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焰永存》免费试读_陈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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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山（一）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昨夜的雨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止住，清晨时，山间林雾慢慢腾起，东一朵、西一簇。龙清标看了看天，在随身行李中又加了一件长衣。他二十出头，看起来要更老一些，皮肤黝黑，精精瘦瘦。昨夜宿雨后，山间气温已经颇低了，但他仍然是青布小褂、草履芒鞋的装束，清晨的雨露从树上滴落，顺着膀子滚下，凉意瞬间转变成寒意。这是进山的第六天，也是林间小木屋足迹的最后延伸之地，越过它就到了黑山的秋季狩猎场，眼下已是深秋，北地的“白毛风”随时有可能刮起来，他必须加快打猎的行程。昨晚在入睡前，他和陶难生商议，只带上三天的行李干粮轻装进山，如果一切顺利，能找到盘角兽群，以他们的速度应该还能赶上七天后的神祀节，那是北地入秋后的第一个重大节日，祭祀的是葵秋娘娘，祝祷她保佑今年冬天能顺顺利利的度过。神祀节后，北地就开始陆陆续续降雪，大型食草动物将南迁，猛兽也会随之迁徙，北地将变得赤条条，除了人类和耐寒的大寒雀外，千里冰封之境再难见到活物，这次捕猎如果不成功，今年冬天他和他妈就又会难熬。现下他妈的身体又不好，更需要大量的油脂来填补那总是饥肠辘辘的肚子，所以他不能失手，生与死的问题上神从来没给人两种选择。

朝阳在山头映出一圈金光，黑山山高坡陡，这会还看不到太阳的轮廓，林中尚幽寂，但不妨碍他看东西，事实上这种程度的光线对他还要更好一些，他可以看的更远。龙清标从屋旁的窝棚中牵出黄马来，在临时搭建的简易马槽里，一只偷吃燕麦的大寒雀受惊，扑棱棱飞出，羽毛在晨色的微光里，泛出蓝色的光芒，它有些惊慌失措，一路悲鸣，一头扎进小屋旁的云杉林里，勾引的四周的其他鸟儿也叫个不停。

龙清标仔细检查了黄马的状态，将鞍绑好，又给她喂了一把玉米，亲昵的拍拍黄马的脖子，喃喃道“好姑娘，今天要加油呀！”黄马闻声亲热的蹭蹭他的脖子，鼻中呼出的热气缭绕，腾腾升起。林间鸟雀的声音猛的大盛，无声无息间从云杉林中窜出一头灰色大狼来，一身灰毛，浑身瘦的只剩骨架般，黄的渗人的眸子冷冷的打量了一眼龙清标，小跑到木水槽边，哗啦哗啦舔舐起来，脖子上的毛满是鲜血的痕迹，看来它昨夜收获颇丰。

“毛豆，过来。”他开心的叫，毛豆是他父亲的狼，是天明镇第一百二十三届猎王大赛上获胜者的奖品，那时他父亲也如他这般大，正是一生中难得的巅峰岁月，他母亲刚刚生下他还没多久。据说毛豆被赢回来时，眼睛还没睁开，为了喂活它，他妈让它和他一起吃奶。转眼间，已经二十个年头，时间过的真快，他想。

毛豆抖了抖毛，激出一串水珠。他搂着灰狼的脖子，用手指梳理它纠缠在一起的毛，毛豆再次打量他一眼，用舌头舔舔他的脸，然后挣脱开，小跑着钻进云杉林里。自从三年前父亲失踪后，它就不再愿意回天明镇了，但每一次他到黑山打猎时，毛豆都会跑来陪他几天，然后再无声无息的消失，如同幽灵一般。

看了看自己浑身遒劲的肌肉，他不无自豪的想，生活没有打败他，他不仅生活的很好，而且还把母亲奉养的也不错，并没有如人所说那样饿死自己，而且他还是天明镇最好的年轻猎手，精力充沛，长途奔袭六七个小时也不露疲态。他的箭法精准度也是镇上最好的，曾经在两百步外射穿过三层牛皮，只比托鲁大师稍逊色一点，不过他还很年轻，迟早能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有很多，近战格斗还很弱，但那不是自己的过错，他想，父亲还从来没教过我呢。

这一次若不是官府临时组织秋训，他早就存够了冬天需要的肉食，当然，参加训练可以获得盐巴，他没钱，这些东西统统都买不起，只能每年参加集训去挣。

他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标枪尖磨的更锋利些，父亲进山前带走了家里的武器，近身搏斗武器现在他只能将就着用。这三年来他没事时就去铁匠铺帮忙，今年才终于求的老铁匠给他打造了一把铁胎劲弓，黑山动物皮甲厚实，普通弓箭难以穿透其身，前两年打猎每次都是在他射伤动物后，和毛豆合围猎物，可毛豆年龄已经很大，在猎物殊死搏斗时很容易受伤，终究还是有危险。

声音有节奏的在林间响起，这种金属摩擦声能让他感觉踏实，小屋的门被推开，钻出个铁塔般的汉子来，他比龙清标更壮硕，身高超出常人一半，肌肉凹凹凸凸，充满炸裂的力量。

短褂搭在肩上，他赤膊走到马槽边，随手将马槽拎起来，当头将水浇下，只听哗啦一阵响，水在高速冲击下泛起白色泡沫。用肩上的短褂抹了一把脸，陶难生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陶难生虚长龙清标两岁，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因为这次集训时间太长，让龙清标错过了集体入山打猎的日子，陶难生因此临时决定陪他走一遭。神祀节前后正是一年中猛兽迁徙最集中的时候，天明镇的猎人这时很少再有愿意进山的，前一个神祀节独自进山狩猎的人是龙清标的父亲，他连续十三年都是独自入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进山也只带上他的灰狼，连马匹都不带。但他终于在三年前折在了黑山里，第二年冰雪消融后，大祭司曾带领民众进山搜寻过一段时间，但在冰原线以外，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后来毛豆在黑山被人发现后，有人也尝试过通过跟踪灰狼找到龙清标父亲的下落，但那狼仿佛幽灵一般，一进黑山狩猎场范围便再也找不出踪迹。

陶难生随手抓起一杆标枪，抬手一掷，只听“嗡”的一声轻响，若弓弦震颤，标枪化作一道笔直的残影扎进云杉树干里，林中传出一阵压抑的“嗡嗡”声来。

龙清标瞥他一眼道“不错的臂力，再多一点劲应该能扎死一只大寒雀，或者能打败一只鹅了。”

陶难生满不在乎，哈哈大笑，一把将枪从树干中扯出，拉掉一大块树皮，枪尖前面有倒刺，是防止打中猎物后逃脱，后面有一圈套索，是为了绊住猎物而用的。

陶难生将枪高高托起，手臂发力，对着面前的云杉朔去，那树人头粗细，只“咔”的一响，枪尖直透而过，倒刺上带起一簇木屑“我十七岁那年就是用这招勇冠三军朔死了黑沼人熊，当时那畜生正恶狠狠地朝我扑来，血口大开，恨不得一口咬掉我的头，同行的都说这下没有救了，黑沼人熊力强身壮，连最优秀的猎手也不敢正面对抗它的力量。他们要我抱着脑袋在地下装死，他们想办法引开那畜生的注意力。”陶难生顿了一顿，咽下一口唾沫，道“可老子是谁？十二岁就敢上铁匠的女儿，他们越让我装死我就越不那么做，提枪前冲两枪就朔死了它，黑沼人熊，我呸。”

龙清标也听过这个故事，而且还见过死兽的皮，陶难生用黑沼人熊的皮做了一件披风，熊头可以完整的套在他的头上，在冬天很是保暖。当然同行的人说他前后一共用了五枪才杀死了那畜生，对于到底几枪这个事情他从来没有向陶难生去核实过。

第二章：黑山（二）

龙清标性子沉稳而坚毅，陶难生则充满悍勇之气，而且为人狡诈奸猾，连大祭司都曾说过，如果世界上真有魔鬼，大概就是陶难生再加一对犄角而已。

早饭过后，他们共同把物资绑在马背上，狩猎场气温较这边更为低下，一番争论后还是决定多带一顶帐篷、两条毯子，龙清标还从小木屋里提出一打捕兽夹，挂在马鞍一侧，叮叮当当直响。

陶难生埋怨“很好，如果再有个姑娘陪伴，就算是一次很成功的野外郊游了。”

龙清标没有理会他，他父亲总是告诫他，在死神到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做准备，准没有错。

松针绵绵密密，这时节的黑山有一种不寻常的安静，鸟雀音也几乎不可闻，从小木屋越往北走，树木也越来越单调，桦树很难见到，到处是百年往上的粗大冷杉，如巍峨的巨人耸立挺拔在此处，一年又一年，见证了他祖辈的涉猎技巧，将来也将见证他们儿孙辈在林间驰骋。

秋季狩猎场在高山林甸，几千公顷的范围，那儿林木不生，草却很繁茂，每年秋天都会有很多的食草动物到那儿给即将到来的迁徙补充能量。天明镇民称呼它为白石崖，因为在草场的上方，清一色的皑皑白崖，横亘数十里，那崖惨白惨白，陡峭难以攀登，就连盘角兽也会望崖兴叹。它高高耸立，孤傲的独对苍天，在深秋时节只有展翅翱翔的雄鹰才能飞到与它的崖顶平齐。那时候，他便时常想，这崖与那鹰共同撑起了黑山的天空，他们是天空的君王。

山势越来越陡峭，树木也渐次稀疏，更明显的变化是这些树的枝杈更多、树身更矮，有时从缝隙处向上望，白石崖魏巍的身影似随时都能压盖下来，人也越发渺小了。此刻从高山林甸吹起的风从山顶灌下来，在林间回旋往复，犹如死去千万年不肯安息的鬼魂，尚自留恋人间，不断发出“呜呜”的尖鸣。陶难生走在前面，披着黑沼人熊披风，肩上挎着龙清标的那把铁胎劲弓，一手随意的牵着黄马的缰绳，百无聊赖。龙清标走在黄马身后，手中挂着一杆标枪，思绪早已随着风声飘远，他很喜欢聆听黑山的风声，那“呜呜”声里蕴藏着黑山先民的教诲。

“嗖”是箭羽摩擦空气的声音，龙清标快速张望，只瞥见在林间树木的空隙间一道黄影一瞬消失无踪，是山狮，他想。是个好兆头，有山狮出没，意味着附近还有大型食草动物。陶难生小跑过去将箭从冷杉树干上拔出“倒霉倒霉。”他连连抱怨，然后转头给了龙清标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今天的表现好极了，差不多有呆头鹅那么勇敢，居然没有被吓尿裤子，我很为你感到骄傲。”

“我也很为自己骄傲，呆头鹅的勇气倒是很充足，可惜箭法练习的还不到位，居然让小猫从眼皮低下逃走。”陶难生性子活跃，特别受不了龙清标听风声向先民学习的愚蠢举动。

陶难生哈哈大笑，一把摘下铁弓顺手扔给龙清标“这种弹兔打鸟的玩具还是你拿着吧，待会需要打伏击的时候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无声无息间，大灰狼从林中钻出来，盯着陶难生后背，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陶难生一把攥过标枪，反手一戳，枪脱手而去，对着毛豆扎下，那狼一弓身子，猛地跃起反把标枪压在了身下。

陶难生拍拍它厚实的毛，称赞道“死狗，真有你的。”毛豆不领情，对着它龇牙。

龙清标道“毛豆岁数已大，下一次再别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它躲不开的。”

陶难生撇嘴“拉倒吧，只怕咱俩都死了，这死狗都还能活好多年，依我来看只怕黑山的兽王都未必是它的对手。”

黑山的兽王是银面人熊，听他妈说从他太奶奶那一辈起就开始统帅黑山十万禽兽，算是实打实的老王。

远处山狮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毛豆站起身，耳朵竖立，静静的听着，然后无声无息间再次钻进了冷杉林中。

午后的阳光从天际直垂下来，风声荡荡，话语一出口便被吹散在无尽绵绵的衰草中，几丈高的草在劲风中强挺脊背，白石崖下似翻起黄色的波浪。在跨过高山林带后，龙清标看见一小群盘角兽在不远处正悠闲的觅食，领头的公兽前腿高高跃起，不断将成熟的铁藜草压下。看见人来，懒洋洋的钻进连天衰草中，很快便消失无踪。

龙清标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扎起帐篷，那是种低矮的无顶帐篷，下大上小，四周用冷杉围起一个圈来，只需要将皮物绑在杉木上就能形成一个帐篷。

陶难生等不及，已先提着标枪去搜寻兽道了，铁藜草草身坚韧，狂风下犹不折断，每到深秋时节，在顶部便会结一大串小米似的种子，那种子是各类草食动物的进补良品，每年秋天都能吸引大群的食草动物到这里来。

铁藜草坚韧，而且边缘异常锋利，在无边草海中唯有盘角兽能踩出一条条兽道来，那些兽道同时也是其他草食动物的大道，天明镇的猎人采取的打猎措施通常较为单一，简单来说就是找到一条新的兽道，或打伏击或设圈套。盘角兽每年都会踏出新的道路，年年叠加，在草海身处据说道路纵横，犹如迷宫一般。

龙清标现在还不敢踏入草海深处追踪猎物，一来怕迷路，二来不仅是人会打伏击，在兽道上总有食肉动物埋伏在那里，一旦进入的过深，基本上就不是人去捕猎它们，而是猎物猎捕人了。

随意吃了一点东西后，他将黄马放开，让它也好好补充点能量，今天还不是捕猎的时候，他需要先去侦辨一下今年的新兽道，明天早上他和陶难生会骑着黄马进入草海追捕，这也是他们商议过后做出的决定，他毕竟来的太迟，大部队早已经迁徙离开，剩下的小规模群体也会陆陆续续离去，如果守点打伏击，遇见猎物的概率太小，这一次就有可能白跑一趟。

他随意选择了一条兽道钻了进去，在齐齐整整的草海中，兽道就像伤口，整体充满诡异的感觉。标枪一共三杆，陶难生带走了两杆，他还剩下一根，当然就连那一根他也没带，他不敢走太远，怕黄马被肉食动物捕猎。肩上挎着铁胎劲弓，背上还有一十三枝羽箭，还有几个上好的兽夹挎在腰间，从没有哪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

兽道被两边高高升起的铁藜草遮挡的有些昏暗，这条道很明显已经是条好几年的老道了，最近几年盘角兽根本没有走过，两边铁藜草遥遥相望，试图横跨兽道再度相连在一起。脚下腐烂的草在阳光下散发出一股酸败的味道，偶尔可以瞧见食草动物的粪便，但大都是不大的食草动物留下的，在道路分叉处，他还见到了一大堆熊的粪便，看起来已经有些时候了。他在那儿放下了第一个捕兽夹，他自己总结的捕猎经验，如果食肉动物离去过久，残留的味道还没消散殆尽，那么这条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小兽们的安心道路。他小心的用铁藜草叶盖住兽夹，做一个小小的标记，用一根钢丝连着兽夹，并将其绑在一丛铁藜草根部，这么一大丛，除非是熊，否则谁也拉不断，他想。

又转了几条道路，还是没有发现新的兽道，不过都有小型动物活动的痕迹，他下了所有的捕兽夹，看看天空，一大团云彩孤零零的漂浮在白石崖上，崖云一体，更显壮阔。不是好征兆，没准今晚白毛风就能刮起来。

他恼怒的想，要是自己有翅膀可以飞该有多好，铁定能发现刚才那群盘角兽的兽道。不过如果有翅膀，他也就根本不需要再在这儿打猎了，他可以带着妈妈去南方，据说那儿田野的河流里流的都是蜂蜜，北地没有家蜂，他还是在军营里吃过抹了蜂蜜的烤肉，那种沁人心脾的甜香气息是许多北地人一生做梦都难以想象的美妙滋味。如果他会飞，他就可以越过这高高的白石崖，到古老的冰原里去搜寻父亲，不过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大祭司说那片冰原具有魔力，任何敢于踏进去的人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在那崖与云的连接处，一只苍鹰傲然而起，狂风不能挡其势，烈阳亦不能夺其魄，哪怕隔着茫茫苍山，他都能感觉到透过万丈高空，它激射下的锐利眸光，那就是自由的味道，他想。

陶难生临到群星探头的时候才归来，那时他正在用铁藜草加固帐篷，在微暗的光线下，陶难生虎步龙行，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标枪横搭在肩上，横穿着一只猎物，在微光中他的身躯越显庞大。

看见龙清标，他哈哈大笑，转手将标枪对着龙清标投掷过来，枪上穿着猎物，带起劲风。

龙清标头微微一侧，右手虚抓，左手将枪身微微一按，铁枪一个“倒栽葱”稳稳立在身侧。注目打量居然是山猪，脑袋上一个血洞，左耳消失不见。很利落的一击，是陶难生的惯常风格。

陶难生称赞“若论技巧的娴熟，十个陶难生也难比一个龙清标，但若比力量悍勇，那是一百个龙清标也比不上一个陶难生，综合考量还是我赢啊。”

陶难生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强意志，连龙清标也承认，二人若是对垒，他的技巧确实要超过陶难生很多很多，但他依然相信最后胜利的那个人会是陶难生，他不能保证陶难生一下也打不中他，而只需要一下，他铁定便会丢掉性命。

夜晚的风吹的越发厉害了，即便在帐篷内柴薪也受到了风的影响，不间断的发出明明暗暗的亮光。在黑山峰峦的连接处，几颗星星也时明时暗，仿佛在和人间的星火相呼应，一只烤的黑乎乎的猪架在火上，油脂不断滴落，不时腾起火光来。他们二人都不擅长烹饪，食物对他们的意义仅仅是果腹而已，毛豆懒懒的躺在帐篷门口，刚才它已经吃过，这会在小寐，今晚将由它来值班。

风声从山崖间落下，传出阵阵呜咽，似鬼哭，如狼嚎。龙清标躺在草上，看着天际闪闪的星，还有那不时划过天穹的光芒，缓缓道“难生，以后你死了想葬在什么地方？”

陶难生思索，两道粗粗的眉毛横成一线“我想应该不会有尸体，大概率事件是在某一次斗殴中被人砍成碎片。大祭司不是说过吗，尚武者死于武，爱好刀兵的人最后都会死于刀兵，我肯定也不例外。”他说的满不在乎，仿佛生与死从来就不是他应该纠结的事。

“你很爱惜自己的命啊”龙清标翻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好友。

“爱惜就能不死了？真是屁话，我小叔叔又何尝不爱惜生命，还不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为什么？就因为他太窝囊，简直不像是我陶家的种，当时他只要稍微强硬点，那些黑皮能杀了他才真是见鬼的事。”

黑夜中，陶难生的目光灼灼。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空旷。他的声音在夜风席卷下，一时也似变得悠远而空灵。

那是十年前，陶难生刚认识龙清标的时候。当时陶难生的父亲尚未过世，龙清标他爹也依然是一代猎王，那天有风，阳光是金色。

那是陶难生第一次看处决犯人，那个年轻人是他小叔叔，是逃兵，被黑甲黑盔的护卫队抓住。

他的头被摁在一块大木墩上，像一条死鱼，眼睛凸起，大祭司代为宣读罪状，是一篇又臭又长的稿子，足足念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他已经完全被吓傻了，当大祭司让他向葵秋娘娘忏悔时，他居然毫无动静。恐惧像鬼手，攫住了他小叔叔的心脏，十一岁的陶难生第一次意识到恐惧也能杀死人。陶难生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愤怒，觉得他小叔叔丢尽了陶家的脸面，他不应该昂然等死，而是拿起自己的剑割下那些黑皮的狗头。

行刑前猎王带着他的儿子来到刑场，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屁孩，有点害羞，脸红红的，但神色中露出一抹好奇与期待，并努力装出一副他那个年纪所能表现出的最好的庄严与肃穆。

终于高潮到了，天明镇民高呼着砍死他，就像一群嗜血的狼正在驱逐自己的猎物跳下悬崖。

黑甲黑盔的护卫兵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阔剑，那剑反射出的光芒耀人眼目。

突然，猎王那长相柔美的儿子开了口，声音尚很稚嫩，但让护卫兵顿了一下手中的剑

“你为什么要砍他的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们是葵秋娘娘的孩子，她会赦免所有人的罪过，你们应该放了他，让他忏悔。”阳光下他脸上的绒毛纤毫必现。

“因为他该死”年轻的护卫兵回答，笑的很灿烂“这是给勇敢小朋友的奖励。”然后手腕一转，巨剑划下，那颗头脆弱的像米花，一瞬飞起，落尽大道半寸深的尘灰里。

阳光下一道胭脂色的血线从死尸脖子上激射而出，刹那覆盖在红脸蛋小男孩的脸上。

年轻的士兵哈哈大笑“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勇敢的孩子，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因为真的会死人。”

那天风正烈，那天护卫兵的黑袍被扯得猎猎作响，那天他神气的不可一世。

猎王给了年轻护卫兵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绝凝视，然后一言不发带着孩子径直离去。

那天，陶难生告诉自己，我要和这个勇敢的孩子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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