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的名义》免费试读_煮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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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与暗

我屏息凝神地盯着这个女人很久了。

在这座人口超过一千万的新一线城市，她走在街上，足以立刻吸引任何一个以捕捉美女影像为职业的小报记者。纵使他潜伏在十米开外，也会迅速举起相机，变焦镜头对准她的身影，放大再放大，然后毫不吝惜内存地拍上十几张。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她正步履轻盈地沿着银海路人行道自西向东走来。这条路一如既往地喧嚣，机动车呼啸而过仿佛急着投胎，上班族足蹬花花绿绿的共享单车在后面徒劳地追赶，街旁的小贩在看手机的间歇招呼询价的顾客。

然而她自若得仿佛与这一切绝缘。她一头黑色长发如同顽皮的精灵，顺应她的步伐在她双肩来回律动。她肤色白皙得仿佛火辣的日头专门为她网开一面，她面颊若隐若现的两抹绯红饱满又不艳俗。一只LV经典老花手袋慵懒地沿她的右臂垂下，与她无名指尖的施华洛世扭结戒指映衬着彼此的高贵。

她在银海路68号公寓正门前停下脚步，指尖探入手袋，轻轻勾出一串钥匙。然而接下来，她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将钥匙伸入锁孔，而是略微一顿，扭头向后，若有所思。理智告诉我她断然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可我还是本能地吓得浑身一颤。我宽慰自己：兴许她也只是本能使然——毕竟人类的祖先在狩猎与被狩猎的情境中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危机感与警惕性已经内化为遗传基因。我们的老祖宗也在无数经典著作中再三强调小心谨慎的重要性，而我们也来者不拒地接受了这种教导，以至于“未雨绸缪”“居安思危”“谨言慎行”这些实在算不上通俗易懂的成语竟然成为了我们日常用语稀松平常的组成部分。当然，作为一名跟踪者，此时此刻再小心也绝不为过。

更何况，我早已尝过疏忽的苦果。

不过这次我多虑了。她将头扭了回去，麻利地完成了开门、进门、关门这一连串动作。这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我对她做过的事情，她似已全然忘却了。

而我针对她正在密谋和已经着手的，她就更是无从知晓。对她来说，我就像雾霾天的可吸入颗粒物，毫不起眼，时间久了却能致命。

我也是个女人。

我还是个已婚的女人。

而我所跟踪的这个女人——这个面容姣好、凹凸有致的妙龄女人，夺走了我的丈夫。

第二章 睡眠障碍与婚礼之前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朦胧的双眼前浮现出一个女鬼般的形象——她身着一袭蕾丝婚纱立在床沿，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婚纱是惨白的，我甚至辨不出婚纱和脸的界限。

我忍不住地想尖叫，可是喉咙像被皮塞子堵住的抽水马桶，声音硬生生地卡在气管中间。理智告诉我应当自我保护，于是我慌忙抄起床头柜的台灯，使尽浑身力气扔了过去。台灯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让我完全清醒过来，继而发出一声怪笑，既心有余悸，又懊恼不已。

我面前只有昨天刚从婚庆公司取回的那套婚纱，罩着防尘塑料薄膜，悬在卧室门后的强力磁性衣钩上。为了避免走型，婚纱的抹胸和裙腰里还塞了大团的无纺布。

我如释重负地瘫回床上，静待呼吸平稳下来，抬眼看了下床头的闹钟——五点半。我摇摇头，伸出右手关闭了闹钟的提醒开关。每天都是我醒得更早，也不知道我俩谁才是闹钟。

操作开关时，我的右手无名指好像卡到了什么。我定睛一看，才意识到指腹套着的钻戒。这是刘亚西送我的婚戒，刚刚戴上，还不太习惯。

我的睡眠障碍可算历史悠久。我小时候睡觉轻，入睡难，好容易睡着也差不多该起床了，早上便成为我深恶痛绝的时间段。我爸叫我起床有个绝招：他用手指在我背上写字。皮肤的奇痒无比和急于弄清他写了什么的好奇心双双促使我即刻醒来。然而直到他和我妈离婚，我一次都没弄清他写的是什么字。我9岁时他净身出户，然后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儿时的这一出想必要成为永远的未解之谜了。

我的睡眠问题并未随着我爸离开这个家而自行解决。很多个夜晚，我都独自仰躺在一米二的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块开裂的墙皮出神，等待着睡意姗姗来迟。早上我一般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叫我起床的重任便落在了我妈头上。和我爸相比，我妈既缺乏创意又简单粗暴，每次都是上手一通猛摇让我在颠簸中醒来。

上了大学，我的睡眠障碍变本加厉，而且出现了新的症状。以前我入睡困难，但一旦睡着就一夜无梦。大学期间，我不仅经常做些支离破碎的怪梦，而且很容易惊醒。睡我下铺的女生有一次告诉我，头天半夜两三点我梦游了，嘴里嘟囔些她听不懂的话。我当时非常尴尬，且急于维护自尊，便告诉她那是因为我期末有一门公共葡萄牙语考试，我备考压力过大，做梦都在说葡萄牙语。她听了，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僵硬表情。

下铺女生的话让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天下午，我在明知我国高校心理咨询室大多形同虚设的前提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硬着头皮敲开了学校咨询室的铁门。里面那个我不知该叫大夫还是辅导员还是老师的中年女性和颜悦色，我却紧张得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到“自幼失眠”这个重点，于是她认为我只是期末压力大，还颇具讽刺意味地叮嘱我一定早点睡觉别熬夜。

我和刘亚西在一起后，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委屈地袒露了从小到大折磨自己的睡眠障碍问题。刘亚西一声不吭地听完我的倾诉，将我搂入怀中，轻而低沉地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怕，我会一直陪你。”那时我蜷缩在他怀中，感动而庆幸地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生命中的男人，像一艘残破的帆船终于停泊在避风港，开裂的伤口终于得以弥合，于是依偎着他安然睡去。自那以后，但凡和刘亚西同床共枕，我都睡得异常踏实。

然而昨天刘亚西出差去BJ了，晚上我不得不像小时候一般独自就寝，而且是在一米八乘两米的大床上。不出所料，我十点爬上床，成功地睁着眼睛躺到半夜十二点。间断的汽车喇叭声、宠物店里持续的狗叫、不时传来的笑骂声……这个海滨城市丰富而喧闹的夜生活透过墙壁渗透进我的耳膜。我忽然紧张起来，尽管这座城市的治安排在全国前列，家里的防盗窗、防盗门也都关得严严实实，我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这样下去估计整晚都别想睡——我揉揉眼睛，起身下了床，打算在屋里走两圈。

我一下床就又看到了那件婚纱。我决定在衣柜里给它腾个地方，可家里的衣柜之于这件婚纱显然过于逼仄了。婚庆公司的婚纱展示间里，所有婚纱沿过道两侧排开，一件比一件晶莹剔透，一件赛一件华丽梦幻。自己向来不喜欢太繁复的设计，就选了这件看来既素雅又简约的，选定后还为自己的品味暗自叫好。而现在，在自己说不上宽敞的卧室里，这件婚纱竖在宜家书架和被一摞衣服塞满的宜家衣柜旁边，却有点像嫦娥下凡到了城乡结合部，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

然而事到如今，换货是没戏了。婚礼已经迫在眉睫，一切细节都已敲定，连婚礼蛋糕上代表新郎新娘那两个小人儿的头发颜色都没法改了。当时，我还特意给这两个小人儿拍了张照片，微信发给了闺蜜程曼曼，还不无自豪地告诉她这是刘亚西父母年轻时的模样——他是一个孝子。程曼曼秒回：“和你俩长得一样，你们两家太有缘了吧！”还不忘附上一个惊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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