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一起仰望那片天》免费试读_云和天》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阴暗的人》:“爷爷”与我。
“爷爷”与我
“兰生,你觉得活着怎样?”我的非亲非故的“爷爷”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从椅子上用力的站起来,裤子仿佛被这绿而带些发霉的“色斑”的椅子给死死咬住一般,挣了好久才得以站起来。
“活着么?我想想,假如让我站在自己的立场说当然是坏的事情。”我想他并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活在怎样一个环境里,若是在以前想必他还会主动让我们说说话问问事情,我也在幼年时非常依赖这位无子无孙的,连想让自己不会感到孤独都需要用一块钱贿赂小孩子让他们叫自己爷爷的人,我以为他会主动开口问出缘由,然后将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拔出,但他没有,他只是似懂非懂的垂下了头。
“爷爷”的手上本来因为瘦已经成了皮包骨,无论是青筋还是与其同在手肘分流而出的其他筋脉都似要从那像宣纸一样的枯黄皮肉之中迸出,尽管如此,在我的嘴停下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臂上仍给了我一种因为激动而用了力气的感觉,那枯黄的皮仿佛忽然回光返照了一下,变得有些结实了,但在一瞬之后又松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爷爷的耳朵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许多的白色毛,它们如同两只雪兔一样,虽然一般时候不动,但是在爷爷的头脑晃动时会像要挣脱出耳朵似的跟着晃,我想他并没有听清我刚刚的那句几乎和低语差不多音量的话,因为要和他说话必须是用吼的,他才能听得个大概,然后判断你究竟说的什么。
他忽然抬了头,脸上的肉艰难的拧成了一个的笑容,脸上的纸渗出的血液也因此增加了许多,看上去让人有些痛心,眼泪从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有些泛黄的眼睛中流出,鼻涕也迸发而出,究竟是喜极而悲还是悲极而喜,我搞不懂,只是觉得,“爷爷”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无比的快乐,至少是我见过的最为真实的快乐。
这本该是个我悠闲地瘫软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夜晚,但是我并没办法那般的悠闲,我依稀记得我昨晚做了个梦,而且早上时候无数次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但是还是忘了,今日的我,正是被困于这种欲言又无言可说,觉得痒却发现是在肉中痒因此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的状态,我郁闷的紧按着遥控器上的下一个台的按钮,但我却无心看那些本来该给我带来欢乐的动漫或者小品,我的脑袋在疯狂的转动着,自然不是因为看到的东西,只是为了将那本该刻骨铭心的记住的事情给翻找出来,但是思考这件事情已经耗光了今晚吃进的饭菜所消化制成的能量,却依旧没办法寻到那个让我感到抑志的源头。
我想那事情或许本来不是很重要,虽然我也曾经做过几个所谓预知梦,但是唯有这个梦使我恐惧着,使我有了无论耗尽多少时间也要想起梦境的想法,我觉得那本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假如要说为什么,听了我的话大概也就能明白了。
我们这里虽然身处海边,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的港口,算不上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大可以将本来就极不可能会发生的战事从嫌疑列表排除了,就算是梦到了如此梦境,也不用如此抑志。剩下的不过是只有作业之类的问题还有家人出了什么事情的问题,但是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并无发现作业忘带被训或者罚站打板子、家人遭遇了什么意外之类的事情发生,仿佛这个世界想让我放松警惕一般,一边让我感到异常的压抑,一边又让我将本该可能是大事的事情一个个都贴上了不可能的标签,就像爆发前的那种异常的宁静一般,宁静得令人感到十分的压抑而不知所以。
我似一头感到屁股上被吸血了的牛一样,挥舞着那短而有力的鞭子拍向传来感觉的地方,但是仅仅觉得肉疼,难受的程度却丝毫未减,然后便发疯似得猛拍,拍的直感到累,但难受却丝毫不减,于是陷入了一种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的境地:不拍的确可以减少气力多吃些草,但是却得忍受着无法形容的难受;拍了虽然可以给予自己一点心理安慰,欺骗自己说虫子已经死了,但是仅隔了几秒,难受之意又迸发出来。
“铃铃铃。”放在骑着古铜肤色的马的黑脸张飞像前的电话似个娇羞的女子,用它那稚嫩的嗓门提醒着我有人打了电话来,但却没有人去接,在这如扩大版的箱子里的客厅的人,除去了在三楼洗碗的母亲和早早就寝的祖父之外,共有六人,但是却无一人试图站立起来,接起那响个不停的电话。
坐在电话旁的有我与祖母,而在我旁边坐着的是我的父亲,他习惯性的将那条看似粗壮,实际上却只有些松弛的肉无力的粘在上面的大腿放在了椅子上,若是要说接电话可能性较大的,仅有我们三个人而已,但我是不会去的,因为那时我正在疯狂的搜寻着脑海,试图忆起那让我心烦的梦,而祖母也不会去的,她此时正像的用那似猫看了鱼起了嘴馋的眼光不断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移动着眼球,在我的手中的遥控器与电视上的屏幕来回。
电话总算是消停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了,与上次不同的唯一一点在于,这一次电话的嗓门似乎是用了喇叭,扩大了无数倍,就连在发掘记忆的我也被振醒了。我望向了电话,刚刚好看见了祖母望向遥控器的目光,心里变得更加苦闷。
“为什么她硬是要等我发觉了她那锋利的目光后递给她?难道自己伸出手来夺过去就失了身格,让她觉得自己被孙子发自内心的孝敬着就真的那么好么?”我心里想着这些不能说的话,一边故意的将遥控器放到桌子上。
“喂?”
“喂,你好,请问你是卢宝霖的家人吗?”电话的那头是个似中年男人一样深沉的声音,并且在这声音中仿佛夹着一两声哀鸣,那哀鸣似只撞破了脚的猫一样。
“啊?卢宝霖是谁啊?我不认识。”我虽然以很快的速度回答了他,但是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卢宝霖,所以不必有什么顾虑。
“嗯……抱歉,我打错电话了。嘟嘟嘟……”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松了口气,但是即使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到他语言中析出的那种紧迫感。
坐在我旁边的父亲忽然似若有所思的样子,脚开始不断的抖动起来,这正是他想着什么的样子:脸上会阴晴不定的变换着,指甲被牙不断的咬着,似磨牙的啮齿类夜晚无人时疯狂的啃噬着能磨牙的东西,那本来都是松得似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的小腿肉,也会因为大腿的抖动而似海边的波浪一样激起无间断的波澜。
突然,父亲用力的拍了一下我的大腿,我的腿肉传出了响彻天穹的声音,同时我感到了一阵似被火烧了一般的疼痛,“啊,好痛!”这喊一声并不能使我不疼,反而是使我更觉得心思都在意疼痛了,然后也就更痛了起来。
父亲脸上闪过了一丝着急的表情,身体已经直立了起来,但他的表情又起了变化,然后又投入了暖和的坐垫和舒适的长椅的怀抱,脚再度从拖鞋的藏匿脚掌的地方缩了回来,带着像肯定了自己的答案的猜谜者一样的表情将我从坐垫上揪起,并拉着我走到了门外的电动车旁。
“要干嘛,我喜欢看的电视可是现在才刚刚要——”父亲用力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大喊着让我跨上车子,我并不知道这叫卢宝霖的人是谁,至少我可以确定他不是与我同辈的,不然我肯定能知道这个名字是属于哪个人的,但从父亲的表现中我又确信了一点:这人对于父亲而言是非常亲或者非常重要的人,而对我也貌似如此。
直觉告诉我,使我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思索的答案就快浮现了,它已经开始在黑暗中浮出了那个散发着光芒的头了。我不对我的记忆有信心,所以我不知道那梦境是否真的是我做的梦;我也不具备侦探所能拥有的推理或者是超人的直觉,所以我向现实举起了白旗,尽管我的性格是不能容忍我向任何人妥协的,但现实不是个人,它太过强大了,所以我放弃了挣扎,乖乖的坐于原地等它十分得意地将答案展给我看。
街上的路灯像是中年男人头上那稀松的头发一般,隔了许多米才有一根,所以路上有一半的地方都是被黑暗笼罩着的,其光亮程度也因为年久失修而损失了许多,我不断的盯着那路旁垃圾堆,有时它们会变成动物一样,有时也会成了人样,虽然看上去有些惊悚,但这是我稀少的乐趣的其中之一。
当我沉迷在这乐趣中时,车子却停下来了,我极其不满的想抱怨几句,父亲却不等我下车,快速的将车停下,我怕这车子的抵柱会承受不住我的重量,于是也翻身下来,“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一下。”父亲用十分严肃的表情命令着我,我本身就害怕进从没来过的砖瓦房,所以很愉快的服从了命令。
这砖瓦房虽然贴有春联,但是很明显已经是好几年前贴的了,因为现在才是新历三月十六,但这春联却给人一种很久未更换的感觉,在春联下的墙角,零零散散的分布着碧绿的苔藓,门有两重,一重是铁门,上面有些地方被雨淋得有些生锈了,同时打开时也传出了让人难受的声音,一重是木门,上面贴着一个倒福,门把手上沾着些煤灰。
还没等父亲拧开门把手,里面却先“咔嚓”一声开了门。
“你好,你是?”里面站着一个我没见过的陌生男子,长着浓密的黑发,脸上没有胡子,额头上悬挂着许多汗珠,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条纹衬衫,裤子是黑得像紫色一样的秋裤。
“嗯,你好,我是他的亲戚……”父亲说着说着便开始拉起了家常,但说了没两句就停下了,那男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父亲点了下头表示听懂了,于是二人对着点了一下头,代替了旧时代的鞠躬,那男人点完了头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兰生,你过来。”
“父亲,要我做什么呀?”我故意用这撒娇般的语气去问他,但我发现这撒娇不但没法让气氛缓和,而且还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不准胡闹!给我进去,在那里等着。”父亲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头,但这次的力度仿佛是棉花打在我的头上一样,我没打算进去,因为不知为何我总有些抗拒,而父亲则紧张地上了车,飞一般的开走了。
“切,凭什么你要我进我就进?”我小声的嘀咕着,却不敢违抗,我提着心胆以非常慢的速度踏进了门槛,房子里不断的传来小声的叹息声,这使我更不敢大步的走了,只是以几乎没动的速度挪着脚,而那声音的主人仿佛察觉了,立即停下了叹息声,并将他的手搭在了门旁边。
“谁呀?”里面传来了一阵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不敢回答,但是心里的那压抑感却忽然消散得干干净净了。我看那手臂仿佛在用力着,仿佛是要使身体站起一样,我忽然的胆怯了,想要后退,但是脚却不听使唤了,走也无力,退也无力,只能是站定了。
“我说,门外的人是谁呀?”他貌似错以为是自己喊得太小声了,便扯大了嗓子喊了第二遍。
“兰……兰生。”我口吃般的答了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他的语气给我一种非常激动的感觉,但我认为那是想要听清我说的话的激动。
“兰生!”我大声喊道。
那手忽然缩了回去,等了许久,一个深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进来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抱着必死的想法,推开了那门。门的那边,一个老而瘦的人坐在那儿,我思索了一整天的问题的答案终于浮现了出来。
昨晚,我做了个梦,那梦中,我与其他的五个兄弟姐妹一齐坐在地上玩着从我出生便买了的积木,上面满是口水和牙齿的痕迹,然后一个老人慢慢朝我们走了过来,我们似飞蛾看见了火一样,对着这新鲜的东西扑了过去。
那老人缓慢的蹲了下来,伸出了手抱住我们几个的手臂,激动的说:“来,你们都叫我爷爷,叫了我就让你们——”他从胸前的衣袋中套出了一大叠一元的、五元的、十元的纸币,似绿色的,紫色的、蓝色的花一样,“我就让你们一人有一张一元。”说着从那一大叠纸币中抽出了一张崭新的一元,仿佛是要证明自己并非是在骗我们一样。
我想了想,叫了也没什么害处,若是不叫的话便白白丢了一元钱!于是我伸出手去抓住纸币的,边叫:“爷爷!”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泪从那眼睛中蹦出了两道热水,接着用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刺猬针一样挺拔的头发,但他这一摸,却也使这针也瘫软了。
其他的五个兄弟姐妹立刻有样学样,不断的大叫着“爷爷”,只有兰亭和舒亭这两个双胞胎喊了一句便等待着“爷爷”给钱,我想,用热泪盈眶来形容这位八旬老人毫不为过,他也确实激动的流着泪却还笑着的说着:“乖,乖。”并轮番的摩挲着我们的几个的头。
我们几个每人手中都有了一张崭新的一元钱纸币,而他则仿佛手中捧着新诞下的儿子一样,开心地流着泪,并大笑着,我并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无妻无子的悲极生喜还是对自己终于有了“家人”,尽管这是花了一元钱收买来的,感到无法形容的快乐而造成的喜极而泣,但无论是哪个,我都不吃亏,而我也越发喜欢这位爷爷了,他不但对我好,而且能理解我的感受,还能给我钱。
就在我沉迷在这被封在记忆深处的记忆时,我忽然被一股无形的蛮力从那身躯中揪了出来,只能被固定在这正对的厕所的地上,我用尽全力才将头扭转过去,那力量来的地方,是我的祖母,但是他脸上本该有的慈眉善目却被吓跑了,她的脸上仿佛聚集了人类本性的所有的恶意一般,让我感到彻骨的恐惧,我立刻转过头去,试图将手搭在小时候的我的肩膀上,并告诉他祖母正嫉妒着自己面前的老人,让他想办法将祖母的醋意给弄消散了,但我伸出手去,却没能把手掌搭在他的肩上,而是惊醒了过来,我浑身都是汗,左手笔直的竖着。
我这时才发现,可能我并非是为了这梦境而焦躁着,或许我是为了对这老人的愧疚感而焦躁着。我擦去了在回忆时惊出的汗,走进了那屋子。
在我所看的小说中,几乎每一个主角都过着相当难受的生活,就好像太宰的人间失格里的大庭叶藏、鲁迅的狂人日记的主角,还有那个孔乙己和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主角以及其他一些中学生必读的读物,我之所以能接触这些也是得多亏了这位“爷爷”,每次他来我家时,总会拿着书,有时是印刷出的彩色刊物,或者是封面上写有:“教育部《语文新课程标准》推荐篇目”的字样,翻开书之后,在连着封面的那一小截多出来的硬皮纸上都会有写着:“语文新课标必读丛书”,然后下面是由四个字堵住出口的方框,那四个字是:“适用读者”,然后下面是由棱形开头的几行字:“小学生课外读物初中生课外读物高中生课外读物学生家长亲子阅读中等文化程度的文学爱好者老年朋友休闲娱乐读物。”但这大部分都是由这位爷爷赠送给我的,而现在,我面前的就是这位爷爷的住处。
在老师们的口述中,仿佛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个个都是把读书当作唯一的营养吸收的树苗一样,几乎每个老师都会将自己的求学生涯说的令人感到非常辛苦,无论是生活的规律或者是得学习到深夜次日再扛着睡意去听老师的讲课,以博取个好的工作,但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现在无法看到的场面,至少在我周边不存在生活规律,晚上不熬夜玩手机,不论上什么课都不会感到乏味而想睡觉的人,但这人终究是蹦了出来:在右侧的本该用来放电视长桌上遍布着瓶瓶罐罐,但是假如你仔细的看,会发现那些久不经人触碰的酱油和纯白塑料罐的后面,隐蔽着一些棕色的木块,仿佛是在玩躲猫猫一样。在放电视的长桌的下面和对面的长椅上,都堆着一摞摞的书,也有些杂志放在门背后的圆形的放鞋子的鞋架上,也有彩色的书籍,就像是他赠送给我的一样,也有些蓝色封面的,仿佛是用线编织成的一本本的书籍,但是它们并非像我的作业和书本一样散放在地上遭人践踏,而是如宝贝一样,分类成了许多种等级,最高等级的便是每本都用布包着,每本都有5厘米以上的厚度,它们被放置在爷爷睡的双层床的上半张床中,而就算是最低的也不至于在地上,而是在那黑的发紫的木椅上排成一列列的。
在我惊讶着的时候,我的手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了,我急忙别过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却发现那是只没多少肉在上面的“手掌”,事实上假若是不去看其主人的话,你绝对可能会将它看成是一支枯木,但细看你会发现上面遍布着许多青色的条状血管,于是就好像叶子上的那种茎一样,我想所谓“假的东西有时候会比真的东西还要更加真实”指的就是这种奇妙的场景吧。
我顺着这手臂看去,一个穿着蓝色衣领和袖口的短袖校服,穿着一条黑色的棉裤的老人正坐在那茶几旁边的和长椅配套的座椅上,他十分的瘦,就好像在那校服下面,只剩下脊梁骨和其他的一些骨头隔着一张宣纸支撑着这件对我而言是轻,对他而言无异于数十斤的杠铃的校服,他的脸上粘着一叠令人觉得十分突兀的纸张,他的左手按在那纸上,纸张被一种暗红色的液体给穿透了,他虽然瘦,脸上却还有着些肉,头发十分的整齐,没有一丝糟乱,眼睛的“两极”虽然有些泛黄,但是却依旧有着本不该有的精神气,鼻子的鼻梁也像个不锈钢的柱子一样,将其定在了原来的位置,嘴唇很薄,就像女人一样,他的脸并不像他的身体,或许这就是读书人所追求的吧?就算是死,也不愿让他人看见自己落魄模样,而今日是不得已,才叫了我父亲来,但是他的耳朵并不因为做了这件事情而感到错误泛了红,反而是非常愉悦的样子,就好像三年前我有了意识第一次看见他来我家时一样的样子。
“坐,坐。”他仿佛忘记了脸上的伤和粘在伤口上的纸张,右手朝我的手臂施了力,然后身体就像一台究竟风霜的机器一般,极其缓慢,甚至有时候还会停下休息但依然是站了起来,他每挪一步都仿佛是做上数十个俯卧撑一般,不断的呼着气,脸上的纸张上的暗红色液体也因为这运动而迸出了更多。他的背已经驼得像是背了口无形的锅一般,而这也使我感到十分难受,毕竟我唯一能判断别人接下来要干什么的重点就在于表情和语气,语气是已经没办法判断了,他话很少,但是血却流的多,脸上的红润仿佛都因为这伤口流出了体外,只剩下一片煞白。
我急忙的用我空余的右手抓住了一张绿色的小座椅,“您先坐下吧,我站着就可以。”我并非真的不想坐下,因为我不知道父亲会让我在这东西等多久,但是我却更不愿意坐下,我害怕着万一他要是怎么了,而我之后肯定会因为怔住动弹不得而错失了救治的良机,然后整整一辈子受到来自良心的谴责,所以我觉得,站着绝对要比坐着好,虽然会有点累,但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就可以第一时间朝人叫帮忙。
他的右手施加了更多的力气,将那本对着我的腿的脸挪到了能够仰视我的位置,“我让你坐就坐,怕什么?快,坐下。”他的脸上虽然因为怕做了表情让自己注意到疼而本能的面瘫了,但其语气却是非常严厉的,就好像站在堂上的老师偏袒着某个因被骂而发了脾气被惩罚了的同学一样。
我不敢辞退,我虽然害怕那未必会发生的突然性的噩耗,但是比起被人黑着脸猛训,我还是比较愿意承担着前者,至少噩耗未必会发生,但我这时不坐,不仅腿站久了会酸,而且我的心理疾病也会加重,于是我乖乖的坐下了,他看我坐下了,便又挪着身躯回了那座椅上,但他并不像我那般,整个人屁股一接触到椅面便整个倒下,我年轻,自然是无所谓骨头的损伤,但他却不同了,他老了,所以他是慢慢的朝下几厘米几厘米的下降,就好像那被起重机吊着装载着大量危险品的集装箱一样,等了许久终于接触到了椅面,但他不敢像我一样把背摔在可以供人靠着的那面,而是又像刚刚一样,慢慢的靠过去,等了许久才整个人坐着,背部紧靠在了那张椅子上。
“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两年吗?还是几年来着,哎哟,你瞧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就不中用了,你现在读几年级啦?嗯,读书这种事情,可不能强求呀,你得要不断的去锻炼,才能读好书,那个叫谁来着,哦,爱因斯坦也说过:‘天才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分组成的。’嗯,好像是他说的,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说只有名人才配得上有说这种名言的资格,只是名人说这种话比较有可信度而已,你怎么都不说话呀?”他虽然在说着话,但却非常注意不去动用肌肉,在说话时他纸张上的暗红色的液体在不断的增多,现在几乎整张纸的中央都被那液体贯穿了,而在我刚看见它时,只有一些零碎的红点。
我虽然想答,但我却害怕着,也在激动着。我害怕他会想我的祖父那样,明明我说的都对,但他却硬是说不对,然后再将我的话掐去头尾,点出中心的讲一番与我的话八九不离十的仿制品,仿佛只有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才是真理,才是正确的答案,而其他人所说的话,仿佛都是家徒四壁的富人的证件,欺诈师的诚信认证一般,全然不可信且其本人该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愧,这便是我害怕着的原因,当然也有一种见了生人在作怪的心理的成分。我之所以激动,则是因为我觉得仍从他那儿得到一元或更多的零花钱,这贪心是从我父系的家族中继承过来的,我一直以来便觉得我的这种贪心的性格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最近忽然迷上了风靡学校的圆圈牌,家中的开支本来已经有了赤字,要是让我在这时朝母亲讨钱,不但会让我觉得羞愧,就算真拿来了钱,也顿时会觉得不想花了,想退回去,我并不是不愿意拿钱去换成圆圈牌与同学玩,但是一想到母亲与父亲打架时的表情会再一次出现,我便恐惧的不敢再有骗母亲说是去买簿和笔的想法了。既然在家中无法拿到钱,只能到他处寻觅了,今天终究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找到了一个能够给我钱却不用我还的人了,我虽然如此庆幸着,但心底却开始有了撕心裂肺般的感觉,只不过是这感觉被愉悦感和恐惧感所盖过了。
他见我不说话,却以为是自己戳中了我的要害,于是慌忙的安慰我说:“我并不是说你成绩差就是没有努力,只是……只是名人是这样说的,我也这样照搬了过来,你看你周围有这种天才吗?没有呀,所以趁着年轻就好好的玩吧,不过到了初中时可要加把劲了,别像你的父亲一样,只读到了初中便不再读下去了。唉,你们现在的孩子呀,真是太幸福了,要像我那时候,哪有功夫给你好好的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他仿佛沉醉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一样,但脸上还是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
“唉,要是真的能玩的话,我还用得着这样辛苦么?”我小声的嘀咕着,他依然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只好随手抽了一本书来看,但抽出的这一本满满的都是我还未学的文言文,我四处的张望,忽然看到爷爷的旁边放着一摞摞城墙一样的杂志,于是站了起来,伸出了手从爷爷的脸前打个滑,拐过去拿了本杂志,这时爷爷的回忆忽然中断了,他叫了一声,然后嘴里嘀咕着什么,接着用手指指着我颤巍巍的说:“鑫明,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何忽然又要来阳间,难道是要我的时候也要到了吗?”他越说声越小,到了说完我也只听清了一半。说完他急忙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脸,他的皮松弛得很厉害,长长地垂下来,仿佛那戏剧中的长衣摆一样,挡在自己的面前。
我感觉我做错了不该站在这个地方,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右肩上的点灯而有些看不清楚我的脸了,于是将我认错成了他口中的鑫明,于是我赶紧退了几步,退的太快差点跌坐在地上,他惊了一阵子,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的镇静,但是我看他用手去倒水时,手却不断的颤抖,这颤抖不像是因为无力将水瓶悬在空中倒水进杯中而颤抖,更像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爷爷,鑫明是谁呀?”隔了许久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开了口,但话一说出口我便后悔了。
“爷爷”并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先眼角湿润了一阵,然后用手掌挤压眼睛让里面的水都附着到手掌上,“鑫明,是我的朋友,但他已经去世很久了,好几年前就去世了。”他用右手指了指自己左眼下的那纸,“我今天在外面晒太阳着太阳看点书,早上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正站直身子要回屋子里,那远处仿佛站着鑫明,然后我忽然什么也看不到了,跌进了黑暗里,等眼睛渐渐从黑暗中苏醒了,我的脸上已经破了皮,直到隔壁的阿琳发现了我,并叫了他的儿子搀我进屋,不然,我那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估计要没她看见,我兴许也就到今天了,不被冻死,流血也流死了。”阿琳貌似是隔壁的老太太的名字,他越说越激动,但又话锋一转,向着那亡魂诉起了苦:“鑫明,我平日也并没有亏待你呀,为何你偏偏死了还不安宁,还要来吓唬我,让我摔破了脸,险些驾鹤西去了?”接着又是抽泣,简直就像是在看戏一样,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泪如雨下,好不精彩。
接下来,他便不断的向我说着各种各样的话,直到外面的车灯灯光打在了我的左半脸上,他的表情忽然又变回严肃,话也戛然而止了。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是这儿吗?”
门外传来了父亲应答的声音,接着就是车子停靠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这街上本来就很静,今夜除了爷爷和我的话语之外,也就只有他们二人车子的引擎声了,几乎可以说在外面的街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的程度了。
那男人我认识,是在我所就读的万鳞学校斜对面的医生铺的医生,我经常去他那儿开药,所以渐渐的也和他的儿子打成一片了,不对,是跑到他的医生铺去霸占他儿子的电脑了,现在想来我确实是个非常无耻的小人,明明总是要求着别人为自己的利益做出牺牲,却还装出一副受害无辜者的样子。
“怎么样了?我看看,呀,你们怎么能胡乱用药啊,这种东西可不能用在这种伤口上,啧啧,你看看,都肿了个大包了,你让我该怎么给你敷药?”医生羞辱了“不懂医学”的“爷爷”一顿后,转头又对父亲说:“你这个老头,脸上已经撞得都肿了,要不去医院看看,这块淤青我想可能不那么容易会消散。”
“医生,你觉得就他这身子骨头,挨得到去医院吗?你就将就点给他上点YN白药就好了,那药止血有效,我就经常用。”
“那你拿来了吗?”
“没,那我现在就去买。”父亲小跑着走了出去,跨上车子又走了,在灯光的帮助下,我仿佛看见了父亲那种警告我不要去做什么事情的目光,我知道他想阻止我与这早在一年前就被他的母亲驱逐出去了的老人接触,而我与他接触的证据想必就是这老人在诉苦时流的泪。
医生挠着头,然后从公务包中掏出了一袋未打开缺口的棉签,“把纸撕下来,我看看伤口怎样。”
爷爷慢慢的将纸撕了下来,那纸上带着几块被血液染红的淡黄色皮肤,而脸上的伤口也夹杂着几块碎纸,医生皱了皱眉头,又在公务包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抽出了一只镊子,将他伤口里的碎纸一块块的抓住扯出来,“爷爷”没有哼过一声,更没有眼泪打转之类的事情发生,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全然没有因疼痛而失态,我想假如是我这样的话,恐怕还没等医生用镊子触碰着伤口去将碎纸夹出来,我就已经止不住的哭泣了。
医生弄了许久,终于将碎纸夹干净了,他看了看手上的手表,然后质问着我为什么父亲去买个东西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然后又不耐烦的看了两三遍手表,接着丢下一句“到时候往伤口撒,然后将绷带缠到他脸上就好了,我还得去别人家里看诊,我先走啦。”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已经跑了,屋里和街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爷爷双手紧握着,仿佛那余痛还没消散。
爷爷见我坐在椅子上,眼睛却不断的瞥到他那儿去,于是又一次花费了许多气力站了起来,颤巍巍的走向了他睡眠时用的床,然后从枕头旁的膏药的包装袋中挖出了埋在里面的一个红色的小袋子和一叠纸币。
“兰生,来,拿着这些钱,就当是爷爷给你零用的,还有,这些金首饰,你拿去,给你妈妈,千万不要给你父亲看见,知道了吗?”“爷爷”从那叠纸币中抽出了两张红色的毛爷爷,然后又伸手将我紧握着的手掌掰开,将那袋沉甸甸的金首饰放在了我的手掌,而那两张毛爷爷则是被直接塞进了裤子里。
我仿佛理解了爷爷为何会说不要让父亲看到,假如让他看到,他肯定会将这钱,全数抛到股票、福利彩票和六合彩里,自从不再做违法的西装生意之后,我家的钱都来自于我母亲给人绑整条的冥纸,因此就算是有六个孩子和三个需要赡养的老人也还算是负担得起,用不着像街上的乞丐一样,出卖尊严去讨食。我想“爷爷”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那就是虽然我的母亲有在工作,而这钱也勉强够用,但是,我的父亲却是个继承了这肮脏的赌鬼和一毛不拔的吝啬鬼的血统的人,正因为这一点,勉强够用的钱也就完全不够花的了,我虽然悔恨这时接过了这袋子,但只能是悔恨而已。
“爷爷,为什么你自己不留着呢?”
“你觉得,我留着这种东西有用?兰生啊,你要保护好你的母亲,不要让她受你父亲的欺负,唉,你父亲会这般模样,怪你的祖父,也怪我呀,要是我当初不百般呵护着他,把他的兽性给培养成了,今日也不会搞到这种地步呀!唉,兰生,你答应我,你以后若是碰到父亲与母亲吵架,一定要去保护住你的母亲,好吗?你母亲啊,虽然在刚嫁过来的时候我是反对的,但是,但是所谓患难见真情,假如不是这我当初反对她嫁过来的女人,我现在早就……”说着爷爷眼睛又泛起了泪花。
“嗯,我会的。”我草草的回答道。事实上我并没有真的遵守了这个约定,因为我打从心底就害怕着这个本来就快碎成两半的家庭会完全裂开,所以我在之后也没能做一个保护那个孤单处在一个“父系家庭”的欺负之下的母亲,也因此我背负上了一辈子都无法消磨光的罪恶感和责任。
街上远远的传来了摩托引擎的声音,爷爷虽然有些聋,但他不知为何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在声音靠近之前他已经将那袋子塞进了我的裤带中,我急忙的转过身跑到门口处,正好迎着要进门的父亲,他警惕地扫视了一遍,问我医生回去了吗。
“医生说他没什么大事了,等你回来把药撒上然后缠上绷带就好了。父亲,我们就不能把他带到医院去吗?”
“你觉得,他能挨过这阵到医院的路的抖动吗,再者,你有钱吗,万一要是得动手术什么的,你给?你难道觉得我们是富人?”父亲摆出一副胜利的表情,用一种富人打量穷人的眼神盯着我的脸,企图从上面找出让自己可以大声宣布我已经输了的证据。
“就算有也被你花光了。”我小声地说出了压在心底里数年的怨言,但我却没料到父亲除了是个赌徒外,还是个顺风耳。
“那你生活的钱就是自己赚的?你有本事,自己赚钱去啊,你现在吃的穿的喝的哪个不是我给的——”他本想骂更难听的话,坐在床上的爷爷却重重的咳了两声。不可否认的,他确实在以前靠着自己的努力供我吃喝穿,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经常在我和我的其他兄弟姐妹以及母亲身上乱发脾气,而且在不断的加重家庭的经济负担的赌徒罢了。
“玉林,你药买来了吗?”父亲朝我使了个眼神,然后拿着YN白药的袋子给“爷爷”治疗,我蹲在门口,思考着日后可能的结局,但答案总会变成破裂或者是我和母亲一样被这个“父系家族”的成员欺负着,当然这是没把懦弱是父亲的性格计算进去,不知为何当时小学生的我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智商是比较高的一类人,所以我也有能力去计算这种事情,或许这是命运对给了我这样一个家庭的抚恤金吧。
父亲拆开了那棉签袋,像是在油刷墙壁一样给“爷爷”的伤口上刷得满满的,然后拿出了医生留下的绷带缠绕了上去,“爷爷”这次依旧没有喊疼或者是哼出声,仿佛是经常受伤而练就的忍疼的本领,而我在包扎结束后也跟着父亲回了家,在之后父亲出去大城市打工的时候,我也有了与这老人见面的机会,因为我们与他住的地方隔着很远,所以得要有人送来,而被指定来这里的人就是我,母亲是得伺候家里的两位,而我的二弟和三妹这一对龙凤胎和其他的几个还小,而且也不认识路,所以我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任务了,而与这“爷爷”的故事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往事
我觉得,这世上可以被称之为我讨厌的东西的东西,是少之又少的,缘由却非常简单:我并没有什么审美观而且怕事,但是硬要列出来的话,恐怕就是过年过节之类的“重大事件”发生时不断进进出出的“亲戚”们以及把整张脸都用化妆品彻彻底底的伪装了一遍的女人们,然后就是香水味,但位列前茅的必然是“亲戚”们,因为假如是女人,那是可以视而不见的,而且我个人没有什么审美观,所以也不怕见什么素颜的女人,至于香水味嘛,就当作是他人放的屁,假如遇上了一个把香水味当作不要钱的乱喷的人,那就把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当成一连串不止的屁就成了,而“亲戚”们则无法视而不见或者是索性从他们身边逃走:视而不见会被父母骂,而逃走则会被“亲戚”们怨恨着,这两者都是自尊心如薄纸般的我所不能承受的,所以我只能忍受着他们,但是,好像受害者不止有我一个,而下面我要讲的则正是几个因为害怕这些亲戚的流言蜚语而毁灭了自己的一生的人,当然也包括了我在内。
“兰生,过来,来见一见阿姨。”母亲朝我招徕着,手上牵着另一只白皙的手,但这手的身体却被墙壁给遮住了,在我看来,这就像一只突然现了形一样的鬼魂一样令人惊悚。我怯怯的死抓住石质的门框,虽然上面是刚刷了不久的油漆,但比起去靠近那“鬼”,脏点也无所谓。
母亲见我这样的不愿,便有了些怒意,原先的不像是真心笑出来的笑容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头斜向鼻子横着,眼睛析出怒气,嘴巴虽然闭着但是却可以明显的看到牙齿在口腔内来回摩擦的隆起。
“兰生!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母亲并不像电视里常出现的怒气满满的妇女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怒气转而叉起了腰,或许也是为了所谓的“矜持”而这般做,毕竟脏话从个大家闺秀的嘴里蹦出来,总是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但是母亲却全然不在意这些,她没读过书,自小就随她母亲,我的外祖母做些“女人家该做的,可以做的事情”,她自小所学的本领,从几年前父亲不再做“犯法”的生意之后,使她成为了我家中唯一的顶梁柱,这时可能有人要问,为什么学点该做的,可以做的事情就能赚钱养活我们家的人了呢?我可以十分明确的告诉你,虽然她学的大部分东西都与家务活有关,但是她还额外从她父亲那里学来了些许农业知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从小就在绑冥纸,至于这绑冥纸是什么东西,我只能说是祭拜天地父母、祖先时烧的纸,但却不是圆形的单张,而是十几张四方的,黄色而带有两个锡箔四方形的纸叠成的一小叠,然后上面有一张上红下白的长方形纸,而烧的时候总是一条拆散之后数十叠丢进桶里烧。母亲虽然并不叉着腰,但是却拿着充当戒尺的竹子片。
“不,我不要过去,我怕,你难道没看到自己抓的是什么吗,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究竟是我眼花了还是你我都见着真的鬼了?”这句话出自当时年仅五岁,被老师和祖父母三人都说“不太聪明”的我的嘴中。
“哎呀,你这臭小子怎么净会骂人?你几时见我拉的是单只的手,唉,我的孩子真是不懂事,这般出言不逊,都怪我。臭小子,等下你就死定了。”母亲不断地朝那手的主人赔着笑脸,便指着我大骂,她本来就是个农民家庭里的女儿,脏话连篇也是正常,更何况就连我们学校的“读书人”和老师也都被这小镇给感染了,动不动就是问候令寿堂,但我是天生禁不起骂的,所以我为了让母亲不那么气,小跑着从内屋转移到了母亲的身后,我从母亲的右臂旁不断地把头伸出又缩进,打量着这个人。
那手的主人原来是个女人,她的脸就像被完全拉开的臂力器一样朝两边拉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又圆又大的脸门,眉毛是经由笔修饰过的,眼睛也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变成了奇异的颜色,头发红色中间夹杂着黑色,就像对联,脸色也被那厚重的胭脂给掩盖了,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得过头倒像是臭味的香水味,手上有一串翡翠色的珠子围绕着,穿着一件看上去应该“很时髦”的上衣和一件仿佛要被涨裂的裤子,腰上像套着几层呼啦圈似得显露出那圆盘般的赘肉的痕迹。
“哎呀,小孩子嘛,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兰生啊,要不要阿姨给你买糖果吃呀?”她笑着对我说,但我却觉得那笑非常渗人,本来想对母亲说的“这又胖身上又散发着令人难受的气味的人是谁呀?”也被吓得吞进了喉咙里。
我伸出吓得打颤的左手,像蛇一样试探了一阵,弄明白了她不会忽然缩回去再说些难听的话以报复我的诳语,然后像闪电一样从她手掌中抓住了糖块然后又缩了回来。
“哎呀,兰生你怎么净顾着吃了,你还不快谢谢人家,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难道我没教过你吗?”母亲笑着揪着我柔嫩的右脸威胁着我。
“疼疼疼!我说还不行吗,快放手。阿姨谢谢你的糖。”我用右手像搓衣服那样搓着右脸,这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以为能缓解疼痛,可是现在才发现这是一种以痛止痛的方法,搓着搓着脸发了烫,我急忙停了下来,用嘴往同样发烫的手吹着气,只可惜我的嘴不能从我脸上分离出来,去吹那又疼又烫的脸。
“兰生,你要不要和我家的紫婷出去玩啊?紫婷,你过来,和兰生一起去玩吧,记住别——别和他玩的太过火,让他‘受伤’了。”她用手点了一下她身旁的女孩,那女孩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没想到这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居然能够将我拖出了母亲的身后,于是我只好暗自抱怨这个自说自话不让我表态的‘阿姨’和这个力气很大的女孩。
她将我带到了门口,然后变得丝毫没有女人样,虽然穿着的是牛仔裤,但是还是‘砰’的一声做到了脏兮兮的地面,然后用手拍打着身边示意让我坐下,我不敢反抗却又害怕会发生什么,在一阵思想内斗之后,我终于还是挪着沉如煤气罐的双腿走到了她身旁,然后模仿她那样‘砰’的一声坐了下去,本以为不会有多疼的我不小心被裤子后面的拉链头给顶到了,结果本来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疼痛的豪迈坐法,却变成了疼痛万分且只能埋怨自己为什么没发现裤子的拉链头是朝下的状况。
“噗,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笨,连拉链头都能欺负你,你可真是——笨蛋!”她碰着肚子,另一只手不断的捶打着地面,极其做作的笑着。
“有——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就不能故意这样做吗?”我觉得只有这样将“意外”变成“故意”才能让自己不再被这和我一样小的臭小鬼笑话,于是将这个更让人感到可笑的借口说了出来。
“那你不是笨蛋了——你是个大傻瓜。”她伸出右手要掐我的脸,我急忙的躲闪开了。
“你——算了,我才不跟你吵。”我朝她做了个鬼脸。“好男才不跟女斗。”我照搬了电视上的话来讥讽她,可下一秒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你再说一遍。”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散了,替代笑容的是一个令人感到害怕的愤怒的表情。
“哼,我才不说呢。”我虽然想要大声的喊出来,但是出了口的声音也被吓得缩成了喃喃自语般的不容易令人察觉的声音。
“哈哈哈,瞧瞧你,真经不起吓唬。”她又一次捧着肚子大笑着,边把我拉了过去,并猛拍着我的背部,我感觉我的背部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于是急忙将她推开了。
在这一阵折腾之后,我们两个都没话说了,于是只好坐着,等我母亲和她的母亲说完话把她领走,我打心底里讨厌着这个野蛮的女人,不,是女孩。
她用左手支撑着身子,抬头看着藏在云朵之中的发出微弱金光的太阳,用手挡在脸前,仿佛那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光也会让她的眼睛难受一般。“你觉得,身为一个人,你能接受不幸和幸福吗?”
“别人可能会有,但是不论是幸福或者不幸,我没办法接受幸福,因为它会让我变得满足于现状,我也不喜欢不幸,因为它代表的是我喜欢的东西被从我身边被剥夺,让我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将我的想法坦诚的说了出来,而她只是轻呵了一下,这使我终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或许我智商不怎么高,但是论直觉的精准,我可以自豪的说在整个家族之中,我的直觉是最为准确的,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判断她的意图:她并非是在与我说话,她只是在和她自己说话,而我错以为是在问我。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是这是事实,她从一开始就是希望能让我说出她想说的话,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确立信心去做某件事情,所以我觉得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而不是在与坐在她面前的我说话。
“我想,身为一个人,都应该有接受幸福和不幸的能力,毕竟失败是成功之母,要想获得幸福就得先变得不幸,不是有句话来的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是什么的,失去了什么不代表就会一直不幸下去,相反的很有可能只是神明大人要把某些东西给你才让你接受磨练呢。”我强挤出了个笑容,接下来我该做的是等待,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于是我静默了,只是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笑着,然后伸出了手摩挲着我的头发,就好像摸小猫咪一样,在瞬间我就反应过来了,她并非想要挑衅我,只是单纯的在奖励我,把这种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奖励给了我。
“你能,摸摸我的头吗,你看,我都帮你摸了。”她的手缩了回去,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示意让我去摸她的头,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交易,但是,我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去做了,毕竟她确实帮我摸了头,假如我不接受这交易的话那我是理亏并且会被打的。
我用手摸着她的头,她双手撑着地,一言不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女孩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笑容也好,她那小而尖的声音也好,仿佛都笼罩着一种一触碰就会令人感到十分难受的帷幕一样,我与她接触才不过多久但我的却觉得仿佛一只都有一根针直扎着我的心,使我觉着难受。马路的对面有一个行人走了过去,他边走边看着我们两个,然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并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走着自己的路,我很奇怪他为何这样做,我又不是在安慰受伤哭泣的弟弟妹妹。
“够了,谢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手也不时的朝脸上移去,仿佛上面沾了什么东西,“你怎么了,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站了起来,用力地拍打着屁股将上面的尘土拍去,然后扭头进了我家,接着里面就传来了我妈的惊呼:“哎呀,你怎么哭了,难道是兰生打你了吗?”
“我才没有打她,她打我倒是真的。”我急忙冲了进去申辩,但我母亲从来就不是会让你开口狡辩的人,母亲见我跑了出来,立马就疾步过来抓住了我的左臂,正要打我,紫婷却开了口为我解释道:“阿姨,他没打我,只是刚刚想到了点伤心事,所以才哭了,兰生他被我欺负就可能,他是不可能欺负我的,瞧,他瘦得跟竹竿一样。”母亲和‘阿姨’都笑了,我只是盯着她,想要从她身上寻找出是什么原因促就了那层不可见的帷幕,但是直到她从我家离开了也没找出来。
‘阿姨’牵着紫婷走了之后,母亲走到了悬挂在空中的电风扇的开关处,用力地按了下去,然后用手掩着鼻子拿着我的课本扇着风,“兰生,快过来帮忙,真是臭死了,快把这香水味给扇散了,不然我都要被熏死了。”
我拿了比较厚的语文课本用力地扇着,扇了很久才把这香水味扇散,“兰生啊,你以后娶媳妇可千万不要娶这种人啊,天天喷这么多香水用这么多化妆品,就算你不被熏死也得被拿钱拿到穷死!”母亲找了张凳子坐下,开始绑冥纸。
“明明她身上就有股冲的要死的香水味,那你为何要和她说那么多,三言两语的把她打发了不就好了吗?”我指责着母亲的不会变通,害得我也遭了罪。
“呵,对朋友这样人家最多只是说你坏话,最坏不过是绝交,要是你对你亲戚也如此的话,那你就等着被人家在亲族里说三道四,最后连自己的祖父母都不给自己好脸色了,唉,兰生,你说当初我要是敢于抗拒父母的话,会变成今天这样吗,兰生啊,记着,以后千万不要做对不起你妻子的事情,我也决不会去干涉你自己的择偶,知道了吗?”她停下了动作训着我,训完又自己忙了起来。
“妈妈,当初你怎么啦?”现在想来,好奇心害死猫确实是句真理,假如当初没有问这个问题,我也不需要那么费力地制衡家里的关系了,但是假如当初没问,那么我可能早就在那时候从三楼跳下去摔成了残废或者是植物人了。
“你妈妈我,当初喜欢的并不是你爸,当时的你的二姨去看牙医的时候,把我的照片给了那个牙医看,然后那个牙医就觉着我漂亮,然后来求亲了,但是我的父亲拒绝了他,因为这件事情你做媒人的二姨当时都被骂的哭了呢。”她说着说着开始叹气,然后又是苦笑,仿佛在埋怨着自己当初为何没能抗拒父亲的命令,没和他私奔。
“外祖父为什么拒绝他呀?牙医有什么不好的?”我很奇怪为什么外祖父会拒绝,虽然在那年头不知道怎么样,但是至少在现在,牙医比打工的人要赚得多,尤其是在我们这种乡下,基本上就是价格再高也给,毕竟独此一门,爱看不看,你要想花上个一百二百出到大城市里去看我也没什么损失。
“我当初也像你这样,去问了我父亲,结果呢,他说:‘嫁什么都好,也都比嫁个看牙的强,凭什么我要让我的女儿和一个给人看牙的挨苦日子?’现在想来,估计他只是因为看他的样貌不喜欢,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来骗我。”说到这里她又苦笑了起来,手中的活也停了,只是耐心地讲着故事和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和父亲是怎样认识的,该不会你们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吧,毕竟——”我觉着不该讽刺自己的父亲丑,毕竟他现在还是我崇拜的对象。
“你说对了,我们最开始并不认识,而我们认识的契机,是从那个王八蛋来我家说媒,父亲估计是看他有读过书,且文化水平已经到初中,所以就允诺了这门婚事,到了他来我家坐的那天,我和我父亲都不敢去直视他,但父亲也并未因他长得丑退掉这门婚,他觉着,读过书的人,不管长得怎样,都比农民或者是工人要好得多,至少读过书的人不用拖拉着妻子出去挨苦日子,并且,人家媒人废了那么多口舌,要是拒绝了,要是她天天在别人面前污蔑我,指不定我就嫁不出去了,现在看来,当初要是退掉了,我现在也不用天天的暗自埋怨我父亲的无能和我的软弱了。”母亲说着,眼角泛了泪花,但她并没有察觉,而是继续讲下去。
“到了来迎娶我的那天,我的一个好姊妹帮我打扮的时候听了新郎的名字之后,就劝说着我千万不能嫁,还说这个人是生不了孩子的,但当时的我不信也不敢信,人都已经快嫁出去了,这时候要是说我不嫁了,那样的话我就会在家族里落下个坏名声,在这个镇上也会遭人唾骂,我虽然没信,但是却记在了心头,等我的姊妹替我梳妆好了,我到了他家里,一个人却拍案而起,并大骂着你爸,说怎么能娶我这样的女人,这人就是你那个经常给你零花钱的爷爷,当时你的外祖父和祖父都在,但是没人说什么,因为没人说得过他,他也曾是个大学生来着,但是后来因为打仗而逃到了乡下,与你祖母的父亲做了朋友,你祖母的父亲在临终前把你祖母托付给了你爷爷,所以他才会在这个镇子上定居,貌似最开始是娶了媳妇,也生了小孩,但不知为何,媳妇小孩相继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而他貌似也因此变得不正常了,但不正常的大学生对于两个没读过书的人来说终究还是一个很有分量的人物,所以他们都宁可挨着他的骂也不愿意多嘴,当时我气得直磨牙,但父亲不出面我也没办法去与他理论,于是婚礼继续进行了,在被他弄的和葬礼差不多的气氛下我和你父亲正式的成婚了。”说到了这里,她停了下来,干渴了几声,然后进去里屋找水喝了,在我心目中本来很高大的爷爷和外祖父,忽然一个成了不正常的人,一个成了意气用事看不起人的人,着实让我很难受,我越发的想让母亲住嘴,防止她的锤子砸到任何一个我尊敬的人的印象上,但是我的恐惧终究不敌好奇心,于是正襟危坐等着母亲出来,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鼻子红了许多,眼睛下方也是红肿了一些,她坐在了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仿佛是预备自己讲到重点时会感到口干舌燥的补给品,她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平稳,她的语气变得更像是哭诉:“我那个好姊妹的话最终还是实现了,以我遭到祖父母的责难的方式实现了,从我嫁过来开始的三年间,不管如何努力,总是生不出孩子,到了后来,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来我家做客,给你爸看了一下,才知道你父亲得了性病,最后吃了半年的药,才怀上了你,当时我父亲的朋友给你爸看了病之后,私底下骂我为何要跟这样一个风流嫖客结婚,然后我把我父亲因为嫌弃牙医没文化而且生活不稳定所以拒绝了牙医提的亲,到了你爸来提亲,因为他看着老式不会惹事而且还是有初中水平文化的人,于是就把我嫁给了他的事情说了之后,他气的拍着桌子骂着我父亲的无知,骂完之后就沉默了,过了一阵才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想离婚,但他却说了句让我断绝了这念头的话:‘你离了婚,还能嫁出去吗?’现在想来,要是当初我真的横了心与他离婚,就算是到外省去打工也比现在这样强上百倍。”母亲手中的杯子不断的晃动着,她不大的眼睛也在凝聚着泪水,堆积在了眼睛与眼袋的夹缝中。
“那你当初要是真的离婚了,那不我们几个不就生不下来了吗?”我原以为我能够欺骗她,让她觉得好受些,至少不用再让她觉着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就是个错误。
“正是因为生下了你们,我才不愿意再去想什么离婚再寻他人改嫁,我怕,我怕我一旦走了,你们只能和你那个没用的父亲一起喝西北风!所以我不肯走,即使是知道我走了之后,就不需要天天受这嫖客和他同一个性子的母亲的气了,唉,当初真觉着不该生下你们,但现在已经生下了,只能是与那嫖客将就着过日子了。”所谓嫖客貌似是对我父亲的蔑称,这蔑称是在我未出生时母亲跟踪发现父亲经常与朋友结伴到风流地去玩乐因此而产生的。我直到今日才发现,她自我一诞下开始,就不能再敢去想什么离婚的事情了,她是个软弱的人,软弱到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消耗自己的后半生保护我们不受到父亲的拖累。
“我刚刚说道哪里了?哦对,就是我父亲的朋友跟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也就不再有离婚的念头了,我当初见过一个在我们这镇上离了婚的女人,姓吴,当时和我母亲是朋友,小时候经常来我家玩,她来的时候经常带着一个小男孩来,那是她儿子,等我长到十三岁大的时候,就听说她儿子被人撞死了,然后那撞死了他儿子的人仗着自己是凤泉那个乡里的人,向她索要了很大的一笔赔偿,还扬言说不给就打她,最后一次见她时是次年的春天,当时的她全凭着一根枯了的木棍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脸上红肿了一片,本来非常有神的眼睛也变得十分恍惚,本来我与她说话,她是愿意逗我笑的,但是那次,她什么都没说,到了我家之后,也不招徕我过去,只是与我母亲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倚靠在椅子上坐着,边叹气,边流泪,然后就从裤带上掏出纸巾,拭去眼泪,我母亲坐在她旁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搭在她大腿上,而我也不敢多做些什么,生怕让她觉着难受,她坐了一个钟头左右,就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来我家做客了,听说是病死了,还是饿死的,我不想变成那样,因为一旦我无法再嫁给别人,那么我的结局大抵也就是这样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不是被生活给逼死,就是为了养活你们而劳累死,所以我当时听了之后不敢再有离婚的念头,我当时只想着你父亲能够突然的开了窍,然后专注着赚钱,而不是玩股票玩女人,但是他直到今日也未曾做到这些,而我当时只能尽全力的伺候着你的祖母和祖父,帮你的父亲一起做生意,打点家里的事物,这就是我能做的,这就是我对老天安排给我到这个家庭赎罪的最后的努力,真不知是前世杀了你爸全家还是怎的,竟在这辈子嫁到了你爸这里。在你的父亲接受了治疗半年之后,我就怀上了你,再之后,你的父亲做生意失败了,赔了不少钱,当时我们这个小镇几乎是穷的不能再穷的了,于是我和你的父亲商量说要去外地找你的大伯,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寻找个出路,但是我们过去做了好几年还是只能维持着生活,当时,你爸与你大伯基本都不在家,只剩下我们两个和大伯母以及她的儿子,当时你们两个总是吵,吵得她受不了了,但她不好直接针对着你,只好打你的堂哥和折腾我出气,我没有选择是否接受她的无理取闹的权利,在她面前,我这个住在她家的人只比灰尘的地位高那么一点点,所以她总是针对着我,就好像我是欠了她舒适的下半生一样,于是在你父亲打拼失败之后,我拼命游说你的父亲回到这个小镇,而最终我们回来了,你的堂哥免于天天被打,我则免于被人处处针对,大家都好了,不是吗?”母亲拿起那杯因愤怒导致的晃动洒得差不多的茶水,骨碌骨碌就饮尽了。
“妈,你与大伯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得大伯母人很好来着。”我想起以前大伯母从外地回来时的那张和蔼的笑脸,母亲也从不在她面前露出打斗时的威严,这不得不让我感到了一种恐惧,原来人也是可以在那张笑容底下藏着别的东西的,例如用来麻痹对方的笑容底下可以藏匿着足以致人死地的恶意。
“对你确实很好,毕竟你至少还算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亲戚,总不能总是针对着一个孩子干些什么吧?我家是个贫民家族,最多只能算是她的有名无实的‘妹妹’,她是个读过大学的人,所以她自然会鄙夷我的没文化,我不懂什么礼数,她总是在日常中时不时的针对着我,或者说我坏话,当时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与你爸还是寄住在他们那儿的,所以只能忍着不地道的地主的闲话,到了半年后,你的弟弟和妹妹同时出生了,而我也不愿意再在这里逗留了,我与你父亲不曾留过余力的为人做工,但是总因为没文凭遭人鄙夷,你父亲还好点,至少还是个初中文化,但我呢?我的父亲因为我是个女人就不让我读书,搞得我现在只能说说我们这里的方言,到了外面却成了疯子,说的什么人家听不懂,人家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我打了几份工,但没一个是打得长久的,那儿的人不是说普通话,就是说客家话,我是丝毫听不懂的,而你父亲则是死爱面子还偏懒的人,于是想了想,还是宁可回去熬来的好,在这里赚钱赚得虽然还不少,但是却得成天被别人说是外省的闲话,于是我们两个又回了这个镇子。”她将空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我立马过去拿起杯子去装水,我喜欢听人讲故事,当然对于这种对我而言有趣的故事当然是不可错过的,不一会儿我就拿着水杯急匆匆跑了出来,将水杯放回了桌子上,然后立刻坐直在椅子上,等待着母亲继续讲下去,但母亲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回过头去,开始了工作,我本来想要抱怨母亲浪费了我献的殷勤,但我看母亲朝门口瞥了一样,我顺着看去,发现父亲站在门口,于是我原先满肚子的怨气都消散了,转而代之的是恐惧,那个我曾经无比崇拜的父亲,在母亲口中,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好赌又好嫖,和小孩子一样和人赌些无所谓的气的父亲,我不敢抬头去看,因为我生怕眼前的他真如母亲所说的,是有着年长的外表,内心却如同小孩子一样天真的人,他的这天真被现实用它无形的大锤子锤的稀巴烂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只能在家中逃避着现实,逃避着责任的人,但不管如何,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自从前几年他不再与母亲一起工作了之后,便整日呆在家里或者往朋友家里跑,照片那个穿戴白色水手服的水手十分精神父亲已经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个理想和意志都被现实摧残了的人,我想或许我日后也会变成那样罢?我想这潜藏于父亲的血缘之中的怪物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蹦出来,摧毁我现在引以为傲的脸蛋和我的一切自信,然后像一条蛆一样,吃尽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的我的身上腐烂的肉,然后使我像父亲这一般,在现实中被别人撞的狗血淋头之后,使我变成一个套着人皮的空壳。
我慢慢地抬起了头,发现父亲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但我不敢去看他的脸,就好像我丧失了很久的“审美”因为母亲的口述而回来了一样,我只能将双手合在一起,盯着他的腿,我仿佛闻到了一阵味道,就好像刚刚来我们家做客的那个阿姨身上的香水味一样冲的味道,我仿佛感到了一种压迫感,而这压迫感并非来自俯视着我的父亲,而是来自正坐在椅子上工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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