价格。”琼斯欠了欠身子，补充说，“泽曼作为产品线总裁，都没有权力给出如此低的价格，此价格是经过CFO审批才通过的。”

“它妈的，都没有星巴克一杯咖啡的价钱高！”琼斯忿忿地说：“芯片业可谓是夕阳西下了！”

亮泽的牛排呈上来，热腾腾，香味弥漫开来，不愧是城市最好的牛排店。可惜了，君实心说，自己打心里不喜欢西餐，这么一大块肉进肚，还不知会转化成哪里的脂肪。

琼斯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地问：“华兴时间计划这么紧，研发能力有这么强吗？”

君实忙吞咽下，“这点不必怀疑，华兴的执行力是业界有目共睹的，研发严格遵循产品开发流程，彻彻底底的流程驱动，所有人的绩效都绑在时间点上。相信华兴研发团队有能力达成。”

“哦！真的吗（Really）？”琼斯摸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你知道的，泽曼亲自领导此项目，我并没参与太多。相信他一定把这个项目也设为了最高优先级。”

“没有泽曼和你的大力支持，无论如何，我们也赢不下此项目。”君实恭维道，“我们努力把此项目作成一个处理器产品的成功典范，一定能在华兴开创新局面！”

琼斯又询问了华兴其它的机会点，君实一一答复。然后琼斯就识时务地转移话题，整餐都聊工作，就太过无趣了。

“硅谷都找不到这么美味的牛排，感谢你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琼斯赞不绝口，“深圳真是个充满魅力的城市，这么漂亮，这么繁华，这么便利，不像美国，喝杯星巴克都要驾很长时间的车。”

君实也附和说：“是啊，我刚来深圳时，南山还是工业区，只有一个海雅广场，当时我还在中为公司上班，大家说我们有几大傻，其中就有‘出门挂工卡，购物去海雅’。谁料转眼几年过去，南山竟变成中心区和豪宅区了。”

“是啊，深圳速度嘛！”琼斯说：“深圳也不到三十岁啊。”

“今年刚好三十岁[*]。”君实笑着纠正。

琼斯买个关子，嘴角上扬，笑说：“你猜猜，我什么时候第一次来深圳？”

看琼斯约四十岁年纪，做市场经理也就七八年，君实就估计2003年左右吧。这也是芯片外企大规模进入大陆的时间。

琼斯小小得意了一把，笑说第一次来深圳已是1997年，当时还是工程师，被扯来解决客户问题。

琼斯又买个关子，说你猜我当时去支持谁？君实猜说是研究所吗？琼斯晃晃食指，笑说：“不对，不对。”

“我当时支持的就是华兴，当然那时华兴还很小，还没有我前公司大。实验室里郑老板亲自来盯问题进展，还对我说了一大通的感谢。解决问题后，郑老板还亲自给公司发感谢信呢！”

“哇——”君实笑说，“哪你可是‘郑爷的老朋友’咯！”

琼斯不置可否地哈哈大笑。

“那我要告诉华兴员工，以后要对‘郑爷的老朋友’态度好一点。”君实继续玩笑说。

郑老板是华兴公司创始人，六十多岁，被华兴员工亲切的称呼为郑爷，一手创建了华兴帝国，是电子行业教父级的人物，也被誉为第一个从北坡攀上珠峰的英雄。郑爷行事低调，用人不疑，只抓长远战略，别说君实这个小小的客户经理没机会见到，即便是华兴工作十余年的老兵，也未必亲眼见过。所以琼斯拿此事出来显摆，到也合乎情理。

琼斯自怨自艾地叹息一声，说道：“这十多年，华兴变成了巨人，而我前公司则上市失败，无奈被KyLin公司兼并了。”

君实理解这声叹息，打工嘛，念想无非两种，一是盼望公司上市，可以靠原始股大发一笔，甚至财务自由；二是指望公司大发展，由新来者把自己快速垫抬起来，自己能早成元老，变成公司高层，甚至决策层。而这两点琼斯都没得到，兼并后能够幸存已经值得烧香拜佛了。

“工作嘛，无非一份事做，一份谋生工具，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了。华兴公司虽然成功，但工作压力大，强度高。”君实一副安慰的语气。

“就在上周，还有一位员工在午餐时间，从食堂三楼跳下，当场死亡。”君实叹息说。

“只一个吗(Only One)？”琼斯坏笑。

此后无话，餐后驾车前往华兴。在门口和支持团队汇合，一起办入门手续。

华兴公司是大陆高科技的标杆，是电子行业巍然屹立的珠峰，是通信行业的超级帝国，产品线覆盖无线网络，传输网络，数据通信，接入网络等众多领域。总部约6万人，位于稍偏的LG区，分成研发，供应链，培训中心，总裁办等多个区域。

供应链部门位于G区。园区绿树成行，绿草茵茵，旁边的池塘里闪着波波银光，一群小鸭子在畅游，孕妇们三三两两，慢悠悠的池边散步。多么安详，多么宁静的画面，让君实沉醉了瞬间。华兴称之为园区，英文Campus，与大学校园同一个单词。

君实倏地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天。蜷曲了十四小时地绿皮火车后，君实跌跌撞撞地被人潮携裹着逃离车站，然后在周围的鄙夷眼光中挤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迈进大学时君实已有些恍惚。骤然呈现眼前的是庄严宏伟的苏式建筑，肃静的广场，写着某某理工大学的金子招牌。薄薄的晨雾，如轻纱笼罩着校园。樟树遮天蔽日，遮去骄阳，也仿佛遮去一切喧嚣，一切烦扰。君实禁不住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地方！

大学时光可谓挥洒青春，同样挥洒的还有金钱，经济困顿也让君实备受煎熬，自大学第一天起，家人的殷切期望就是早日毕业。同样华兴公司压力大，强度高也是众所周知。华兴倡导全体员工做奋斗者，一进办公区，硕大的标语“烧不死的鸟是凤凰”映入眼帘。华兴也是KyLin在大陆区唯一的直供客户，每年约两千万美金的生意额。所谓店大欺客，君实对华兴上上小小，事无巨细都要陪尽小心。

处理器，英文Processor，为芯片的一种产品分类，电脑里的中央处理器（CPU）即为处理器的一种。同样是汽车，燃油车和电动车在原理上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对于处理器，因实现原理不同，也形成了多种不同的架构类型。这其中，ARM架构为一种主流技术，有着强有力的竞争力。历史原因，华兴老产品使用的是其它技术。作为公司的技术战略，华兴计划将新产品尽快切换到ARM架构。

RAMA为KyLin公司研发的新一代处理器芯片，华兴引入该芯片以用于高端数据通信产品。RAMA项目不仅对KyLin意义重大，对华兴同样有标杆意义，这是华兴第一个在主流产品上使用ARM架构的项目，得到公司上上下下的关注。

这不，与会人员不仅有研发团队，还有架构团队，连向来对项目漠不关心的采购认证工程师都来了，整个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项目开工会14：15正式开始，先由系统工程师钱众做开场发言。钱众强调了此项目的里程碑意义，在公司众多产品线中，第一个使用全新的ARM架构，而且是RAMA这种尚未量产，仍处于实验室阶段的产品，自己和团队都背负着巨大压力，成功了无疑将成为公司的明星项目，“失败了……哦——失败决不允许。”KyLin公司必须全力以赴支持此项目，大家精诚竭力，合作共赢。

项目经理张升打开演示胶片[*]，简单介绍了项目计划，并强调了各时间点KyLin公司的交付物：九月三十号电路板加工，KyLin必须提供几十颗的RAMA芯片。明年三月三十号华兴产品测试完成，按流程要求，RAMA芯片必须实现量产。剩余还有软件，资料等等交付物，非关键项。

张升再三强调时间点的重要性，说华兴的绩效考核最首要的一项，就是看是否有项目延误。要求KyLin务必保障每个时间点。琼斯和君实连连点头称是。

轮到琼斯讲解胶片，RAMA的时间点完全满足华兴项目要求。难得看到总部这么给力，君实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此时张升提出一个问题，问胶片上写RAMA芯片在九月二十四号提供，究竟是KyLin公司寄出的时间，还是华兴收到的时间。毕竟从美国寄到深圳，至少需要四天的物流时间。

琼斯肯定地答复是华兴收到的时间，最迟二十号寄出。

接下来大家又详尽沟通了项目过程中，彼此需要哪些配合。看来这位“郑爷的老朋友”运气不错，会议双方皆大欢喜，仿佛成功就在前方招手，还有随之而来的荣誉、升职和加薪。

君实欢喜之余，隐隐感到莫名的不安，现状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得不太真实，就像美图软件处理过的相片。

钱众已经宣布会议结束，负责技术协调的采购认证工程师周雷站起身，又扯来题外话，说收到许多研发部门的投诉，投诉KyLin南京技术支持胡晓国经常不接电话，问KyLin打算怎么处理。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KyLin一众人员一时面面相觑。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解决不了问题是技能问题，但不接客户电话是态度问题，更何况公司已为你报销着全额的电话费。单凭这一条，就足够让公司对其做辞退处理。

胡晓国的直接领导——技术支持经理赵伦也在，“有这种事？”赵伦作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家伙，竟然敢不接电话！”

赵伦顿了一下，又低着头摆出歉疚的姿态，“这件事，首先我代表技术团队表示对不起。”

“不过也可能他正在开车，或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吧。”赵伦辩解了一句，马上又补充说：“无论怎样，我回去会和胡晓国谈话，保证再不会发生此事。”

周雷是个毕业不久的毛头小伙，听不懂赵伦最后一句是找台阶下。“这不可能！”周雷信誓旦旦地说，“有工程师投诉打胡晓国一整天，十几个电话他一次都不接，就算不方便接，总应该回拨一个吧……”。

赵伦一脸尴尬地讪笑，不知如何应对。

“不信我现在就打，看他接不接。”周雷不依不饶，看来已忍耐了很久。

“好……好。”赵伦一脸无奈，此时已是骑虎难下。

周雷拿起手机拨过去，放置外音并把手机放在桌上，悦耳的铃声响起，“跑马地汉子你威武雄壮，奔驰的骏马像轻风一样……”

一众人等停止离场，围观看好戏如何上演。刚才的欢笑早已烟消云散，空气仿佛都已凝固了。

“你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你看是吧？”周雷指着手机，幸灾乐祸地笑。

赵伦脸上红里发紫，紫里透青，捞起自己的手机拨过去，对端马上有人接，赵伦怒不可遏，吼道：“胡晓国，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因为赵伦没有放置外音，大家也不知电话那头的倒霉蛋究竟怎么解释的。赵伦没再说一句，此刻会议室安安静静，只听见赵伦粗粗的呼吸声。

解释了约两分钟，只听赵伦烦躁地说了声“那好吧！”随后就挂了电话。

“胡晓国他，他解释说刚才去了厕所，没听到……”赵伦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甚是滑稽。

哈哈哈哈……周雷和华兴一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君实也憋不住，低头窃笑。

出了门外，赵伦急不可耐地点上一支烟，郁闷得喷云吐雾，抽了两口，问君实抽不抽，君实笑答：抽啊，不过我只抽二手烟。赵伦也松弛下来，笑说：这下让你占便宜了，午饭你要找家好吃的。

大学时，年级主任是个女老师。张老师四十岁左右，烟台人，有着SD人的豪爽和热心肠。她认为大学生就该有大学生的样子，尤其讨厌故作成熟世故的痞子气。只要闻到寝室有任何烟味，张老师必责问是哪位抽的。感谢张老师，君实一班在荷尔蒙旺盛的大学四年，竟然没有增加一个新烟民。

“你究竟喜欢我那几点？”君实问。

“不抽烟，不喝酒。”苏爰俏皮地笑。

“我是认真的，告诉我嘛。”君实不死心。

“我也是认真的啊。”苏爰收起笑容。

君实没办法，对苏爰，对爱情，君实始终有一种想用力，却怎么也抓不牢的无力感。

2002年刚毕业时，对于电子行业，媒体还是冠以“IT精英”的，没过几年，自然而然地称谓就演变成“IT人士”，这两年更是沦落为“IT民工”了。

“IT民工？小伙伴，别高看自己了，看看那些电子专业的毕业生，有民工好找工作吗？能和民工比工资吗？你呢，也就一IT草根。”

KyLin办公室纷纷以草根自居，负责中小客户的销售经理江洋郑重告诫大家，“咱们不能高攀人家IT草根，人家好歹是技术工种，咱们是服务业，服务业啊兄弟！”

“咱服务业的生存哲学，就是7天24小时笑容满面，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次君实已进了电梯，客户一毛头工程师又冲进来，指着君实鼻子骂，君实仍然是春风满面，笑容怡人，一脸忏悔、愧疚和无辜状，直至对方无趣离开。君实内心平静得没有任何涟漪，默默告诉自己：切勿激动，谁让咱销售的薪水里，已经包含了此项精神补偿费。

实际上，工作也不像说着这么惨，这里有必要介绍这个不为普通人所知的“冷门行业”……

众所周知，铜、铁、水等物质导电，为导体；而木头、塑胶等物质不导电，为绝缘体。除此外，还有一类物质既非导体，也非绝缘体，其导电性能与电、光、磁等外部因素相关，换句话说，可以通过外部因素来控制其导电性能，此类物质称为半导体。沙子（二氧化硅）中的元素硅是最富余的半导体，也是制作芯片时最常用的材料。

集成电路或称芯片，则是基于半导体技术而兴起的行业[*]。这是个伟大的行业！正是这小小的芯片，掀起了第三次的工业革命，并将人类推进到崭新的信息时代。

从电脑、手机、各种家电到小小的充电器，从汽车、飞机、雷达到火箭卫星……处处离不开芯片的身影，且在大多数应用里，她都担任着最核心的角色。（例：电脑中的CPU、内存、显卡芯片等；手机中的主芯片、内存、SIM卡等。）

当之无愧地说，芯片是整个电子大厦的基石，是推动电子领域前进的发动机。遗憾地是早在2000年，大陆就制定了集成电路国家发展战略，但至今仍是边缘角色。此行业高端基本掌控在美国手里，而韩国和台湾快速崛起，分食了存储、代工两大块蛋糕，而日欧则日渐衰落。

尽管高端，尽管核心，但芯片行业竞争之惨烈，却是外界难以想象的。这是一个零和博弈，赢家通吃的领域，在每一个分支，只有前两家，甚至只有一家可以活得不错，第三家则只能苦苦挣扎。例如电脑中的CPU，英特尔占据amp;gt;90%的市场份额，也使其成为芯片行业的当头大哥，而市场第二的AMD则只能在生存线上苦苦支撑。

开餐馆要选好地段，卖服饰要选好品牌，因为地段和品牌都是自己独特的卖点，都是与别人的差异化。而半导体行业则突破了，或大大降低了物流、品牌、地段、知名度、渠道等重重限制，使得彼此的竞争仅限于当前产品的技术水平。因报价高了几分钱而输掉项目的情况，在此行业丝毫不意外，案例比比皆是。

产品及早上市至关重要，先上市的吃肉，后上市的喝汤，如果晚上半年，则连汤都喝不上。成本比别人高上10%，就有可能会损失90%的市场。但如果你技术领先，成本有竞争力，哪怕几个人的公司，也可瞬间成为业界翘楚，将传统巨头挑落马下。众多的公司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兼并和倒闭是家常便饭。

这点和互联网何其相似，但芯片投资巨大，研发周期又超长，所以在美国资本市场眼里，已是人老珠黄，已是年衰而爱驰。尽管在她风华正茂时，将她的名字来命名高科技的圣地——硅谷。

尽管市场是刺刀见红的比拼，但芯片行业的整体利润还是不错的，毛利润普遍有45%以上。其实这也是无奈，行业必须保证利润，否则没办法长久玩下去。

此行业的薪资，虽无法和华兴这种“土豪”相比，但也算得上优厚，即便和最炙热的互联网行业相比，一般也不会逊色太多。至于自嘲为“洋买办”的芯片外企员工，薪水还是可以满足买房买车，举家过中产阶级小日子的愿望的。（对于京沪深的房价，还是有些难度）

填报高考志愿时，看着长长的院系列表，君实是一脸茫然，纵看祖父和父母辈，横看堂表兄弟姐妹们，也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在九十年代末偏僻的县乡里，想找一个咨询的人都没有。通信工程系、计算机系、建筑系，好歹还看得懂名字，至于土木工程系，流体动力控制系，都是些什么鬼。不过要容易找工作，当然要选电子类，电子类中，又要找学费最便宜的，就它了——固体电子学系，教育部官方专业名称——固体电子学与微电子学。

名称改为电子科学与技术系后，本系瞬间变得炙手可热，招生分数直追电信系，把一众老牌贵族如建筑系、经济系都挑落马下。但改名前，固体电子学系是存在感极低的冷门小系，学生基本都是达不到目标院系分数而被调配来的。于是，君实成了本级唯一首选本系的学生，学号001。

“马君实，男，1980年7月生。自1998年9月至2002年7月在某某科技大学“电子科学与技术系”“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完成了四年本科学习计划，业已毕业。经审核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的规定，授予工学学士学位。”[*]

毕业后能一直从事本专业，是多么幸运多么幸福的事！尽管这个行业已风光不再。

注：

[*]此即著名的摩尔定律，由英特尔公司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Gordon Moore）于1965年首次提出，而后摩尔又对预言做出一些修正。虽只是一个预言，但它揭示了信息技术进步的速度，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此定律一直维持有效。但芯片工艺正面临重重技术困难，业界预计2020年后，摩尔定律将失效，信息技术将从基础层面速度放缓。

[*]N+1指的是我国劳动法规定的裁员补偿，单位为月薪，N为工作年数，例如员工在企业工作了5年，辞退时须补偿6个月的薪水。

[*]1979年3月，中央和GD省将宝A县改为SZ市。1980年8月26日，全国高官会批准将深圳设为经济特区，此日也被定位深圳生日。

[*]胶片指PowerPoint软件，常简称为PPT。

[*]集成电路：英文Integrated Circuit，简称为IC；

芯片：英文Chip，半导体元件的统称；

半导体：英文Semi-conductor，本义为不同于导体和绝缘体的一类物质。

芯片行业，半导体行业，集成电路行业或IC行业，日常中这几种名称混用，严格地说有少许区别。半导体作为一种技术，外延更大；而通常说芯片时，会包括一些分离器件如三极管；说集成电路或IC时，常指内部多元件的复杂芯片，某些复杂的芯片内部集成有多达数亿的元件。

此产业的顶级公司包括英特尔（Intel）、三星、台积电（TSMC）、美光（Micron）、高通（Qualcomm）、德州仪器（Ti）、意法（ST）等。

芯片非消费类产品，许多人并不知晓，但近些年集成电路进口额位居我国进口商品之首，远超石油等其它商品。集成电路应用广泛，此产业的落后也使得我国在诸多产业受制于人。

[*]学位证上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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