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行芷》——西子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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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唔唔唔……”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声音。

裤兜里紧贴着皮肤传来的震动感让人无法忽视，白行芷不得不收回神游的思绪，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之后，摁下了接听键。

“小行，你……”未等白行芷开口，电话那头的男人就先出了声，虽然讲的是中文，却能听出很明显的外国口音。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似乎是觉得不好开口，停顿几许，最终只是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白行芷自然知道他有话要问，甚至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但是对方不问，她也不愿多说，只顺了他的话，答道：“还好。”

“……见过你妈妈了吗？”他虽有犹豫，但问题已到嘴边，也就没有刻意咽下。他也知道，要是自己不问，白行芷是不可能主动讲的。

白行芷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对方用的“妈妈”这个字眼，让她现下眼前的几个字变得分外刺眼，她不得不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揉揉自己的眼睛。

“见到了。”

她再次盯着眼前的那几个大字，就像过去的一个多小时一样，连身影都不曾改变过。

白琼之墓。

这几个字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听说你继父聘了律师，打算和你上法庭硬碰硬？”

“他聘再多律师也会输。”

“不打算跟他私下和解？”

“我不想见他。”提到继父，白行芷似乎极为不耐，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那……”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被白行芷不悦地打断了：“白景行，打电话给我，不会是来嘘寒问暖的吧？”

“的确是有事想让你去办。”白景行知道刚才提到她的继父惹到了她，纵然还想了解一些她的近况细节，但他心里清楚，此时的白行芷肯定不会再有问必答了，索性也不再纠缠着问，只顺了她的话，告知来意，“前段时间裴铎拿下了一个小项目，开发地在江城，你要是有空，就过去看看，顺便做个主。”

回国以来，白行芷从未参与过公司的任何工作，且不说业务是否生疏了，单是作为白景行的得力助手之一的裴铎亲自去拿的项目，就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是个“小项目”。更何况，有裴铎在，根本不需要白行芷参与什么，说不定她横插一脚，反而给他帮了倒忙。

这样想着，她便打算拒绝，可白景行好像料到了她会这样想，并没有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温柔醇厚的声音又从电话那端传进了白行芷的耳朵：“可别拒绝我，你跟裴铎该有一年没见过面了，趁这个机会好好见见。有他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白行芷明白，特地吩咐她去负责这个项目，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做出个什么样子，无非是趁着开发地就在江城的便利，给她找点事情做。忙于工作，她也自然不会有多余的心情去想其他事了。

白景行的这份关心，让她觉得暖心，一面感动着，也不好再拒绝对方的好意，便应下了这份差事。

“……”

“……”

一阵无言，工作上的事算是商量妥了，白景行当然是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白行芷，可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住了她。

“白景行，我现在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笑我了。”倒是白行芷先开了口，但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厘头的话，白景行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

“什么？”

“没什么。”她无情地掐断了电话。

三年多前，她刚到英国留学没多久，和白景行相识的时间也不长，他尚还说着蹩脚且不流畅的中文，和她交流时不得不中英文夹杂着讲话。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起谈话，实际上如果她那天不是喝多了，也不会醉着醉着就说了些真心话。

“我的爱只想给我自己，因为这世上谁都可能辜负我的爱，唯独我自己不会。”那是她唯一一次把这句话真正说给别人听，虽然这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徘徊了很多年，也影响了她很多年。

后来等她酒醒了，白景行告诉她，那是他头一次从她眼睛里看到认真而兴奋的光芒，就像是绘画之于梵高、音乐之于贝多芬一样，宛如信仰的光芒。

她莞尔，戏谑地说道：“不过就是想自私地活着，也能被你说得这么伟大。”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正是一种值得尊重的‘信仰’。”

白行芷显然是被白景行这番说辞逗乐了，想笑却又怕对方觉得没有受到尊重，于是把嘴唇抿了又抿，努力掩盖住上扬的嘴角。奈何她天生就不是块演戏的好料，不出一秒就因为笑意太明显收到对方抱怨的眼神投诉。

“难道不对吗？”白景行不明白她为什么听了自己的话，可以笑成那样。

白行芷摇摇头，端起眼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没有作声。其实她也说不出是对是错，也根本不会想浪费时间和别人去讨论这种得不到答案的哲学性问题。她笑仅仅是觉得白景行的话很有趣，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一种说法，但她也不会费口舌去和他解释，这太麻烦了。

可白景行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一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会罢休似的。

“总之，你只需要记得：我白行芷是个自私的人，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太多感情，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永远都是我自己，至于你想怎么美化，都不重要。”

说的时候，她很认真。

这次，换白景行笑了。

而现在，当她站在母亲的墓前，不想说话，也不想哭泣，只是想站在这静静地看着她——哪怕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石碑，她才明白，当初的那些话，那些她固执的坚持，就像是小孩子赌气时的气话一样，何其可笑。

她的爱怎么可能只给自己？这冰冷僵硬的泥土底下，埋的是她最爱的母亲。

她也终于明白，白景行当时为什么会笑——原来他一直是把她看得最透的那一个。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白行芷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字还是那几个字，但这会眼睛好像没有刚才那样痛了。伸手去掸了掸墓碑上那些并不存在的灰尘，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哀思都留在这里一样。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冬天的风有些凛冽，呼呼地吹在耳边，她的双腿因为在寒风中站得太久冻僵了，有些迈不开步子，远远地看，身形走得微微颤抖。

第二章

裴铎把工程相关资料送来的时候，白行芷刚刚在酒店餐厅吃完早饭，出了电梯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她疑惑这么早谁会给她来电，边走边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是裴铎打来的。而还没等接起电话，她先拐过了走廊的弯角，刚好看见裴铎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一手抱着公文包，一手握着手机。

“裴铎。”她喊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加快脚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白景行昨天下午才给我打的电话派发完任务，今天一大早你就来了。”开了门，白行芷示意裴铎坐下，自己又赶紧拿着电热水壶去接了点水，插上电，打算烧了开水泡两杯茶。

“Ryan早几天就让我把这个项目的资料备齐，说是要交给你做，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还让我过来跟着你，给你打打下手。这不，我赶紧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过来了，昨天晚上才到的。”

“PARA中国分部的总负责人跑来给我打下手？”白行芷抖抖手上刚拿出来的茶包，放在托盘上，揶揄道。

“也只有遇上你的事，Ryan才能舍得让我放下手上一大堆工作来帮你，你是不知道，我平常都被他压榨成什么样子了。”裴铎倒也不因为自己堂堂一个大公司的中国分部负责人，突然被派来做个小小的助理而感到愤愤不平，相反的，他开心得可以算得上是狂喜，以至于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甚至还跟白行芷说起自家老板——白景行的坏话。

裴铎跟在白景行手底下接近七年了，七年前白景行创立PARA公司，接到的第一个项目就遇上了裴铎，偏巧不巧两人还都是UCL出身。相识相熟之后，白景行觉得裴铎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力与品行俱佳的人才，于是想方设法将他“套路”来了PARA，薪资高昂，待遇优厚。裴铎也不负所望，几年下来，他帮助白景行成功拿下许多项目，不管是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他在白景行手底下都成为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同时，PARA在以白景行为首的精英团队的领导下，以极其少见的速度迅猛发展，逐渐在国际上打响名号。两年前，PARA的业务打算做进一步延伸，瞄准了中国大陆这块“肥肉”，刚好裴铎打算和女友回国完婚，这下直接结了婚就在中国不走了，坐上PARA中国分部总负责人的位子，肩负起公司在中国的业务拓展重任。

作为白景行好哥们的裴铎，自然是认识白行芷的，不但认识，以前在英国的时候，还总代替白景行帮白行芷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像她什么下雨没带伞、出门没带钥匙、饿了想吃宵夜这些小破事，白景行没空的时候，跑腿的任务都是由他代劳。

不光是他，就连他的宝贝女朋友侯婉祎，偶尔也要充当一下白行芷的“逛街伙伴”、“吃饭陪聊”等乱七八糟的身份，总而言之，白行芷这厮在英国的时候，没少麻烦裴铎夫妇俩。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总麻烦人家，裴铎夫妇倒也从来不觉得她讨厌，反而还挺喜欢和她在一起聊天打闹。裴铎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是：他和侯婉祎脾气都太好了，换作别人，早嫌弃白行芷这个“事精”了。

“趁着给我做‘助理’的空当，你也就当放了个假。”白行芷笑笑，把茶包扔进杯子里，往里注上热水，先递给裴铎一杯，又自己端了一杯，坐在裴铎旁边的沙发上。

又是一番玩笑之后，裴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正了正色，从公文包里取出事先整理好的资料，递给白行芷，对方一边看，他在旁一边做着简单的说明。

“前些年安大把南职大合并之后，在江城设立了安大江城校区，校内设施一直沿用了南职大以前的老旧设施。虽然近几年一直修修补补，教学楼和基础设施都翻了个新，但图书馆却从没有整修过，空间太小储书量不多，很多学生都表示不满。这次安大拿到了国家拨下来的补助资金，打算直接把老图书馆拆了，在上面重新修一个新的，他们希望这座图书馆在建成之后，能成为西南地区最有特点的图书馆。”

裴铎顿了顿，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这个工程已经动工有一段时间，老图书馆基本拆得差不多了，旧图书馆旁边的读书公园，按设计图纸上来看，至少有一半的面积得推平，原本我们跟校方也是这样沟通好的。但是前段时间设计图被提前泄露，某些原南职大的学生得知读书公园要被拆除一半，在网上组织起联名反对活动。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这读书公园的树，是以前南职大的学生栽的，当时好像他们学校有这种公益活动，好多学生都在那林子里栽过树，我们这样说砍就砍，他们肯定不能同意。所以没办法，设计图纸得拿去重新修改。”

“多久才能改好？”白行芷翻阅着手上的资料，问道。

“还好问题发现得早，设计公司那边加班加点，等到旧图书馆彻底拆除完毕，设计图也能到手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不会耽误工程进度。”

“嗯，查到是从哪泄露出去的吗？”

“还没有，网上的那份图纸上有些字是我们的原图上没有的，目前猜测是那份图纸的拥有者后来写上去的，已经让穆淳送去做笔迹鉴定了。”裴铎皱了皱眉，为了满足校方“最有特点的图书馆”这个要求，设计图在原先签合同时那一版的基础上，几个月来不停做了大大小小的完善，大概半个月前才敲定终稿。没想到不过两天就被泄露，还在网上炸开了锅，为这事他最近没少劳心费神，跟校方动了好几轮嘴皮子，才得以保住这个项目。

刚才说了那么一会儿，茶水也已经变温了，他一连喝了好几口，又接着说，“还有一个问题，施工方承豪那边，黄鸣在的时候一切都挺好的，后来他身体不好，那边就换了方泽祁来负责。这家伙一来，变着法开始给我们使绊子，拐弯抹角地想从我们这多捞点油水。你也知道，在西南地区我们的关系网不够深，一时半会儿压根找不到自己信得过的施工方来代替承豪，他们想必也是认准了这一点，明目张胆地针对我们。我们公司在西南地区这一块算是‘盲区’，本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到这个项目，想着靠这项目一炮而红拓展西南地区的业务，没想到现在反过来自己被钳制住了。”

承豪这个公司，白行芷并不陌生，在西南地区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施工公司，其中不乏建筑方面的佼佼者。特别是黄鸣，崇大毕业，到安大当了几年教授，后面被承豪挖去做主管。虽然现在他年纪大了，却依旧常常出入工地，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人一个个也都勤快有能力，他在西南地区甚至全国都深受敬重。

至于方泽祁，她不认识，不过对于他借项目“捞油水”这件事，她心里也清楚，在这种工程项目当中，各方都会为自己谋取一些小小的利益，但如果是像裴铎所说，明目张胆地给合作方使绊子，她倒是有些不太理解这个方泽祁了。

汇报得差不多之后，裴铎给自己的茶杯续上壶里的开水，也不再说话。偌大的房间一时间只剩下裴铎喝茶的声音，和白行芷细细研看手上资料的翻页声。良久，她才抬起头来看向裴铎，眉头微微皱着。

“白景行让我来负责这个项目，是因为安大是我的母校吧？”虽然是问句，但白行芷多少心里已经有数，说出口的问话听起来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回是安大的事，你肯定不会再乱来的。”裴铎笑笑，算是默认了白行芷的话。

“那可不一定。”白行芷有些恶趣味地回以笑容——不然白景行也不可能上裴铎这道“保险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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