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娘子》：第1章 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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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弃女

崇宣三十一年秋

江家后院

深秋的傍晚时分，下了多日的雨停了下来，泥泞的路上，满是落叶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败的味道。

江家占地面积颇大的后院，一处不起眼角落处的小院里，寂寞萧条，唯有窗户下的一小簇蔷薇，在多日秋雨的催打下，还剩不多的几朵倔强地抱在枝头。

昏暗的房间里，阴冷潮湿，墙壁上霉印斑驳，屋顶上还有一处漏雨的地方。屋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梳妆台的一脚断了，用木块垫着，台面上的漆早已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的铜镜倒是擦的还算干净。

殷明媚此时就坐在梳妆台前，衣着单薄，身形消瘦。

一头原本乌黑柔顺的秀发似乎也随着她生命的一点点流逝而变得毫无光泽，就那么随意的披散着，垂到腰间。

殷明媚望着镜中的自己，圆润的鹅蛋脸此时消瘦到两颊凹陷，下巴也似乎更加尖了，一双本就不小的杏仁眼此时更显得大了，只是却没有一丝生气，若一潭死水般没有活力。

她也才不过二十岁的年华，却像是垂死的花儿般一点点枯萎。

她就那么望着镜中的自己，直到月儿提着食盒进来也没有发觉。

“林姨娘！你怎么起来了，咋穿这么少，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一会儿受了凉，又该难受了。”月儿将雨伞合上放在门口的角落里，提着食盒进来就看见殷明媚衣着单薄地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赶紧放下食盒，一边着急地说着，一边去床边的衣架上取了件衣服给殷明媚披上。

殷明媚眼珠转了转，从镜子中看到月儿焦急的面容，心里头微微暖了一下。

“没事的，总归就是这副模样了，若是死了，倒也解脱了。”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沙哑，没有一丝生气。

“姨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二爷他不会一直不管你的，二爷他……”月儿听了殷明媚的话，马上劝解她，可是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眼圈不由得红了。

是啊，不会不管的，他会来见自己的。

刚搬到这儿禁足时，她这么劝慰自己，一个月他没来，她这么劝慰自己，一年没来，她这么劝慰自己，可是，四年了，她还怎么相信他！

殷明媚一双眼里，满是恨和不甘。

“哼！他会来吗？”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林姨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不管怎样，总得活下去啊。”月儿劝道，“就算是为了明朗少爷，你也得好好活着呀！”

殷明媚听到弟弟明朗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他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只是在林府那复杂的环境里，一天天变得胆小而懦弱，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月儿在一旁桌子上摆上饭菜，都是些剩下的。

“姨娘，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厨房那些势利的家伙，奴婢去领饭，总是将咱们院子的推到最后，别人都领完了才轮到奴婢，就剩下这些了。”月儿愤愤地说道，一边过来扶殷明媚到桌边。

殷明媚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儿吃，还是热的，便知道月儿肯定又求厨房的人让她用火热一热了。看她一身没有一点饰物便知道那些东西都给厨房了。

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不想浪费了月儿的一片心意，还是努力地多吃点。

“月儿，你跟着我，受累了。”

月儿听了，却红着眼摇了揺头，“没有，当初若不是姨娘，奴婢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不管姨娘怎样，奴婢都跟着姨娘。”

吃过饭后，殷明媚感觉有点头晕，便让月儿扶到床上躺下。她的身子实在太差了，长久地没有好好调理，又吃不好，更加的不好了。

才刚刚躺下，院子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四年了，除了月儿每日进出，哪里还有别人进来过。

殷明媚不知是谁，想挣扎起来，月儿见了赶忙过来扶她。

外面的却人已经进来了。

“呦！妹妹这是身子不舒服吗？”一身大红绡纱裙子，烟紫色轻绫上衣，皮肤白皙，眉眼明媚却凌厉的林莹莹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殷明媚直直地望着林莹莹，眼里全是恨。

“哈哈哈……”林莹莹笑了，笑得一脸得意，声音清晰而尖利。

“我的好妹妹，怎么不能是我来呢？妹妹以为会是谁？该不会以为是二爷吧？妹妹可真够天真的，这么久了，二爷都没来看你一眼，你以为他还会来吗？二爷早就把你给忘了！”林莹莹高傲的抬着下巴，一脸鄙视的望着殷明媚。

“林莹莹！当初是你陷害于我，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亲身骨肉，你可真够狠的。我自问从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害我！”殷明媚挣扎着下床，扑到林莹莹面前就要扯她的衣领。

可是毕竟身子不好，力气有限，林莹莹一闪，就直接躲过了，反而殷明媚不慎摔倒在地上，月儿赶忙过来扶她。

“林明媚，你还敢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和你娘都是一样的贱！你娘勾引我爹！你抢我的夫君！活该你娘被赶出林府，而你，这辈子都只能呆在这破烂的院子里煎熬！”林莹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伴随着疯狂。

殷明媚却呆住了，当初自己在赏菊宴上被人设计，中了迷药，醒来时就和江如焕在一张床上，而周围已经站了好些人，当时林莹莹就在人群里，那双眼里的杀意至今难忘。

之后与自己定了亲的霍家幺子霍正德也很快与自己退了亲。

以江家的门第不会娶她这样的庶女做嫡妻，而林莹莹也不肯放弃这门亲事，最后两家商量让她以媵妾的身份给林莹莹做陪嫁，就这样她成了江如焕的妾。

无奈被抬入府里做了妾，在林莹莹眼里，却是她下贱勾引她的夫君，她怎么不想想当初是谁骗她到那间房里的，只是最后那个男人不知何故换成了江如焕。

后来知道被人设计了，却也无可奈何了，虽有不甘，但她也认命了，只希望在江家有自己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罢了。

反倒是当初刚刚成亲之时，江如焕信誓旦旦地在自己面前说过喜欢自己的话，现在想来，却不知到底有几分是真？

“林明媚！你还不承认吗？当初是二爷亲口说的，是你，在他酒后勾引了他！”就在殷明媚不解时，林莹莹却直接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他在自己面前说的一套，背过自己，却是那样污蔑自己，殷明媚无比的讽刺。

“当初我就发誓，我林莹莹定不会让你好过的，不光是你，还有你最亲的人，你弟弟林明朗也别想好过。”林莹莹一脸的疯狂。

“咳咳咳……”殷明媚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不由得低头咳嗽起来。

“林明媚，其实我今天来，是给你带来个消息的。”林莹莹看着殷明媚痛苦的模样，稍稍顺心了点，便开口说道，“你弟弟，林明朗，他昨天死了！”

殷明媚听后猛得抬头，一双眼里满是恐惧，“林莹莹！你说什么，不可能！你是骗我的！”

林莹莹却笑了笑，扔下一句，“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殷明媚不停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可是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林莹莹弯下腰，看着面前狼狈的殷明媚笑道，“他呀，自不量力，跑去和莫奕衡抢花魁，还跟人家打赌，最后赌输了，被活活打死的。”

莫奕衡！呵！明朗怎么可能会去招惹莫家的那个纨绔，若说没人背后设计使坏，殷明媚死都不会信的。

“明朗，朗儿…”殷久馨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流进嘴角，咸咸的，心里一片凄凉苦涩。

殷明媚死死地盯着林莹莹离开的方向，视线由于泪水一片模糊，忽的吐出一口血，然后便昏了过去。

之后两天里，殷明媚迷迷糊糊的，不吃不喝，那些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在她脑海里闪过。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就是个弃女，即使回到林府，也一样是弃女。

若可以重来，我殷明媚决不会再回到林府，我只会是殷明媚，再也不会是林明媚！

……

第2章 重生

天刚刚亮，清晨的小村庄显得格外宁静。

殷明媚已经醒来了，看着旁边还在梦里的小明朗，一脸的温柔。

原本她以为自己死了，可是睁开眼，却又回到了前世当初娘死的时候，崇宣二十二年的夏末。

当时自己发了一场高烧，殷惠娘去镇上买药，顺便将她养的蚕茧卖给镇上的华锦阁。

可是等她醒来的时候，殷惠娘却被人从镇上抬了回来，头上的血，止也止不住。只剩下一口气还吊着，硬生生的从镇上给撑回来。

和殷惠娘一起去镇上的大娘和媳妇们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只是在进华锦阁时，殷惠娘说看到了一个熟人，让大伙儿先到华锦阁卖了蚕茧，顺便将她的也捎进去卖了。

华锦阁专门出售各种丝制品，自然也收蚕茧，这周围的四村八乡的蚕农，大都将自己家的蚕茧拿来这里卖。

等大家都出来了，殷惠娘却还是没有过来，分头找了找，却在一个隐蔽的小胡同里找到了她。

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头上破了一个口子，血流了一地。

大伙儿当时赶紧将人送到了医馆，大夫却说是没救了。

殷惠娘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没说什么再医治的话，只求大家将她抬回去。

一起来的村妇有人跑去集市上找来辆牛车。

原本大家以为她绝对撑不到回来，可是她却硬是撑回来了。

殷明媚看着被人抬进房间的母亲，瞬间慌了神，刚刚还在为自己的重生而喜悦，如今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为什么自己明明都重生了，可是娘还是要死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重生。

那种隔了九年又见到面，却是一见面就是生离死别的纠结与痛苦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殷惠娘望着殷明媚的眼睛，紧紧握着殷明媚的手，“明媚，答应娘，这辈子你都不可以再和林家有任何瓜葛，安葬了娘就马上带朗儿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答应娘。”语气中满是急切。

同样的话，上辈子她听了之后却没放在心上，还是在林家人接自己时带着弟弟回去了，可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殷明媚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娘，我答应你，您放心，我答应你，绝对不再和林家有任何瓜葛，我和明朗都是殷家的孩子，此生都不会再姓林。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您放心。”殷明媚哭着说，语气里的坚定让殷惠娘感到特别放心。“娘，是谁把您打伤的，您告诉我，我一定替娘讨回公道。”

殷惠娘听了，却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提是谁。

“没有谁，照顾好弟弟，好好活下去。”

最后深深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便合上了眼。

“娘！”殷明媚哭着喊道。身边的明朗才刚刚四岁，看到姐姐哭，也跟着哭。

周围送殷惠娘回来的村妇们都劝着，虽然也替两个孩子难过，但是也觉得奇怪，吊着一口气回来就为了让孩子不回林家，可这林家和她们母子是啥关系？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殷明媚将殷惠娘下葬了，就葬在房子后面那片前不久才买下不久的桑园里。

原本殷惠娘打算明年在桑园里盖房子的，毕竟不能总是租住在里正家的房子里。

转眼间殷明媚重生已经两个月了。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事，关于前世的，关于今生。

前世娘去世时，自己根本完全慌了神，现在仔细想想，当时娘说的话以及听那些一起去县城回来的人说的话，那个娘说的熟人到底是谁？

娘除了村子里的人，还会有什么熟人，还是村里的人不认识的。

除非是林家的人。

若真的是林家人，那娘的死会不会和林家有关？

可是娘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让自己回林家。这更让她觉得这一切与林家有关。

这也说的通娘为啥不让自己回林家，还不说出是谁打伤了她。

娘怕自己若是纠结于她的死，必会报官，牵扯出林家，到时林家发现弟弟的存在，就肯定会来接弟弟回林家。

前世不就是因为发现了明朗的存在，林家不愿让子嗣流落在外，即便只是个庶出，打着这个旗号将自己和弟弟接了回去。

何况当时林业申在林家除了夫人刘氏所出的林莹莹外，就一直没有其他孩子，更别提男嗣了，所以才将自己和明朗接回了林家，可是她和弟弟才回去不久，刘氏便怀孕了，之后产下一男婴，而刘氏也就更加容不下明朗的存在了。

想到这些，殷明媚觉得真是讽刺！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林家的什么人，是刘氏吗，还是别的林家人，若不是林家，还会是谁？

那个人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离京城那么远。

是偶然还是专门来找娘和自己的？若是专门找来，当初林家赶娘和自己出来时，可是说了今后都不要想回去了。

殷明媚实在想不通。

不过既然娘不想自己去知道她的死因，为此而牵扯上林家，肯定是因为怕自己无法和林家抗衡。

那自己暂且就先好好照顾弟弟，等自己强大起来，再说这事儿。

至于上辈子伤害过自己的其他人，只要他们不来招惹自己，那自己便也不招惹他们。

虽然前世他们对自己的伤害无法原谅，但是上天也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可若是今生他们还不肯放过自己，那自己也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前世明朗的死，直到最后她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今生她是不会再带明朗回林家了，之后的事自然也不会再发生，明朗也就不会死了。

还有娘最后说让自己带弟弟离开这里，可是自己还想为娘守孝，起码一年半载的时间，而且自己目前的状况，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殷明媚眨了眨眼睛，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将衣服穿好后，给明朗压了压被角，便悄悄地出了房间。

此时的小村庄人还很少，殷家小院在大南村的村边上，这院子是当初殷明媚的母亲殷惠娘带着她来到这里时租下了，租的是大南村的里正李守德的房子。

李守德还是个比较正直老实的人，殷惠娘当初挺着个大肚子还带着年仅六岁的殷明媚来到大南村的时候，刚好他们家有一个房子空着，在村子边上，虽然破旧点，但是修一修还是可以住的。

于是殷惠娘就带着年仅六岁的殷明媚在大南村住下了，几个月后又在这里生下了儿子殷明朗。

虽说是孤儿寡母，但是殷惠娘当初被林家赶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是有点积蓄的，而殷惠娘也是个勤快的人，毕竟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所以五年来还是将两个孩子一点点拉扯大了。

就光看房子后面那一片小小的桑园，现如今已被殷惠娘给买了下来，就知道殷家母子的日子原本过的还是不拮据的。

殷明媚此时正在烧早饭，自从殷惠娘离世后，这个家便是年仅十一岁的殷明媚在支撑了。

不过此时的她已经不是真正的十一岁的孩子了，她的身体里如今是个成年人的灵魂。

她动作麻利地烧好饭菜，因为食材不多，所以只是简单地农家家常菜，但味道还是不错。

其实这还是前世在林家呆过的那几年学到的一手厨艺。

林家为了家族中的女儿可以博得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也为以后联姻做准备，特意花大价钱请了宫里御膳房放出来的女官教导家中女儿做菜，除此之外，还有教各种规矩以及琴棋书画，女工的老师。不管是本家还是旁支，都会将女儿送去，若能脱颖而出便可受到家族的重点培养，甚至可以送进宫里。

而她，前世因为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好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都不懂，也因此而受到林家其他几房姐妹们和林莹莹的嘲笑，所以在学这些的时候都特别的用心，其中厨艺就是她最喜欢，也是学的最认真的一门。

“姐姐，姐姐……”想着想着，忽然听见殷明朗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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