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风云》： 别父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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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别父西去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是欧阳修的《玉楼春》词，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词作广为流传，为民间街头巷口处传唱，时当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腊月，地处两浙东路绍兴府，这首词作此时却于一个少女口中低吟。

她一身淡黄衣衫，十三四岁的年纪，坐在自家后花园凉亭之中，一手撑着小脸儿，一手执欧阳修词集，默默体会词中神韵，欧阳修这首词感叹人生离别之情，其实以她一个韶华少女，尚未及笄之年，又能理会几分？

“姐姐别看书了，快来和我一起抓蛐蛐儿呀！”少女的思绪被一个女童娇嫩的声音所打断。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花树里穿梭，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在这自家花园里嬉笑玩闹，少女看着妹妹抓蛐蛐儿玩得兴起，心里也说不出的欢喜，这时早把适才词里的离别之愁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女素来喜静，轻声道：“英儿，当心摔着了，地上也凉，先来这边歇歇吧！”女童抓不到蝴蝶，也不在意，径自来姐姐身旁石凳坐下，额头上汗滴滚在红红的小脸儿上，少女用手帕给妹妹擦汗，女童笑嘻嘻的搂住姐姐纤腰，歪在姐姐怀里。

这少女姓杨名琼莹，女童是胞妹琼英，父亲乃是南宋名将杨再兴，杨再兴跟随岳飞南征北战，屡次痛击金兵，于军中威名赫赫，一手杨家枪法更是天下闻名，令金军闻风丧胆。

那大宋高宗皇帝赵构于绍兴府称帝后，杨再兴因战功在绍兴赐有府邸，后来高宗皇帝重用大奸臣秦桧为相，杀害岳飞，同金国议和，主战派大臣将领备受排挤，杨再兴一身武艺原本只为精忠报国，北伐中原光复故土，议和后他心灰意冷，感叹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此后无意再为官，朝廷迁都临安府，他却并未前往临安，仍是在这绍兴旧府居住。

琼莹看着妹妹红扑扑的小脸儿，心里暗暗想道：要是妹妹永远这样无忧无虑该多好！忽地想起父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琼英问道：“姐姐叹什么气？”琼莹不愿妹妹忧心，道：“没什么。”琼英扳了扳手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着爹爹整日闷闷不乐，是不是？”琼莹心想：妹妹整日里嬉笑玩耍，看似无甚烦恼，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她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道：“爹爹自从娘过世以后，整日待在屋里，什么人也不见，有时候整天什么话也不说，可要想个法子让爹爹高兴起来才好。”

“两位小姐，有客人来了，老爷在客厅等你们，让你们赶紧去呢。”女仆站在花园门口叫喊。琼英应道：“来了”姐妹俩每日处在家院，极少见外人，琼英一时听得有人来访，心里高兴，忙得起身就要前去。琼莹帮整了整妹妹衣衫，拉着琼英的手穿过花园后院来到前厅见客。

姐妹俩来到客厅，父亲杨再兴端坐上首会客，下首椅子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年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对着杨再兴憨笑不语，那少女却是长挑身材，极是秀美，正低声和杨再兴说着话。

琼英识得那少女是母亲出身的江湖门派弟子唐菀，往日曾来过杨府几次的。便笑道：“唐师姐，你来看我了，我可真想你。”快步来到那唐菀跟前，拉着唐菀的手亲热地说话，唐菀也甚是欢喜。琼莹缓步走到跟前，笑道：“唐师姐，好久不见，这是哪位师兄呢？”杨再兴看着女儿，正色道：“莹儿，英儿，快见过你苏师兄！”那少年站起身来抱拳行礼，笑道：“两位师妹好，我叫苏济，也是神山派弟子，你们叫我苏师兄便是。”姐妹俩福了一福还礼。

杨再兴道：“莹儿，英儿，这次神山派的师兄师姐来是接你们去神山派玩耍的，你们去收拾些衣物就随他们一起上路吧。”琼莹心里疑惑想：爹爹为何突然让我和妹妹去神山派，事先也并未说过此事？琼英听得要离开父亲，急道：“英儿不愿离开爹爹。”摇着杨再兴的右手不依撒娇，琼莹也是不愿离开父亲身边。

杨再兴摩挲着琼英的秀发，柔声劝道：“英儿，神山派山上有很多好玩的物事，还有很多和你一般大的师兄妹和你一起玩耍，你娘也是出身神山派，只是去一段日子罢了，等你玩腻了爹再接你回来，莹儿去收拾一下。”琼莹心里虽不愿离开父亲，但也不愿违背父意，当下快步去收拾些路上换洗衣服，琼英却是闷闷不乐的跟在姐姐身后。

此时已是隆冬季节，天气寒冷，琼莹回房将妹妹和自己的衣服包成一个大包袱，又去后屋母亲灵堂拜祭。只见屋里一尊案上立着块牌位，上书“神山派女侠吴苋之灵位”，案前三柱清香刚刚燃起，想是父亲已经祭拜过了，琼英一见母亲灵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又想到要和父亲分别，泪珠儿止不住地滚了下来，姐妹俩先后拜了几拜，一时对着亡母灵位沉默半晌。琼英终是小孩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开口道：“姐姐，咱们去吧！”琼莹这才又拉着妹妹离去。

二人再回客厅时只见杨再兴一人，唐菀和苏济已不在，杨再兴说道：“你张师兄和陆师姐已经在门口马车上等你们了，你们这就去吧。”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两柄短剑放入包裹里，说道：“这两把剑是你们母亲生前所用，剑名霜华，你们俩一人一把，留个念想，带上路上也好防身。”

琼英一听提起亡母，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抱着杨再兴的右腿哭道：“爹！英儿不想离开你！”琼莹也是心里一酸，心道：爹爹这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了，他让我和妹妹去的匆忙，难道真的有大事要来了？琼英相貌极像母亲，杨再兴听得女儿哭泣，想起亡故的妻子，也是不忍，说道：“我在家里很好，你们不用挂念我。在神山派记得听长辈们的话，你们两在外都好我也就放心了，英儿记得听姐姐的话，莹儿记得照顾好妹妹！”他毕竟武将战阵出身，硬起心肠，推开琼英转过头去，颤声说道：“快走！”琼莹拉着妹妹往门外走去，琼英不住地回头看，杨再兴却再也没回过头来。

第二章 天下大势

绍兴府是大宋两浙东路治所所在，乃是南宋经济政治重镇，也是浙东大城，早在春秋时期便是五霸之一的越国都城，宋室南渡之后康王赵构在这绍兴府继承皇统，使得大宋国祚延续一百多年，后来宋金形势好转才迁都临安府。其时北方中原地区屡遭战火洗劫，经济人口凋敝，但南方却因长江天堑幸免于难，宛如天堂一般，无怪乎达官显贵们“直把杭州作汴州”了。

苏济待得三位师妹们坐定后，自己坐在车辕驾驶马车，他自幼出身贫寒，于这赶马车倒是轻车熟路，他将马车赶着穿过绍兴，丝毫不加颠簸，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街道旁店铺商贩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马车里不时传来三位师妹说笑声。

马车里琼莹和唐菀相对而坐，琼英因和父亲离别泱泱不乐，歪在姐姐怀里也不说话，和她平日里爱笑爱说话儿的性子大不相同。琼莹心里想道：可得想个法子让妹子高兴高兴。便向唐菀问道：“唐师姐，你给我讲讲你们神山派的事情好么？”

唐菀知道琼莹心意，这一路西去路途漫漫，若是少了琼英这小师妹说笑，倒少了许多乐趣，正可说些江湖趣事，哄哄这小师妹，开导她初次离别父亲的忧愁，便笑道：“我们神山派山门在两淮西路蕲州神山（今湖北东部），虽然门派创立才短短二十多年，比不得少林峨眉华山这些门派历史悠久，但却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大派，说是武林正道领袖也不为过。”

琼莹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江湖门派之事，大感新奇，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唐菀说到自家门派光辉事迹，甚是自得，笑道：“这里不得不说起咱们神山派创派祖师爷了，这位祖师爷名讳叫做白卿相，祖师爷出身书香门第，文武全才，早在三十年前就是天底下顶尖儿高手了。那时候金人大举入侵咱们大宋江山，金国鞑子残害北方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祖师爷心系天下苍生，这才创立了我们神山派。”

琼英曾听父亲说起金人如何如何残害大宋百姓，侵占大宋疆土，父亲每次说起这些时情绪都是激动万分，琼英幼小的心灵里早已对金人深痛恶绝，听到这里拍手赞道：“那祖师爷定是个大好人了！”琼莹见妹妹已被神山派事情吸引，不再心伤与爹爹离别，甚是高兴，问道：“那后来却又如何了？”

唐菀叹了口气，说道：“金贼多次派遣大军南下，意图灭我大宋，中原武林高手多有正义之士，为国救民之心，纷纷出力抵抗金贼。只可惜群龙无首，各位英雄豪杰只是各自为战，于抗金保国效果甚微。二十九年前，峨眉、崆峒、仙霞、华山、天山、昆仑六大派掌门，还有许多豪杰，大家齐聚神山成仁峰共同商谈会盟事宜，正气堂里大家一致决定推举一位武林盟主出来，号令天下仁人志士，抵抗金贼！”

琼英听到这里笑道：“我知道了，白祖师武功这般厉害，人又好，定是大家都愿意推举白祖师做武林盟主了。”

唐菀摇了摇头，道：“英师妹你是不知，这些大掌门虽都是齐心协力抗金，但要他们放下门户之见，听从别派指挥，可绝非易事！”琼英听了大感疑惑，不明白为何这些掌门明明都愿意抗金，却放不下派别之争。

唐菀看出琼英眼神里的疑惑，续道：“江湖之中各派都有各自的规矩传统，忌讳甚多，原本要它们统一指挥就很难，再有那些大掌门平日里在各自门派里威风惯了，突然要他们听从别人吩咐，自然是不愿意了，更有甚者有些派别之间还有私仇旧怨纠缠不清。”

琼莹突然开口道：“这些人既然都是江湖人士，人人习武，不如来个比武夺帅，谁的武功最高，谁就做这个武林盟主！”

唐菀大声道：“不错！二十九年前，大家在我神山派成仁峰上说到最后，只能定下这比武夺帅的法子！那时六派高手尽出，正气堂前一场大战，白祖师以弱冠之龄，力压六大派高手，技胜群雄，做了这中原武林盟主。”琼莹听到“白祖师以弱冠之龄，技胜群雄，成了武林盟主”的时候，眼睛一亮，想得出神了。

唐菀轻叹了口气，道：“可惜虽有中原武林志士和许多大宋将士的奋战，但大宋皇帝却昏庸无能，总去亲信任用那些奸佞小人，疏远罢免那些贤能的忠臣良将，再加上那些武林人士虽然比武败给了白祖师，口头上听从号令，其实是口服心不服，以至于与金人打起来总是吃败仗，国土也是日益沦丧。”

琼英怒道：“这坏皇帝，该罚他抄一百遍书！”琼英小时候偶尔做错事杨再兴总是罚她抄书，抄书抄的她小手酸痛，在她心里，抄书便是天底下最难受的酷刑，以为做错了事情就该罚抄书。唐菀被琼英孩子话逗得一笑，拉着琼英小手道：“英师妹真是可爱！”

琼莹问道：“后来又如何了？”

唐菀接着说道：“二十五年前，金人分两路大军南侵，意图灭我大宋，大宋守军节节败退，最终金人包围了那时大宋都城东京汴梁。祖师爷听说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带着大批武林高手前往汴梁，屡次刺杀金人大将，焚烧金人后方辎重粮草，同时汴梁守将李纲顽强抵抗，终于第一次打退了金兵。可惜大宋皇帝听信小人谗言，将汴梁守将李纲罢免，却派一个什么会请天兵天将的道士守城，那道士大开城门，烧香做法，结果天兵天将没请来，倒是把金兵请来了，金人攻入大宋都城汴梁，皇帝自己也做了金人俘虏，金人掳着大宋两位皇帝，许多妃子大臣，数十万百姓财宝北归，这就是靖康之耻了！”说道这里唐菀神色黯淡下来。

琼英道：“我知道，这叫做“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是不是？”

唐菀赞道：“是的，英师妹不愧是名门之后，小小年纪便知道这些。”琼英羞道：“爹爹以前常一个人在书房里独自吟这首词，我听多了也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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