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云记》免费试读_葛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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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扬帆

你以为不会离散的那些，终究还是离散了；你以为能够紧握在手中的那些，原来只是过眼云烟。

———独木舟《一粒红尘》

仙界，栖碧星。

漫天的五彩祥云不停翻滚着，如同被风搅动，色彩斑斓。从栖碧星上仰首看去，徘徊在苍穹之上的云影天光，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这赏心悦目的动人景致，令人无论再看上多少年，都不会感到厌倦。

李缇斜倚着深雪别院敞开着的大门，仰头望天，已经沉默了不知多久。除却轻拂过他衣角的晚风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寂静无声。

别院正门前，整整齐齐地站着两列白衣仙侍，纹丝不动，像是一个个精致的雕塑。

李缇没有一丁点想去理会他们的意思，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如同冰块般冷漠，就像是往年里单调无趣的洁白云朵和淡蓝天空，让这个一成不变的仙界看上去冰冷地毫无生机。

从一年前开始，栖碧星上的天空如同被织成了彩缎，再看不到一朵白色的云彩，红、黄、蓝、绿、紫色的云四处流动飘荡，宛若仙境。

李缇听说凡人喜欢用“宛若仙境”来形容漂亮至无法描述的景色，但他知道，他所在的这个仙界，从来不是仙境。

多亏了姐呢，至少栖碧星是和往年不同了，李缇微微出神，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李缇在心底暗暗算了算日子，今天是七月初二，离李扬帆闭关之前定下的出关日期，还差五天。他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调皮地吹散天上的一朵火烧一样的红云，艳红的云彩如同四散的火苗，眨眼就不见了。

李缇在家中是最小的一个，在众多的兄弟姐妹里，这个叫李扬帆的姐姐同他反而是最聚少离多。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其实算起来也只有他人生的前十四年。

自从他十四岁那年的生辰宴会，李扬帆意外缺席之后，李缇只在她闭关之前见过她一面。那时，她发丝凌乱，白衣血染。

其实李缇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天，在深雪别院的门前等她出关。

大概是因为这个仙界太无趣了吧，等姐出关之后，一定要她第一时间给自己讲一讲，她在凡人界发生的故事。

忽然听见了身后“吱呀”开门的声响，他急忙转过身来，向院内看去。

深雪别院深处的阁楼，木门已经打开，一个已经多年不见的身影，在白玉铺就的院落深处款款走出，李缇远远地叫了一声：“姐。”

站在大门两侧的仙侍闻声躬身行礼，声音淡漠：“恭贺仙君出关。”

李扬帆一身白色的仙袍一尘不染，与两侧仙侍身上的白衣相比，像是隐隐在散发着浅淡的白色光泽，让她愈发地出尘。

提前了五日出关的李扬帆径直走到李缇的身前，展颜微笑道：“小缇，怎么这么早就来这儿等着了？”

“姐，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李缇笑着，凝视着李扬帆的脸庞，是略带冷淡的清秀，并无出众的倾城之色，和闭关之前如出一辙。

只是当年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中间不知为何微卷着几束水貂灰色的发丝，像是春意盎然的丛林里几株叶落的枯黄老树。

李缇挥了挥手，待到两侧的仙侍远远退开之后，忽然微微皱眉，撅着嘴不满道：“姐，哪有你这样的？当年你才刚从凡人界回来，就闭关修炼，还是一万年的死关，小缇都好久没听你给我讲故事了。”

李扬帆轻轻抚揉着李缇的肩头，一如当年，“已经一万年了么？过的好快。小缇应该一万零一十四岁了吧？”

李缇点了点头，作了个老气横秋的可爱模样，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姐，再过三个月，就是你比武招亲的日子了。”

李扬帆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在她仰首看着天空的时候，才诧异道：“是谁这么无聊？耗费这么大的法力，把天上的云彩变成了这个样子。”

天上的白云变成了五彩缤纷的颜色，绚烂明亮，却并不耀眼，在云巅之上恣意游荡。

李缇立即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姐，你小点儿声，这些五彩祥云，可是青帝他老人家布置的，说是为了庆贺你的比武招亲这一名动仙魔妖三界的盛事。”

名动三界？李扬帆轻轻一笑，那是自然的，因为她是李扬帆，仙界青帝座下一百零八仙君之首，风姿无双。

李缇好不容易等到李扬帆出关，立即问出了压在他心底多年的疑惑：“姐，当年你在凡人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到了要闭死关的地步？还有，为什么你又交代，要在一万年后，举办一场比武招亲啊？”

“停！小缇，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你？”李扬帆急忙阻止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的好奇宝宝。

李缇仿佛仍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抓着李扬帆的手臂撒娇道：“姐，你就告诉我嘛，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弟弟。”

“怕了你了。”李扬帆苦笑了一下，无奈说道：“姐举办这场比武招亲，是为了等凡人界一个叫毕晨曦的人来，然后输给他。”

原来姐已经心有所属了么？李缇问道：“毕晨曦，他是谁呀？”

李扬帆沉默了一下，说道：“曦曦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的眼神明亮，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梨花峰的少年，在东海流波山巅，倔强地抵抗命运的模样。

“啊？是这样啊。”李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姐，那到时候，如果这个叫毕晨曦的人没来，那怎么办？”

李扬帆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不会不来的。你都说了，这是名动三界的盛事，以曦曦的资质，如今应当已经从凡人界飞升成功了。无论他在仙魔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听说这件事，然后赶来栖碧星的。”

李缇问道：“姐，那万一别人赢了你，怎么办？你会嫁给他吗？”

李扬帆淡淡说道：“除非我死，否则比武那天，我不会输给除了曦曦之外的任何人，纵使青帝他老人家上场亦是一样。”

另外，我不介意让整个仙魔妖界都看到，我如今一身已近纵横三界、天下无敌的修为。李扬帆在心里如是想着。

李扬帆说话的神情淡然自若，但身侧的李缇却感到一阵威压，这种精神上的压力他只在面对青帝的时候才感受到过，不由一愣道：“姐，你的修为……”

李扬帆点了点头，“已经突破瓶颈了，这一万年的苦修，总算没有白费。”

仙帝么？李缇愣愣地站在原地，小声地喃喃自语。

李扬帆轻轻拍着李缇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我的修为怎样，我始终还不都是你的亲姐姐？”

李缇仍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在想到自己的靠山愈发地高大巍峨之后，美滋滋地向李扬帆说道：“姐，那你岂不是可以和青帝他老人家平起平坐了？”

李扬帆并未答话，她沉吟了一下，正色说道：“小缇，上次的凡人界之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死关头有大悟。一味的闭关苦修，是无法突破瓶颈的，只有不停地在生与死的边缘战斗徘徊，才有可能打破桎梏。”

李缇想起李扬帆刚从凡人界回来时，重伤垂死的虚弱模样，着急地问道：“生死关头？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凡人界怎么会有人能把你伤得那么重？”

“他叫姬忱风，应该已经死了吧。”李扬帆微微低着头，不由回想起在东海之上的情景，红色的劫云遮天蔽日，无情的雷霆从天而降，那个男子浑身是伤，手持着一柄早已裂痕无数的神兵，发狂到不顾一切。

李扬帆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忽然她又皱起了眉头，那个叫姬忱风的男子，听说是毕晨曦的三师哥。

希望曦曦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仰头看着天上无忧无虑的云彩，一万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当年一约既定，曦曦，你会如约而至的吧？

序二 晨曦

魔界，横云星。

横云星是魔界边境的十九颗星辰之一，与仙界、妖界毗邻，十九颗星辰组成的边境线上，魔君统帅的淮月重兵排成复杂的阵列，戒备森严，每隔数里，空出供人通行的缺口。

仙魔妖三界停战之后，暂停了相互之间的传送阵，从魔界前往仙界的栖碧星观礼的人，需要在这十九颗星辰中转，先缴大量的仙灵石，经过重兵把守的魔界与仙界的边界，才能乘仙界的传送阵抵达栖碧星。

黑云遮天蔽日，一轮圆月隐在云里。

毕晨曦站在北顾客栈的正门前，望着不远处边境线上络绎不绝的人潮，沉默不语。

魔界少有盛产仙灵石的矿山，边境上的收费令往来三界的星际商旅都极为头痛，但在近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这十九颗往年人迹稀少的边境星辰之中。

“离她比武招亲的日子越近，从魔界前往仙界的人就越多。”梨花在毕晨曦的身侧站着，抬眼凝视着他，“晨曦，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么？”

梨花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说“她”，但整个仙魔妖界提及比武招亲，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李扬帆。

栖碧星，要去么？毕晨曦沉默了一下，心里迟疑，轻声说道：“我……还没想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入北顾客栈。

客栈大堂里人声嘈杂，沸反盈天，勤快的迎客伙计走上来，笑问道：“两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毕晨曦淡淡道：“要一间上房，一壶夜雨闻铃，送到房间里来。”

伙计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毕晨曦腰上悬着的月族配饰，脸上的笑容愈发地灿烂：“客官，您里面请。”

客房里，梨花斟了一杯酒，酒盏里翩起仙雾，酒香四溢。

“刷啦啦……”

夜雨不期而至，雨滴如帘，绵绵不绝，有的从楼顶倾泻到窗外的街道上，溅起好看的水花，有的则被初秋的风吹进来，淋在坐于窗边的毕晨曦与梨花身上，感觉十分的凉爽。

梨花并不想关窗，拿起酒盏，轻笑着望着酒雾，问道：“什么时候去栖碧星？”

毕晨曦愣了一下，说道：“不是说，还没有想好吗？”

梨花抬眼看他，笑容更胜，反问道：“你没想好去不去，那来横云星作什么？”

毕晨曦沉默半晌，才勉强解释道：“如果决定不去的话，回天阑星就是了，就当是出来散散心。”

“哼。”梨花哼了一声，轻轻抿了一口夜雨闻铃，不理会强词的毕晨曦，满足地感叹，“啊，真是好酒。”

毕晨曦望着不断从窗外跌进来的雨丝，半晌之后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我猜，其实你的心里，是有答案的，不是吗？”梨花轻抚了一下左手腕上的碧玉手镯，语笑嫣然，“你自己心里明明想去，却非要我给你一个理由吗？”

毕晨曦低下头去，有些颓然，“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想好。”

梨花替他斟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毕晨曦拿起酒杯，将夜雨闻铃一饮而尽。

是夜，秋雨洒下，酒入愁肠，毕晨曦坐于北顾客栈里，遥望北方。

月华隐没，雨丝连绵，长夜黯淡，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栖碧星深雪别院外，那个等待着他的身影。

那个女子一身白色仙袍，神色淡漠，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薄唇轻启：“曦曦。”

毕晨曦遇见的很多人，都会亲切的叫他晨曦，唯独李扬帆喊他“曦曦”。那是她一贯的叫法，从梨花峰上的初见，就是如此。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见她了，可最近一年，所有路过他身边的人，总是在他的耳边提醒，青帝座下一百零八仙君之首，仙君李扬帆结束一万年的死关，比武招亲。

哦，原来是一万年了，扬帆，我们有那么久没见了。

扬帆，一万年对你来说，可能只是闭一次关的时间，但对一个凡人来说，真的太久了。这一万年来，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押切死了，也有一万年了吧？

毕晨曦心绪凄迷，右手紧紧握着酒盏，怔怔出神。

他离开梨花峰初入江湖的时候，曾去过杭州的西湖畔，寻找三师哥姬忱风。

在风雪楼里，毕晨曦捡到过一本季沫冉没读完的侠客小说，里面有一句话令他印象深刻，“武者的兵刃，是他心灵伤口的延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兵刃，也都有自己的伤痕。

就像大师哥的古剑，二师哥的逝雪，三师哥的蝉鸣，四师哥的缺月梧桐。当然，还有押切的七把刀。

毕晨曦从没有想过，今生他会遇见那七把刀，会遇见那个叫押切的女子，但一切仿佛都是命里注定了的。

他也从没想过，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时候，看着那个有七把刀的女子，为他而死。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

后来，有一次除夕夜，毕晨曦跌跌撞撞地闯入红灯高悬的街头，在狂欢的人潮里，被挤到一个卖绳结的店铺。

那天夜里他才知道，原来绳结，不只有象征着吉祥如意、团圆美满的盘长结，还有一种，叫做永失吾爱。

那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毕晨曦，在卖绳结的老爷爷店铺门前，蹲着哭了一整夜。

那个叫押切的女子，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结，一个他的心底永远解不开的结。

天字号客房里许久沉默无声，毕晨曦听着雨声，假装低头抿酒，不想让对坐的梨花看见，他泛红的双目。

知道吗，扬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再踏足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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