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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命定的缘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诗经·秦风·无衣》
阳光落在山谷的一片带着露珠的叶子上,细密的叶脉似乎要延伸到山谷的尽头,追回树下伤心哭泣的女人梦一样的昨天。
她是寨子里最美丽的女子,有着天籁般的歌喉和最清澈的双眸,吸引着寨子里年轻的小伙子们殷切而又期待的目光。
那是一个细雨如油的春天,她在院子的草棚里将采摘的新鲜桑叶均匀的洒在竹编的筛子里。
她的长发那样随意地挽起,微凉的风像充满爱意的双手,轻轻地抚动着白皙脸颊上散落的细发。
这如画般的风景被篱墙外的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看在眼里,一时间就跟钉在那里一样,一步都不曾挪动。
女子天生的灵性,感觉到雨中静立的男子在看着她,便抬起头看向那双深邃而又沉静的双眸。
这一望,犹如穿越了千年一般,无数零碎而又模糊的画面刹那间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快到无法捕捉清楚。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和自己这一刻的眼神交汇,一定有着命定的缘由。
男子看到女子望向这边,一时间有些尴尬,便拉低斗笠,转身匆忙离去。女子望着男子的背影,心中竟有些许失落。那张如天神用刀刻出来的英俊面容,似烙印一般,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挥不去。
岁月如细水一般,总能冲淡人们很多不要紧的念想。就在女子快要忘记这个男人,准备出嫁的时候,冥冥中有着不可逆转的命运流线,再次把他们缠绕在一起。
那是个热闹的午后,女子在寨子里的一群年轻姑娘的簇拥下,穿着自己织就的新嫁衣,来到婆婆的阁楼上,想要让婆婆替她参详一番。
就在她的双手推开屋门的那一刻,那熟悉的双眸再一次擒住了她的记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很多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这个男子是来找婆婆的。
其他的女孩子带着好奇的神情,被婆婆赶下了阁楼。她则留了下来,和男子并排坐在婆婆面前,只是气氛却有些尴尬。
寨子里的人都很崇敬婆婆,因为婆婆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巫女。在婆婆的眼里,这个世界是透明的,无关生死阴阳。她养的蛊虫也是最厉害的,尤其是被称作蛊术祖神的人蛊。
一整个下午女子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婆婆和这个男人说话,仿佛明天的婚礼与她已是身外之事。在男子的口中,她听到了很多并不是很明白的事情,比如J阀,战争,GM政府等等。
男子希望婆婆能够帮忙养出一种蛊虫,助他完成一件事情。男子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婆婆也没有问,只说养虫子需要时间,并且有代价。男子答应会按照婆婆的要求在这里等到蛊虫养好再走。至于代价,婆婆没有具体说,男子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女子心里清楚,虽然婆婆一直严禁她触碰蛊术,但是她的骨子里流着和婆婆一样的血液,对于蛊术多少知道一些皮毛。这个代价,不小。
男子离开后,她并没有马上跟着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婆婆开口说话。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特别的情况,婆婆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和外人聊蛊的事情。
和男子的谈话似乎很让婆婆耗费了一番精神,此刻婆婆已经疲累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了快一刻钟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婆婆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望着苗女,用干枯萎缩了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笼罩在阴影里的面庞,不知什么时候反射出细微的亮光。凭着经验,她知道婆婆一定是哭了。
半晌,婆婆哽咽着说了一句,孽缘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低下头重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走出阁楼的时候,女子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看到婆婆的表情,虽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些想法,就在下一秒钟,当她看到守在阁楼下的男子时,如风散轻云一般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女子有着不同于大家闺秀的矜持,大胆而热情地上前询问男子是否在等她。男子的双眸中满是深情,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她的问话。
笑靥生情间,女子朱唇轻启:“我叫黎无衣。”
“岂曰无衣么……”,男子的声音低醇浑厚,如同寨子里的阿公酿造出的最美的酒一般,“我是山竹。”
贰 枉死城外的杀戮
多少年后的这个清晨,阳光下的枝丫藤蔓依然如旧时一般,可是那样的笑靥和满带深情的双眸,都变成了刺骨般疼痛的回忆。
黎无衣斜靠在大树下,脸上细密水痕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脚上的鞋子已经裂开了缝隙,磨破的脚皮和着血水黏连在鞋里子上。
这一路上,她已经忘记了饥饿和疲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到那个男子。
黎无衣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口袋里的干粮吃完了就吃山里的野果,身上背的鞋子已经磨破了两双。没有路的时候,她用双手扒拉开丛生的野草和荆棘,手臂双腿满是结了痂又裂开的口子,身上的衣服也被划破了不知多少处。
当她站在去往N京的官道上时,早已筋疲力尽。看着过往的路人,无衣突然不知道该向前迈开哪一条腿。这么多年了,她只记得山竹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见过婆婆,看过她和女儿以后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清晨,山竹依旧背起包裹,将苗女抱在怀里温柔地说等他回来。两年了,男人没有再回到寨子里。两年了,无衣托远行的族人去过N京,去男子留给她的唯一的一个地址捎口信。可是那个族人也一去不复返。两年了,寨子里来过逃难的人,告诉她N京在打仗,有很多R本人在那里杀了很多中国人。两年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宁静的苗寨就像深山里的世外桃源一样,战争什么样,她不知道,R本人什么样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外面正逢乱世,人命低贱如草芥。她只知道男人两年都没有回来过,也许……她不敢想也许后面的事情,她害怕那温暖的怀抱和深情的双眸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逝。
两年了,当她背起希望徒步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在离N京越来越近的地方,在离寨子越来越远的一个又一个城镇,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哀鸿遍野,狼烟未消的战争的世界。
每靠近N京一步,她的心就颤抖一次。她躲在山石后面听到的炮声,她躺在破败的庙宇里看到的饿死冻死的尸体,她在飞机轰炸声中拼命逃离的镇子,她在山坡上远远看到被划为战场里的枪林弹雨和被炮弹炸飞的断臂残肢,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那么陌生又何等疯狂。
在她的记忆里,最让她内心充满恐惧的莫过于小时候偷偷爬到外婆的阁楼里,不小心撞见外婆炼蛊虫时的情景。眼前的这一切,比起上百只撕咬的丑陋蛊虫来说,要恐怖何止千万倍。
坛子里厮杀的虫子,远不及此。小小的生灵只为了存活,尚且有道可言。成千乃至上万的人群混在一起厮杀,又是为了什么?大道之下,这些疯狂的人们在争什么?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丧失理智,挥刀砍死同类?
当她站在通往N京的官道上,那一切她看到的疯狂都戛然而止。平静的土路上,和细的风扬起薄薄的尘土,路边的大树还残留着半块没有被烧完的躯干,蝉声此起彼伏,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人吃人的杀戮无关。
无衣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迈出那一步。去,她能找到山竹么?还是这个男人已经跟那些人一样了,躺在某个阳光曝晒的山坡上,没有了呼吸和意识,徒留一具冰冷的驱壳。眼泪顺着她脏兮兮的脸颊肆无忌惮地留着。就在下一秒,无衣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手使劲擦干眼泪,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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