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渐行渐远》——不动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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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学校长

小学校长四方脸，脸上长满黑色的大大小小的麻子；下嘴唇略微的显得比上嘴唇突出，就是有点儿“地包天”的样子；许久后，我看了《教父》才明白，这种马龙白兰度的形象，似乎本身就有不怒自威的感觉或者说蕴含了某种暴力的倾向。

对，小学校长就是有暴力倾向。而且在暴力这一方面有很多的发明创造。

印象最深的一个发明是将黑板擦反过来，从后脑勺的脖子根处抵着头皮一点点的钻上去，拧着头皮削到头顶。体验过的同学都热泪盈眶，说有一种头皮要被撕下来的感觉。校长还给这种体罚方式起了一个专属名字，美其名曰“刺猬剃头”。

小时候的讲台即是传授知识的舞台，也是上演各种惨剧的刑场。

考试考不好的，上课捣乱的，毁坏工具的……孩子们都被罚站上讲台，有被打手的，“剔头”的，还有被踢的，不一而足。惨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校长平静的喝口茶水，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大家，仿佛看到在这场洗礼中，大家的学习热情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校长也是农民；早上和放学的时候去田里种地，剩下的时间在学校讲课。他的普通话其实不太标准，据说本来是他的弟弟考上了老师，因为普通话说的不好，而替换成了他。

校长喜欢音乐。好像是去外地参加了音乐培训，回来之后教给我们看乐谱，最喜欢唱的是沂蒙山小调。虽然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搞清楚，这个字是念yi还是念qi。

……

校长虽然很严格，但其实对我还不错。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小，不敢淘气；也可能是因为我成绩比较好的缘故吧。那时候好像刚到三四年级，校长就开始给我们做五六年级的奥林匹克数学题。那时候基本上只有我做得出来。有时候他自己都解不明白的时候，就把我叫到他家，把题解出来然后他去讲给大家。于是，我可以去他家胆战心惊的“享受”他的招待。

他喜欢家访。每次到我家家访的时候，他会兴高采烈。而我得赶紧假装去房间学习。其实，小学的自己根本不会在课余时间还学习，因为还要帮父母做农活还要跟小朋友去玩耍。他自豪的讲着如何辛苦的教育大家，我母亲也多多感谢他对我的培养。所以每次都是很圆满的结束家访。虽然每次等他走后，母亲总说为啥其他的同学都不见效呢？到底是教的好学的才好？还是有学的好才显出教的好呢？

……

好学生的待遇就是可以给校长搓背。

那多发生在炎热的夏日中午。校长在办公室，用洋铁洗脸盆盛满还有些烫的热水，脱掉上衣，趴在洗脸盆上。我自己或者有时候还和另外一名同学，开始搓他的背，搓出黑黑的泥，然后用毛巾擦掉，擦掉后再涂上肥皂，最后用水冲掉。等把混着黑泥和飘着肥皂泡的水倒掉之后，校长就可以舒舒服服睡午觉了。而我们似乎也得到了特赦，心想要是万一没考好或者和同学打架什么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得到“免死金牌”了。

……

其实校长对大家一直是一视同仁的。

他有两个儿子，相差大概两三岁。两个儿子长相迥异，大儿子很瘦，长脸，跟他的妈妈比较像；二儿子四方脸，胖乎乎的，跟校长比较像。校长对他的两个儿子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两个孩子跟我们在一起上课。是的，我们一个年级的孩子都比较少，一般只有十个左右，所以会三四个年级的孩子在一起上课。

他对大儿子的态度感觉要比其他同学严厉的多。

有一次记不清是什么原因，他的大儿子上了“刑场”。先是惯例的“刺猬剃头”，然后又升级成了“啪啪盖顶”，然后就听到杀猪般的惨叫；覆盖着薄薄的白色粉笔灰的黑木桌上，就出现一片鲜艳的红色。

不知道其他的孩子们怎么想的，我是感觉头皮一阵阵发紧发麻；我想以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不听话了，每次考试的时候也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想我的头皮可能要薄的多，虽然帮忙搓背了，但毕竟自己还不是校长的儿子。

当然，校长也可能是对大儿子学习不好的愤怒。二儿子渴了可以喝他杯子里的茶水；大儿子要喝水的时候，他就把茶水倒在覆盖粉笔灰的黑木桌子上；大儿子就仰起头，喝着从桌角淌下来的水。讲台下的同学看到这一幕都哈哈的笑着，他着也呵呵的笑着。

……

小学毕业后，就几乎在也没有见过校长了。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

回到故乡的时候，偶尔听到过校长的消息，大都都来自母亲的唠叨。

我了解到，后来村子里学校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校长后来也调到外地了。校长的大儿子上完初中，就去镇上的水泥厂上班去了，结果遇到了意外，被卷到搅拌机里面去了，去世的时候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校长一度瘦了很多，四方脸也只剩下了骨头。

后来，听母亲说校长又变胖了。他在县城买了房，和二儿子搬了过去。

也只有时间，是最好的药。

……

我应该感谢小学校长。

在印象中，对我有过罚站但应该没有打过，几乎没有同学不挨打的；他对我来说是很好的，甚至好过了对他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的大儿子去世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来也是非常非常难过的。

……

这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多年过去了，在母亲的转述中在他的话语里，我还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

没有挨打的孩子离开了故乡，挨打的孩子们多数还留在了故乡。曾经的小学校长也离开了故乡。

……

记忆中的故乡，越来越多人选择离开；

只剩下回忆，还有那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往。

二、邻居奶奶

邻居奶奶长着一双月牙般弯弯的小眼睛，花白的头发，还裹着双小脚。她身材矮小，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的更厉害了，显得特别的慈祥。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她就是我的亲奶奶。

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去世的早，我都没有见过他们。所以自己经常想，我的奶奶如果还活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邻居奶奶对我很是热情，小的时候每次见到会抱我，大一点儿会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热，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她笑的很甜。所以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很亲切。

记得有一次，我挑着满满两桶水在上一个坡。她看见了说：小孩子干活不要太过拼命，会对身体不好；你这个年纪担半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是一个很爱听表扬话的人，自己往往要干超出自己年龄和力气的事情，总是想得到一两句赞扬。第一次听到她说的话时，感觉奇奇怪怪的，但是又觉得很温暖。

许久之后听到过一句话：大多人只关心你飞的高不高，只有很少人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我想，之所以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她就是我的亲奶奶，大概也是因为她是少数人关心我累不累的人吧。

我之所以称呼她奶奶，不光是因为她年长的原因；她是我的本家，辈分上也是奶奶辈的。

母亲说邻居爷爷的脾气不好，邻居奶奶还能平平和和和那个爷爷过日子，她的脾气是很好的。后来邻居爷爷得了脑血栓，邻居奶奶一直细心照顾着他。慢慢的感觉邻居爷爷的脾气也变好了。

……

邻居奶奶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在农村是很厉害的。我的母亲常常说，在村子里面要是没有一个儿子，会很受欺负的。所以我想邻居奶奶一定会很幸福的。

后来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搬到了新屋；我家的新屋跟老屋隔了一条街，也就不在和邻居奶奶为邻了；邻居奶奶也搬了新屋，不过就在她老屋的旁边。因为常年读书在外，很少回去；所以也很少能见到她了。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风俗会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跟各个长辈磕头拜年，也就这个时候会见到她。

一年春节需要拜会这些长辈的时候，母亲说邻居奶奶现在搬回了老屋。我在破败、狭小充满了香火味的老房子里面又见到了邻居奶奶，她依旧是那样的慈祥；笑起来眼睛又迷成了弯弯的月牙，只是眼睛被香火熏的红红的；小屋生着煤火，还是挺暖和的。

我后来问母亲，为何她们又搬回老房子啦。母亲说，四个儿子呀，哪个儿子都要给弄套四合院呀，老大老四都给盖了新的四合院；她们就把自己的四合院给了老二，自己又搬回了老屋。我的感觉，操劳了一辈子，养活了五个儿女，而她们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老三呢？她的三儿子，也就是我的三叔；因为在村子周边的煤矿上上班遭遇塌方；在那年刚刚结婚，妻子也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意外去世了。邻居奶奶当时哭了很久，眼睛后来一直就红红的。

……

我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邻居奶奶变得很瘦弱，说话很小声也很沙哑。母亲说，她是得了食道癌；在医院看了一段时间，花销太大，又回来了；除了花销受不了外，还得照顾得过脑血栓身体还有些活动不便的邻居爷爷。幸亏有个女儿，嫁的近些，还能过来照顾；儿子们成家立业后都得外出打工赚钱，很少回来了。

邻居奶奶见到我，又用双手抓紧我的手，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小名，又问我在外过的好不好；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被屋内的香火熏到了。她依旧是那样的慈祥，依旧微笑着，眼睛依旧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依旧让我感觉这应该是我的亲奶奶吧。

……

我不知道明年春节回家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依稀的奶奶模样也最终会模糊消失。

但是，每当我累的时候，当我觉得痛苦的时候，当我在生活中遇到不堪重负的时候；

我总是能想到那弯弯的眼睛，那慈祥的微笑，那双热乎乎的手，还有那关心的话语。

……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

我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差不多应该就是邻居奶奶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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