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道的叛徒》： 逃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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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荒

隆安二年的春，比往常迟了些。冬的尾巴扫过，人们为了取少许温暖，都凑成一团。那春是冷了些的，一阵凉风吹过，吹乱众人的衣袖，不少人打着寒噤，缩住了脖子。

不久前，刚下了场雨，地上泥泞不堪，一个瘦成棍子的男孩陷在泥潭中。往来的人群为了省下点气力，只顾往前走去。男孩也不挣扎，他黯淡的瞳仁直勾勾看着天空。

有人看不下，便要出来拉他一把，却被同行的伙伴拦住，只好勒紧了裤腰带又朝着东边走。一匹棕黑的马从远处行过，背上披着一堆衣服。

马走近了些，踏过的泥路上溅起泥巴，洒落在男孩的脸上。男孩把目光从天空中移开，他想擦擦脸，双手却被泥潭困住。

“怎么了？初五”。

那堆衣服发了声，马脸几乎贴在男孩的脸上，衣服突然立起了身子，从领口探出一个头，袖口伸出了双手。男孩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他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只觉胸口愈发沉闷，天地旋转，他想吐，但几日不曾饮食的肚子搜肠刮肚也只喷出些胆水。男孩笑不出了，他在泥潭中昏沉沉晕去。

他梦见死去的父母，那梦是黑灰的，如同黑灰的年代。再睁眼时，男孩看见少年于月下徘徊。

张泽之第一次来巴东就是这样的情况，当时他在马背上睡觉，那匹叫作初五的马背着他向西走。他见男孩转醒，取下包裹里的牛皮水袋，还不待打开便被男孩夺了过去。男孩大口吞着，纤弱的身体却饮得下许多，不一会已将大半吞完。张泽之闻见男孩身上泥臭味，叹息一声，道：“可怜，可怜！”

“可怜这世人，可怜”，也不知是男孩可怜还是世人可怜，亦或是他自己。男孩趁着张泽之大发感慨之际，右手持水袋，左手悄悄没入张泽之的腰带。

“穷酸鬼，连个油水都没”，男孩暗骂一句，睁大眼睛，从中挤出点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大哥哥，我饿。”

少年拿出两张面饼，男孩咬了一口，呸地一声叫唤，大怒道：“石头！”

张泽之大笑数声，骑上了马，那马长嘶一声，声啸洪亮，惊起枝头打着圈儿的黄鹂。马蹄发些力，早已奔行数丈之远，又复啸一声，只见枝丫摇曳不已，却还有什么人影马迹。

男孩痛骂不止，他回身，树上砸落一个包裹，里面是些干粮和干净的衣服。他呜呜咽咽，终于还是哭了，疏星点点，马蹄踏过的泥路积起水渍，倒映绮丽的月光，他从依稀辨认出的足迹中发疯似地奔去。

第二章 葬玉

张泽之把玉埋在梅树下，这片梅园去年还是他们师兄弟习武之所。昔年景象犹在眼前，他用手抚摸树茎上的伤痕，曲曲弯弯的刻痕趴在躯干上，合成一个“玉”字。他于地上拾起一段枯枝，揽入怀中，就像抱住久别的恋人。

梅园现出人影，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妪。她咳嗽不止，腰弯成新月状，三分像人，余下七分成鬼，反反复复叨唠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正说着，她的右手若闪电一般射出，直击张泽之的风门穴。这一手她炼了四十四年，如今几乎无人躲得过。掌至半空，只见张泽之也不回头，把枯枝随意向后一拂，老妪的右手却已挑过头顶。

“我道是谁，鬼婆钱老太，你向来只在绵竹，今日怎到锦城来了？”

钱老太一击不中，本自惊愕，这个少年又道出她的底细来，她吓得连退数步，方才定下心神，说道：“阁下好功夫，好见识，却不知是哪家子弟，来我的梅园作甚？”

“你的梅园？”张泽之愤然道：“这梅园怎成你的了？”

钱老太拿仅有的眼睛细瞄少年，道：“奇怪，奇怪”。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边修剪梅树的枝丫边说：“你不知道吗？范天师将梅园赠与我，遣散门人，巡游四方去了。”

话音刚落，张泽之有气无力地瘫坐于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师。。。我去年还见过范天师。”

“他与我园林已有半年之久，锦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泽之听罢，勉强打起精神，对着钱老太鞠躬行礼，歉然道：“晚辈无知，误闯宝地，还请恕无礼之罪。”

“罢了罢了，你既无歹意，我也。。。也不便追究”。钱老太嘴上这么说，表情一万个不乐意，若非打不过泽之，她早把这人做成化肥。张泽之到不在意，他甚至对钱老太还有些许好感，欣然道：“早听师。。。范天师说过，前辈的追风掌玄妙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矣！”

钱老太不听则已，听罢她气得将剪刀奋力一掷，张泽之仍旧将枯枝轻移，那剪刀便偏了方向。钱老太大怒道：“该死的！你给我滚，滚出园子。”

日影西移，张泽之闷闷不乐，他牵着初五往锦城外走，他在城门口看见那个瘦小的男孩伏地大笑，男孩说道：“笑死人了，老太婆脸都急了，你这是夸她还是在骂她。”张泽之也不理会，只顾往前。

“太阳都落山了，你还往城外跑，你是想睡在野地吗？”男孩跳上一块青石大喊，张泽之道：“我没有钱，一个铜板都没。”

男孩道：“还真是穷酸”，他跳下石块，追停张泽之，双手拉住他的衣袖。“我有办法，你跟我来”

张泽之狐疑半响，肚中忽然传出雷声，男孩又笑起来，说道：“还能找到吃的。”

“有吃的？”

“是啊，只是有了吃和住的地方，你可不许再躲着我，这一路让我好找。”

张泽之挠着自己的头发，无奈道：“你为何非要跟着我不可？”

“谁让大哥哥救我，我只好缠着你。”男孩撇撇嘴，拖着张泽之，这一刻倒像他是个年长的哥哥。张泽之想起自己也有十七岁，现在却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羞得满脸通红，二人在一处偏僻的客栈中安歇，案几上摆着各色菜肴，张泽之还留有一丝脸红，他只顾埋头吃饭，享受多日来不曾有的饱腹感。

“我姓何，他们都叫我何泥鳅。”

“呜啊你就”

“大哥哥，你先把饭噎下去再说话”

“我说，泥鳅，为什么叫泥鳅？”

男孩掏出一个荷包，笑道：“只因我比泥鳅还要滑，天底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磅一声响，只见张泽之手上的筷子掉落于地，“早该想到了，你一个孩子，不去偷，哪来的钱？”

男孩满脸委屈，道：“大哥哥，你既不喜我偷东西，我以后再也不偷便是了。”

张泽之正色道：“小兄弟，你莫要怪我多嘴，江湖中人，最忌偷字。多少门派恩怨，只因偷学一招半式而起。再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今这世道，晋德衰微，虽然窃国者王，但天道好还，小兄弟莫要再错下去。”

“大哥哥说的是”，何泥鳅声音极小，轻声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么，师父给我起的名叫张泽之，我师父姓范，长生真人之后。”他提起师门，心绪烦恼，道：“目下我无门无派，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即使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

何泥鳅抬起头，目光凛然，“我跟着你从巴东追到CD，就算大哥哥不要我，我也要跟着你。”

“好，那咱们说好，不许再偷东西！”

何泥鳅点头称是，这是两个人这些天度过的第一个睡在床上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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