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谣》——北望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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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桃花引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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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落花江边的一座小镇，与其隔江而望的是一座外形如剑的大山，山下桃林密布，待到阳春三月，山风一起，漫山粉黛，万千花瓣从山间飞舞而来，落在小镇之中，也漂在那一湾碧绿的江水之上。

至于那座大山的来历，据传在六百年前，那个时候小镇还是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江边小村，名字也不叫桃花坞，镇前那条江也不叫落花江。

一天夜里，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的雨，响了一晚上的闷雷。

那雷声如军中战鼓轰鸣一般，直震得让人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到天快亮时，这雨这雷才骤然停止。

小镇的人在天亮出门时，发现江对岸一夜之间悄然多出了一座大山来。

第二年，山下便开始长出成片成片的桃树苗来，没过几年，便连成了林。

因为有了这样的景色，小村的人气渐渐的旺了起来，后来竟然连书院也有了，小小的村落渐渐成了小小的集镇。

于是有人便把小镇名字改成了桃花坞，那条江也改名叫了落花江。

如今小镇规模比起以前大了不知多少倍，各种商肆酒楼开了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座酒楼，高五层，临江而立。

楼内雕梁画栋，天井中一株硕大的桃树枝繁叶茂，花色分外妖娆。

酒楼大门上高悬一款匾额，上面用金粉研墨书写了“桃花庵”三个大字。

整座酒楼各层均设有雅阁，或可推窗遥望对岸山间风舞粉黛，或可依栏细观楼内桃树迤逦多姿，但唯有顶楼雅阁至上，整层楼只设了一间雅阁，名为“桃花引”。

坐在里面既可观楼外桃花逐水，也能赏楼内桃枝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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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刻，桃花庵内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客人如同楼外江水一般川流不休。

而酒楼大门外，台阶下的墙根处正躺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乞丐。

一边闻着酒楼里飘出来的酒菜香味，一边抽抽着鼻子，流着口水，嘴里还不停的絮絮叨叨。

“辣子鸡、卤牛肉、水煮鱼……还有……桃花酒！我的，都是我的！小二，快上酒……”

“啪”

小乞丐的喊声刚一出口，就被一只鸡腿拍在了脸上，顿时把小乞丐给砸得清醒了过来。

“谁？！敢砸你家孟大爷，我……”

小乞丐正准备开骂，抬手摸到脸上的鸡腿后，顿时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孟长生，你个臭小子，拿着一边吃去，别碍着我的生意了……”

酒楼里，一位身穿着锦云缎绣纹衣袍的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来到了酒楼外的台阶处。

“穆老板，我谢谢您呐，劳累您天天用这鸡腿招呼我，您老就不能给我换换口味？这鸡腿再好吃，也经不住天天吃啊，会腻的，穆老板……”

小乞丐晃着手里的鸡腿，笑嘻嘻的盯着中年男子。

“嘿……孟长生你个臭小子，你还挑上嘴了啊，爱吃不吃，不吃还给我！饿你个几天，看你还挑不？”

穆老板一边说，一边瞪着眼，抬脚就向孟长生走去。

一见穆老板这架势，孟长生急忙把鸡腿往怀里一塞，手脚麻利的站起来就开跑，嘴里含含糊糊的嚷嚷起来。

“哎呀！今天起太早，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穆老板……那啥……我有急事，就先走了啊，改天再来给您请安了。”

看着跑远的小乞丐孟长生，穆老板脸上的笑意不减，低声言语了一句：“这个臭小子……”

穆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来到酒楼的天井边，向着楼里最高的一层抬头看去。

此时，酒楼顶层那间名为“桃花引”的雅阁之中，一位身材魁梧的樵夫凭栏而立，望着那满江的桃花流水和外形如剑一般的大山，缓缓开口。

“当初的一通震魂鼓，外加一座山门级剑冢，更有你们落尘院和其他几家一共一万读书人化林，才逆天而为，弄出这么个地方来。

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这才多少年？五百年？还是六百年？怎么着？真就要封了？”

魁梧樵夫说着说着的便激动起来，一拍身前的护栏，转身盯着身后一位头戴儒冠，一身白衣的儒生，语气激动道：“你说说看，怎么就要封？凭什么？就凭他乐府一位三字词牌开口？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真要封了，他乐府有何脸面去见过江对岸的那些存在？！”

儒生听见对面樵夫的话语，捻了颗桌上碟子里的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了个满嘴香，又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缓缓一杯酒下肚后，这才抬眼瞄了一眼樵夫。

“没道理，是没道理！只是……别的不说，就凭那位三字词牌最后一字是个令字，更何况人家前两字也不低于这个令字，所以，这没道理也成了道理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儒生这一番连消带打的话语顿时让樵夫憋红了脸，隔了会儿，才一甩衣袖，哼了一声。

瞧见樵夫这般模样，儒生摇了摇头继续开口道：“赵铁心，你好歹也是行山境的人了，这里的事你心里会没有个路数？

虽然这些年他们乐府没说什么，但你真就没琢磨出点什么来？你真的以为就凭你我两人这还没到半山腰的行山境，就真能镇得住这个地方？而且还能这么顺风顺水的镇了个一百年？

想必你也能察觉到，这一百年对岸的那些存在，他们认可的晚生后辈比前五百年加起来的都多，这又代表了什么？你真会不明白？”

听到此时，名叫赵铁心的樵夫也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抬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口干了之后，低下头看着小镇上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不再说话。

年轻的儒生微眯着眼，看着落花江对岸的桃林怔怔出神。

一阵清风从江边拂来，吹进桃花庵里，酒楼内那株桃树的花瓣瞬间缤纷飞舞，在酒楼里回转飘落，桃花庵里的食客皆是高声叫起好来。

楼下天井里，穆老板目光回转，看着身前的桃树，脸上笑意仍然……

第二章 有点意思

孟长生抓着鸡腿一路小跑，七转八拐的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了一间小书院的大门外。听见里面仍旧有一阵阵的诵读声传出来，这才喘了口气，暗自说了一句：“还好，赶上了。”

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书院门外的墙根处，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仰起头眯着眼，认真的听了起来。

书院叫“立山书院”，是小镇里开的第一家书院，书院开了有些年头，里面的教席先生换了又换，书院却始终是延续着传了下来。

如今里面的教席先生是位老夫子，姓王，据说是考取了功名的秀才，镇上的百姓都习惯的叫他王秀才。

此时的王秀才正端坐在讲堂之上，闭着眼睛随着堂里年少学生们的读书声摇晃着脑袋。

就在孟长生一屁股坐在墙角，眯眼的时候，书院里王秀才嘴角微微仰起一个幅度，睁开了眼，抬起手轻轻的挥了一挥，书院里的学子们立马懂事的停下了诵读，一脸认真的看着王秀才。

“今天的诵读就到这里，下面我们讲讲这天下王朝的地域，你们以后都是要出去考取功名的，到时候不要闹出了笑话，败了我的名头。”

听了王秀才的话，书院里学子们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认真起来，生怕真如先生所说的一般，到时候闹出了笑话，丢了自己读书人的脸面可就大不妙了，至于会不会败了先生的名头那倒在其次了。

看见大家的反应，王秀才自觉得满意，认为自己这句话的力度还是够了的，所以，又慢慢的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后，这才以这小小桃花坞为中心，慢慢的讲了开去。

院外墙角的孟长生，依旧闭着眼睛听着。一边听，一边拿着手中那根早已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在身前的地上画了起来。

随着书院中王秀才嘴里的王朝地域越讲越大，书院外孟长生手里的鸡骨头在地上也舞得越来越宽。

渐渐的，落花江里涟漪轻起，江边剑山下一株株桃树无风而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自江面而来，撩动山间……

桃花庵里的穆掌柜站在柜台里笑着：“有点意思……”

楼上桃花引里的樵夫赵铁心也睁大了眼冲着对面的儒生嚷着：“薛玉，瞧见没？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儒生薛玉轻轻点了点头：“是有点意思。”

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书院外的小乞丐身上。

院中王秀才缓缓而言，院外小乞丐闭着眼抓着鸡骨头在地上不停的划拉着。

一柱香之后，王秀才讲得正在兴头上，却听见院外墙角突然传来一阵大骂：“王秀才，你几个意思？！你个穷酸，你要累死你家孟小爷啊！你再讲下去，信不信小爷我拆了你这破院子的大门，讲个屁的王朝地域，我这地都画满了，你还没讲完！累死我了……”

书院里王秀才听见墙外的骂声，如同被人揪住了胡子一般，手里抓着戒尺指着墙就骂道：“孟长生！你个混账东西！如此不知礼数的扰乱老夫的讲学，信不信我拉你进来，让你尝尝老夫这戒尺板子的厉害！

这地上画不下了，你不知道往墙上画？墙上画不下了，你不知道往山上画？山上画不下了，你不知道往这个天下画？”

墙外的小乞丐一听见王秀才开骂还要打戒尺后，赶紧留下一句:“王秀才，你个穷酸敢激我？！你给我等着！”接着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桃花庵内几人听见孟长生的叫骂声，想起自己之前的那句有点意思，各自皆是摇头一笑，看来这小子也只是有点意思而已。

孟长生极快的向着小镇外的落花江边跑去，此刻江边的船坞边，一艘乌黑的小船里正坐着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船工，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孟长生一口气跑到江边船坞，直接跳进小船里，坐下之后，才扭头对着船尾脸色不怎么好的那人嚷道：“巫老大，开船，去对岸。”

巫老大看了看坐在船上的孟长生，只是在鞋帮子上敲了敲手里的旱烟锅子，并没有任何要开船的意思。

孟长生斜眼瞄了瞄巫老大，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一个铜板嘛，先欠着，赶紧的，我有急事。”

巫老大仿佛没有听见孟长生的话一般，仍旧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下孟长生顿时急了眼，起身叉腰，对着巫老大说到：“巫老大，你是没听见那个老穷酸的话，他竟敢激我，我这就去剑山上画给他看！你别耽误我的正事，要不然我把你这破船给凿沉咯，你信不信？”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站在江边小船里，江风吹来，浑身上下襟布乱飞，偏偏孟长生觉得这样的架势颇有些气势不凡的味道，所以说起话来也越发的来劲。

巫老大听了孟长生的话，这才正眼瞧了孟长生一眼，然后拿着烟锅子用力的敲了敲船沿，嘴里不咸不淡的蹦出一句：“有本事自己过去！”说完便自行起身上了码头，向着船坞外走去。

看着离开的巫老大，孟长生站在船头楞了楞，随即跳着脚的大骂起来：“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今天都和我怼上了是吧？先是那个老穷酸，现在是你这个财迷，不就是去趟剑山，不就是过条江嘛，我让你们好好瞧瞧你家孟大爷的本事！”

孟长生一边骂，一边气冲冲的跳上码头，解开了小船的缆绳后，又跳回了船里，双手抓着船桨用力的划了起来。

好不容易划了十来下，孟长生回头一看，小船不过是距离码头才有个一二丈远，顿时泄了气，扔开船桨，狠狠的踢了几下船沿，嚷嚷着：“他们都欺负我，连你这条破船也欺负我，欺负我这个没人要的可怜人，欺负我没爹没妈，欺负我只有一个人……”

十一二岁的小乞丐越说声音越小，眼里裹着泪水，最后慢慢的蹲在了小船里，埋头抱住膝盖，两肩微微颤抖着。

山风轻起，落于江面，吹皱了这一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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