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宇宙》——吴穹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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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今年的倒春寒来得很猛，四月天里雪花漫天，早开的玉兰和桃花綴了雪分外娇艳。胡之策是当地果农里的大户，他在自己承包的山场上建了一所二进院的“别墅”，但他自己并不满意，因为那房子虽然斗拱飞檐却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农村里的土气，总之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知道，这土气是他自己染上去的，怨不得那个价格不菲的设计师，更怨不得施工队。胡满天搬了个板凳坐在门楼下，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嘴里嘟哝了一句“逑！”他二十几岁到四川打工的时候，除了赚得几个辛苦钱，还带回来了这个口头禅。钱早在娶老婆盖房子的时候花完了，唯有这句“逑”一直陪伴至今，让他想起年轻时候虽然寒酸却满怀希望的日子。

令胡满天烦心的不是反常的天气，而是他反常的儿子。这崽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大学毕业后，不好好找个工作或者回来帮老子经营一下“家族产业”，竟然去出了家，当了和尚。胡满天在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他想，定然是上辈子自己悭吝成性得罪过出家人，这辈子让你生个和尚儿子，把全部家当都舍给他们。他自己正想的出神，背后一条土黄的狗儿跑来叼住他的袖口往里拽。这是老婆打发来叫他吃饭的。胡满天苦笑了一下，拍拍爱犬的头，说了声“走”，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这乖乖的老狗名叫满意，是儿子胡之策高中那年从山场上捡回来的。当时这狗拖着生到半截的崽子，不知怎么陷到了山上的化粪池里，呜呜哀鸣声吸引了正在山上散心的胡之策。那天胡满天看儿子高考压力太大，让他到山上果树片转转，谁知道救了这么一条性命。胡满天还清楚地记得他和老婆看见儿子浑身屎尿地抱着这么一个东西回来时的震惊模样。每次胡满天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总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感觉儿子像个沙场归来的战士。

“是一条狗，掉到化粪池里了。”胡满天满头大汗地说道，“它快死了。”

胡满天和老婆震惊后立即行动起来，一人洗儿子，一人洗狗。胡满天让儿子把身上的衣服都除去，拿着水龙头从上到下冲淋着臭气熏天的小伙子。还好当时是夏天，胡满天让儿子打一遍香皂冲一遍水，每次冲完他就走近用鼻子嗅一嗅，然后命令着“再洗！”。直到胡之策打了不下十遍香皂，他终于不再重复了。午后的阳光很烈，胡满天看着有些消瘦的儿子，他的目光落到儿子胯下缩成一团的男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胡之策也笑了。爷儿俩越笑声越大，也不知道开心个啥。胡之策突然抢过水龙头，对着老子胡满天就喷过来，胡满天边跑边骂“好你个兔崽子！”

“你俩别闹了，快过来！”胡满天的老婆喊一声。

胡之策顺手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裹在身上，和浑身湿漉漉的胡满天一齐走到跨院的水井边。他们看到地上侧躺着一只黄色的瘦狗，有一只黑色的幼崽被放在他的鼻子跟前，虚弱的母狗嗅了嗅就闭上了眼睛，一家三口分明看见它的眼里滚出一颗泪来。

“小的不行了，早就死了。大的看造化吧。”胡满天的老婆红着眼圈，默默地拿开那个没有生命的小东西，母狗抬了抬眼并没有挣扎。

那只苦命的狗儿就是满意。

第一章

胡满天已经和老婆冷战好几天了。因为儿子胡之策出家的事，他们俩都很焦虑。尤其是胡满天，他合计着自己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儿子大学以后要是有出息在外面混得好，他等年龄再大些就把山场卖了，搬去和儿子一起过，要是胡之策在外面混不好，那就让他回来和自己一起经营果树生意，保管吃穿不愁，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是不成问题的。然而，胡满天做梦也没料到儿子会去当和尚，这不是想绝他胡家的后吗？他虽然是农村人，教育孩子上总算是很宽和的，他不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发自内心地对儿子的爱，让他教育出了村子里仅有的三个大学生之一，这一点他经常洋洋自得，甚至好为人师地而别家传授教子经验。现在，到了他出丑的时候了。如果胡之策出家的事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不敢想人家会怎么看他，笑话他，甚至戳他的脊梁骨。想到这些，胡满天愈发烦躁了。

“要不，你去找找他吧。”胡满天的老婆说。这是几天来她首次开腔，口齿都显得不太利索了。

“行吧。”胡满天就坡下驴，“你给我准备一下，我明天就去找他。”

第二天一早，胡满天吃了老婆精心准备的菜馅饺子，拿着行李就准备出门。

“你见着儿子别骂他。”胡满天的老婆说。

“你自己知道这一大早你唠唠叨叨说了多少遍了吗？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胡满天不耐烦地说。

“你去吧，家里的牲口、果树和满意都得人照顾呢。”

“你就放心吧，我不骂他，我给他跪下求他还俗总行吧？”

“嗯，行。”胡满天的老婆认真地说。

“你！”胡满天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奔同村有个小面包车的刘宝英家去了。

刘宝英是村子里数得着的机灵活泛人，他家买了个银色的松花江小面包车，平时在城里跑黑出租，遇上严查的时候，就回村做村里人的生意。不过，村子里的人毕竟太熟，跑来跑去就够个油钱，他那个人讲义气，不肯涨价，所以多数情况下，他就变着法地不出车。三天两头不是车坏了，就是脚崴了，时间一长，村里人也有了觉悟，都是七八个人组团去租车，这样每人二十，一百多块跑一趟县城还是值得的。大家心照不宣地建立了这样的默契，面子上都过的去，可见此地民风还是淳善的。

胡满天来的时候，刘宝英刚起来，正在门口刷牙。看见胡满天过来，忙漱了口笑嘻嘻地打招呼，“满天哥，大清早的，有事啊？”

“宝英老弟，我要进趟城，去长途车站。”

“啊，进城啊。”刘宝英往胡满天身后看了看，见并无同行之人，便陪笑说“真不巧，这两天．．．．．．”

“给你一百。”胡满天打断他。

刘宝英一愣:“哥，你误会了，这两天你弟媳感冒了，不愿意我往外跑。冲您这话，我要多要一分钱，让我这车半路爆胎！”刚说完又“呸呸呸”了好几声，“爆胎不吉利，让我这车年检不过关！”

“你赶紧收拾一下，我有急事赶长途车。”胡满天板着脸并不客气。

“稍等，我去开车。一分钟后出发。”刘宝英说完小跑进屋了。

片刻后，胡满天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铁门开了，刘宝英的松花江缓缓开出大门，他嘴里叼着一个包子，示意胡满天上车。车上一股浓重的韭菜味让胡满天吞了一口口水，虽然他并不吃韭菜，但不介意这个味道，农村人毕竟不像城里人那么矫情。

“满天哥，你几点的车?”

“还没买票呢，赶几点算几点，你稍快一点开就行了。”

“这是去哪啊？这么急。”

“去趟北京。”

“看儿子？”

“是。”

“我侄儿有事？”

“没事。昨天你嫂子梦见你侄儿说要出国，还说去了就不回来了，半夜抹眼泪，不放心，非让我去看看。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我看你们两口子都是吃饱了撑的。儿子出国还不好？那是我侄儿有出息，赶明儿把你俩往国外一接，嘿嘿，你们就都是外国人了。我家那野小子要是有他哥一半的出息，我就知足喽！”

胡满天默然不语。

刘宝英继续说：“哎，对了，我儿子下个月结婚，你和嫂子都得来啊!”

“啊？小能要结婚了？多大了，是不是早点？”胡满天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早啥？都二十了，没出息玩意早结婚也好，我还早点抱孙子呢！”

胡满天沉默得像个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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