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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噩耗从天而降
山高皇帝远。
地形险恶闹荒村,地处三县交界,离县城卢水七十多公里,不通公路,是个土皇帝一手遮天,老百姓屈死无处申诉三不管地带。
这么一个偏僻山野,在世人眼里定然是森林密布,绿树成荫,恰恰相反,闹荒方圆十里全是黑乌乌的光秃秃石头山,甭想看到树林影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穷山沟,连鸟儿都不愿在那里生蛋繁衍。
闹荒的确很穷,穷的骨架都没了,村里光棍多、低能残废丑媳妇多,祖祖辈辈起早贪黑守着那一亩三分豆腐块田地过日子,甚至老人撕破脸皮外出乞讨为生。
俗话说:穷则思变。
越穷,闹荒人越保守、僵化、愚昧、无知、自私,一年到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趾上,再也不能把眼光看得远些,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乡亲之间,兄弟、叔伯之间要以流血结束。
村民们的心被贫穷扭曲的极端膨胀,眼红、妒嫉肆虐横行,容不下别人日子好过些……
偏偏村里出了一个自命清高妇女——彭淑娟。
村里最穷一户人家,穷的连鬼也不愿跑到她屋里去,又欠下一屁股债,老公又病在床上无钱治病,可她彭淑娟死要面子硬扛着让三个子女继续上学读书,惹得村里很多人看不下去,有心毒如双头蛇的人甚至暗地里诅咒她老公早一天死了,叫她当寡妇,看她还怎么装奇特装清高。
老公也不争气,在秋收前夕闭上眼睛撒手而去,丢下彭淑娟与三个子女——郁锋涛、郁媛媛、郁琼琼。
正在卢水一中踌躇满志读高一,郁锋涛突然接到噩耗,泣不出声,顿时只觉天崩地裂,心中一座灯塔倒塌了。
靠三个舅舅、两个姑丈出钱买了付棺材,郁锋涛总算是安葬了父亲,没在村里众口唾沫下落下不孝骂名。
安葬了父亲,郁锋涛终日颓废、沉沦,像一具僵尸躺在床上盯着黑乌乌天花板发呆。乡亲们看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整日闭门不出,活儿不干,非常扎眼,嘴巴闲不住的人又大骂他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心里的悲哀,这个时候已经被酸楚、郁抑、迷茫吞噬,郁锋涛胸闷的快要结束呼吸,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道抛弃的一只孤雁……
多少个漆黑无生息的孤独夜晚,郁锋涛总是梦见父亲佝偻着背在田地里劳作,甚至胃痛的只能一手捂着肚子也要硬撑着。当醒来的时候,回忆梦里情景,辛酸泪水湿了他的脸,郁锋涛的心如同被一枚钢针戳着——好痛好痛。
半个月过去了,郁锋涛人消瘦、憔悴了一圈,往日黑宝石般的深邃眼睛凹陷进去,黑洞洞的全是忧悒,他颓唐沉沦、萎靡不振,丧失志气,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与黑暗。
夕阳西落,田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家。
这时,一轮冷月也从东方山头露出忧郁、愁苦的脸。
双脚像有一付千斤重脚镣铐着,郁锋涛沉重拖出家门,步履蹒跚如若大病一场的一个老人,踩着凄凉月光一步一步爬上后门山。
山上的草枯黄了,灌木叶也枯萎脱落,遍野萧条,看不到一线生机,秋风瑟瑟还是那样任性地拍打。
站在黑乌乌巨石上,任由秋风拍面,郁锋涛凹陷眼窝浑浊地眺望破落村子,一团悲凄袭上心头:风水师说过,村东头风水不好,要破财死人。——难道,这一切是真的?也许是吧,要不然村东头零星几栋房子与村子脱节,显得如此凋零。
尚未站到一刻钟,郁锋涛已经头重脚轻,无奈,他只得躺在石头上,双手环抱着头,眼睛呆滞遥望茫茫苍穹,心早已飞回到学校,同桌的周璐璐正向他投于灿烂笑脸,笑脸犹如原始森林里的一朵兰花,叫他怦然心动。因为自己穷,穿着破旧,看到周璐璐这个城市公主,郁锋涛总是很自卑,但是心底里头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片贫瘠黑土地,娶到周璐璐……
可是自己眼下却孤单单一人躺在这凄凉野外石头上,想到这里,郁锋涛辛酸泪水似大海涨潮漫了上来,湿了他消瘦、憔悴的脸。
突然,破落的村子上空划破几声乌鸦凄厉叫声,又把郁锋涛思绪拉回现实中,现实残酷,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拿穷命挣扎、搏击也徒劳。
——秋风瑟瑟,秋露如霜。
冷月已经爬到光秃秃的树梢上,僵硬的身子戳弄着郁锋涛有点痛,他吃力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眼角挂着悲凉泪珠,遥望茫茫苍穹,心苦如鸭胆,沙哑、凄恻声音划破寂静山野:“苍天呐,救救我吧,不要逼我从这山顶跳下去,结束我这条贱命——”
这是郁锋涛内心无助、迷惘又抑郁的呐喊,但是苍天也无力救他,他的这条贱命只能由他自己主宰。
快到家门口时,郁锋涛才看到苍老的母亲站在门口,老泪纵横,焦急不安地翘首盼他回去。
一阵裂骨揪心,郁锋涛压抑着不让浑浊泪水夺眶而出。
第2章 迷茫无助
秋收了,村里如临一场大战,人人忙里忙外忙碌收割稻谷,可是郁锋涛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动静,又招惹村里一千多双眼睛幸灾乐祸死咬着他不放,有人甚至公然放出话,说,这一回倒要看看他这个白面书生还会不会假奇特?父亲在世时,他眼睛只看到天,看不到乡亲,一副大狗不吃屎势头。
——这不是郁锋涛的错,老天爷赋予他才华、实力,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人,一个血气方刚青年不虎虎的狂妄一下,那才是猪头,没出息。
在郁锋涛眼里,闹荒人愚昧无知、庸俗自私,眼光如豆小的已经病入膏肓,他特别仇视高、徐两大姓人家欺凌弱小。
闹荒是一个杂姓村。
高、徐二姓在村里占了七成,其余的是龚、李、吉、郁。郁姓最小,仅有六、七户人家。但是徐姓同样是外来人,只有高姓才是闹荒村正统姓,村中有他高家祠堂。因此,闹荒村是高、徐两大姓天下,其它姓的人没有说话的份。
对闹荒人,彭淑娟心里仅六个字:恐惧,鄙视,防范。
当外边闲言碎语传进她耳朵里,彭淑娟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她不愿跟儿子说,心里默默祈祷儿子早一天从郁抑、颓废、迷茫阴影里走出,出人头地。
全村人的稻谷收割的差不多了。
晌午,洗好碗筷,彭淑娟这个才四十岁却显得六十岁般苍老的妇女,装着一肚子只有天晓得的辛酸、苦楚、委屈、愤懑,双脚虚浮无力,步履蹒跚朝儿子房间走去。
双脚踏进门槛,搜寻目光最后落在床上,彭淑娟吓得不由自主往后跌了一步:昔日充满活力如一只蹦蹦跳跳小鸟的儿子,此时此刻如同一具僵尸,黝黑消瘦的脸像雪地里的一块铁皮,眼睛空洞盯着天花板……
走到儿子身旁在床沿上坐下,粗糙的手揪心抚摩儿子的头,未说话,彭淑娟禁不住一股酸楚泪水先漫上来,内心底头那种万针锥心的痛苦、愧疚,只有她自个儿清楚。克制着,不让酸楚泪水在儿子眼前滚落,偷偷哽咽了一口,彭淑娟无奈唉叹一声,哆嗦了几下才吃力地张开嘴唇:
“锋涛呐,阿妈晓得你心里苦,苦若黄连啊——”
“闹荒这个村子上空阴气笼罩,自私、势利、眼睛红主宰每个人扭曲的心,人人都变成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阿妈和你阿爸才忍辱负重硬着头皮,咬着牙,砸锅卖铁也要送你们兄妹三个读书,盼着是你们兄妹有出息,有朝一天跳出闹荒,在外边闯下一片天地,一辈子不再回到这个穷的没救村子。”
“咳,这都是命呀——”
“儿呀,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这几年在卢水读过书又见过世面,村里有哪个人能比得上你呢?”
“要坚强,儿子,你一定要坚强的像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松树,面对残酷现实,在恶劣环境的岩石上生长。”
“眼下,家里已欠下三万多钱,你阿爸又不在了,阿妈只剩下这几十斤的肉,实在是提不上一口气再送你读书……”
……下边的话,已经被酸楚、内疚吞噬,彭淑娟这是走到了绝境,发出无奈的悲鸣。
片刻间,郁锋涛已经死的心被母亲的悲鸣触动,一波又一波的委曲从心海涌起,泪水在眼眶滚动后咽回肚里,明白辍学已是铁打的事实,家庭担子实实在在压在他这个长子肩上,天地无法改变。然而,郁锋涛又不甘心去面对这个残酷现实,仍然陷进一种不现实幻想里,幻想奇迹出现,他重返学校,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个鸟不生蛋的愚昧穷山沟,与自己心怡女生周璐璐比翼双飞。
侧过头,郁锋涛模糊视线碰到母亲脸上一刻,心被一把尖刀狠狠戳痛,顿时感到万分恐惧:母亲布满辛酸皱纹的脸苍老、憔悴、枯槁,黑瘦的几乎看不到肉了。
——生活,是一把双刃剑。
张望母亲走出去消瘦的身影,背已经有点驼了,郁锋涛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昏昏欲睡当儿,郁锋涛听到门外一个飞快走近的脚步声,这绝对不是他母亲的脚步,这个脚步有力、踏实。因为心累的不想睁眼,郁锋涛只想睡过去,在梦里回到学校,见到周璐璐。
进去的是村里的野蛮女——高玉娇。
长得不算美,但高玉娇生得清秀,一脸贵人相。十五、六岁的时候,高玉娇已经超越同龄少女,胸口束缚不住没商量凸起两座挺拔、傲人、圆润、高耸山峰,惹得男人不多瞄一眼她胸口,晚上也睡不着。但是高玉娇野蛮的很,又力气大,男人可望而不可及,连她的小指头也没人敢碰一下。
他们也算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是同班同学,但是四年级下学期高玉娇就辍学不读了。
等到郁锋涛考上高中,高玉娇不仅仅是对他羡慕,少女芳心早已是腊月的萝卜——动心了,因为他碧如沧海的睿智眼睛不像村里其他男人老盯住她胸口,所以高玉娇一直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踏实感,只要他在家,她就跑去找他,哪管别人对她说长道短。
贫穷、落后、愚味的闹荒村,人人是迷信精,大大小小忌讳有几箩筐:谁家要是有人未过五十岁死了,特别是未婚青壮年,下葬之后,除非迫不得已有要紧事,否则,谁也不愿踏进那个屋里。
是无知呢,还是有意挑战村里的忌讳,高玉娇这个野蛮女不顾全家人的恶骂,三天两头往郁锋涛屋里钻。——郁锋涛父亲才四十三岁英年早逝,属于壮年的不正常死亡。
往床沿上一坐,高玉娇侧身端详如僵尸的郁锋涛,七分同情三分忧心问他怎么还不动手割稻谷?
这话意外刺激着郁锋涛突然情绪失控,呼地坐起,斗红眼的牛一头,疯狂咆哮:“玉娇,你说说,同样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无忧无虑上学校读书,去考大学,我要落难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地步?你说说,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心思去割稻谷了啊,老天爷哟——”
这都是命,锋涛。生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里,命再硬,也拗不过天。高玉娇眼圈泛红,痛苦的芳心溢于脸上,像是一种痛斥的劝了郁锋涛一句。顿了一下,忧悒眼睛凝视郁锋涛,高玉娇忧心忡忡:“可是,锋涛,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稻谷放在田里烂掉,你们家明年吃什么呀——”见郁锋涛又黑又憔悴的脸扭曲成一把麻布,内心的痛苦全写在了上边,高玉娇也陷进前所未有痛苦漩涡中,芳眉皱成一团,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霍地抬头,高玉娇咬着嘴唇仇恨、愤怒大骂村里那些人幸灾乐祸嘲笑、挖苦、讽刺、鄙视、谩骂……他郁锋涛。
霎时间,郁锋涛心头一座火山被高玉娇引爆,仇恨得一下咬破嘴唇。同吃一口井水的乡亲心会如此之毒,他郁锋涛压根儿不会想到。是,眼前他因父亲病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辍学,但是他郁锋涛不是山峰上的一棵枯树,他更不是一个屁股跟太阳告状、一年到头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乡巴佬。
想到眼前猪狗不如的境况下,高玉娇这个男人可望不可及的村里第一个大胸妹,能够分享他的哀愁、悲痛、酸楚、委屈、无助,郁锋涛的心像是被谁拽动,顿时一股暖流传遍他全身。
高玉娇离开后,郁锋涛愈想愈气,胸口堵着一团无名火,燃烧着他胸膛阵阵灼痛,火的一拳击在床上,张口唾骂:“愚味无味的乡巴佬,你们幸灾乐祸吧,你们落井下石吧,你们嘲笑吧,你们鄙视吧,死不了我也富不了你们这一群蠢猪!”
随着骂声掷地,郁锋涛蹦下床,闯出狭窄、幽暗屋里。——这是他在父亲下葬之后,头一回在白天现身在外边晴朗的世界里。
爬上后门山,上了山巅,郁锋涛站在一块巨石上,秋风瑟瑟,戳弄着他消瘦的脸,有点难受。
鸟瞰凄凉又破落村子,郁锋涛哀愁的心无限愤恨又感叹:
“闹荒呀闹荒,你穷,我不怪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养活一群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愚味无知、自私心毒的村民。”
“是你的穷,穷得山上连棵像样树都没有,导致我阿爸无钱治病英年早逝,我——锋涛才中途辍学、负债累累。”
“难道盘古开天地以来,没有一个仁人志士欲要改变你吗,鸟不生蛋的穷闹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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