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之主》免费试读_苍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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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速之客

初秋，西风。

残阳，连山。

一条人迹罕至近乎荒弃的山路，蜿蜒曲折的通向山下的城市。路两旁尽是遮天蔽日的草木，如今也只有山民进城时才会偶尔经此来往。

夕焰将大地染成金红，几声归鸟的啼鸣使周遭显得越发寂静冷清。

在这条孤独的小路上，此刻却有一个人悠闲地迈着步子，全然不在意即将黯淡的前程。他像是很享受当中的宁静，脚步放得很轻，甚至比微风拂动树梢的声响还要轻。但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冲着他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个匆忙的身影已越他而过，迅猛的气流瞬间翻起了他斑驳褪色的风衣。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这个健步如飞的赶路人竟是位佝偻驼背的老头儿呢，而且他居然还牵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可怜这孩子腿脚尚未有力，怎跟得上飞快的步伐，只见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只胳膊快要被扯断似的。但让人好生奇怪的是，尽管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孩子却不哭闹，也不反抗，只是神情木然地任凭拉扯。

男子忍不住喊道，“老人家，天色已晚，前路多有不测，何不返归择日再往。”

老者听后一怔，没有答话，眨眼工夫就走远了。见对方不搭理，男子唯有苦笑着摇摇头，也加快了步子。快到山下时，天色已经转暗。三江交汇的小城华灯初上，远远传来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人间烟火好不热闹。

“不知道她在哪里呢？”男子喃喃道。

在入城的路口，男子再次遇见之前那位火急火燎赶路的老头儿，却发现对方已收住脚步，神情难掩惧色。

男子哼着不成调门的曲儿，只顾径直往前走，边走边解开系在腰间的黄皮葫芦，仰头就咕嘟咕嘟啜饮起来。

“等等，后生哥！”一直噤声不语的老者突然开了金口，并指了指前方。

男子当然看见了，一根杆子在坚硬的柏油路中央竖立着，杆子旁则倚着一个年轻人。他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打瞌睡。谁会在路上睡觉呢？老者不敢再往前走，反而拽着孩子缓缓地后退。但男子却全不在意，自顾自大步迎面而去。当快到跟前时，倚着杆子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囔着，“你这遭瘟的老头儿，既是远道而来，何必这么急着回去！”

话说得慢条斯理，动作却绝不含糊。他毫不费劲地拔出那支插入地面的杆子，甫一转腕就向老者刺去。

原来那杆子竟是一支长枪，在少年手中施展开时仿似一条露出利齿的银蛇，明晃晃的枪尖发出夺目的光。老人猝不及防，动作别提有多狼狈了，正以为劫数难逃时，长枪却转而悄无声息地贯穿了孩子的身体！

老者一下子呆住了，难道对方起初的目标就是孩童吗？诡异的是，那目光呆滞的孩子受伤后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囊渐渐瘫软在地，随即化作了纤薄的纸片。

回过神后的老者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用尽已知的恶毒言词诅咒着凶手，但实力的悬殊也使他仅限于此了。

面对老人的歇斯底里，少年就像一只经验丰富、喜欢戏耍猎物的老猫。他捋着枪花大笑道，“莫急，一会儿就让你爷孙俩在下面老小团聚。”

说罢就像只鹞子似的跃向半空，扭动腰胯以身为弓，前后双臂旋转为弦，攒足了全身劲力将长枪刺向老者的面门。

锋利的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老头儿的眉间眼看要多出一窍了！

然而并没有。

就在枪尖扎进面门的瞬间，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长枪最锋锐的前端。

少年惊讶不已！

老人目瞪口呆！

男子呵呵地笑着，任凭少年使出吃奶之力也未能拔出枪杆。这支与少年朝夕相伴的长枪，早已被他视为最可信任的战友，现在居然被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猥琐的男人扣下，刚才不可一世的傲慢狂妄已消了大半。

少年又急又怒，心中暗忖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又忘记了师父反复叮嘱临阵不可轻敌的告诫。此时受制于人却毫无应变之策，若是以后传出去岂不颜面尽失！

他恼怒叫道，“撒手！”

男子向他做了个鬼脸道，“就不，”转而又对老者道“老人家，在下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的，最后奉劝你一句，是时候撤了啊。”

老人眼珠子提溜一转，虽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子为何出手相助，但此刻确是生死存亡之际不容多虑。他爬起身朝少年啐了一口，跺脚骂道，“小兔崽子，给我候着，咱们山水有相逢的！”又连忙向男子拱手行礼道，“救命之恩，日后涌泉来报！”言罢便卷起那孩子的皮囊匆匆收入怀中，慌不择路地钻进了草丛里。

那边厢，少年瞅准男子分神的空当，从左袖甩出一把短刺抹向对方的咽喉。男子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只稍微撤步避开利刃便到了少年的背后，瞄着他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脚。这脚的力度不可谓不大，少年哎哟一声飞出数丈远后重重地落在了草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灰头土脸。

男子悠悠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这般心狠毒辣。”

少年叫苦不迭，心里直把男子的祖宗十八代殷切地问候了一百遍又一百遍，饶想挣扎爬起却是酸软无力。只好犟嘴应道，“你懂个屁，你可知刚才放走的是何物！”

男子淡然道，“大概知道。”

少年道，“好，既然知道，便是明知故犯。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免得皮肉遭罪。你今天摊上大事儿了!”

男子大笑道，“在下偏是个不识相的人，而且也不嫌事多。”说完就往少年背上一坐，手却不安分地挠着对方的肩窝和腰肢。被欺身在地的少年打小至今何曾受过此般奇耻大辱，即使表情哭笑不得，内心却有死而后快的打算了。

“混蛋……有种的，就给老子来个痛快，士可杀，哈哈，不可辱……哎哟妈的，要么就留下个万儿，我黄鹤门……弟子辛铜做鬼……也不放过你！”

男子见胯下带着哭腔叫嚷的少年与之前威风凛凛的模样判若两人，心里也是既好气又好笑。他微微正色道，“在下轶之徒，多有冒犯实为迫不得已。日后随时欢迎辛贤弟赐教。”说毕冷不防以手指轻戳少年的脑勺，少年只来得及喊出个“你”字即昏沉睡去。

男子缓缓站起，漫不经心地捡起少年的银枪掂了掂，自言自语道，“是把好家伙事，他日定有一番功绩。”然后随手插在了他的身旁。在他驻足时，夕阳早已没入了地平线下，此刻的瓦蓝空灵的天幕已挂满了叮叮当当的星光。

正待他意欲离开时，突然在身后吹过一阵山岚，接而响起了缥缈的衣袂破风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一揖到底。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你仍要去？”

男子道，“是。”

“即使身死魂灭也义无反顾？”

男子大笑，没有回应。反倒朗朗念起一阙不知作于何人何时的打油诗，“不见弃身锋刃端，爷娘妻子忍敢顾。塞外风寒透甲衣，江海沉帆浪漂橹。岂言惜命且偷生，捐躯国难有匹夫。壮怀碧血洗银枪，夜阑挑灯把剑舞。何须马革裹尸还，青山处处埋忠骨……”

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的城市进发了。

男子远去后，原地又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这人真是傻得可爱。”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附和道，“姐姐说的极是。”

那个雄浑的声音满是醋意问，“难道我不是？”

温润和清脆的声音齐笑道，“他只是个小傻瓜，而你，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雄浑的声音终于憋不住了，放声大笑道，“做个傻瓜有何不好！”

因为，只有傻瓜才能寻见神器的光。

第二章 欲擒故纵

入夜后的城市，依旧是行人如织。流光溢彩的景致，喧嚣吵闹的街道，让人忘了这座城市已有两千多年的岁月。虽然古老，但并不影响她更新求变的意愿。

夜色渐浓，有些人的生活却刚刚开始。大街上穿行着形形色色的人物，上至贵胄名流，下至贩夫走卒，或从容不迫、闲庭信步，或行迹匆忙、慌不择路，只要在街边驻足一览，便是人生百态。

此时正值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中学生聊着闲话结伴回家。然而，她们最终仍是要分道扬镳的，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姊妹团现在只剩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茕茕独行了。和最后一个同伴道别时，对方还不忘吓唬她一句，“牟茜，赶紧回家了啊，小心背后有人盯你梢哟。”

这位叫牟茜的女孩子表面上不以为然，内心却紧了紧。像往常一样，她为了节省时间从大街的第六个街口拐入横街后，光线就暗了下来，街外的吵杂声也小了许多。她没走多远时，一个颀长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敏感的女孩子察觉到了，但愿只是同路吧。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巷里几盏老旧的路灯，不知道是电压不足还是线路不好的原因，灯光总是忽明忽暗的。

横街在旧城区里弯弯曲曲地延伸着，看似漫长得没有尽头。此时只剩牟茜和她身后数丈远的黑影了。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光线越来越暗，黑影已经不用刻意隐藏于阴暗处，与女孩的距离也在逐渐缩小。联想起最近在市井闹得沸沸扬扬的单身女性午夜遇袭传闻，牟茜的内心既兴奋又紧张。

她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连忙加快了脚步，果然，身后的黑影并没有允许距离拉大！

黑影越来越近了，急促的呼吸声几乎就在耳旁！牟茜甚至还能听到他不停的念叨着类似咒语的词句。

“斯斯，矜贵，旧历，斯斯，矜贵，旧历……”

不知所云，但又如痴似狂。

牟茜不敢回头，只好掏出一面小圆镜窥视。借着昏暗的灯光，她模糊地看见一个头戴深色鸭舌帽、身穿宽松破旧风衣，五官面相被高高竖起的衣领完全遮住了的陌生男子。如此刻意隐藏，此人实在是太可疑了！

事不宜迟，她突然加速，右转跑进一条狭窄黑暗的冷巷里。眼看即将得手的猎物不翼而飞，黑影焦急万分，也飞快地紧跟其后跑了进去。

幽深的冷巷里相继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物品散落地上的声音。

接着便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沉寂持续了片刻后，就像黑夜里跃向半空的焰火弹在天际訇然炸裂，冷巷里突然传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一个衣不蔽体、手舞足蹈的男子从巷口狂奔而出，那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尾随姑娘的黑影。

不知为何，男子身上的衣物已经支离破碎，额头、嘴角和光滑裸露的四肢上全是淤伤血痕。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口里不停地高声呼救着。然而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无法吵醒街道两旁屋子里装睡的居民。也许是受了伤或是惊吓过度，他跑了几步就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但仍然手脚并用、拼命向前爬行，纤细的腰肢贴着地面急速扭动，乍一看就像一条巨型的白化大壁虎。已经能看见不远处街口透进的亮光了，也许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吧？

然而却不能。

一条从巷子里延伸出来、在地上逡巡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的脚踝上，并以极大的劲力将他拽了回去。男子此刻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痛苦地悲泣呻吟。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朝未知的恐惧滑去。

“我不想死……”这是他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磕磕碰碰中，恢复知觉的男子微微睁开了眼，他首先看见的是被东拉西扯的电线分割的星光暗淡的天空，其次是自己四仰八叉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徐徐移动。这是为何呢？扬起头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一个瘦小的背影缓缓牵引着。恢复些许气力后，他拼命挣扎起来，手脚也没有放过任何能抓住的物件，但终究是无济于事。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风刮起的空布袋，两者的力量强弱实在是悬殊得很。

“求求你，别杀我，饶了我吧！”男子带着哭腔呜咽哀求道“我是发了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吧，我从此但凭您使唤都行。”

“谁要杀你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她回过头时，男子这才看清楚这张小巧精致却微露愠色的脸。

居然是他一路尾随的女孩！

“您……你到底是谁！？”

女孩冷笑道，“能管你们的人的仆人。”

个中曲折真是峰回路转，这位身形瘦弱的姑娘家，居然独自把一个成年男子从黑暗的冷巷里拽了出来！

面前的光线越来越亮，直至豁然开朗。

展现在男子面前的，是个十来丈见方的广场。广场尽头的数十级台阶上，一座气势恢宏的神祇宗庙矗立于眼前。红墙绿瓦依山而建、斗拱飞檐鳞次栉比，看似随性而为，实则错落有致、相得益彰。

与小城飞速发展的房地产业相比，这座始建于北宋年间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已斑驳褪色、暗淡陈旧。现在不是特定时刻，所以稍显寂寥冷落。山门前一座巨大的石砌牌坊，左右两侧各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刺桐树。在左边的树下，正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人，仔细一看，居然是之前那个没脸没皮欺负小年轻的“大闲人”轶之徒。

牟茜经过刺桐树时，轶之徒向她作揖微笑。对方却与他深深地鞠躬还了礼。原本静谧的广场忽然刮起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但刹那间又恢复如故了。女孩吃吃地笑着，笑得很甜，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嵌着铜钉的巨大朱门。

男子面如死灰，突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门上的牌匾。

“完了。”

阴阳雄雌孰强孰弱，有时候真的是不能一目了然的。

待厚重的朱门合拢后，轶之徒依然很耐心地站在树下。但他头顶的大树却不耐烦了。

唰的一声，一只证明了万有引力的苹果从树上掉下，快要砸中轶之徒的脑袋时，他微微后仰，苹果就沿着他的脖子滚到了始终揣着的手里。刺桐树是不会不耐烦的，刺桐树自然也不会结出苹果来。她只会开出红艳似火的苍梧之花。

刺桐树道，“喂，那个谁，你在这儿站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有什么事啊？”

半晌，轶之徒喃喃自语道，“奇怪，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刺桐树道，“自然是有人在问你话。”

轶之徒环顾四处后又道，“一定是连日长途跋涉休息不好，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你傻啊，我在树上！”

“哦，原来树上有人，”轶之徒恍然大悟，皱着眉头不解问“不知道高台在树上做什么？”

“这你少管，”树上的人呵斥道“我问你，你在龙女庙前所为何事？”

轶之徒拱手道，“既是高台发问，但说无妨。在下有极其紧迫之事要求见此地的主人。”

“紧迫之事？那你应该去河对岸找市长大人啊。”

轶之徒急忙摆手道，“不不，您误会了。在下所说的掌管此地的主人，是千秋万载泽被苍生，驯服龙族巨灵，守护百越之地和珠江流域的女神。”

树上的人沉默半晌后道，“我说，你有病吧。”

轶之徒一本正经道，“对的，在下是有点老糊涂了……”

“少贫嘴，”树上的人噗嗤一笑“即使真有这个你说的什么大神住在这里，那你来找她作甚？”

轶之徒听了，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轻声道，“我嘛，其实就是一个信使。来此地拜见她的目的……”

只是为了把她的死讯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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