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最强魔物猎人》::被诅咒的都市》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玄道无疆》——豌杂面。
第零章 序
这是一个广袤的世界。
山川河流雄奇险峻,沃野平川物产丰美。亘古以来,物竞天择,万物繁荣不息。
在这个世界偏北,有一片被当地人称作“长海”的水域。东西宽,南北窄,狭长地横卧在世界北方,仿佛大地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大刀斧劈开,留下了一道绵亘万里的疤痕。如果从万丈高空看下去,这片水域又仿佛一只睁开的巨眼,漠然凝视着苍穹,在那眼珠所在的位置,一片蓝墨色若隐若现,飘忽不定,仿佛有什么万古难解的不甘蕴藏其中。。。
长海四周还蜿蜒出大大小小的江河,就像“巨眼”淌出的泪水,沿着沟壑四散开去,有那长远的竟然绵延数千里。
长海其实不能算是海,应该叫长湖才对。一片连绵万里,广阔无垠的大湖。大湖的东西方尽头是连绵的大山,据说里面藏有数不清的凶兽,更有传言那些无边际的崇山峻岭里住着神仙。
因为地形狭长,广阔无垠,附近的住民习惯了叫这片大湖为长海。可是在每年出海渔猎之前的祭祀上,挥动神龛的长老会用最虔诚的语调尊称其为“长生海”。长是“长长久久”的长,生是“生生不息”的生。
长海将世界分作了南北两个大陆。
长海以北的北方大陆,终年寒冷。每年霜雪期从九月到来年的五月,超过半年之久的时日里风雪难消,自长海以北冻土万里。
统治这片大陆的贵人们自诩为神的后裔,建立了奉行种姓制度的神国。高种姓的贵族享用着低种姓子民的供养。寒冷的气候不适宜耕种,无数低种姓的民众艰苦劳作一年,也难以积攒出足够的口粮,更别提还要交给真神教所里一大笔的税负。也许被艰辛折磨到麻木的头脑里已经失去所有的希望,他们唯一渴求的就是放下一天劳役后,来到教所里面对着供台上的雕像祈祷,盼望早日得到真神的救赎。
同样是神国下层子民,相比起那些在北方内陆冻原上世代劳作,艰苦求生的农夫,靠近长海居住的渔夫们都无比笃定地认为自己得到了真神的眷顾。
如果不是懒惰得无可救药,花点钱,置办艘不用太大的小船,也不用下海航行多久,每一网的捕鱼都足以让最贪婪的人露出笑脸。长海里丰沛的物产成了北方大陆最重要的粮食来源。每当霜冻期到来,大筐大筐的渔获源源不断的运往北方,供养着那些隐没在风雪肆掠里的城邦。
更有胆大的渔家,买通教所的卫兵,偷偷用渔货换取南方大陆运来的烟草和麦酒。那些东西可都是限制低种姓子民享用的!不过在漫无天日的寒冷北疆,抽上滋滋的渔获烟草,喝一口醇香的麦酒,身子仿佛飘向传说中南方大陆绿野良田的美景。这种销魂的感受,足以令每一个神国底层子民生出冒险的野心。
也许越是残酷的地方约容易出现奇迹,神国的都城——神都,被称作“奇迹之城”。在神国北方腹地,一片神迹般出现的绿洲绵延千里。绿洲旁的圣河发源自极北的大雪山,蜿蜒流淌数千里注入长海。途径神都附近迂回了一个大弯,就像真神降临人世的手掌,温柔地围拢,环抱呵护着著名的神都绿洲。
神都里传说建有有高可通天的圣殿,圣殿里住着神国的元老们。当然这些对神国大多数子民来说都是传说,是在艰辛劳作之余幻想里的憧憬而已,因为神都对低种姓的子民是绝对的禁地,低贱种姓的子民没有得到允许擅入神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一旦被发现,也许即可处死会是最仁慈的惩戒!
神国的对面,长海的南边就是南方大陆。
整块南方大陆的版图就好像一块诱人的蛋糕被切成了三大块。
以那条位于南方大陆西部,纵贯南北,注入长海的河流漱勒川为界,河道以东的南方大陆全部属于大周皇朝的疆域——这个世界里最繁华,强盛的王朝,起码曾经是的。
大周原是前朝大燕偏于一隅的小封国,自高祖起兵建制称帝,至今历近千年。世代帝王统领着亿万臣民历兵牧马,治下基业金樽永固,近年来虽然接连出了几代碌碌之辈,好在当今天子隆武帝即位以来风调雨顺,更于十年前用兵西征,从金帐汗国手里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土。
虽然那次西征耗去了大周年赋的五成以上,更令西北路军府的实力折损大半!
一将功成万骨枯,封赏嘉奖的奏章里从来只有名将重臣的头衔。那些躺在西域荒原里慢慢风蚀的腐骨已经渐渐被遗忘。
埋葬大周将士腐骨的西域荒原其实并不荒凉,草甸,野林湿地生机勃勃。世代生息在此的牧民信奉着“长生天”。
每个虔诚牧民的内心都深刻铭记着:“长生天会指引我们最后的归宿,大祭司是最能感悟长生天意志的人。。。”
是的,大祭司在牧民心中的地位可能远远高于他们现实中的王——汗王。
西域只有一个大祭司,却有两个汗王,因为荒原上一座东西走向的落伽山脉,将苏勒川以西的荒原上分为了两个汗国。
落伽山以北的汗国领土很大,牧场很肥美,子民很多,国力强盛,王城里有座据说是金砖垒砌的汗王宫,人称金帐汗国,也叫北汗国。传说统治这一切的汗王勇猛无比,能轻易的徒手撕碎一头雄狮!
落伽山以南的汗国境内多山而少牧场,疆域狭小,子民寡少,是为南疆汗国。
南疆汗国相比金帐汗国很弱小,不论是领地还是人口都未及北方邻居的十之三四。在西域荒原这样一个崇尚强者为尊的地方,弱小的部族最后的命运早已注定——被蚕食吞并或是被杀戮灭族殆尽。可是南疆汗国存在了很久,草原上的太阳起起落落,兴盛的王国更替不休,南疆汗国却一直存在着,据说比金帐汗国还要久远!
漫漫岁月,风云起伏,西域涌现出了无数英雄霸主,却没有哪位霸主会试图去打南疆汗国的主意。不是因为霸主们看不上那片土地,更不是因为仁慈和宽厚,只因为落伽山下,南疆汗国境内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圣城贺兰!
其实贺兰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城池,因为没有城墙!整个贺兰城就像一种西域独有的吃食——磨饼:沿着中心,一圈一圈的绕着四散开去。围绕磨饼的是面皮,围绕贺兰的是帐篷,很多很多的帐篷。一圈一圈的帐篷,大大小小的,高高低低的围绕着,数不清的帐篷聚集在一起,按照圆盘的形制绵延数十里,规模也算是个小城了。每一顶帐篷都是一户常驻朝拜的西域居民,他们也许之前是牧民,也许是耕农,甚至会是牛羊满圈的场主,但是来到贺兰以后,都是虔诚的教民。
每座帐篷的正门都遥遥对着“磨饼”的中心,那里有一座隆起的浅丘,浅丘上坐落着由石块和夯土堆积起来的几座小屋,最大的一座小屋顶上插着接近一丈长的旗杆,上面悬着一面经幡——大祭司的经幡。能称作圣城,皆因有圣人!大祭司就是圣人,是西域民众心中最接近“长生天”的人!甚至在很多虔诚的西域子民心里,大祭司已经不能用“人”这个称谓了,而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大祭司所在地方,就是圣城贺兰。
贺兰城正位于珞珈山一处山阙之处,雄伟的珞珈山到了此处似乎被切开了块口子,出现了条贯通南北的狭长山谷,从此往北穿过峡谷数百里,便是金帐汗国的南境。换句话说,这里是金帐汗国通往南疆汗国最近的通道,而贺兰城的位置就像给这条通道做看守,金帐汗国的雄兵南下必从贺兰城经过。
南疆汗国庇荫于大祭司,贺兰城乃西域全境朝圣之地,如果哪位雄主还试图对南疆汗国用兵,就算一时的暴戾压制住反抗,最终也只会被虔诚的草原牧民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辽阔西域的汗国,雄踞北境的神国、富庶的大周王朝,还有避世清修的宗门,传承千年的世家。。。这个世界包容了一切,也在冥冥之中改变着一切。
亘古轮回,万物生长。长生经有云:“正道行无疆、天律万世长、忤逆犯苟且、君子守端方…”。
自经文现世以来,治学修道之辈、贩夫走卒之徒各解其意,莫衷一是。天下能人辈出,高人大德修身养性,有那具大神通者参透天地奥妙,渐窥玄机。故遵行正道,方行无疆之境。
奈何天机难泄,混沌未明,众生浑浑噩噩,纵有大智大勇者堪破壁障得窥本源,亦难传授后世。
第一章 雪夜杀机
大周隆武十九年,才九月初的节气,天上仿佛被谁捅破了个窟窿,棉絮般的大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不停。田野山林、城郭房舍都罩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积雪被凛冽寒气的风一吹,大雾夹着冰渣子席卷天地,莽莽一片。
自年初以来,大周境内春旱数月,赤日千里。据说东都府里摆了血祀祭天,好不容易请下了点雨露滋养住耕田。没曾想接下来的夏季就连着磅礴暴雨,水涝南疆,镇南府费了好大力气才堵住了几条溃决的河流,勉强护住大周南疆不至菏泽千里。还没等消停多久,刚过夏末,北方又遇上风雪肆掠,沿着长海一线,从西北路到东山路十来个郡府都遭了灾!
更有渐渐浮现的传言称近些年天灾频发,都是当朝的那位用兵杀伐过甚,天降的惩戒之兆!当然,这些言语更多地流转于昏暗灯火的下层酒肆,或是街角阴冷潮湿的饥民群落里。
渐进年关,靠着长海沿岸的北疆路内渔阳、大梁、北邙几个郡更是风雪肆掠最为惨烈的地方,夏收里被冰雹打残的那点田地眼看着是所剩无几,一年收成几乎无望,又逢岁赋之期临近,民间早已苦不堪言。
告急的文书从北疆路各地县城不绝地汇集到统辖的郡府,有些甚至火漆都没来得及拆,又从几个郡府急送到北疆路总督府衙门,一时之间北疆路境内几个郡的官道驿站倒是人叫马嘶,好不热闹。
位于北疆路洛丰郡临川城内的总督府内也被大雪厚厚的铺了一层,青色瓦檐的屋脚还挂着一些冰棱,寒风吹过,掀起一团一团的冰渣,击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深夜,总督府后花园的一座小阁楼内灯火明亮,布帘子隐约透出几个绰约的人影。
阁楼内是间书房式样的居所,靠北面墙前立着屏风,上面书着首诗词墨迹,用笔遒劲挥洒颇具功力,落款处题着“固山老翁”四字。屏风前是一张长条书案,梨花木的材料,生漆的包浆,映着屋内明亮的烛火显得风雅精致。书案后坐着一位六十开外的文士,这便是统辖北疆路三大郡十数万生民的督抚大人了。
督抚姓文名轩,本是东山路固山郡人。自小饱读诗书,一路升任上来,走得倒是顺风顺水,如今坐到督抚位置,在大周朝野五路二十九郡的格局里占了个北疆路,从一品的封疆大吏,也算是良才得遇贵人,青云直上的典型范例了。
“靠海吃海,北疆路自古鱼米之乡,今年怎地落个这般狼狈样!”
一个不算很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在责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见督抚望着堆满案头的告急公文语气渐生凌厉,屋内一名官员赶忙躬身施礼。
“禀督抚大人,自去年秋诰以来,这北疆的气候甚是反常!下官今年虚岁五十有三,打小在这地界,还从未见到过近日这般暴烈的雪灾。。。”
他话音略顿,抬眼望了望书案后的那位大人脸,继续顿首说道:“莫说靠海吃海,据林佥事讲,前日起渔阳郡那边的港口已开始封冻结冰,当地守备府派了几队军士都没凿开条通路。。。”
说话官员身旁站着的另一人身穿皂袍,一身戎装打扮,在这风雪天气里竟是只穿了一件夹袄,正是话语中的林佥事。
他听见一旁的同僚提到自己,便迈上前对着案头行了个礼,瓮声瓮气道:“扯犊子的!我听手下回报,渔阳郡那边吴松领着几百个弟兄累死累活忙了大半夜,眼看能破开条口子了,想找附近北大营驻防的人讨点火器轰开完事儿。。。嘿!舍不得给就不说了,还拿什么律令来压我们!说守备府军禁用火器。。。张同知,有这劳什子条令?!”
这说话的林佥事单名一个和字,别看名字里有和字,脾气却最是暴烈。自小出身军旅,靠着一路勇猛升任到正四品的佥事一职,被文督抚提携统领北疆路各郡县的守备军府,手里好歹也算握着数千军力。遇到上官还好,若是同袍或是下属不如他意思,当场撕下脸面是常有的事情,也正是他这脾气,本来早该升任裨将的,却被上面一直压着。
他口中的张同知便是之前说话的那位官员,这会已经抬起身子来,长条身材,面皮白净,头顶官帽,正面带苦笑望着林和,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嘴角微微发颤,仿佛忍耐着什么难言之事。
张同知名君茂,为人最是思虑缜密,平日里却与林和私交甚笃,兴许是图了个爽直快意。这两人都是北疆路督抚手下心腹,今日因灾情被招到府内议事,刚开个头,便被林和这粗人给扯歪了。
他心里气苦,当着督抚的面又不便和这个浑人理论,心里腹诽不已。
“话说地方守备军和镇守北疆的朝府军大营之间孰轻孰重谁不了然于心,偏偏这林和为个疏浚港口就犯冲,要是得罪了北大营的人,军机处压下来,督抚大人官居一品倒是不惧,你个军痞浑浑噩噩,这里里外外的周旋调停还不是落在我一个人肩上。。。”
“君茂,有这事?”
案头后坐着的北疆路督抚眼见手下言语粗鄙也不以为怪,望着张君茂淡淡问道。
“回大人,林和。。。哦不,林佥事所言基本属实,这北大营所说的法令下官得去查验下才能确知。只是。。。”
张君茂说道这,转眼瞪了身旁军汉一眼,眼见林和浑然无惧,只是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回瞪着自己,不由得暗自好笑。
他整肃了下心思,话语一转:“只是当下北疆路统共下辖的五个郡都灾情告急,秋诰节气临近,年底考成也要到了,若这风雪如此下去,田地绝收,渔获封冻,就连我们这一路总督所在的临川城内也米价暴涨,先不说各郡今年税赋能否凑齐,保不齐饥民多了更生许多事端来。。。”
“你直接说下如何处置吧!这么些纸片搁在这里,本督清楚得很。”
书案后的督抚语气渐生不快。这几日各地送来的文书全无好事,眼瞅年节将近,自己所下辖的北疆路境内竟然是灾情一片。今日召集两个最为倚重的下属来商议,却是一个鲁莽惹事,一个避重就轻,要不是想着接下来的差事还得交给两个得力下属去操办,督抚心里恨不得把两个拿去典当了换来银钱粮草撑过这燃眉之急。
“哎,我说老酸头儿,你就有话直说,这灾不灾的不是明摆着的么。。。”
督抚语气里的不高兴连粗人林和都听出来了,他用蒲扇般的大手在脸上抹了把,冲张君茂道:“怎么干,你给个话,我领着手下弟兄们听你的,替咱北疆路五郡的百姓谋个念想。。。”
林和自幼生长在北疆路渔阳郡,爹妈长海捕鱼没回得来,全靠周遭乡亲拉扯大。平日性子暴烈,但是从不欺压平民,眼瞅雪灾肆掠,心里倒是火上浇油般着急。
林和话音刚落,忽然转身盯着房门方向,蒲扇般粗壮的一双大手抬起来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张君茂不明所以,正待张口询问。却见文督抚闪过一丝眼色,对着他微微摇了下头。
张君茂深知林和乃文督抚多年的随侍,亲厚有加,与自己比起来不遑多让。虽性子刚烈,看似鲁莽冲动,一身功夫却是内外兼修颇为精湛,早已是迈入聚实境巅峰的厉害人物。
三人今夜议事的阁楼位于北疆路总督府后花园中,突兀高居一处,四周林木围绕,暗哨密布,乃是文督抚处置军机大事的私密所在。既然林和察觉有异,自非同小可。
稍后,阁楼下梯子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到了书房门前便停了下来,似乎有人悉悉索索的在整理衣衫。
顷刻间,门外响起娇脆的女声:“禀老爷,老夫人挂心您和各位官爷操持公务清苦,特意让厨房熬了八珍凤尾汤,着奴婢送来给各位补补身子。。。”
张君茂不禁愕然!
他跟随督抚大人虽不及林和那般久远,但也知晓文督抚乃东山路固山郡人氏,临近年节,老夫人早在月前回了老家。这临川城内总督府内除了几名包衣仆从外并无亲眷,不知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夫人如何差人送汤?!
这“婢女”定有问题!
之前尚未闻声,林和便察觉到有人靠近,这等手段也着实厉害。
只见林和并未应答,只是缓缓转身过去正对门外,挡在文督抚书案之前,双手收于胸前,捏了指诀,一双手掌阴阳相对,雄壮的身形气沉如山,隐约间透出一股杀伐气机来充盈满整间房屋,竟似如临大敌一般。
张君茂转头望向书案后,却见文督抚眉眼间一派安静,洒然坐在太师椅内望着挡在面前的林和背影沉思,浑然不似林和那般剑拔弩张。
兴许感受到张君茂的不解和惶恐,文督抚朝他微微招手,示意张君茂站到自己身边来。
便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两片白杨厚木房门仿佛纸糊的一般碎裂成巴掌大小的残块,携带着一股劲风冲着屋内扑来。
刹那间,屋中站定的林和也动了起来,气沉山河的雄壮身躯仿佛一头脱缰野牛,对着屋门外某个位置激射而去。平日里看似肥厚臃肿的身形现在仿佛轻盈的飞鸟,又像一只射出的弩箭。。。
之前被震碎飞入屋内的房门碎片大部分碰击到林和身上,却仿佛都被粘住一般裹贴在林和身上,好似成了他批着的一件甲衣。
从督抚招手示意开始,房门破碎,林和出动都只是须臾之间,张君茂这会刚好挪步到书案旁,靠近了文督抚的身前,却眼见屋内突生巨变,不由得大惊失色,也不顾上斯文,抱头躬身就想往书案下躲去。
惊慌之间,他却见眼前出现一只手掌---督抚的手掌。这只手掌正把玩着一枚玉雕兔的镇纸。泛着温润光泽的玉兔镇纸在保养白皙的手指间翻转着,说不出的闲适和快意。
张君茂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文督抚依旧坐在椅子内,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林和,一只手把玩着镇纸,另一只手居然端着茶碗正往嘴边送去。。。
“这哪里像是身处险境,简直就是在戏园子看戏啊!”
张君茂脑子里一团迷糊,饶是他平日机智过人,突遇这夺人心魄的生死击杀,也瞠目结舌了。
“莫慌,本督在,没人伤得了你,且看看犟牛儿有多大手段。。。”
一阵平和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张君茂醒过神来,才知道督抚大人在对自己说话。
“啊。。。大。。。大人赎罪,在。。。在下刚才的确是。。。是。。。”
恍惚间,他平日巧舌如簧的本领十成里去了九成。正待多几句说辞为自己方才的惊慌挽些脸面,却见督抚端茶到嘴边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贴着唇角示意:“嘘。。。莫扰我”
也许是督抚大人的异常冷静让张君茂有了安全感,他这才勉力站直身子,缩在书案角落往屋子大门处望去。
只见林和正和两名个头比他矮小得多的蒙面人缠斗在一起,哪里有送汤婢女的影子!想来不过是刚才门外刺客意图麻痹屋内诸人罢了。所幸被林和提前察觉到端倪,行踪暴露便是强攻的局面。
场中的林和快攻快守,身法灵活招式凶狠,带着军中磨砺来的狠辣气息。
那两个黑衣人行动诡异,翻转腾挪很是灵活。手上都提着黝黑的一面圆盘,仿佛铜镜大小,也不知是什么兵刃,进退驱走之间配合默契,招法悄无声息,就像两条狸猫般绕着林和转圈厮杀。。。
地下满是碎掉的门板,桌椅家具残片。破掉的房门外是黑漆漆的夜色,风雪飘舞,涌入房内四散吹拂,烛火灯球摇曳欲熄,照得人影晃荡。张君茂看着头晕,渐渐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阁楼乃府内重地,暗哨遍布,生变至此已久,却不见总督府的护院军士前来?!”
张君茂正思虑到此,突听见林和“嘿”的一声呼喝,长臂伸出,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正击中一名刺客的腰部。。。另一只手暗劲内分,化掌为刀,横切在另一名刺客手拿的圆盘兵刃上。
只见被击中腰部那人一个趔趄,似乎受伤不重,稍一停顿,闪身形便往门外退去,竟似要逃。
被林和手刀击中兵刃的那人拿捏不住,“圆盘”飞旋而出,却是他脱手之际顺势加了劲力,将兵刃往屋内正中抛去,顺带自己也向门外方向急退而去。。。
黑黝黝的圆盘转着圈,划出条惊险的弧线向着端坐在书案后的文督抚射去。。。
“啊。。。大人小心!”
站在一旁的张君茂这才看出危急,吓得惊呼起来。
林和眼见兵刃被刺客扔向督抚飞去,也不纠缠奔逃的两人,脚尖一点地面,偌大的身躯腾空而至,竟似大鹏展翅般追着那面飞舞的圆盘而来,眼看着他更为迅疾,当可在圆盘击中督抚之前将其击落。
就在张君茂以为有惊无险之际,那飞舞空中的圆盘突然分作了两片,沿着诡异的路线向着文督抚飞射而来!
两块兵刃一左一右,不上不下,隐然间竟锁死了督抚大人身形周遭的方位。。。速度更是蓦然间快了数倍,仿佛空间中有根无形的线在操弄!又似乎已不再是无知无觉的死物!突然有了精气魂魄,乳燕投怀般朝着书案后的那位大人奔去。。。盘片速度越来越快,竟似发出“咻咻”的破空声响。。。
“啊。。。救。。。”手足无措的张君茂又一次惊呼出声,却已是惊骇到嘶哑难言!
一直端坐看戏般轻松的文督抚眼睛眯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瞳闪出一丝异色,终于不再如刚才看林和打斗时那般自在。
他坐直了身子,盯着飞向自己的两片兵刃越来越近。。。眼神闪过一丝锋芒。。。
顷刻间,只听得“当。。。当”两声,文督抚面前飞出两件物事,迎着两片兵刃撞了个正着,俱都化作一地碎屑散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腾空扑救的林和“咚”地落在书案面前,却终究慢了一步。
烟尘散去,四周恢复安静,对方似乎并无后手。
张君茂这才看清,那两件横空出世挡下这凶险一击的正是被文督抚一直把玩在手的镇纸和那只茶杯!
林和的身上还粘着一些碎裂的门板碎片,皂衣有了几处破口,看来刚才以一敌二还是让他受了点伤。
“哼。。。想不到为了本督还动用了虚境手段。。。林和,你没事吧?”
“学生愚鲁,宵小之辈耍手段混淆于我,却另施杀招。。。万幸督师功法厉害,他们班门弄斧罢了。。。我这些伤不碍事。”
林和喘了几下气息,自觉已恢复,再次躬身施礼。
文督抚和林和这番对话令一旁的张君茂哑口无言。
“学生?。。。督师?。。。林和你什么时候还会这种调调说话!?”
看了一眼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张君茂,文督抚微微一笑
“嗯。。。本督当年弃武从文前,军中遇到林和,喜欢他的爽直,收在身边,也指点过他一些功夫。。。”
说着看了一眼屋内满地狼藉,转头对林和道:“这些粗活还是你去处置。。。有什么及时报来。。。另外给我记好了,让手下不要和北大营的起纠葛!”
“是”
林和对着督抚施了一礼,转身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屋内归于沉寂。文督抚望着门外飘舞的风雪,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就在林和离开之时,两个黑影飞掠下总督府花园外墙,朝着不远处一辆停靠的马车奔去。马车漆成了黑色,马匹也是纯黑毛发,罩着嘴笼,静悄悄地矗立着。
车厢内一灯如豆,装饰简朴,盘坐着一位黑衣老者,脸上却没有蒙面。两条黑影进入马车厢内,随即向着老者俯首施礼,恭敬异常。
“罢了,不怪你们。。。没想到除了林和,这文轩老儿更是好本事。。。老夫方才操弄灵识和他会了一会。。。咳。。咳。。。”
那老者话语未完,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没曾想识腑竟然受损。。。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下,快走,莫要误了大事”
老者说罢不再言语。两名黑衣人抬起头来,脸上黑巾飘舞,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容色秀美,竟是一对双生女子。。。两人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跃出车外,各拉缰绳,马车往着远处街巷驰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马蹄和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悄无声息。
见督抚支走了林和,张君茂稍事休整,来到书案前躬身施礼道:“望大人宽恕属下失态之罪!”
文督抚看了他一眼,一摆手
“起来吧,你是文人,见这些场面受惊吓也不足怪。。。你怎么看?”
张君茂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文大人问的是今晚刺客的这件事情,上前两步,靠近书案,压低声音道:“今晚刺客的目标应该是大人,奇就奇在这总督府内这么多暗哨竟然没有提前示警。。。定有古怪!”
“当下这个时节,刺杀了大人,甚至包括林俭事和我,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北疆路群龙无首,正逢百年难遇之灾,我大周封疆重臣遇刺,自然是国事大损之局面。。。”
接连听张君茂说了两段,督抚点头道:“本督一向勤政爱民,今晚自不会是有甚江湖异士为民除害的行径,为我大周国事大损而择机刺杀,难道是。。。西面那些蛮子?”
文督抚略一沉吟,挥手道:
“哎。。。不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我北疆路这三郡雪灾该当如何化解,君茂,消息你发出去了没有,南边有回复么?”
张君茂望着眼前的督抚,心里还沉侵在刚才那生死攸关的刺杀中。
要知道他跟随文督抚来北疆路上任已有数年,平日里只觉这位老爷胸有韬略,气度不凡,却直到今晚才发现眼前的上司竟然是位修为不下于虚境的武学高手,心里隐然感到一丝惶恐和不安。
他定了定神,理清思绪应道:
“回大人,初五那天就去了消息,还没有回信。。。若是立刻动洛丰郡的官仓,应该能撑得过秋诰,可这名头该怎么个说法不好把握。。。”
“初五。。。算起来也该有动静了”
文督抚仿佛没有注意到张君茂的局促,眼神只是飘忽在书案地图上。
他等待的消息来自心中的那位贵人,乃是位跺下脚也会聚散风云的大人物,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今年北疆路突遇暴雪风灾,又遇大周官员五年一度的考成之期,若是因救灾不力被问了责,甚至灾民聚众暴起。。。以当今天子的手段,降职丢官事小,影响到身后那位贵人,可就不是文督抚担当得起的了。
前些日当着文督抚的面,张君茂老早便亲笔修书一封,将北疆路这场风雪灾情通过极隐秘的渠道发了过去。这些天来文督抚心心念的也是盼着有个只言片语的回复,他也好依着贵人的意思施展方略,进也好退也罢,总之不能坏了大局。
令文督抚心生诡异的是不但私信如泥牛入海,便是官面上发去京都枢密院的告急文书也没有回复。
“君茂,你怎么看?”
文督抚盘算了下日期,越发觉得诡秘难明。站起身来望向自己最为多智的下属。
“依我看来,大人首当沉住气。现在各郡的告急文书还是谈及雪灾,田地绝收屋舍垮塌之事,并无大范围饥民流串的消息。”
张君茂指着文督抚面前一张北疆路地理绘图继续说道:“大人你看,我北疆路北邙、渔阳两个郡都北临长海,渔获乃是主要食粮,如今只要让林和他们守备府的人想办法疏通了码头,多征人手上船出港捕鱼,不出五日必满载而归,当无虑苦寒短缺。。。”
他移动了下手掌,指着地图继续说道:“而靠南的三郡虽然不临长海,但却是五郡里耕地最为广阔,平日各村屯积粮草充盈,就算绝收无望,估计就靠郡内存粮也可支撑半月左右。”
“你的意思是不开仓放粮?!饥寒交迫,万一饿殍积累,灾民生变。。。”
文督抚望向张君茂的脸,似乎有些意外这位身边一向谨慎的智囊会有这样的谋划。
“不放!”
张君茂迎上督抚的眼神,面无表情,声音很笃定。
“洛丰官仓内乃朝廷存粮,虽说属地督抚可择权救急放粮,事后报备户部。可本朝万岁登基以来并无先例,若动此仓,难保落个北疆路各府吏治不清,备善不齐,民生虚浮的名头,此其一。”
张君茂言语至此,见文督抚手捻胡须沉思不语,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端起案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
虚一拱手继续说道:“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据属下获知的消息,一年之内必有用兵!到时候若调用洛丰官仓不得粮草。。。虽说今时今日开仓也是为我皇施恩子民,可为一干饥民耗用了皇粮储备,影响到大军出征。。。圣心难测啊!此其二。”
张君茂说到这里,已靠近到书案面前督抚身旁,声音压低到几无可闻。
“大人可去北大营请赵将军出面,让他们接手各郡防务。。。以北大营的做派,遇到有那牵头挑事的饥民暴动,必定一率按聚哨山林匪患给除了去。事后苦主找来,也和我地方守备军府没干系。。。北大营是军机处管辖,和大人你不是一路,正好借机把这防务不济,屠戮灾民的帽子套过去!”
文督抚依旧沉思不语,波澜不惊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凝然,眼神里透出一股威压,直直盯着张君茂,手捻胡须的动作越来越慢。。。
“我估摸着,京里面不是不管,而是还没有议出怎么个管法来。。。贵人们自有决断,总不会放任这北疆路数十万百姓饿死街头,我们静观其变,切不可擅作主张。”
张君茂继续说完,盯着文督抚阴沉似水的脸,眼看着那张脸慢慢缓和了些颜色,心里暗自长出了口气。
每次遇到决断难事,文督抚都会听自己的意见,若是满意,便会和颜悦色,一天云彩都散了。
“君茂啊,你跟我多少年了?”
文督抚忽然问道,语气轻松了不少。
“下官自固山郡劝学堂就开始跟着督抚大人了”
张君茂不明白为何督抚大人突然发问这个,略有些诧异。
“固山郡。。。那你和薛山算老相识了吧?”
“下官在固山郡墨阳城时,曾做过薛大人一双儿女的课业教习。。。不过那已经是隆武九年的时候了。”
“隆武九年。。。转眼十年过去了”文督抚眼望窗外,似乎回忆往事感概良多。
“岁月弄人啊,想当年我也算是薛山军中同袍,西征大漠,刀光剑影看得多了,今日这些算不得什么。。。嘿,他当年也跟林和一个犟牛样,如今却是儿女双全了”
“你也算是白面书生,如今谋事却是。。。唉,真不知带你进这潭子水是福是祸。。。”
文督抚看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语气感慨,朝张君茂挥了下手
“下去吧,我歇息下,你所议的那几件再等等看。。。你盯着点林和那头犟驴,非常时期,别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
待张君茂转身离开,室内只剩文督抚一个人扶着书案沉思。屋外风雪从破开到门窗侵进来,摇曳火烛照在文督抚的身子,在挂在墙面上的那副北疆路总括全图上印出了一片闪动的阴影。。。
“跟着他,看他和谁接触,一一记下。。。待我返京后,全杀了!”
屋子里忽然响起文督抚略显疲惫的声音,却没有人答话。
蓦然,书案后屏风里逐渐出现了团黑影,渐渐清晰,显现出一个人影来,盈盈娇小,竟似一个女子。
只见那人影似乎对着屏风这边的文督抚俯身施了一礼,随即只见屏风上的影子迅速缩小,仿佛是一片树叶被风雪吹走,无影无踪。
“君茂啊。。。别怪我无情!你这囤粮不放,是陷我一路督抚于为官不仁,见死不救。。。移防北大营更是釜底抽薪啊!也难为你用心良苦,堂堂一位虚境好手隐伏在我身边作个文吏。。。真正是太子爷的好部署!”
文督抚幽幽的叹息声悄然响起,扶着书案的手缓缓翻开,低头凝视良久。
手掌里面赫然是一张信笺,黄白色的宣纸上用鲜红的朱砂写着:已查实,太子门人,镇南府供奉,薛山故旧,化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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