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之国》免费试读_夕卜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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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雪山口

李成走出大帐，只见大地白茫茫一片。大雪暂停，天地依旧昏暗。李成走上一块高地，看山谷里四下军帐都已开始忙碌。远处的山岗上人影绰绰，那是斥侯在活动。

这是一支2000人的部队，由李成统领，奉命在此伏击敌军。这地方是一个山口，叫诺尔山口，位于祈连山余脉，在西峪关西南40里处。有一条大河叫诺尔河，从祈连山脉里穿过，流经这个山口，流向西峪关。

在往年，只要雪一下，胡人就会销声匿迹，不会再来攻打汉人城镇。今年却不一样，大雪下过两场，城镇周围，常能看到胡人游骑留下的马蹄印。城镇里的百姓都说今年入秋早，胡人的牛羊没有吃足，难以过冬，所以会一直在周围游荡，想抢点什么好吃的。这个说法其实说对了一半，今年入秋是早，胡人的牛马没有吃足；但游荡的胡人并没有说只是来弄点吃的。散布这一说法的人正是知道真相的人，而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军余有恩。其他人都蒙在鼓里，包括统帅嘉峪关全军的陈先陈将军，也包括在诺尔山口设下伏兵的李成。

两天前，有情报说一股几百人的胡人要来抢粮，李成即受命来到诺尔山口。一来就是漫天大雪下个不停，将士们冒着风雪在背风的一个山坳里扎好营帐，将士们的抱怨是免不了的。

“胡人来抢粮，咱守住城不就行了，干嘛来这里。”

“这鬼天气能把人冻成冰坨子，胡人要来就都是傻子了。”

……

李成心中不快，军心不稳固然不好，但将心不稳尤为不好。所谓将心不稳是指他自己。他对此作战行动也是疑心重重。两天前，一道严令下来，命他率部即刻起身前往诺尔山谷设伏。以前军事行动前，主帅陈先总会与部下一起商讨情况和部署。这次却没有，所以不知道要出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后续粮秣如何解决，也不知道友军如何相策应。李成知道这是监军余有恩的作派。

这位监军，六个月前来到西峪关。一般的监军仗着是皇上派来的，作威作福，花天酒地，强索硬拿，这位余监军却是对谁都客气，反过来给关内上下将官送礼送钱，还时常设宴招待从将官，宴间都以兄弟相称，没有一点官架子。这一样，大家自然喜欢这位监军。唯独有一点，就是他喜欢直接插手军务，调派部队。主帅陈先将军不满意，却又不敢得罪，想想眼下无战事，这个监军折腾一阵也就回京师了。

如今李成被匆忙派到诺尔山口，连续两天，前不见敌兵，后不见援兵。冰天雪地，粮薪难以为继，按量应该撤退了。但一连几次派传令兵回关询问，都得到继续埋伏，不得违令；军需不日就到的命令。

李成思虑着余有恩的命令，又想到了手下的将士们。自己身为千总，统领这千余人，手下有三个把总，分别统有几百人马。把总下有百总若干，各统领百余兵丁。直隶于千总有游骑斥候、幕僚书史等。当朝的军制，兵丁和低级将官多由世世相传的军户而来，高级一点的将官，因为有油水可捞，多由官宦子弟充任。当然也有一些高级将官是依仗军功得来的。想到这几个把总，李成心中一懔。

“来人——传各部头领速来大帐商议。”李成说完，疾步返回大帐中。

不多时，李成大帐里开始了会议。到场的有六个人，李成、三个把总、书史杨欢、斥候头领李胜。李成望着这些人，李胜是自己族弟，年轻气盛，武艺高超。杨欢本是个白面书生，一年前投军，文章算术甚好，且颇有谋略，李成就用他作心腹谋士。而三个把总，一个叫宋力，出身军户，身大力大，打起仗不怕死，靠着一身伤疤混了个把总。另两个是何氏兄弟何虎、何彪，本是余监军亲随。余监军到来后，寻了个借口把原来的把总调走，换上了这何氏兄弟。这哥俩也是武人出身，有两下身手。只是初来军中，士卒们口服心不服。

“把总大人今天叫我们来商议何事？”何虎拱拱手说。

李成定定神，说：“前日奉监军大人命令来这里埋伏。现在两天过去了，胡人没有见到，我问问诸位军中情形如何？”

“那还用问？”宋把头抢着就打开大嗓门说，“这大雪天，又冷又吃不饱饭。弟兄们都想问问到底有没有胡兵？有就打，没有就撤！”

“这是监军大人的命令，军中再有怨言，也不能后撤。”何彪冷冷地说。

“说得轻巧，你当我们这些当兵的弟兄不是人啊。监军一句话，我们全都得冻死在这里。”宋把头对这何氏兄弟可不感冒，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俩。何况当初被调走的两个把头都是自己过命的兄弟，下一步自己这顶小乌纱幅也可能被捋了。

“放肆！”何虎说，“余监军余大人是奉圣上旨意来此监军，你这样说就是藐视上官，有轻君之罪。”

话音未落，宋力蹭得跳了起来，要扑上去撕打，幸而旁边李胜杨欢拦住。

”宋兄坐下。”李成缓缓地说，“不要莽撞。”宋力愤愤地坐了回去。

“二位何兄，你们是余监军余大人的亲随。这次行动，你们可知他老人家有何安排？”李成客气地向何氏兄弟询问。

”我说李千总，我们现在是您的手下，一切都听您的安排。余大人的安排您要是不知道，我们当手下就更不知道了。”何彪尖着嗓子回答，他瞧了一眼李成，李成依然面容和蔼，只是目光坚决，不觉心中有怯，又说了一句：”李把总勇武干练，余大人不知道夸了您多少次了。”

这话一半是真的，余有恩多次宴请，有意笼络。对此，表面上李成虚以委蛇，对余监军自己帐下安插诸多耳目，甚至连手下两个把头被换也毫无冤言。内心里却像插着一把刀。李成仍旧笑咪咪地问：“二位老兄休要瞒我，再不说，我可要拿酒灌你们了。余大人送我两坛子竹叶青，我可一直随身带着哦。”

“哈哈哈。”何氏兄弟都笑了。何虎道：”既然李千总这番美意，我就透个底——不出明日，余大人定派人送来大量军需粮秣。包管将士们吃得饱住得暖和。”

“如此甚好！”李成击掌大笑，“我早知余大人运筹帷幄，一定早就打算好了。来人哪——，把那两坛美酒送到两位何把总帐上。”

”哈哈哈，多谢李千总美意！”何虎何彪高兴地说，“要是没别的事，咱就告辞了。”

“请！”李成再一次爽朗地说。

何氏兄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宋力一直瞪着眼睛看着他们，这时按捺不住，正要起身。帐外有急报声传来，”报告千总，账外3里河边有两骑胡人。”

只听得一句”我去捉来！”李胜就带着随从跃马而出了。

第二章 寒帐筹谋

李面的军帐设在一个山凹处，外界难以看到，而那两个胡人一高一矮，正骑行在诺尔河滩的雪地上，一览无余。李胜指挥手下十余人在前头设仗，自己绕到他们的后路上一块巨石后等着。

很快，胡人也发现了情况不对，正要逃跑，那十余骑伏兵斜刺里冲出，将二人围了起来。活捉本该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高个子胡人战力非常，一把弯刀挥舞地像银球转动，那十来个人就是围得住拿不下。

久战之下，那胡人再大本事也有力气花完的时候。这时，只听得见那胡人猛呼一声，两人一起冲出包围。众将士追上去，那个善战的人一边死命缠斗拖住众人，一边大叫着似乎是在催促另一个快走。那矮个胡人于是催马往回急走，眼看越跑越远。不料，李胜早已等候多时。待那矮个胡人一靠近，李胜从巨石后闪出。两马相交，李胜正要轻舒猿臂将那胡人生擒，突然听到破空之声，李胜忙回手侧身，一支飞箭贴着脑门飞过去了。原来，在前面缠斗的胡人发现矮个胡人被截，立刻射箭来救。但他救了别人，自己却因为这一分身而被众人打落马下。

那矮个胡人骑一匹快马，趁着李胜一缩身的功夫已跑出数丈。李胜要追也来不及，只好搭弓射箭，瞄准那胡人后背嗖得一箭。“嘘——”空气中传出鸣镝之声，那矮个胡人应声落马，一动不动了。他所骑快马停下脚步，缓缓回到主人身边。而已被俘的高个胡人看到这场景，悲彻地叫着：“乌尔那，乌尔那……”

军帐中，审讯正在进行。任凭怎么逼问，那高个胡人就是一言不发。他像是陷入了悲痛的深渊，肉体上的一切折磨都毫无感觉。李成和李胜正苦苦思索，如何撬开这个胡人的嘴巴，这很重要，事关这事支队伍的伏击计划。而且这胡人身手厉害，定是个角色。李成望着账外，天气已变，漫天飞雪又起。

正在这时，何氏兄弟居然来了，一来说问：“这胡人招了没有？”

李成回答说：“没有。二位何兄，可有办法？”

只见何彪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一个办法，定能让这胡人招了，不知李千总能不能答应？”

”快快请讲。”李成和悦而急切地说。

”关内有许多会说胡语的人，可以对这胡人讲好话劝降。如若不成，还有多种审讯器具，就算是铁打的犯人也能叫他开口说话。”何彪说。

“何把头所言不错，但是我们并不在关内啊。”李成说。

”那为何不把胡人送到关内？审讯一有结果，立即快马来报。“何彪说，“如果在此地审讯。审讯免不了拷打，动静会很大，必将影响我军的埋伏。”

李成心中不快，暗忖道：“连到我嘴里的肉也敢来抢。”面上却故作沉吟，说道：“如此，也只能依你所见了。那由谁押送胡人回去呢？何况关外时有胡马窥视，难保不暴露行踪。”

何虎一听马上接口说：“此事交给我，保证送到，不让胡人少一根寒毛。现在风雪大，胡人也看不见。”

“好！何老兄果然敢担当。”李成一副开怀的样子，道，“只是这胡人身手厉害，也不知有没见有其他胡人接应，一路上难保没有危险。这样吧，我让李胜陪你一起回去。”

何氏兄弟一对眼，觉得也对，何虎就说：”那就有劳李统领了。”

“还有一事。”何彪说，“被李统领一箭射倒的胡人怎么样了？”

”死了，后背都射透了。”李胜接口说，“落马时还有一口气，我提他回营，半路就没气了。现在就搁在旁边小帐里。”

“那我去看看。”何彪抢先走了过去。

只见那小帐角落铺着一张毛毡，上面躺着一个人，衣服头皮乱蓬蓬。何彪正要上前细看，只听得边上有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何把头来迟一步了。士卒们早已搜过，只可惜此胡人一无所有。何把头若有雅兴，不妨再搜，只是在场的见者有份。”说话的正是文书杨学文，他在小账的暗处出来，背着手踱着方步，语调尖酸，满脸戏谑之情。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乐了，弄得何彪好不尴尬。李成说：“何老弟，此次活捉了那个胡人，余大人定有重赏，又何必从尸首上捞点什么呢？”这下，四下守帐的兵卒都投来嘲讽的目光。何彪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想——想查查他身上有没有情报信物，——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何老兄，李统领。”李成正色道，“你们速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我修书一封，你们一起带走。”

“是！”何虎带着何彪离去，李胜也离去。

李成回内账挥笔疾书完毕。这时，杨学文走了过来，悄悄地说：“千总，那胡人还活着，死不了。”李成急忙抬头看杨学文，胡人还活着已经令人惊讶，还说死不了？即使还有一口气在，那么重的伤，也难活过几天。但是杨学文的眼神非常坚决。李成明白杨学文懂得医术，但心里只剩下疑惑道：“学文，此话怎讲？”杨学文并没有回答，而是压低了声音说：“而且，那胡人是名女子。”李成更是惊讶，探询的目光盯着杨学文。杨学文一字一句道：“此事关系重大！那胡人男子武艺非常，诺尔河边以一当十，可见非一般人物。而他拼死护卫这名胡女子，可见这胡女子身份更不同寻常。”

“嗯，此事我也如此揣度。那两个姓何要把胡人带走，我也不好拦着。”李成道。

”无妨！”杨学文说，“这两个胡人失踪，定然引来大量胡兵寻找，说不定引来一场恶战。我军饥寒少食，外无强援，若被围困，难有胜算。何虎要把胡人带到关内，正好把胡人的注意力引开。我想关内定有胡人细作，只需李胜到了关内，大力宣扬活捉胡人的消息。”

”嗯，此计不错。如今大雪漫天，谅胡人也不敢围攻嘉峪关。”

“千总可知余监军为何要派你到这里来？”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余监军他屡次拉拢于我，我一直应付。表面上没有冲突，谅不会致我于死地。何况……”

”何况你是战将，军中不能无战将，是不是？”杨学文打断他的话，“千总，你错了。这个余监军半年来把能拉拢的全拉拢了，接下来就要对付不能拉拢的了。千总你别想着委屈求全会有好日子过。天下监军无不骄奢淫逸，独独这余监军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还热衷于军务，事无大小都要插手。这是什么原因？”杨学文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成的眼睛，继续说：“他怕是做这里的草头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大雪天把你派到这里怕是要拿你第一个开刀。”

“塞外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京师繁华！他当这个草头王，有什么意思？”李成不解地道。

”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刚刚突然有点眉目了。“杨学文顿一下，压低了声音说，“答案跟那个胡女有关……”正要细说，账外进来一个人，朗声说道：“大哥。”原来是李胜，他准备好要出发了。“来得正好。”杨学文邀其快速近身，低声说，“此次回关，你要大大宣扬抓了个胡人大人物的事情。还有，另一个胡人没有死。她身上有个东西，你要暗地里给那个胡人，使其为我所用。”说着，把一个小布囊塞到李胜袖中。李胜正疑惑间，帐外已走进何氏兄弟，何虎高声问：“在说着什么呢？”李成故作严肃地说，“我给陈帅写了书信，报告军情。正叮嘱李统领务必送到。”说着把写好的信拿起来要递给李胜。没想到，何彪上前就把信接了过去，又递给何虎，说：“这事不劳李统领，让我大哥办就是了。”“那就有劳何老兄了。”李成笑笑说，转脸使个眼色对李胜说，“那就这么办吧。”“明白。”李胜心神领会。

不多时，李胜，何虎带着几名士兵押着胡人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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