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火》：：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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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薪火相传

夜黑风高时，二十七个男人把三个孩子团团围住，耐心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三个孩子闭眼盘坐，身上泛着熔浆一般的火光，忽明忽暗。但见火光照耀时，孩子们脸上都露出煎熬而痛苦的神色。他们咬着牙，为了某种东西而坚持着。

右边的男孩首先倒下，睁开眼，看到另外两个人还没有失败，懊恼不已。他茫然的望着天，竟开始抽噎起来。男人们并不在意他，因为剩下的两个小孩也出现了晃动，应该是要分出先后了。

中间的女孩嘴角溢出血丝，她用牙齿死死钳住两瓣嘴唇，将那口血含住，腮帮因此鼓大如蛙。不屈的意志并没有为她取得胜利，她喷出鲜血，软软地倒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最后的那个男孩，体内的火光也在这时熄灭，四周一片死寂。男孩缓缓睁眼，一丝亮光溢出，待他完全睁开，目光如炬，将大树底下照的如同白日。异象持续片刻后，光明逐渐聚拢，化于两团火苗藏在眼底，将原本深邃的黑眸显现出来。

男人们起身为他鼓掌，不约而同的说道，“薪火不灭！”

第一个倒下的男孩脸上挂满了嫉妒，他偷偷地溜走了，身影完全融入黑暗之前，仍不舍的朝后看了一眼。

女孩内心里尽是不甘和委屈。男孩腼腆的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一把。女孩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然后离开这里。

男孩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来到一个人边上，怯怯地喊道，“父亲！”

贾公明的脸好似光滑的墙面，没有一点表情，他淡淡说道，“贾易，你跟我来，有些话我要跟你讲！”

其他人没有阻拦，也没有好奇的多看一眼，而是坐下来，开始畅谈天下大事。他们穿着麻衣草鞋，举止粗鄙，面黄肌瘦，都是在泥里摸爬滚打的庄稼汉子。但是，他们发表意见时的神情，比老学究还要严肃认真。

其中一个人抛出问题，说道，“为什么农民辛苦耕作却吃不饱？为什么仙人不事生产，整日高谈阔论，却能锦衣玉食？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另一人附声问道，“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有道理吗？是因为他们是仙人，就比农民高级，就有资格比我们享受更多吗？还是因为他们拳头更大，就可以不讲道理？”

贾易听的胆战心惊。仙在他的想象中，是不可战胜、不容置疑的。他虽然只在庙宇中见过塑像，没有亲眼目睹仙的风采，可越是未知，对仙的敬畏就愈发强盛。他赶紧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脑子里甩出去，紧跟着父亲的脚步，来到池塘边。

正值仲夏，荷花浓艳，蛙声一片。

贾公明问，“这是什么？是恩赐吗？”

贾易看到父亲眼里也有两团小火苗，比自己的更大更凶猛，像是随时要跳出来，烧他个干干净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村里的小孩，会走路后，就要被大人逼迫去练拳，以打磨身体。在层层考验后，才刷选出贾易、周兴通、顾漪三个孩子。可他们并没有被告诉，这是为了什么？

贾公明自问自答，“这是沉甸甸的责任，需要充满奉献精神的人来承载。而你，只对与自己有关系的事情上心，说白了就是自我主义，并不适合传承薪火。相较之下，我更属意顾漪那个小姑娘。”

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没对自己笑过。他虽然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责骂和鞭打，而经常依偎在母亲怀里哭诉，让人瞧见没出息的样子。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即使不情不愿的接受训练，仍旧咬咬牙坚持下去，就是为了让父亲正视自己。

贾易抬头，首次迎着父亲严厉的目光，为自己辩护道，“我并不是因为侥幸而走到这里的，是通过一次次努力争来的。事到如今，你没有其他选择，必须相信我，所以不要再用你刻薄的语言打击我。如果我失败了，也是你的错，不是我的。”

“是吗？”贾公明冷冷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争来的，是你还有十年的时间可活，你还能自信的走下去吗？”

贾易不是圣贤，不能蔑视生死，他只有十二岁，有大把美好的事物没有经历过，所以他沉默了。但父亲对他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像是说‘瞧吧，我没看错，你就是做不到’。

他很愤懑不平，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凭什么借此否定自己。

贾易像是在报复一样，也冷冷说道，“我能！”

贾公明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以肉体凡胎承载薪火，付出的代价就是燃烧寿命。随着时间的推移，薪火会越烧越旺，生命的消耗速度也会越来越快。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和薪火赛跑，在生命燃尽之前，通过增长修为来扩充命数。”

贾易不禁问道，“听起来是百害无一利，我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贾公明答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薪火在体内燃烧时，虽以生命为柴，可也会锻造我们的身体，使我们修行的效率高于常人。”

贾易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修行的前提是要有仙家功法，如果有仙家功法，他何必需要薪火，不过是速度慢点，也好过头上悬着一把随时要命的利剑。修仙证道不就是为了长生吗，你登到山顶，依旧是朝闻道而夕死，不是饮鸩止渴吗，不是本末倒置吗？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根治的法子，”贾公明慢慢说道，“如果你够努力修行，在五年之内达到第六境筑桥境，就可以参加修仙界的梅山试炼。只要取得前三的名次，就能得到进入地下学宫的机会。地下学宫有‘仁、义、礼、智、信’五大藏书室，藏尽天下之书。在‘智’字藏书室有本‘张子手记’，上面详细记录薪火的来历和传承方法。现在的薪火之所以有弊病，便是因为失去了传承方法，已经变成一团死火。”

贾公明停顿了一会，唉声叹气道，“没有传承方法，我们就只得以特殊手段，强行将薪火继承给你们。为此，付出了很多可怕的代价，可也仅仅是你一个人成功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更希望是顾漪获得薪火了吧，因为我们失败不起。如果你没有成功取得‘张子手记’，薪火有可能会消失。”

贾易皱着眉头，问，“把薪火焕活后，还需要我做什么？”

贾公明突然昂起头，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漆黑的天下，他说道，“你不觉得这世界很丑陋吗？仅仅是我比你弱小，就要接受压迫和奴役，一点道理都没有。假如存在一种方法，所有人不再受天赋和背景的限制，都可以修行，大家一样强大，是不是可以变得平等一点？我希望你能把天下人的薪火全部点燃，创造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时代。”

第二章：挂刀远行

贾易从林子里走出来，腰间挂着狭刀。

他站在崖石上，远眺大江，蜡黄的脸颊终于露出了笑容。

跨过眼前这条河，他就踏入了波谲云诡的江湖，和过往的生活正视告别，去寻找虚无缥缈的仙缘了。

虽然父亲说他只有十年的时间，可对孩子来说，一天就已经够长了，更何况是十年，那简直相当于天长地久。

所以他并没有着急走下去，他有些哀伤需要消化。

自己走的匆忙，都没和母亲说几句话，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就母亲那个脾气，肯定会蒙在被子里哭吧。

“唉，都走到这里了，回去算怎么回事，”贾易安慰自己道。

他冲着村子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扫去阴霾，笑着说道，“娘，我一定把世上最漂亮的女子给娶回去，让你高兴高兴！”

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在院子里看月亮，母亲闲来无事，问他，“长大了想娶几个老婆啊？”

贾易拍马屁道，“娶个跟娘亲一样好的就够了。”

母亲当时就给他一耳刮子，斥责道，“怎么这么没出息，一桌麻将都要四个人来打，起码要四个，不，最好把漂亮的女子都娶回来当老婆，给你娘生一大群孙儿，哈哈哈！”

贾易委屈的问，“那为什么我爹就你一个老婆？”

母亲强词夺理道，“笨蛋，相公能跟儿子一样吗？相公是自己的，怎么能够和别的女人分享。儿子就不同了，养的再亲，还是别人的，当然是越能祸害越好。谁叫这些骚狐狸敢在老娘嘴里虎口夺食，多吃些醋，也是应该的。记住了吗，宝贝儿子！”

贾易不是很懂的搔搔头，回答道，“记住了，娘！”

现在的他还是不懂老娘的思维方式。

他看到老爹虽然在自己面前威风凛凛，碰到老娘就气的跺脚和哑口无言。贾易觉得自己比起老爹还差远了，老爹一个女人都搞不好，自己还是不要托大，娶个最漂亮的，让老娘面上有光就够了。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一个都不要那才是最好，女人什么的，最麻烦了。

贾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来到渡口，撑船的是一个老人。

老人非常瘦弱，像是那种，风一吹就要担心被吹走的人。

老人问，“少年，你爹妈呢？”

贾易自豪的说道，“是我一个人出来！”

那表情就像在说，我厉不厉害，你要不要夸我一下啊！

老人说道，“你这么小，怕是一个人走不远啊！”

贾易拔出刀，展示道，“不要看我人小，我刀法还是可以的。”

老人笑着，“我呀，六十了，吃喝嫖赌抽，现在还样样不缺，我却活得最长。而我那些朋友恪守圣人之言，对这些坏东西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可在三十岁的年纪，他们差不多就都死光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贾易摇头，不明白老人要讲什么。

老人指着自己的心说道，“因为我胆小，稍微看到危险的苗头，我就溜之大吉。所以有句话叫做‘善水者溺，好斗者亡’。去了外面，不是你刀法好，就能活得久。少年，你要小心啊，哈哈！”

上了岸之后，贾易多给了老人一份钱，说道，“老爹说了，别人没有理由应该对你好，如果碰上了对你好的人，无论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都要对他更好。”

老人没有拒绝，说道，“那我就再给你一个建议，你不要往东边走，那里有专吃男人的女妖怪，你也不要往西走，那里有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更不要往北走，那里有吃人的老虎。”

贾易从南边来，除去东西北三个方向，他似乎无路可走了。

贾易又给了老人一份钱，问，“老爷爷，那我该怎么走？”

老人眯着眼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头。我知道，你是不会回头的，所以我建议你往东走。”

贾易不解的说道，“不是有专吃男人的女妖怪吗？”

老人大笑，说，“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不算男人，她想吃都吃不了。放心吧，没事的，我不会害你的！”

“咦，还有这么讲原则的妖怪吗？”贾易诧异着，“难道她还读过书，知道涸泽而渔的道理？”

管他呢，反正自己没有危险，去了再说，大不了，一刀把她劈了就是。

贾易往东走了很久，也没见到什么跟妖怪长得比较像的东西，这没有遇到危险，贾易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了，莫非老人看着自己好骗，用胡言乱语来诓自己的钱。

对于欺骗，贾易是有儿童阴影的。他以前在山里捡到一块狗头金，母亲说帮他保管，后来再想拿回来，母亲就说这是帮他存的结婚钱，苍天啊，那会儿他还只有四岁，母亲居然连这种理由都敢拿出来用。所以贾易最怕别人骗自己了。其实，贾易的心里阴影还真不少，大多数都是母亲创造的产物。

贾易对自己说道，“以后遇到看起来面目和蔼的人要特别小心啊，母亲和老爷爷就是那种看起来和善的人。嗯，要有警觉心，要是再上当，贾易你就是龟孙！”

这时，灌木丛传来一阵骚动。

贾易随即将刀拔出来，横于胸前，全神贯注得盯着晃动的地方。

他的表情，异常的严肃认真。

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双眸正在闪烁光芒，两团细如蝌蚪的火苗在瞳孔里摇曳。

“英雄，饶命啊！”

一个光头从树叶里冒出来，紧接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贾易，可怜兮兮的说道，“我就是个没钱的秃驴，你不要..”

然后那人看到眼前是个小孩，又立刻硬气起来，抱怨道，“小子，你干嘛鬼鬼祟祟的，佛爷心脏病都差点给你吓出来了。小子，你得赔偿佛爷受到的精神伤害。我佛慈悲，我也不跟你多要，百八十两吧。”

他猛地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唬道，“你要知道这可是荒郊野地，你就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最好乖乖的。”

贾易好奇的问，“你这是勒索我吗？”

和尚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说道，“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好歹在白马寺挂着名，白马寺知道不，修仙界的九大门派之一，我怎么会做有辱师门的事情呢。你吓着了我，我受到了伤害，然后你用金钱来弥补，这不叫勒索，这叫法律，懂不懂，土包子！”

这和尚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的，比自己大个四五岁左右，就是一副欺软怕硬的表情很令人恶心，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人。贾易怀疑他和尚的身份都可能是假的，大概是骗吃骗喝的二流子。于是耍了一手眼花缭乱的刀法，将一颗树劈的四分五裂。

“好汉饶命，”和尚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跪在地上顶礼膜拜，为自己开脱道，“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要是有看人的慧眼，也不会被师傅赶下山来。好汉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一看就是宰相肚子能撑船的少年大侠，大侠就当我是个不响不臭的屁放掉吧！”

贾易不由问道，“你真是白马寺出来的？”

和尚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如假包换，千真万确，真作假时假亦真！”

贾易狡黠的笑了，“那我更不可能放你走了！”

然后把和尚五花大绑，架在树上。自己出来寻找仙缘，正发愁不知道去哪里去找，他自个找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贾易插着腰，乐得哈哈大笑。

和尚蒙了，这前后的待遇，变化有点大啊。

他看到贾易笑得诡异，暗自揣测道，“这家伙该不是有龙阳之癖吧，唉，都怪和尚我长得太俊，原来美丽也是一种错啊，红颜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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