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白衣》——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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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僧

长安城郊有一座山，没有名字也没有人熟悉这座山。无论是识途的樵夫还是老道的猎户都不轻易进这山林，一入便会迷失其中，难以得返。

山后是处断崖，住着一名老僧，亦无名，无人识，他每日只做三件事:坐在一座小坟的碑前打盹、念经以及给唯一的弟子讲道。不知多少年，他就在那一个字都没有的碑前打坐，不移半步，夏饮甘露，冬食清雪。藤蔓一层又一层覆盖过他的双膝，宛若石人。

又到了深冬，积雪没过老僧的腰间，压在他无力的佝偻的背上肩膀上。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拂开落在碑上的雪花。“佛说，悟道，有勘破，放下，自在。我勘破了，却放不下，我放下了，却不得自在。我赢了天下，却没有赢回你，与命运对弈，我胜了，也败了。”他把手放在冰冷的碑面上，轻轻抚摸那份寒冷，他能听到碑里的心跳，和他胸膛里的一样的心跳。他睁开双眼，忽然间，天地间静了，雪不再飞舞，风不再呼啸，林木不再婆娑。这方天地，只有一段呼吸，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那双眸子里可以有世上存在的一切，但现在，只有这方小小的坟。他慢慢放下手，手指穿过积雪点在冷硬的土地上。恍然间，林间所有的白都不见了，地上开满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冬?春?梦?只在那双黑眸中倒映。

帝都长安有这样一位少年，他是蜀朝唯一的皇子，却不住在宫中；他拜僧为师，却唯独不修佛。他名夏煜，每日只做三件事:去城郊山崖向老僧求教，在山下草屋睡觉以及写信向宫中报平安。

往前，他轻易不踏入城中半步，衣食书卷都有人按时送来。这日，他却在层层宫闱中穿梭，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本来像往常一样午时入山听老僧讲道，今日一到山崖，却惊骇地发现山里的景色变了，山外是冬，山内却成了春。最重要的是，老僧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他讲道，一言未发。

夏煜跌跌撞撞闯入书房，被门槛绊倒在地，一只手迅速将之扶起。夏煜来不及揉摔疼的膝盖，噙着泪抬头看着扶起他的人。“父皇，老师他，圆寂了……”

第二章 闹剧

三月，是长安最安静的时节春起冬伏，万物朦胧。而今年的三月格外热闹，全城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胜过元宵灯市。因为大虞的公主下嫁相国的公子，皇帝下诏大庆七日，长安灯火不眠。

一辆豪华马车不紧不慢地在长安各大街市穿行，所过之处，平民皆躬身避让，生怕自己阻了道。只因为这是朝中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淮王王府的马车，只因为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淮王的明珠淮筝和世子淮笙。

淮筝掀开窗帘一角，瞥了一眼车外的人山人海，转头看向对面那位文文弱弱的少年，笑道：“二弟，回来长安这段日子，住的可还习惯?”淮笙轻轻咳了一下，抬起有些病态的面容道：“多谢姐姐挂心，我虽然这几年被父王送在外奔波学艺，但好歹也是在长安长大的。怎会住不习惯?”淮筝看着他泛白的脸，皱眉道：“你的风寒还没好吗？待会找到恪己你就别下车了，免得再受风。”淮笙笑笑，他刚回长安没多久便染了风寒，在府中蛰居了数日不曾出门，这次若不是那个最让人不省心的弟弟偷偷溜出去，家仆叫都叫不回，他也不用拖着将愈未愈的身子满街跑。“其实无碍了，多出来走走才好的快，正好这几日长安热闹，出来看看街景也不错。”淮筝刚欲说话，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马夫的声音，“禀大小姐，世子，找到恪己公子了，只是……”淮筝闻言蹙眉“只是什么?”“小公子在莲湖边和相国府的小姐起了争执。”二人闻言一叹“果然！”

莲湖是长安名景，湖面寒雾袅袅，蓝色的奇莲冬夏不衰，恍若仙境。此刻的莲湖旁围着一圈又一圈人，赏的既不是灯也不是莲，是一场闹剧。

“淮恪己，本小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西还给我，再跟本小姐道个歉，本小姐就发发慈悲放你一马，”一个衣着华丽，金披玉饰的豆蔻少女蹬着一个锦衣少年嗔笑道，“不然，我就让你到这莲湖游个两圈。”说罢朝着少年身旁家仆打扮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少年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好，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悬空架着，小小的身躯和熊一样的相府家奴形成很大反差。淮恪己此时涨红了脸，在长安他的名号盖过大部分纨绔子弟，论才情无半分文墨，论惹事算天下第一，仗着淮王府小公子的身份骄蛮霸道，谁都敢惹。而那相国千金，亦非好相与之人，同样刁蛮无理。所以二人自小便是死对头，相逢便掐。

今次相国那位忽然来了兴致不在家舞刀弄棒，来莲湖赏灯猜灯谜，偏偏淮王府那位偷溜出府，也来到莲湖。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相国千金猜灯谜中了一只木簪，还没到手便被淮恪己强买了过去，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一幕。

淮恪己心里暗暗后悔，为了偷溜出府不被发现，他一个家仆都没带，而对方却有十数人，都是彪形大汉，他一个十二出头的少年，自然害怕的不得了。不过，作为长安第一号小魔王，他可不想被一个豆蔻少女灭了威风。

淮恪己感觉着背后袭来的阵阵寒雾，鸡皮疙瘩怕了一身，暗暗咽了口口水，迎着少女威胁的目光嘴硬道：“别人怕你端木绣，小爷不怕，有本事你让这些奴才动手啊，小爷今天能游上两圈，明天就能让父王砍了他们的狗头！”架着淮恪己的家奴有些怒，不过却不敢发作，他们确实不敢惹这少年，因为相国府不会为了他们几个家奴与淮王府大动干戈，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吓唬吓唬也就够了，三月的莲湖水，他们这些习武的壮汉都受不了。

端木绣闻言一笑：“好厉害哟你，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你不仅要跟我道歉，还得叫我三声姑奶奶。一个男人和我抢一只簪子，不害臊！”淮恪己想也不想开口反讥道：“真好笑，像你这种猪一样的身材，也要戴簪子。”端木绣闻言面色瞬间阴冷如冰，她虽然喜好舞刀弄棒，但内心还是一个爱打扮的女孩子，微胖的身材一直是她自认最大的不足。如今被人一句话戳及痛处，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其怒可想而知。

若是眼神能杀人，淮恪己此时已经死了千百次。端木绣忍着周围人的哄笑，把目光从淮恪己移到众家奴，上前一步喝道：“楞着干嘛，还不把这混账扔下去，再愣一下回去我让爹爹扒了你们的皮！”这一下家奴们进退两难，他们可知道这小魔女说到做到，要怪只怪淮恪己真的把她惹怒了，瞬间他们看向他的眼光不善起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事，大不了今夜直接逃出长安！架着淮恪己的家奴心里暗暗下了决断，相视一眼，将淮恪己举了起来。

“住手”

一声清喝划破长空，密密麻麻的人群循着声音让开一条道来。举着淮恪己的家奴看了一眼来人，不由得动作一僵，不敢妄动。随即如释重负地将之放了下来，退到端木绣身后。

淮筝走到人群前，先是怒瞪了淮恪己一眼，旋即平静看向端木绣，道：“端木小姐，不知我家恪己如何招惹了你，要让你把他扔下这冰冷的莲湖。三月的莲湖水冰寒刺骨，我家恪己这小身板，可是承受不起啊！”她的最后一句有几分寒意，小孩子打打闹闹没什么，可这端木绣做的着实有些过了。

“哼明明是他抢了我的簪子，本小姐教训他一下有何不可?”端木绣得理不饶人

“你要脸吗端木绣?这簪子是我花银子买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是我先猜对灯谜，本来就是我的，是你跟那摆摊的老头强买的！”

“谁看见了？你说我强买，叫个证人出来啊！”

“你！强词夺理，那老头早就吓跑了。”

“可笑，前面是谁亮出相国府的身份让人家少管闲事的?人是你吓跑的，谁强词夺理?”淮恪己看到自家兄长和姐姐来了，一时有了底气，双手抱胸对着端木绣一阵讥讽。

“你！我不管，本小姐的东西必须是本小姐的，今天不留下簪子你就别想走。”端木绣气得跺脚，指着淮恪己喝道。相府的家奴们看着淮筝淮笙在旁，本来想劝劝小魔女，可一看到后者那铁青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

淮筝看着僵持不下的场面，心中默叹一声，走上前一把揪住淮恪己的耳朵，道：“闹够了没有?把簪子还给人家，跟我回府领罚。”

“可那是我花了银子买的”哪怕一万根木簪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一旦交出来就代表他淮恪己对端木绣服软了。

“嗯?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淮筝闻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别别，姐，疼，疼。”淮恪己只能服软，乖乖从衣服里拿出一根精致的小木簪。“给你”淮恪己一脸不情愿地把木簪伸向端木绣道。

“哼”端木绣闻言脸色终于放缓，走向淮恪己伸出木簪的手。就在其伸手去接之时，淮恪己嘴角上扬，攥紧木簪向后一甩。噗通，木簪应声落入湖中。“你！”端木绣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端木小姐你怎么没接住啊，这么不小心，我刚刚手滑了一下。哎呀，你没接住，可惜了！”淮恪己倒是得意的很，还故作大为惋惜的样子笑道。

“淮恪己你敢耍我！”端木绣怒不可遏。淮筝也是微微蹙眉，她着实小看了这小子惹事的本事。当事人却是一溜小跑躲到一直没开口的淮笙身后，还不忘对着端木绣做鬼脸。

淮筝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到端木绣面前道：“好了，区区一个簪子罢了，明日我让府中管事挑几支上好的玉簪，送至贵府赔与小姐，此事就此作罢吧。天色不早，端木小姐还是早些回府，以免令尊挂念，就不要再和恪己计较了。”说罢转身嗔怪地瞪了淮恪己一眼，道：“我们也回府。”

端木绣说不出话，今日的气她受定了，目送着淮王府众人离去，当下也只得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淮恪己简直不怕事大，对着淮笙笑道：“二哥，我有点后悔了，不该‘手滑’的，我还蛮想看看猪戴簪子是什么样子的”他扯开了嗓门，还摆出一副真心后悔的样子，惹得淮筝都差点没憋住笑。而正准备登上马车的端木绣闻言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下来。

“看看待会回府你还能笑的那么开心吗。”淮笙无奈，微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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