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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
公元前223年,那时候人间还在战火之中,先前七国纷争,秦国大力变法、国力强大,如今大有一统天下之貌。当时并无人知晓,每隔三年,人间便会开启一道天门,此天门开启时间多在春季末,开启时长三个月。或许是天意安排,战国至秦统一六国时期,误入天门者往往是山野小民,位卑言轻,无人相信还有如此一道门能通向另一个天地。但是,对于那时的小民,那个天地的魅力丝毫未减,他们寻得识字能书之人,记载天门内世界的所见所闻,到了汉朝得以汇编成书,分为《山经》、《海经》两卷,合称《山海经》,后人称这个世界为山海界。山海界与现实世界地貌大体相同,因地貌引起的气候差异更加明显,变化更加频繁和剧烈,战国时阴阳家将山海界称为阳界,而现实世界为阴界。山海界当地人有自己的一套文明体系,他们全为兽头人身,人身上长有对应兽头动物的体毛和尾巴。有野兽的头,就有了对应野兽的欲望和本能,食肉兽被称为阿修罗族,食草兽被称为茹素族,到了弱冠之年,他们就能学会随心幻化出人的头,隐去兽的外观,皮肤变得如同我们一样光滑,唯有尾巴不能藏起来。生命对他们而言是无限的,每到一个人衰弱即将去世的前三个月时候,原有的尾巴就会脱落,原来的位置会长出另一条尾巴,那个尾巴属于什么动物决定了来世是什么,若到了咽气时仍没有尾巴,那将是他们整个家族的荣光,因为这意味着这个人的来世将会是“天人”,在他们心里天人早已舍去了这所谓飞禽走兽的“本”,不用受这兽形禁锢,必定也脱离了轮回。
公元前223年正是山海界纪年中代二十年,那时中山部时值盛夏,蝉鸣不绝。“天人自天门来”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这是天人来到中山部的第二十三天,也是他即将离开的一天。天人从天门出现后就被带到了皇宫,三天前才被批准与中山部天都百姓见面,如今万人空巷,百姓都集中在天门附近,看一看天人真貌。和这些小民不同,中山部四大宗族十五天前就知道天人到了皇宫,并在八天后出现在天都集市。四大宗族分别是林、田、郑、厚,主业分别是布匹生产、木制品制作、楼宇修筑、粮食生产,与此同时世人皆知林家除了生产布匹之外还生产铳枪,但世人不知晓的是为了更大利益,林家一方面大量供应各个诸侯国武器,另一方面暗中扶持阿修罗族人反叛军,虽说阿修罗族人已经战败,但至今在南山、北山部仍有小规模冲突,战争不停,军火不断,是以林家为民间首富。
林家的府宅坐落于中山部天都城南,那天屋顶刚冲完水,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似乎是把天装进了这一砖一瓦之中。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上古之战的洗礼,如今换来了二十年的和平,山海界一步步走向繁荣。结束这长达四十年的上古之战的人,正是林家的家主林振松,而如今他也逃不脱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家中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了自己的次子林仁。林振松躺在后院水池边,缓缓地摇动着竹藤制成的躺椅,旁边撑起一把蜡黄的遮阳伞,手中数着水晶制成的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他本是牛头人身的,如今他化为人的模样,花白的长须,手上也没了粗黑的牛毛,而是褶皱泛白的皮肤,斑斑点点的黄色颗粒如同星空般点缀在手背、臂膀上。他满心的欢喜,因为两个月前他的尾巴就脱落了,时至今日,还没有新的尾巴出现,脱了这个肉身,他便是天人。
“吱——”一声蝉鸣打断了林振松的思考,他患得患失地化成了牛首人身的“本貌”,这来来去去的转换他早已烂熟于胸,化为天人从中代元年经历阿修罗压制战后就被列为禁术,因为当时几乎被灭绝的阿修罗残余实力竟然化成人的模样,奇袭京城,所幸他们中出了叛徒,天子兵马提前准备才成功镇压,但是当时宫廷外上万百姓被屠杀、撕咬、生吃,至今仍是老一辈人的噩梦,故而天子下令,私自幻化为人者,司业寺可就地正法。而对于肉身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林振松而言,就算施展禁术又会怎样,不过是去向往生时间早和晚的区别而已。林振松摸了摸头上的牛角,把手伸到腰下,触手之处新的尾巴仍未出现。“超脱轮回”,他笑了笑,他不羡慕集市上的天人,因为不久便能和他一样,往生到另一个世界。他喝了口清茶,又幻化成人的模样,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扇起微风,任由这日渐西落的阳光,带走他最后的时间。
林家正堂里的氛围却和屋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木窗的黑色窗帘都拉了起来,不透入一丝光线。正堂上放着一尊石像,一人高度,那石像有人的身子,却有着一颗雄伟的斗牛的头,形象扭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是林家供奉的圣人,正是这个牛首人身的圣人给中山部带来了耕作的方法和蚕丝布的制作技巧,林家也因此通过贩卖高档蚕丝布对中山部进行垄断。正堂里站着两个人,在密谋着一件事。“二少爷,您确定要这么做?”此时正在说话的正是林家长老之一的欧阳弘,此人体型肥硕,挺着个大肚子,与其说他是坐在椅子上,不如说是椅子藏在了他的身下,他是猪首人身,如今他已经活了七十八年,嘴中伸出满是划痕、泛黄的獠牙正是他年老的象征。他当年是林振松第一护卫,力气不比阿修罗一族弱,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他冲在林振松的前面。也许是做护卫的缘故,他话不多,若是真是说话了,那说明是较为严重的问题了。
“学以致用,昔日读到天人的文字常说天人无尾,不似我等这般就算幻化为天人模样也照样藏不住尾巴,此人无尾,可知其并非我等同类,这点不假”那个欧阳弘口中的二少爷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头后站了起来,边转身边说着,他默默地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手中的一朵曼陀罗花突然亮了起来,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此时他的面容才清晰起来,山羊首人身,毛发白色,下巴上的须髯不长却黝黑油亮,他捧着花看了看欧阳弘继续说道:“可我听福旺说此人并非像经书中说的身无实体,光芒万丈,老实说,不检查尾巴,就如同施展了禁术的我们一般,他险些被司业寺就地正法正是这个原因。”他走近了欧阳弘,蹲了下来,欧阳弘惶恐地正准备站起来,他扶着欧阳弘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看着欧阳弘的眼睛说道:“最重要的是,他嘴唇上方又有忘言印,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他并没有超脱轮回?”欧阳弘眼中带着惊恐,却瞬间成了疑惑,“但他毕竟与我们不同”。
“神使,我现在暂时这么称呼他,天人派来的使者,既然他只是使者,那说明他很有可能与我们相似,就如同异兽和我们的区别一样,这是难得了解的机会,如今他将要离开,我想务必要试试看。”异兽同茹素、阿修罗两族都略有不同,他们有的能说人言通晓人情世故、幻化成人头人身,有的却如同虫鱼这类动物一般,并无思维,不过只是靠生存之本能,饱食繁衍罢了。能说人言通世故的异兽被称为有想异兽,因他们全都好战、暴虐、食人,也可幻化成带异兽尾巴的人身,所以和阿修罗一族归在一起,与之相对的无想异兽均可驯化饲养,《异兽林》这本书便是一本茹素族人三岁时需要掌握的,介绍异兽的书籍。
“二少爷,林家无痕枪虽也是以曼陀罗花的能量催动,但无实体,非修习此术者无法感应,只是当其发动时,可让五十步内所有阿修罗肝胆俱碎而死,而我等茹素饮露之人毫发无伤。”欧阳弘话语低沉,说话时眼睛看着地面,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故而心中有些紧张,说罢,低头看着二少爷,二少爷点了点头,欧阳弘起身将二少爷扶了起来,“这么做有何意义?”
“发动无痕枪时,若是他没有反应,那说明他很有可能就是神使,若肝胆俱碎,那也可警醒世人,阿修罗一族又有了新的花样。”
“若他不但能感应,且抵挡了无痕枪如何?阿修罗一族食肉食人,恶业力极强,必会被曼陀罗花毁灭,而他若出手抵挡了呢,也能说明他既不是阿修罗也不是我等同类,重要的是他能抵挡,就能发现你。”
那少爷将曼陀罗花放在供桌前的瓷灯中,让它继续保持光亮,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石像又拜了拜,从怀中掏出一卷竹卷,说道:“若我亥时未能归来,你就联系其他两位长老,在此文书中签字画押,将我驱逐出林家,并将家业转给三弟······”
“可是二少爷,三少爷他毕竟······”二少爷摇了摇手,打断了欧阳弘的话,说道:“冒犯神使,触怒天人的后果以及其造成的恶业,由我林仁一人承担。”
欧阳弘接过竹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未及开口,林仁便早已走远。
出了林家大院,林仁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那翡翠有巴掌大小,上面雕着一只异兽狍鸮,此兽乍看如一头羊,全身雪白,只是羊头上无角无眼,代之以人的鼻子和耳朵,两个手臂却是人的手臂,两腋靠近胸下的位置各有一只眼睛,炯炯有神。它双手打开,张着血盆大口向天咆哮。这正是林仁十八岁时为父亲守卫钩吾山时对阵的敌将,那次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发明的铳枪用在战场上,想不到曼陀罗花在铳枪中带符咒的机关运作下,竟能发射出巨大威力的法力珠,那法力珠击中魍魉后引爆其体内的恶业力,在百步之内能在击中部位处开个碗口大的窟窿。那时战况瞬间变为一边倒的情况,而正是这林仁出山的第一战,让他从三个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将,在上古之战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这之前被祖父、父亲以及各个长老称为奇技淫巧的铳枪,也开始在战场广泛使用,就这样,预计还要再打三十年的上古之战,在十八年后基本已成定局。而如今林仁将这个人生中的第一个对手雕在翡翠之上,随身携带,以警醒自己居安思危。
送别神使的队伍都集中在南门集市,距离林家走路也就半柱香的功夫,林仁走了几步就到胡家当铺,过了当铺再往前是一个小坡,此处地势较高,放眼望去便见到神使正在高台上收着各家送给他们心中“天人”的礼品,希望他能保佑他们事事顺心。越来越近了,林仁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为了确认无痕枪确实对他产生影响,林仁决定距离神使十五步时再发动,再靠近也不可能了,人都堵满了,他心中这样想着,又向前靠近了十步。穿过一家茶馆,茶馆里的人站了起来,看着送别的人群,只有极少部分的人坐着,林仁无心看周围的人,他绕开一个个路人,他心中默念,还剩三步。
三
二
一
林仁边数边走了最后的三步,混在了拥挤人群的最后面,他人不高,但他知道那人距离他最多十五步,是时候了,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让鼻中的气将感觉吊在嗓子的心压了下去,心跳稍微慢了下来,他将手中握着的沾满了手汗的翡翠收到怀中,手再从怀中出来时,已经握着一朵曼陀罗花,他心中默念咒语,轻轻吐了一句:破,无痕枪发动了。
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喧喧闹闹的街道,依然是祈祷呼喊的声音。忽然“啊——!”一声惨叫,林仁循声看去,茶馆中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倒下了,斗笠滚在了大街上,豹头人身——阿修罗。大家迅速让了开来,有的走了,有的继续关注天人的送别典礼,没人关心这个阿修罗的生死。何必关心呢?反正司业寺的人会来处理,林仁这样想着,朝家里走去。走上之前那个坡,他回头看了看,那神使收礼收得正开心呢。
第1章 百鬼夜行
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少阴
北京
2017年1月27日大年三十夜,大都市的天空仍未下雪,狂风呼啸,犹如刀锋刮着街道旁的杨树。街上的车已经很少了,红绿灯仿佛在自说自话,红黄绿的语言无人聆听。街旁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没有车水马龙,连路灯的光芒都变弱了,因这孤独与寒风失去了与黑暗战斗的勇气。
在郊区的城中村里还有一些在这里打工的租户留下来,独自一人渡过这大年夜,王良本来是他们其中之一,直到接到自己妹妹王瑜的电话,便摆脱了这种命运。她说将要找他一起过春节,飞机将在十点半到达机场。
“听我说,我原来有个梦,跟你高飞远走,跟你一起走到白头”
王良坐在空空的地铁上,耳机里单曲循环着纵贯线的《亡命之徒》,眼睛盯着晃晃悠悠的手拉环,地铁里的灯光对王良来说显得太强烈了,因为他一直在自己二十平米不透光的房子里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他不愿意开灯,或者说懒得去打开灯,生活于他而言,不是黑暗而是慵懒,与大都市那快节奏的生活格格不入。
“不想再混下去,想说干完这一票就不再撩下去,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不停”
他每天需要做的,不过只是去新修的地铁站里,看看是否有需要维护保修的消防设备,若没有什么故障,他只需要打卡报到就能回到那二十平米的城中村小房。回去又能做什么呢?满地的啤酒瓶,那是他让自己逃离失眠的方法,这就是他的生活。
“夜雾那么浓,开阔也汹涌,有一种预感路的终点是迷宫”
一无所有,这正是他对自己现在情况的感受,但其实不过只是“差不多”的人生罢了,拿着差不多的工资刚好能支付房租和有一顿没一顿的饭,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仅有一扇小天窗的房间里昏睡,差不多的日复一日。幸好还能看书,他把每月多出来的钱看了很多书,电脑已经放出了灰尘,因为互联网带给他的东西太多了,网剧、电影、游戏······他一开始觉得生活如此清闲的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贪婪的攫取着互联网给他的一切,不顾日夜地一个人狂欢,但是这样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发现他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开始回到大学时候的样子,每天阅读很多书,不一样的是他只是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看一段故事睡一会儿。他需要这种传统的东西去逃避互联网的虚无,格格不入,还是格格不入,在虚幻、在现实里都如此格格不入。
下午七点半,有只蟑螂爬在了他的床上,他害怕虫子,看到蟑螂的时候并没有惊恐,而是把被子甩到一边,穿上一个星期没洗的衣服、裤子,拿了100块钱出了门。穿过黑暗的小巷,看到一家墙面脏兮兮的便利店还开着门,一只黄狗在便利店门口瑟瑟发抖,他看了黄狗一眼,那黄狗却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尾巴。他拉开便利店的挡风门帘,在最后的货架上找到了一瓶杀虫剂,老板给他找了钱,他把一大把钱塞在了羽绒服里边握着杀虫剂离开了。回到宿舍推开了门,走道的声控灯正好能照亮黑暗中凌乱不堪房间一角,他把杀虫剂放在了沾满灰尘的小书桌上,又躺到了床上,正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妹妹的短信:“哥,我十点到北京,来接我哟,手机快没电了,到三号出口。”他心里开心极了,却又害怕让妹妹看到他这格格不入的样子,复杂的情绪,始终是格格不入,哪怕对自己的亲妹妹,他心里这样想着,拿了桌上的一块饼干,那权当是晚饭,拿起杀虫剂对着房间喷了喷,放回书桌,把羽绒服的领拉高了,转身带上了门。
首都机场到了,他下了地铁,并无心听歌,看了看手表,十点四十。他快步走向三号出口第一眼就找到了妹妹。他穿着黄色的风衣,夹着个画板,黑色长裤,戴着眼镜,染着蓝色的头发,她也许也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呢,王良心中这样想着,把耳机揣在衣服兜里,朝妹妹招了招手。妹妹王瑜看到了他,大步走过来。两人见面后匆匆吃了一顿麦当劳,王良吃着汉堡,妹妹拿着个画板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当然”
“那就好,我还怕你没地方住。在哪住?”
“北二环”
“我们打的顺路”
“当然”
王瑜还在画板上快速地画着,哥哥的话并没有打断她的动作。
“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哦”,王瑜将画抬起来自己欣赏了一下,嘴角微微上翘,“画完了,你看,我在飞机上画的,画了好久。”她边说边把画递给了王良,才交到王良手中,她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汉堡。
“喇叭花,画得不错。”
王瑜放下手中的汉堡,一脸鄙夷地看着王良,嘴中还塞着汉堡。王良等她吞下汉堡,听她说道:“哥,这叫曼陀罗花。你知道曼陀罗是什么意思吗?”王良没有回话,她知道要等她发言。
“曼陀罗就是宇宙、是众生相、是一切可能的来源。送给你了,春节快乐!”王瑜举起可乐杯,王良也举起可乐杯,两人轻轻一碰,都喝了一大口。
两人匆匆吃完麦当劳,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机场的士,王良坐在副驾驶位置,王瑜坐在王良斜后方,两人不方便说话,一路没说几句就送走了王瑜。
“为什么,该有的都有,还是觉得不够,天呀该不会是贪心的念头”
王良重新拿起耳机,听着仍在单曲循环的《亡命之徒》,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看着前方仿佛会延伸到其他地方的路。
王良下车到了巷口,印入眼帘的是红蓝闪闪的灯光,那是一辆警车,警车对面停着一辆救护车,把小巷的道路堵了起来。王良挤过警车,看到宿舍大门口站着房东曾婆婆,她六十岁上下,不知子女去了哪里,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外面裹着一件羽绒服,她双手把羽绒服拉得紧紧的,脚上还蹬着蓝色的拖鞋。她一转头看到了王良,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刚一照面,怒气的脸庞变成了担忧的样子。
“你去哪了?锁门了吗?!”她一把把王良拉到了大门口,门口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警察,穿着警察的制服,而他的棉衣盖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人脸被盖住,看不出男女,通过露出的一双皮鞋可以看出应该是个男的,那棉衣衣角的地方流出了一滩乌黑的血,没等王良回答,那警察先问道:“去干嘛了?”
“接我妹妹,她做飞机过来找我过年。”王良拿下耳机,看到那滩血时王良的心就扑通扑通剧烈地跳了起来。
那警察背着光,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现在在哪?”
“宾馆”
警察又确认了一些事,包括王瑜宾馆的位置,王良出门忘了锁门等等。他问完后背着王良在昏暗的路灯下拿着小本子记了下来。不一会儿一辆警用面包车闪着红蓝色的灯过来了,那警察偏头看了看,关起了和他高大身材完全不搭调的小本子,对着曾婆婆说道:
“行了,大婶,大概就是这小贼偷了东西,慌忙逃走,结果被狗咬死了,可能是便利店家的黄狗旺财。这晦气东西我们运走了,但现场劳烦您先留着吧,明天还会有人来,劳烦您和这哥们儿配合一下,如果想起了什么就打我电话。”
曾婆婆点了点头,目送着三辆车离开了。
“阿姨,我上去了。”
“站住!”王良停了下来,仿佛是拉走尸体的车也拉走了他的不安,他看着曾婆婆,听她说道:“明儿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哦,你妹妹来了,那你出去要注意安全,要是看到那只黄狗不要跑,躲起来,懂吗?狗咬惹事儿人,它要看到你,你就站着别动,给我打电话,听懂没有?”
“好的,阿姨,谢谢您,您也注意安全。”王良说着走进了楼道。
“别忘了锁门!”
“噢!”
王良推开了门,门锁没坏。他打开了很久没打开的日光灯,衣柜、床、书桌都被翻过,这屋子里最值钱的也就只有那台落满灰的电脑,小偷没有动过。一无所有,哈哈,王良自嘲着。低头看,地上有六七只蟑螂的尸体,大大小小都有。他重新带上了耳机。
“出发啦不要问那路在哪,运命哎呀,什么关卡。”
他一边扫着地,一边听着歌,扫帚伸到了床下,扫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卧槽,这是在跟我扯淡吗?”他心里想着,拾起了这个白色的东西,那是一朵曼陀罗花,触手的地方还水灵灵的,仿佛是刚摘下来的。冬天,不会是冬天开花的吧,王良把曼陀罗花往桌上一扔,掏出手机,在联系人中找到了“妹妹”,用抖动的拇指按下了拨出键。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我打了你八次电话!”王良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他只是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按下拨出键,刚听到王瑜“喂”的一声,他就开始大声抱怨,随即想到这出租屋的隔声极差,又习惯性地放低声音质问道:“你刚才在干嘛?”
“我在洗澡啊,什么事情有这么着急?”
“砰”,仿佛是线断了的声音从王良心里发出。当他切切实实想要组织语言去表达这件事时,突然之间像是和某种东西的连接断了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毕竟楼下有一具尸体,不代表尸体和床下的曼陀罗花有关,床下有曼陀罗花不代表和妹妹画了一幅曼陀罗花的画有关,是啊,我到底在担心什么?眼睛,那朵花像是一只眼睛看着王良,在粘灰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就这么盯着,时而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盯着床上揉起来的被子,王良在它的面前赤裸裸一般,不对、不对,它只是一朵花罢了,被老鼠搬到了房间里,王良渐渐放松了下来。
“哥,信号不好吗?”电话那头的王瑜问道,咕嘟咕嘟的喝水声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明天你睡个懒觉吧。”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可是你妹啊!”又是喝水的声音,水,花上面有水,这里这么冷,有水也会结成冰罢,这花有人浇灌?
“喂喂喂,你住什么破地方,又没声音了。”王瑜打断了王良的思索。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明天,在我来找你之前不能出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能开,就算是有人询问要不要打扫房间,你就说让她待会儿过来。等我来了会打电话给你,你再开门。”只有这样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是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呢?白白活了26年,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从小到大都不能专注地去做任何一件事,想学易学,看了《周易》的各种参考书,习得皮毛,接触到更深层的天干地支就此放弃;想学程朱理学,连朱熹的《四书集注》都只翻了两页;想学佛经,看了后面忘了前面,从小到大,书看了不少,记得的只是看的感觉,要问他主角叫什么名字,只会支支吾吾;也不过考了个一般的大学,是一本就够了吧,那就是他当时想法,一边羡慕着史书里面的那些统率万军一统天下的人,一方面却总是半途而废;感情亦是如此,他长相不差,从高中开始,每个阶段都不是一个人渡过那些岁月,但是在每个阶段和他在一起的却不是同一个人,他没有面对两人之间矛盾、外在困难的勇气,他不过是个战场的逃兵,平坦的路走惯了,突然换成了荆棘丛林的时候,又望而却步,可越是走多了平坦的路,就越是畏惧坎坷,所以路上都只是浅尝辄止,“面对下一个要认真的事或者一个要认真的人时,我绝不放弃”,他对着老天呐喊,但是命运从没有过反馈,而那份斗志也在这得过且过的生命里越来越弱。流放,他把这些寂寞当作是对当年草率的自己的惩罚,他寄希望等到有一件事或者有个人能把他从流放中解救出来,结果却是他先习惯了流放,寂寞变成了孤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总是鼓励自己等待、等待,等待一定会有更好的,怎么可能呢?事业也好,人也好,等待只是成功人的自谦罢了,谁不是拼了全力地去经营、去争取、去坚持,最后得到了爱的事业、爱的人,然后谦卑地去安慰别人,等待会有更好的。而王良真的不过只是等待而已,庸庸碌碌,然后逃避在书的世界里面,狂妄地看着现实,认为不过都是碌碌无为的众生,然后在现实里做一个碌碌无为地庸人罢了。
“我说哥,怎么了?”
“没事,你照我说的做就没事。”
“知道了,明儿联系。”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妹妹就挂了电话。阴沉的灯光,隐隐绕绕的影子今夜变得特别多,飞虫集合在灯罩上,看着自己同伴被灯的温度灼烧而死,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嘶——”,王良仿佛能听到那死亡一瞬间的声音,闻到那死亡瞬间的味道,他就这样抬头盯着灯光,眼睛,他觉得圆圆的灯罩上飞虫的千千万万只怨念的眼睛在死死地与他对视,连光明里都藏着窥探的力量。发神经,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赶出去,看到死人都会这样罢,他安慰自己。传说佛有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其中,色界没有性别之分,没有欲望纠葛,天地万物按因果业报决定,安然而死的人会知道来世为何物,然后虚化消失,暴死之人看不到,因为暴死之人前世必有恶业,今世剥夺其窥探天机的机会,还清业报,直接进入下一轮回,这人的暴死,是因为前世的因果吗?但他明明也是个生活所迫的人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诚不我欺,王良这样想着,飞虫聚集得越来越多,黑色烧焦的尸体成了一个圆形,像是圆灯的瞳孔,天花板睁开了眼睛,下一秒,它就要眨眼了,别看深渊!他把视线移向别处,尽量不再想,不行不行,要睡觉了,无论怎样,精神不能恍惚。回过神来,他发现他额头上竟然全是汗,他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和裤子,堆在书桌前的凳子上,高高的,像个山峰。他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拿出牙刷和牙膏,刚想挤牙膏,不刷了吧,心里冒出了这个声音,回到保护壳里,越快越好,不能暴露在光的下面,这声音一闪而过,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镜子,床下有东西!那是一张狼的嘴,不是不是,狼嘴上不可能有带着鳞片的长须,是龙吗?不可能,一定是它在黑暗中所以看不清楚,那生物压低了头,眼睛就藏在下垂的床单下面,王良好像听到了呼噜噜威胁的声音,下一秒它就能扑上来。王良只敢站在镜子面前,一动不动,扑通扑通,感觉心脏在不断撞击着左胸下的皮肤。王良透过镜子看着那张突出的嘴,他不敢回头,最好的位置,是的,他在最好的位置,镜子的反射能看到身后,肉眼能看着前方,要是回头了,它会从镜子里出来,一定会的。那嘴巴一步一步地藏到了床底下了,看不见了,但是它一定在下面。王良悄悄地打开了盥洗台的水管,用手泼湿了玻璃,镜中的自己变得扭曲,有用的,它不能出来了,王良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如果那真是一个鬼怪,那他就能无处不在,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吗?但他只能这么做了,现在做得非常好了,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他也明白这是无谓的挣扎,但是总希望做些什么,因为做些什么才能有希望。他拿起手边的扫帚,他把握把斜着放在跟前,用力一踩,细细的竹竿断开了,形成了一个斜着的切面,不够锋利,竹竿分叉了,不过够了,能挡住它,哪怕伤它一点点就能逃出去了。他用右手紧紧握着扫帚,左手去摸卫生间的门,不能关门!心里的声音跑出来了,不能关,关了自己就在一个最小的密闭空间里了,再也没有跑出去的机会了。他把马桶盖子放了下来,右脚踏在马桶盖子上,微微下蹲,双手举起扫把横在颔下,斜面直指门外。眼镜蛇,就像眼镜蛇之间决斗那样,谁也不动,一个在黑暗中隐蔽,眼神定定地盯着在光明中拿着利器的另一个,等待,等待谁先出现破绽。但破绽只会出现在我身上,王良心中想着,因为他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了,眼睛,镜子里有眼睛,厕所的灯光也是眼睛,或者说,有光就有眼睛。跨出一步那东西就会冲出来,泛黄的狼牙就会恶狠狠地咬在小腿上,甩着头,血溅满地,然后趁着这个停顿爬上王良的身体,那时候扫帚太长了,根本来不及收回来,脖子就会被撕裂,气管、动脉一起撕裂,先有钝器的感觉,因为牙齿并不锋利,但是瞬间爆发的咬力会把这不太锋利的尖牙嵌到柔软地肉里,那时候一定很痛苦罢,因为气管不是被切开的,而是被硬生生地拉断的,那时候气管被动脉的血封住,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更多的血呛在气管里,喘不出气,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在血海里痉挛。不能分心!心里的声音又告诉了他,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手已经很酸了,吃的本来就不多,天天在睡觉,举这么一会儿就酸了,不能这么撑着,熬不过的,需要确认,确认它还在不在,或者说,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王良放松了右手,由于握的太紧时间太久,右手已经僵硬了,他颤抖着掏出手机,仍然盯着前方,只是用余光打开了手机的灯光。他蹲了下来,腿不敢卸力,随时准备弹起来,左手轻轻伸出扫帚。挑起了床布,黑暗里一定有双眼睛,窥探着外面,我没有破绽,王良暗示着自己。他把亮着灯的手机放在地上,那是他的眼睛,他用力朝着床底下滑了出去,瞬间右手再次握着扫帚,定睛望去,那手机的灯光沿着滑动的方向照亮了床底,准备好了,眼镜蛇已经露出了毒牙,来了,我能看到它的破绽。
疑神疑鬼。
什么都没有,看我流了那么多汗,哈哈哈哈,庸人啊,庸人还那么怂,他嘲笑着自己。“汪呜——”屋外发出了狗的哀嚎,哀嚎过后停顿了几秒,发出了汪汪汪的叫声,看来是个不眠之夜啊,王良用扫帚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那狗叫声还是没有停下来,明天需要很早去找妹妹,权衡利弊下,王良希望自己能尽快睡着,精神恍惚之后才会出现幻觉,必须调整好身体状态。王良把水果刀放在床头柜上,侧卧脸朝向水果刀,关上了灯,天花板闭上了眼睛,他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口中念的是心经,那是小时候自己一个人不敢睡时奶奶教他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记得如何发音,心中默念,鬼怪就也退却了。如今,他看了原文,明白了意思,但是心静的功效反而不如当年。“汪呜——”,那狗的哀号声还没结束,王良脑袋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因为黑暗里眼睛看不到他,心经是个保护壳,游遍他的周身,不能停,背到哪了?“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嗷呜——
嗷呜——
哇——
那声音越来越凄凉,最后变成了小孩的哭声,“哇——”又像是猫发情时候的声音,走道里声控灯亮了起来,光透过唯一一个小窗子洒在王良的脸上,看到我了!眼睛看到我了!王良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赫然立着一个半个人高的身影,是个活物,他的肩膀在起伏,他在呼吸,他张开了嘴巴露出了獠牙,这个身影他仿佛见过,“墙挡不住光”,那声音是个衰老的男人发出来的。快清醒,王良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身体却完全动不了,越是清醒那身型越来越模糊,而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明显,只是堆着衣服的凳子,走道的灯灭了,寂静无声,又在黑暗中了,盯着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当早上六点半的闹铃响起来时,王良脑袋感觉很清醒,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过,只是感觉精神还算可以,但心里一想自己可能只睡了三个小时,又想王瑜正在在睡懒觉,昨晚所有奇怪的事情也是围绕自己发生,更何况奇怪的东西不过只是幻觉,思前想后他上了十点的闹铃,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是九点四十,这时候的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精力充沛,“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他伸了个懒腰,穿上堆在凳子上的衣服,前一晚上那个矮个子带獠牙的怪物他现在仍能回忆起来,他说了些啥,墙挡不住光,那时候我就应该反手握起水果刀横刺出去,直插它的咽喉,它侧向回避,但它没想到我会一脚登断它的膝盖。王良心中一边意。淫着自己战斗的模样,一边刷牙洗脸。偶尔还停顿下来,手臂横刺出去,作出仿佛攻击那个怪物的样子。
刚刚出门,阳光正好斜射在便利店门口,便利店里的老板正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手中盘着两个核桃,眼睛不住地盯着他出来的方向。他会不会和房东阿姨有一腿?王良想着掏出一根香烟点着了火,他回头看了看四周,零零散散有路人走过,在这样闭塞的位置大年初一还能出现这七七八八个人确实很少见,可能是这里有命案的缘故,警察有没有来过呢?王良带着疑问朝地铁站走去。黄狗,那只可能咬死了人的黄狗站在他的面前,它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夹着尾巴,微微摇了摇,仿佛在和王良打招呼。它的位置正好拦在王良去地铁站的路上,大哥,我相信人不是你杀的,王良心中这样想着:记得有人跟我说过,狂犬病发病的狗咬死人以后也会死,这狗活着,说明它没病,王良如此安慰自己,走近了黄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走近黄狗时,那狗只是对着他低下了头,瘦骨如柴的样子仿佛想让他摸一摸自己,王良在这里也住了一年多,他也经常抱着这只狗玩耍,有些无法抗拒摸一摸它的冲动,王良低着头看着那只狗,本来人畜无害居然要被抓起来打死,王良低着头看着那只可怜的狗。一片白色的飘絮飞了下来,下雪了,王良用手接住了一朵雪花,它落在王良的食指上,里面有黑黑的东西,像是灰尘,王良用手搓开雪花,触手处湿湿的,泛出深红的颜色,是血?王良心中又生畏惧,感觉背后似乎有眼睛盯着他,回头看去,街道突然间空无一人,小卖部关起了门,就连自己的宿舍大门也紧锁了起来,像是已经过去了十年那样,铁门锈迹斑斑,雾气笼罩眼前的一切,王良目力所及只是五六米开外的地方。那只狗!王良向脚下看去,一只半米左右长的金色的蛇绕着他的腿,缓缓地从他的小腿绕了上来,那蛇的具体细节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那是一条蛇,只是一种感觉。他慢慢低下腰,想抓住蛇身子就用力扯开,他迅速出手,摸到的却是毛茸茸的东西,是那只黄狗,它依偎着王良的腿,摇着尾巴,都消失了,路人根本没看他地路过,他回头看,房东拿扫帚背着王良扫着地,根本没有下雪。
“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在地铁上王良一直这么想着,转念觉得不可以,很快就要上班了,虽然说是比较闲,但是如果真有维保事故他又不在就不好了,毕竟他不希望公司知道他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要这里没有任何事情传到公司里,那么就说明他的工作到位了。最关键不是没时间,是因为没钱,而且如果去看了精神科万一医生通知了父母那就更可怕了,他们肯定会不远万里地从小县城跑来这个大都市,然后噼里啪啦说好多话,有人担心是幸福的,只是这没完没了的话只会让王良压力更大,然后变得烦躁,形成恶性循环。这正是他春节不想回家的原因,他只是想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看看网剧,看看书而已,但是父母总是唠叨,所以他告诉父母他必须值班,值完班后的上班时间可以回去,算是不假,过了春节假期他再回去两三天,这样父母也在上班,他可以呆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同时自己也回家了,说得过去。心里边这么想,王良看看周围,那种感觉没了,他也不知道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他只是感觉前一晚的眼睛也好、怪物也好,刚才的蛇和雪这一切像是恶魔,而他已经踏入了光明,他们就只有缩到黑暗里,恨恨地喘着粗气。
“你的精神面貌很差,兄长。”王瑜见到他的样子时已经快十二点,她凑近王良说道:“昨晚有活动?”
“是啊,昨晚打架来着。”
“打架?和谁?”
“和空气打。”
“那谁赢了?”
王良不想再继续这样没有营养的聊天,说道:“不重要,你学教育的,有心理学这门课,你跟我说说,这人要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久了会不会得精神病,比如抑郁症、精神分裂、出现幻觉。”
王瑜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边玩手机边说:“我是教育心理学好吧,你那都应该是临床了。不过我觉得因人而异吧。有人在外面活动,却从来独行,没有朋友,吃饭付钱都害怕多说一句话,那不用多久可能就精神失常了,相反有人从不出门,点点外卖刷刷网络,甚至喜欢各种小哥哥小姐姐,他也能过得很快乐,别看他在屋子里,他可能拥有着整个世界。”
“那你觉得我呢?我可能精神失常吗?”
“你不一直都有病吗?”
“哎!”王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在王瑜心里他根本不会有精神病,因为他以前是一个说话不正经的人,乐观积极,是所有朋友给他贴的标签,他也自认为自己是这样一个充满幽默感、热爱生活的人。短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性格,现在如此严肃的讨论这种两个人都不熟悉的理论上的问题,在兄妹之间不可能发生。“去哪玩儿?”他问王瑜。
“兄长,这是你的地盘,你说去哪?”
“问度娘吧,我也不是太熟。”
兄妹两出去玩到了傍晚,而王良在这个过程里并没有“发病”,他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特地感受,恶魔真的走了,不,不是走了,只是藏在了黑暗里,等我重新回到黑暗,然后又出来吓我。他吃了一下午的当地小吃,本来强颜欢笑的他也渐渐开朗起来,他呆在屋里太久了,第一次出来品尝当地小吃不自觉地也对那些吃的好奇起来。果然美食能拯救人啊,他心里这样想着。
回到宿舍门前的小巷时已经九点多了,又跨入了黑暗。这么一个念头只要一出现就再也抛弃不了了。“哐哐哐——”巷子深处传来了拖动金属的声音,他注意力全在像是拖着一个大口袋过来的两个人影上,他们边走边惊觉地看着四周,头好像不是人的,牛头马面?王良又想跑,又想等他们走近,不对,不是牛头马面,但绝对也不是人的头,那两人越来越近了,王良转身就开始狂奔,才跑了几米,轰隆一声声响从他前方发出,他眼前全是雾气,但是雾气中透出了光,像是探照灯一样,他回头看那两个人,他们已经不见了,宿舍、便利店已经关门了,路上有微弱的灯光。在转回来,前方那雾气渐渐散开,在光的照耀下,这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显现了出来,光滑的表皮,还有很深的褶皱,一个巨大的鱼鳍就搭在王良脚前,“真的假的?”好奇战胜了恐惧,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惊讶,他蹲下来摸了摸那个鱼鳍,软软的,滑滑的有些粘稠,还有温度,像是还活着。这是一只蓝鲸!真是大啊,王良忘记了自己的精神病,只是感叹这个横在他眼前的生物。上面有光照下来,他抬头望去,蓝鲸的背上竟是亭台楼阁般的建筑,金瓦朱墙在光下面显得如此肃穆,因为这东西太大了,他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东西在发白光,顺着蓝鲸的尾巴看去,矗立着三张由大到小从上到下、纵向排列的金色的板子,他肯定,这不是鲸鱼的尾巴,更像是一个卫星上吸收太阳能的板子,这不是蓝鲸。
“卧槽,这是在跟我扯淡吧。”虽然说这个东西又像一个生物,又背负着中国风建筑,但是凭借王良的想象力,他大概对这个东西的用途有了自己的见解。不自觉地自说自话:“这他娘的是一架有生命的飞船!”
擦——那鲸鱼鳍的上方像是被切开了,哗啦啦的流出了很多白色的物体,王良走近了接住了其中一个,曼陀罗花!它就这样躺在王良的掌心,渐渐地,“飞船”和曼陀罗花变得透明了,就像有人调大了它的透明度一样,越来越透明,那曼陀罗花穿过了他的手掌落到了地上,和这些胜景一起消失了。他的眼前躺着一只黄狗,全身是血,脖子上绑着一根铁丝,正是他上午刚刚摸过的那只。
他转身跑到了宿舍里,锁上门,蜷缩在地上,全身颤抖。我怎么就接住了那朵花呢?他听说过一个理论:如果鬼能伤害人,说明它和人之间有物质交换,那人照样能伤害它,如果没有物质交换,那它又有什么可怕的。物质交换,他刚才就捧着那个很快就消失了的花。不对,我房间里的那朵呢?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打开灯,在桌子上找寻,不见了。
“怎么就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呢?!”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在心里大吼。如果是幻觉,那我确实可以捧着那朵花,如果是幻觉,我连那个飞船都能扛起来,别大惊小怪,他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拨通了自己妹妹的电话。
“我很安全,刚到旅馆,还有什么事?”王瑜不耐烦地说道
“我想,我怕是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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