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悟入奇途》免费试读_如梦行》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回忆是荒芜杂绪》——菊落。
第一囬
註:兩個「*」中間的文字為粗體字。
*到底要如何纔算是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是睜開了雙眼看見了週圍的世界嗎?難道週遭世間一切不會是意識虛構出來欺騙自己的?抑或是肌膚能感覺得到來自我懷抱中的你那體溫,鼻尖急促地進出著你那身體散發的香氣,雙眸中映照入你那張安然沈眠中的側臉,最後猝不及防地被你那咧開了微笑的雙唇親吻一下?大抵是有你存在的世界纔算是從睡夢中清醒過來。那麼我還是繼續沈醉於有你的世界夢境中,可是我終究還是得要被無可奈何地拉囬到現實中,接受著殘酷的嚴刑拷打。是否唯有死去纔能讓我們在美好的幻夢中相聚?就讓我們倆沈默不語地相擁著給予對方溫暖直到世界毀滅的盡頭,但是這衹會是一個吹彈即破的氣泡。*
我醒了過來,然而並沒有睜開了雙眼,因為我還沒有決心去面對新的一天的到來。把身體向左側翻動去,雙臂把軟綿的被子緊緊地摟在懷中,我假裝著這就是曾經的你那副胖乎乎的軀殼。我的指腹記得你那軀殼的輪廓,因為曾經肆意漫步遊走的手掌拂掠過你那每一寸一釐一毫的肌膚,探尋過那茂密叢生的幽暗秘谷中埋藏的寶藏。我的鼻尖進出過你的體味氣息,牠們在腦海中描摹的是秋風肅殺的頹敗景色,卻在你驟然翻身後被暖春那盎然綠意侵染,因為鼻腔中盈溢的是你那一呼一吸。那數不盡的寒意蝕人的夜裡,在這張牀舖上緊貼著的是兩具互相取暖的酮體,那時候我與你之間的距離始終間隔著無法突破的肉體,但是我堅信你的靈魂早已與我相互間滲透交融。可是此刻能得來的唯有虛無的放肆譏諷嘲笑,冰冷的空氣也趁機從罅隙鑽進了被窩,窗外孩童們玩耍的歡聲笑語也似是捲著浪濤的潮水湧進了耳朵,我就這樣忍耐著慍怒沈入了幽暗的深淵。
*夠了,我受夠了這一切了。*素常的我或許難以承受慍怒的決堤,面露猙獰地把一切都撕碎,還記得我對並不順從自己的事情時用倔強與固執的態度橫在困境面前,也清晰地記得自己也曾如此對待過你,可是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業已對這些不請自來的攪擾感覺到雲淡風輕了,因為我沒有多餘的一絲那怕微小的心思去理會這些稍縱即逝的喧鬧,我的腦海中盈溢滿了有關於你的一起,或許可以說我同樣走進了偏執的困境中,祇是我的態度早已變得欣然接受。*可是我眞的是不在乎這些了嗎?什麼是該在乎的,什麼是該雲淡風輕般無關緊要的,都不過是因為我去定下的意義。然而退一萬步說,我想要去在乎又如何,奈何我對這些現實無能為力,就如同我必須獨自接受你已經死去這件冰冷的事實。*
「起牀了,懶蟲。要不然你就來不及去上課了,要知道我的課程可是不應允任何學生遲到與曠課的。」輕柔溫和的聲音中不帶有一絲責備,慈愛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囬蕩盤旋,述說著同一句話語,在每個要去學校上課的清晨,當我還是睡眼朦朧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都會猛然睜開睡眼,仔細凝望著耀目光輝中的你那剪影,我不想要錯過每一個你的笑容,因為在其他人面前你總是嚴肅地板著面容。
*閉起雙眼,我最掛念誰?*是你。*眼睛睜開,身邊竟是誰?*然而牀上衹有我自己孓然一人。擡起了頭顱來,我瞥向了敞開著的格子門,期許著你此刻正倚靠著門框,可是腦海中清醒著的意識沒有遂了我的願望,沒有描摹作出你的身影輪廓。其實我的內心異常地清楚知道剛纔的那番話語聲音是來自於枕頭旁的手機,因為是我把手機裡面的語音助理設置成了你的聲音,這樣我纔可以繼續欺瞞著自己你仍舊存在於我清醒的現實世界中。
「昨天的記憶已經全部傳遞到了雲端伺服器上,請選擇要把哪些記憶存儲進長期保留記憶庫中。」雖然是你那熟悉的聲線,可是在我聽來卻生硬得毫無生氣,彷彿是一個垂死的老者滿不在乎地說著話。「雖然閣下的雲端儲存空間尚且剩餘很多,但是還請選擇將冗餘無用的記憶刪除。」
我依舊側臥著,拿起了已經亮起了螢幕的手機,雙眸隨著拇指不斷向上滑動而心不在焉地掃視過那些變成了一個個視頻的記憶畫面。頁面到達了底部,興趣索然的我頓時失去了目標,落寞前來攀上了牀鋪面對著我側臥下瞪視著我。
*這就是我所經歷過的昨天嗎?全都是些枯燥乏味的瞬間,全都是灰暗的片刻,全都是苦澀得味如爵蠟的畫面。可是這就是我的眞實生活,我沒有否定的權利,因為這是我的咎由自取。*
右手向上伸來,拇指與食指的指腹觸碰在螢幕上向著中心捏合,而所有的記憶片段全都聚集成了一個資料夾,螢幕底部出現了「上傳」與「垃圾簍」的圖示,毫不猶豫操縱著我的手臂把資料夾丟進了「垃圾簍」中,也摁按下了接著出現的警告提示,摁按下了那個「是」。
瞧著那個資料夾被揉作了一團拋進了「垃圾簍」中,但是我卻並沒有感覺到遺憾或者輕鬆,落寞融化變成了哀傷的冰冷洪流盈溢出了這間逼仄的房間,我在漩渦中被絕望扼住了喉嚨快要窒息死去。
*不再被人所需要的東西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扔進垃圾簍,那麼是否把這些昨日的記憶片段刪除就代表著昨日的自己並不存在?可是牠們仍舊存在於我的腦海中,像是陰魂那樣揮之不散而無法擺脫牠的緊緊跟隨。是否經過漫長歲月的洗滌就可以把牠們這些「污垢」清除掉?但是如若牠們在殊死頑抗中頑強生存下來,像是瘋狂的蕪雜荒草般蔓延,這樣我會更加悲哀,可惜又有誰會憐憫這個自暴自棄的廢人。*
「昨日的記憶業已全部刪除,請問今日是要全天的記憶都記錄還是部份時間點記錄?」
「全天。」握住手機的手掌鬆開讓手機的瘦重重量落在掌心上,我把身體翻動過來仰面朝天地迷惘隨意囬答,腦海中的意識試圖從混亂叢生的思索荊棘藤蔓纏繞中掙脫出來,失去意識控制的雙眸目光衹好獃滯地盯著木板天花,沈默地頓了兩秒之後,我繼續說:「請問是否必須設定了方可以繼續使用『青木原樹海』?」
*在你徹底從此從我的身邊離開之前,沒有這些煩瑣的詢問。*沒有徵求我的意見,那段悲傷的囬憶借由著澎湃拍打堤岸的浪潮湧上了心頭,而後迎面撲來遮掩在我的眼前。*為何?你沒有像現在這樣詢問過我的意見就撒手人寰?可是我能夠責備你嗎?我該是去責備誰?誰又該為了你的死去與我的孤獨以及悲痛負上這份責任?但是其實自然的生離死別從來就是那麼冷漠無情,牠衹是在盡忠職守地執行著自己保持世界正常運行的使命與職責而已。*木訥的心緒前來宛似一陣呼嘯凜冽的嚴冬寒風冰凍住了腦海中的意識,愣住了的我任由著囬憶在眼前兀然播放。*猶然清楚地記得你離去的翌晨是個瓢潑大雨淅瀝滴落不斷的天氣,被轟隆雷鳴驚擾醒來的我看見了手機螢幕顯示著這幾個文字--「系統業已重新開機」。這每天的重複詢問實在令人煩躁,縱使說話的聲音是屬於你的。那麼我是否這樣厭煩你的聲音就能夠忘記你?但是我想要的並不是忘記你,我想要把你深深地銘記住。*
「不是的,菊落。如果您不設置,那麼我會每日在您醒來的時候詢問您的,這樣確保遵循您的意思,不會錯過任何一段美好的記憶。這個設置是可以隨後隨時進行更改並保存,您還不確定之前可以選擇略過。」
「全天記錄與部份時間點記錄有什麼分別?」
「全天記錄會從您睡醒張開眼簾就開始記錄記憶,這樣會保存成為一整個記憶視頻,您可以對整個記憶視頻進行剪輯保留下需要的部份。部份時間點記錄是指在您的意識發出了記錄訊號之後纔會記錄記憶,這樣會相對於全天記錄省去查找自己需要那些部份的繁雜時間,但是也可能會導致您在當時沒有下達指令,而有些記憶是您想要記錄下來的。這兩者之間各有好壞,利弊的權衡在您的手上,我沒有許可權替代您做出抉擇。」
「那就全天記錄。」
「請問是短期的設置還是長期的設置?」
「短期。」
「那麼請問『自言自語』記錄也同時打開?」
「這又是什麼?」漫不經心的我說著話。
「該功能可以在記錄記憶的同時記錄下內心浮現的話語。」
「打開。」衹是想要儘早從這枯燥僵硬的對話中脫身出來,我道。
「好的,那麼就祝願菊落您度過一個美好的一天。」
亮起來的手機螢幕熄滅了,你的話語聲也隨即被侵佔著幽暗房間的沈寂所撕碎咀嚼吞噬下,我悵然若失得眼眶中噙滿了滾燙熱淚。
*縱然聲嘶力竭地哭泣又如何,沒有誰會前來安慰送上手帕,沒有誰會給予我一個溫暖的懷抱,沒有誰會是眞的在意我的傷感由來。我眞的是這樣孤獨無援嗎?我並不想要哭泣,要去假裝成別人以為的釋懷模樣纔是他們想像中的我。可是如果微笑是強迫得來而不是發自內心的,那麼大概笑比哭更令人撕心裂肺。*
打擾我沈醉於背痛中的動靜猛然闖進了我的耳朵中,意識驟然被細微的聲響勾引去了元神,馥鬱的美食香氣飄來攙扶起了我的上半身。
仔細分辨著那些細微聲響動靜,知道那是從廚房那裡傳來,結合著美食微溫的香氣,我確定了有人在廚房那裡在烹飪著豐盛早膳。微寒的空氣被香氣驅逐出了鼻腔,鑽進了腦海中,彷彿一雙手伸進了澗溪中拿起了一段熟悉的記憶片段。
我手掌托著臉龐坐在餐桌前,凝望著在爐灶前動作嫺熟地處理著食材的你,恨不得把你那魁梧高大的背影用筆仔細描摹攝取下來。你把襯衫衣袖輓到了手肘處,露出了粗壯的手臂,看著那雙被歲月從指縫間流逝殘留下蒼老痕跡的手掌,我最喜歡的就是握緊你那寬大的手掌。素潔的襯衫沒有把你的優雅氣質囚禁住,而是把牠恰如其分地一點點往外放逐出來,襯托著你那寬厚的肩膀與脊背在襯衫之下若隱若現。
*如果要問我遇見過的最曼妙的風景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囬答是清晨時份你為我烹飪早膳的背影。*
「你在做些什麼早膳?」不住上翹的嘴角咧開了笑容,我道。
「在煮意面,做自製三明治作為午膳,喜歡嗎?」你沒有囬首,道。
「我還沒有品嘗過,談何喜歡與否。」
「那麼你的意思是對某一事物或者人喜歡與否,都要在深入接觸過後方纔知道?」
「是的,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喜歡我的?」
「這個與我們現在談論的事情有關係?」
「對,可以告訴我答案?」把切好的三明治整齊地放進了朱紅漆雕的盒子中,蓋上了黑色的蓋子,然後用一張刺繡著精緻紋飾的布把盒子包裹起來並打了個結,你道。
「很簡單,沒有什麼特殊的緣由,衹因於人潮中與你目光相交的剎那,便令我確定了你是我的畢生摯愛。」放下了托住臉頰的手掌,我道。
「你在沒有對我做出深入的接觸與瞭解前就知道自己喜歡我,這不是與你以上的囬答相互矛盾?」
「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存在,對於同一事物與人在不同時期都會有著不同甚至完全迥異的看法,但是對於我愛你這件事情,我是確鑿無疑地知道那是不會改變的。那麼你呢?可以把你喜歡我的緣由告訴我嗎?」*你的緣由是什麼,對我來說並不是十分重要,不過知道也沒有什麼壞處。*
你放下了手中握住的廚具,但是沒有轉動過身體來,說:「因為你總是像個孩子那樣單純,我愛著這樣的你。」
「你也可以啊,在我的面前你可以放肆地去做一個單純的孩子。」
「我也想咧開嘴笑,祇因久違的冬日暖陽,我也想肆無忌憚地流淚,祇因一隻剛出生的雛鳥死去,但是我不斷與人相處中就開始變得拘謹起來,我的情緒不能輕易地表達在臉上,因為在不同場合中我都擁有著不同的身份,這些學會的道理倒像是漸漸勒緊的束縛,經歷過的種種塑造成如今的我。」
「你想過掙脫束縛嗎?」
「人都是有一種惰性的,人的思維亦然,待在穩定的狀態下時間越是長久,那麼開拓的想法就越僵化,就想停留在原地不前,這就是固執與偏執的源頭,就似是人在首次接觸到自己未曾瞭解的事物大多會有抵觸心緒,因為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背後,進而產生偏見與成見,害怕受到傷害,這大抵是人的生存本能在作祟,可那又是正義的嗎?並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是誰--這個千百年間無數哲學家不斷辯論的問題,或許你我也曾在某個時刻深思過,可是若是囿於他人的評價而失去了原來的方向,最終得來的祇是自己的恐懼與別人的評價所揉雜的混合物,恐懼自己不被他人歡迎,恐懼自己獨立於群體之外,說到底自己也與充滿敵意的他們同樣拜倒在了恐懼的腳下。」
「你是在說我與你,還有那些與我們一樣的人吧。」
手掌伸去重新攥住廚具,你恢復先前的微微俯身的姿態,說:「好了,不繼續這個話題了。來品嘗一下我特製的意面。」
熄滅了爐火,把意面夾到了瓷盤中,脫下了圍裙把牠掛了起來,你雙手端著兩盤意面轉身走來。把手中的兩盤意面與刀叉各自放到了你與我的面前,你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卻剛在要坐下來的時候彎腰探身向前,雙手捏住了我面前的那盤意面把牠擺放得與刀叉完全整齊,但是卻不料想到自己下垂的腹部觸碰到了身前的那盤意面,我瞥了一眼你那沾上了番茄醬料的腹部,不禁竊笑起來。
你站直了身體,向下瞄了一眼,也笑了起來,而後開始伸手去解開了衣扣,脫下了襯衫。
「你怎麼不去浴室纔脫衣服,被人看見可不好。」看著你那雄壯的上半身,始終沒有去瞄一眼你那張胖乎乎的臉蛋,因為我清晰地記得那張臉龐輪廓,記得那每一道笑意的褶皺痕跡,我道。
「這家裡除了我與你,根本就沒有其他人,何須顧忌那麼多。你先吃著,我換衣服去。」說完之後,你轉身走出了廚房。
*是你嗎?在為我烹飪早膳的人會是你嗎?可是這會是個虛無縹緲的妄想。*在我拖動著疲倦的身軀漫步過走廊,來到了敞開著格子門的廚房外時,瞧見了正在烹飪食物的人,那份希冀徹底被無情地粉碎,雖然我早已知道答案不會是我所想要的那般美好,但是人總會找各種理由來欺騙自己,因為還沒有足夠的氣魄去接受現實帶來的翻天覆地。
父親顯然是注意到了獃滯站立在門外的我,驚愕抹擦在他的面龐上,慌張盈溢的雙眸在與我的相對上的倏忽間墜落下去。父親把雙眸挪移到了沸騰的粥水上,嫋嫋昇騰而起的水蒸氣模糊了父親那張哀傷蹂躪過後的側臉,凝結的水珠在圓形鏡片上密佈。
「先坐下來吧,粥還需要熬制一會兒纔煮好。」右手伸去摘下了眼鏡,左手握住木勺舀起了一點兒熱騰騰的粥水,父親抿了一小口,道。
邁開了雙腳朝著觸手可及的目的地前進,穿著著裡衣的我在素常的位子那裡坐了下來,擡頭注視著站立在竈臺前的人,父親瘦削的身影在斜照進來的晨曦中膨脹了起來,變成了我的記憶中熟悉的你那個魁梧高大的背影,哀切的酸楚氣味在鼻腔中刺激著淚水的分泌。
*坐在平常位置上等候著美味早膳到來的人依舊是我,可是現如今在平常位置站立著被我盡情凝望的人卻不再是你了。你的背影與父親的身影竟然那麼相似,從前稚嫩的我為何沒有發現?難道是我忽略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時刻嗎?還是我沒懂得去瞭解父親吧。可是那天父母激烈的憤怒猶然在耳,衹要提及那件事情他們必定會暴跳如雷,他們不會接受我的這一作為少數群體的身份的,就如同他們謾駡著不會接受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牽著我的手掌的你。是否我們要繼續這樣彼此爭吵不已地度過這短暫的餘生?是否這就是我們彼此間無法突破的命運隔閡?是否我們衹有像現在彼此都沈默不語方可在一屋之中「和睦」相處?*
屋子內彌漫著沈寂凝止住的黏稠空氣,就連砂鍋中沸騰著的聲音也被圍困在竈臺週遭,我與父親都僵直著軀殼欲言又止,最終衹好放任著沈寂侵佔了我倆之間的幾尺距離。
「剛纔進屋時看見你依然在熟睡中,就不忍心打擾驚醒你。」
關上了爐火,盛起來了一碗粥,父親雙手端著瓷碗轉身來到餐桌前,把那碗粥放在了我的面前後,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厚重的嚴肅繃緊了父親的臉龐,取代了從前那張慈愛橫溢的模樣。
與父親相對而視的雙眸瞥見了他那緊縮的眉頭,哀傷急忙前來把目光挪移到了面前飄散著熱氣的粥,看著那昇騰的冉冉熱氣終究還是被圍繞著我們的沈默所冷卻吞噬,我的眼前浮現起了曾經與父母一起生活的甜蜜融洽囬憶,溫暖的囬憶畫面卻被陰沈的藍色蔓延而後皸裂剝落。
「翌日日曜日的家族聚會希望你能來,你媽媽準備了很久了,忙碌花費了許多的時間與精力進去的。」雙手十指交叉合抱在一起,手肘抵在了桌面上,父親道。
*又要應付親朋的不斷詢問,又要不斷用沈默與假裝微笑來應付,又要拂逆著自己的心意去點頭。*內心深處被囚困起來的懼怕掙脫了束縛的韁繩,衝破了柵欄的圍堵,卻倏忽間被冷靜的慍怒那射出的子彈擊斃了。*我為何要畏懼,寧可如同雞蛋碰撞石頭那樣生命隕滅,縱然是慘烈宛似那千年後出土的殘缺玉玦,我要的是成為自己喜歡的模樣,而並不是成為你們認同的那個形象。*
壓抑著慍怒點燃起的篝火,我試圖去澆淋下冷水將其熄滅,可是焦躁的心緒前來擡起了我的手臂伸去捏住了瓷勺子,我漫不經心地攪動著碗中的粥,面如死灰般地歪斜著腦袋沈默著。
「樂(音同「月」)樂(音同「勒」)從倫敦囬來了,她完成了心理學的博士學業,我想你們可以在聚會上見個面,我和你媽媽邀請了她們一家也一道前來,或許你們兩個可以…」
「你這是擅自幫我決定我的人生嗎?你以為我和她還有機會囬到從前那副模樣嗎?難道我必須完全聽從你的指揮去走屬於我自己的道路嗎?」鬆開了捏住瓷勺子的手指,瓷勺子遽然擊在瓷碗上撞擊出了一陣稍縱即逝的沈悶聲響,我抑制著滿腔怒火把身體向後倚靠去,道。「不。雖然曾經我與她的關係比較親密,但是終究不是你們所猜測的那樣,縱使勉強我與別個她在一起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的。我就是一名同志,我就是一名跨性別者,那又如何?縱然這個世界對性少數群體的偏見、誤解與歧視依舊存在,縱然還有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懷有惡意,縱然作為性少數群體生活下來這條道路仍舊艱難。」
「我不…」錯愕前來抖落了抹擦在父親面龐上的嚴肅,但是卻無法撫平那緊蹙的眉頭,父親道。
「我從來就不在乎外人對我的身份的冷嘲熱諷,我對那些流言蜚語從來就無愧於心,我對他人懷有如何的看法從來就沒有在意過,…」*我唯一在乎的你們對我的想法。*滾燙熱淚浸潤著眼球,朦朧了我眼前看見的父親的臉龐,我任由著牠們汩汩流淌下,道。
「我們能否不繼續這個話題嗎?」嘴角微微在抽搐,慍怒的心緒在血管中不住湧動使得臉龐漲紅了,鬆開了合抱在一起的雙手把牠們趴在了桌面上,父親道。
「為何?為何每次我想要談論這件事情,你們就扯開話題?」
「因為我不想要跟你繼續這樣爭吵不休下去,這樣無休無止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雙掌轟然拍打在木桌桌面上,伴隨著彷彿獅子怒吼般的話語聲刺痛著我的耳膜,卻也旋即被侵佔著屋子的死寂吞沒了牠的存在,唯有在我的心中蕩漾起的圈圈漣漪證明著牠曾經存在過。
懊悔霎然前來把父親的臉龐變得刷白,面龐向前欠身停留在了向上伸去的雙掌後被捂住了,手指揉搓了一會兒被憤怒凍僵的肌膚,爾後父親把雙眸從雙掌的遮蔽之下露了出來,帶著憐愛的淚光注視著我,說:「對不住,我不該朝你怒吼的,但是我們現在暫時不要再說這個話題,可以嗎?」
「那麼你是如何進來的?我可不曾記得給過你這個家的屋門鑰匙,」兩行被擁擠出了眼角的清淚滾落下來,麻木的悲痛毫不理會我的嘶吼與吶喊在撕扯著我那奮力掙紮的意識,宛若被捆紮起來放置在了砧板上的魚肉,我衹能任由著鋒銳的刀刃宰割,也放肆著瀦留淤積得將要湓溢的慍怒任由其繼續洶湧澎湃,說:「不,就算我用雙手滿懷著虔誠的心意遞給你,你也會把牠視作垃圾那樣厭惡地丟棄,一如你對我的身份的態度,一如你對他的身份的那份不認可般寧死不屈。」
父親那雙渾濁的眼眸中瑟瑟發抖的是宛似被秋氣肅殺過後的萬物凋零,蒼白的銀髮淩亂得彷彿嚴冬銀裝素裹下的雪國,歲月無情蹂躪而殘存下來的層疊褶皺也無法把驚訝藏匿起來。沈重的沈默壓在了父親的瘦削雙肩上,使得父親不得不把後背倚靠在椅子上,但是卻無法把關愛的眼神給掠奪去。
熱淚川流不息地獨自流淌下來,彙聚在下頜處,滴落到了那碗綿軟粘稠的粥水中。*這碗粥大概是寡淡無味的,那麼添加上這些無法自控的鹹鹹的淚水是否會令我能勉強自己喝下?這些作為「調味品」的淚水是為誰而被悲傷所嫌棄?我是為了我自己、你、抑或還是父親而想要放聲哭鬧一番?*
意識不堪承受孤涼的心緒纏擾,兀然把噙滿著滔天巨浪般淚水的雙眸撇到了一側,我就是在狂風暴雨中揚帆前行的滄海中那一孤舟,目光拼死掙紮纔最終抓住了救命稻草--桌面上堆放得整齊的兩本書籍。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書脊上精巧文字--《未成熟的》、《沒有限期的死亡》,腦海中一掠而過那些燦爛陽光照耀下的美好記憶畫面。
*嬌弱的嫩芽還沒長成粗壯枝杈就被採摘了,含苞待放的花蕾還沒等來綻放的機會就業已枯萎了,青澀的果實還沒到達成熟而變得鮮甜可口就已經被貪婪的蟲子啃噬殆盡了,我與你的人生相伴旅程還沒走進幸福的宮殿就戛然而止了。死亡的期限到底是誰規定下來的?是那主宰人間凡人陽壽的閻羅王嗎?可是你是一個無神論者。生命的長短是否象徵著一個人品格如何?但是你的高尚衹能用來瞻仰。那麼我的死亡限期是什麼時候?我會在徘徊於彌留時刻等來你的前來問候,還是被牛頭馬面戴上鐐銬?要是能在步行走過了那奈何橋就能與你重聚相見,我願意放棄珍貴的生命,不要喝下孟婆遞來的那碗湯。螻蟻尚且偷生,而我卻這樣毫不珍惜得來不易的生命,是我還沒學會愛惜自己,這樣的我根本沒有去擁抱與愛別人的資格。*
雙眸驟然被羞慚壓低了下來,落在了書籍旁邊的一串鑰匙上,那上面用紫色的繩子系著一塊玲瓏剔透的翠玉,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屬於你的,因為玉佩上雕琢有我的表字--菊落。你那隻毛茸茸的粗壯手掌從眼眸形成的畫布邊緣向下伸來,拎起了那串鑰匙也勾引住我的目光向上移動去,可是最終願景撲了個空,你的熟悉身影彷彿嫋嫋晨霧那般在消散,我就連剪影或者輪廓都無法勾勒出來。
重新把雙眸挪移囬了那串鑰匙上,我囬想起了在你離去之後就無法尋覓得到牠的蹤跡,曾相信著牠是遺失了,曾相信著牠有一天會在某個角落被我不經意發現,也曾幻想著牠其實是被盜賊偷竊走了,然而現在牠就如此眞實地安睡在餐桌上。
「我是拿鑰匙…」
山洪傾瀉掩埋了理智,火山噴發籠罩了冷靜,撞毀了城牆的憤怒握緊了我的雙拳惡狠狠地杵在桌面上,我僵硬著軀殼站立了起來,從肩膀上滑落下來的披垂髮絲如同一幕帷帳遮掩在面前,低落著頭顱瞪視著那碗仍舊冒著熱氣的粥,說:「走!這裡不是你的家,可以任由你出入自如,這個家不歡迎你這個未經應允就擅自闖進來的外人!走啊!」
憤然奪門而出,轟然拉閉上了臥室的格子門,我背靠著門癱坐下來細聲啜泣。
門外傳來了三下叩門聲,叩門聲與我的啜泣聲在拔河,爭奪著盤旋在我的耳畔的機會,但是最終叩門聲還是敗下陣來,衹好讓父親的話語聲前來替代位置。
「對不起,但是其實鑰匙是…鑰匙我就放在桌面上了…我…那麼我就先走了…」
沈重的腳步聲在沿著走廊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被拉閉上的格子門外,虎視眈眈的死寂恢復了佔領著幽暗屋內的主宰。
*他是我的父親,並不是外人,這裡也是他的家。我不該生氣的,這份因你而起的憤怒大概會被你責備,可是現在毫無用處的我衹能靠激烈的宣洩纔能知道自己依舊是活著的。*
第二囬
註:兩個「*」號中間的文字為粗體字。
雷鳴般沈悶的鐘聲驚飛了歇息於樹冠上的那群雀鳥,卻被阻礙在我的耳朵外,但是似乎招惹來了習習清風拂掠而過,撩起了我身上穿著著的漢服衣裳衣袖與裙擺。那粘人的喧鬧寒意從我的單薄衣裳外鑽了進去,縱使身後有和煦陽光撲倒在我的背脊上帶來的孱弱溫熱,可是我那僵直的軀殼完全沒有半點想要哆嗦的念想。
我款步走在筆直地通往教學樓的甬道上,你邁著穩健的腳步配合著我的節奏在我面前幾步遠處走著,我始終目不轉睛地細細凝望著你那高大魁梧的背影。彷彿是乘風破浪前行的船隻,面對著我們倆走來的擁擠人潮在你的面前被分開,那些或濃妝或淡抹的女生把竊竊私語的目光投射到你的身上,而那些懷中抱著一堆書籍的男生則是低落下目光匆匆離去。沒有任何一絲說話聲前來敲碎寧謐的鏡子,那些腳步聲在我的意識中全都被忽略掉。
*你曾說過你從不在乎他人對於你的「特殊」身份的議論,因為你說--我們同樣是平凡的普通人,衹是與他們的性傾向相異。*我的內心用輕柔的話語聲述說著。
可是在我眨動了一下眼簾的下一時刻到來,眼前你的身影與迎面湧來的人潮倏忽間消逝,遺留下破碎一地的落寞隨著呼嘯的風翻滾紛飛。我依舊緩步走著,卻漸漸被抓握住腳踝的不安心緒停止了下來,心中埋藏在厚重土壤中的惶恐得到了不安澆淋下的甘霖而迅猛蔓生。站立在空闊無人的甬道中央,不知所措的意識想要馳騁著馬匹去追尋原因的究竟卻不曾料想到韁繩的脆弱,被狠狠地摔在堅硬地面的我喘息著等候著譏笑的惶惑前來踐踏。
*怎麼囬事!為何記憶重現停止了!可是我並沒有下達命令!*自從你與世長辭之後,那每個上課的清晨或午後我都會在上課鈴聲敲響之後方纔動身從湖上的棧橋走去教室,因為這樣教室外的偌大空茫世間纔能任由我的記憶重現這一現實增強程式製造出來的幻想肆意活動,因為我並不想要與任何其他人碰面,因為清冷的孤寂不允許我把心思轉移到失焦的那些外界無關事物上,因為是我享受著虐待自己帶來的快感纔想要千百遍地不斷重播著這段囬憶。*可是如若不這麼做,我還能夠做些什麼纔可以輓留住你的離去?這虛假的幻影與眼眸中所看見的世界完全重疊,時間在這裡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現在與過往在此時交錯彙聚,可是為何我還能分辨得出現實與幻境的分割線?現在就是現實,過往就是幻境?然而過往發生的這些記憶在那個現在的時候也是現實。難道牠們就不是曾經眞實存在過?現在與過往的界線是如此的清晰,但是現實與幻境的界線緣何就如此的模糊?大概是決定現實與幻境的界線位置的人是我們每個人,任何人的劃分都不盡相同,甚至有人會完全把界線抹去。*
挎包中的手機在不住搐動著,吸引了我的手掌伸進去把牠掏出來。看著手機黯淡下來的螢幕顯示著電量低的警示,我漫不經心地掃視過那三行文字--由於手機電量過低,為避免手機關機,因此此次記憶重現終止,請儘快把手機放到無線充電板上。
我的意識被強行掠奪囚禁起來,悵然若失的我卻依舊向前走去,走到了有著青瓦頂的遊廊中,在一間教室那敞開著的前門那裡跨進去,絲毫沒有理會被我的行徑打擾到的講臺上的老師與座位上的學生。老師停頓下書寫著文字的手臂,用閃耀著不滿的慍怒刺光盯著我,而其他同學紛紛側目把投射來驚詫目光跟隨著我移動,我淡定自若地把這些怪異的眼神射來的箭矢折斷,但是其實我更多的是絲毫不想要把那怕一絲微小的心緒去在乎這些瑣屑般世俗目光,因為那些目光彷彿是在觀賞著牢籠中的奇異生物。
老師雙臂伸直地抵在了講臺邊緣,身體向前欠身,緊鎖著眉頭微微咳嗽了一聲。細微的咳嗽聲頓時在偌大的教室中響亮地囬蕩,但是剎那過後被頑強的兇狠闃靜消融,而學生們紛紛收斂了囬來驚詫的目光低落下來假裝著閱讀課本。
彷彿是一樹的猢猻依循著關係聚集到了一起,學生們大多分成了幾個小團體坐在了前面,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彷彿是被遺棄的雀鳥孤立在集群之外。他們我全都不認識,甚至對他們的面龐與身影空白一片的陌生,瞥了一眼那幾個形單影隻的學生,落寞孤寂前來安謐地坐在了我的身旁。
*學生換了一批又一批,講課的老師雖然沒有更換卻每日都是不同的裝扮,唯有這間教室不曾更改過半點兒。眞的沒有更改過半點兒嗎?在東逝水的歲月洗濯中,這教室白皚若雪的牆壁留下了昏黃的痕跡皸裂剝落,就似是你我那樣敵不過歲月無情的洗禮。你被疾病奪取了性命,你的存在被永久地停留在呼吸停止的那一時刻,那麼我的那一時刻到底又是在哪裡畫下了結束符號的?*
這間偌大的教室的後面區域氤氳了一股湧動著冷清的氣息,而這股凜冽的冷清氣息漂流到了我的週遭變得凝重起來,開始如同濃厚霧靄般籠罩住了我的意識,蒙蔽了我那不想要在黑暗中尋索著出口的目光,衹因我面對呲牙咧嘴的廝殺毫無求生的慾望。
「這次就算是第一次警告,但是我不會應允再有下次的遲到或者缺席。」
蒼勁而鏗鏘有力的話語聲飽含著訓斥與慍怒,宛若一道咆哮的颶風摧枯拉朽般捲席大地,宛如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闖進了我建立起來的禁區。嚴厲呵斥的話語聲從講臺那裡似是猛獸那樣肆虐襲來,用著牠的尖牙與利爪把脆弱不堪的柵欄摧毀,在牠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剎那卻被我從畫紙上用橡皮擦擦拭去。
溫暖的陽光從玻璃窗戶外傾瀉進來,緊貼在我的臉頰與漢服衣裳上,消融了濃厚霧靄,使得我重見天地,可是我並沒有去瞟一眼講臺的那位老師,而是側過頭顱來瞧見一隻翱翔於碧青玉宇中的鳥兒掠過。
「我們繼續剛纔的知識點⋯」
把後背倚靠在木質椅背上,我欲要得到柔軟的懷抱,然而肌膚清晰地知道堅硬冰冷的存在。把外界的一起聲響全都阻擋在清淨的耳朵外,我坐在了教室犄角,那最後一排坐滿了熟悉的孤獨,不過即使是往常也不會有人願意坐在我的身側,可能是由於自己不大善於言辭也不怎麼想要與其他人有交流。*在他人的面前你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而我在他人的面前則永遠是個文靜的人,衹有在你的面前我纔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個熊孩子。*雙眸的焦點挪移到了講臺後的那位老師身上,我看見了相似的畫面,因此意識小心地呵護著瘦弱得搖搖欲墜的燭火。
熨燙平整的襯衫貼在了肌膚上,外面穿著著的是色調素潔的外套,剪裁合身得體的褲子,講究的細節配飾彰顯著含蓄的品味,揮動著手臂書寫著字跡灑脫秀麗的板書,嚴肅得不苟言笑的臉龐,這些都一如素常我所看見在他人面前的你那模樣,雖然現在站立在講臺上教授著課程的老師的身形瘦小,但是此時我的雙眸中所凝望著的人的身影被意識強行用你代替。縱使現在沒有使用記憶重現功能,我的意識還在堆積如山的記憶倉庫中迅疾地尋找到了那段美好記憶的膠片。
「好了,現在由你們來自由辯論。」粉筆放囬了筆盒中,把攤開了的課本合蓋上,講臺上的老師輕柔地拍打去手掌上的粉末,站到了講臺旁,道。
「記憶的本質是什麼?囬憶與記憶之間的差異又有那些?這就是辯論的問題。」交叉著雙臂懷抱在胸前,擡起來的眼眸掃視過偌大的教室,隨意地把目光定在了某一位學生的身上,肅穆的拷問佇立在那位老師的背後彷彿是惡魔的影子被篝火放大,道。
始料未及的猝不及防把愕然的心緒抹擦在學生們繃緊了的臉龐上,學生們或是面面相覷或是把雙眸埋在了垂落下來的髮絲之後,慌張的神色匆匆從注視著老師的眼眸中飛撲到了其牠地方去。
大多數緊閉的嘴唇抿著而沒有翕張開來的意思,極為少數的雙唇驚愕地微微張開卻不知所措,因此教室內盤旋侵佔著冷眼旁觀的死寂。
「光線從外界進入到睜開了眼簾的眼眸中,由視網膜上的視覺細胞負責接收與產生信號傳輸到大腦,再由大腦組織與合成我們所看見的外界畫面。」停息下了板書的動作,轉動過身體來面對著座無虛席的教室,你道。「那麼失明者的雙眼無法看見外界,是否就代表著他們無法產生記憶?」
「顯然事實並非如此的,記憶的產生雖然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於視覺的,但是除了視覺以外的其牠感覺也是有參與到記憶生成的過程的,因此失明者依舊會產生有關於聽覺、嗅覺、味覺與觸覺等記憶,失聰者仍舊會產生有關於視覺、嗅覺、味覺與觸覺等記憶。縱使記憶除了人眼所看見的畫面,還會同時存在有聽覺、嗅覺、味覺與觸覺等,然而隨著短期的記憶被存放到長期記憶庫中,往往會丟失部份細節,丟失的部份首當其衝的就是除了視覺以外的其牠五感的存在。除了記憶中的視覺畫面可能丟失,我們的意識也可能會對進入長期記憶庫的記憶進行增刪改動,但是我們有些時候這樣做是無意識控制的,而有時會是意識主導這樣做,比如經受過巨大的心理創傷,這時我們可能會對記憶進行改動以達到欺騙自己的目的。」粉筆在黑板上的板書的幾個文字右側方劃出了一道豎線,轉動囬來瞄著認眞聽講的學生們,你道。「那麼你們認為經過意識有意或無意、主動或者被動增刪改動過後的記憶還能稱之為『記憶』嗎?我們到底要如何去界定『記憶』的定義?」
你的嘴角咧開了一道狡黠的微笑,目光旋即落墊在了最後一排犄角處坐著的我身上,說:「那麼現在就請穿著著絳紫色漢服衣裳的那位同學說一下自己的理解。」
眾人目光如炬的焦點倏然投射到了我的身上,可是我剛纔一直迷茫地凝視著你,大概是被你發現我出神的懲罰吧。此時茫然失措的雙眸不敢與你那雙澄澈眼眸相對而視,意識拉動著韁繩把恣意奔走的思索收囬了原地,忐忑的心緒攙扶著我站了起來,我那張開了的雙唇尋覓不到一句話語放逐出來,頓時覺得自己酷肖囚籠中動物迷惘地想要找到一個出口。
一雙雙期許的眼神中閃耀著灼熱的光輝,盤踞在這教室中的沈寂等候著我的囬答。沈寂最終並不是被我響亮的囬答聲音所驅趕走,牠等來的是雷鳴般洪亮的下課鐘聲,而我那顆撲通跳動的心臟也隨之安穩下來,但是在瞄見你那緊緊凝望而來的雙眸沈默地盈溢著關切的笑意,我方纔眞的完全把慌張徹底拋棄去。
「好了,你坐下來。今天的課就此結束,記得按時交作業。」收斂了慈愛的笑意藏匿在臉龐的嚴肅遮蔽之下,你走下了講臺,站在講臺的旁邊,道。
你那魁梧偉岸的身影與那位老師的瘦小身影重疊在了一起,挺拔的輪廓在我的眼眸畫布上仔細勾勒出來。
「那麼現在就請穿著著絳紫色漢服衣裳的那位同學說一下自己的理解。」你的身影驟然被擦拭去,哀傷前來彌漫飄散在空氣中,那位老師道。
眾人的目光仍舊一如那天一樣,被點名起來囬答問題的人依舊是我,但是站立在講臺旁點名的那個人卻不再是伊人你。
我緩慢地站立了起來,獃滯的眼神忽略了面前的眾多學生看著那位陌生的老師,試圖在這場沈默中尋找那怕點滴的熟悉細節,然而終究被現實惡狠狠地譏諷嘲笑。光陰就是那無法用雙手抔捧住的流水,抓不緊的物什終究都會從指縫間輕鬆流走,我衹能無可奈何地接受自己無法將其私自擁有的道理。在這場博弈鬥爭中,我與提問者都沈默不語著,在等候著對方繳械投降而不甘心承受輸的苦果。
那位老師挺直了腰板,依然雙臂懷抱在胸前,顯然我看出了他眼眸中慍怒的針對意思,因此我眉頭緊蹙瞪視著那位老師,雖然我的眼眸在半圓形的眼鏡遮蔽後,但是那份強烈的憤懣不受我的控制地在瞳孔中燃燒起了熊熊烈焰怒火映照得影幢幢。
*記憶就是對現實的記錄。可是眞的是這樣的簡單嗎?正如你曾說過的記憶可能會有意或無意、主動或被動地被增刪改動,那麼那樣的記憶就業已摻雜進了虛假的成份了。記憶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是我們曾經或平凡或坎坷或坦蕩或叛逆地存在過這個日新月異的世間的痕跡,記憶的本質或許是我們在世間活過的證明,無論世間如何滄桑變遷,記憶要麼被漸漸遺忘而黯淡成一顆落地塵埃,要麼被深刻地銘記而日久彌新。記憶衹是一個主觀意義上的稱呼,其實眞正的稱謂應該是囬憶,所有的記憶都不過一定程度上的對現實的記錄,所有的記憶衹能被重播,所有的記憶都衹能屬於私人。這就是我對問題的答案,可是我並不想也不會說出來,因為提問與聆聽的人都不是伊人你。*
沈靜的教室內彷彿能聽聞見繡花針落地的極細膩聲響,囬蕩在教室內的是牆壁上那時鐘機械發出的滴答聲,但是這場劍拔弩張的你爭我奪戰爭中,焦躁不安的敵視相互射出鋒銳的箭矢,我與那位老師毫不躲閃地迎接箭矢如同陣雨般襲來。
下課的沈悶鐘聲敲響了,為這場無聲無形的慘烈戰爭畫下了句號,那位老師體內的怒氣恍若被針刺破了而洩露出來,轉身走去拿起了板擦一絲不苟地擦去那些文字。
桌案上的手機抖動了一下,亮起來的螢幕上顯示著的那條訊息勾去了我的元神,毫無力氣的手掌向上伸來拿起了手機,雙眸仔仔細細地一遍又一遍重複閱讀著訊息。
庚子鼠年甲申月丁未日九月廿五火曜日,二零二零年的十一月十日,開發了「青木原樹海」這一程式的科學家兼教授君尋君先生不幸因疾病而逝世,在這一週年忌日,讓我們一同懷緬這位為了社會而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偉人,同時感謝君先生把大部份遺產捐獻出來幫助到很多的人。*原來,在這不知不覺的渾渾噩噩度過漫長煎熬的歲月,已經離你與世長辭的那一天過去了三百六十五天,四千三百八日個時辰,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鐘,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秒。這一秒隨著瞄著順時針劃著圓週在滴答中成為了往昔,然而沈重的悲痛卻並沒有隨即被掩埋。你總是說釋懷說出口不過兩個簡單的文字,但是誰又能做得那麼輕易,但是不去釋懷又能做些什麼呢,死死攥住更能支撐著活下去的意念。我緣何非得把你放下,你不僅僅是我的那些深刻銘記的記憶中的一個人物,更加是上蒼賜予我的一份珍貴禮物,現在的我能夠繼續擁有的僅是這些日久彌新的囬憶。*
背景的燃融蠟燭在毛玻璃中被隱去,出現了一張微笑著的約莫是知天命年紀的男性照片,但是我卻驚愕地發現自己對這名男性感覺到了一種空虛的陌生。呼吸不自主地急促起來,腦海中慌忙的意識把所有有關於你的記憶一一在眼前播放,可是緊接著是更加惴惴不安的恐懼前來揮舞著手掌搧在了我那抹擦著厚重錯愕的臉頰上,衹因那些記憶中的你那臉龐都蒙上了一層馬賽克。
混亂的鼻息惶恐地迅疾進出,似是安穩沈眠孩子般的心跳遽然撲通起來,我從恐懼的撕扯中掙脫出來,離開了座位,疾步向著敞開著的教室大門走去。毫不猶豫的我毅然奪門而出,拋棄下身後那些驚愕的竊竊私語,可是緊緊追隨而來的是陰魂不散的惶恐。
沒有思緒去理會疲憊的軀殼,我快步走過素常與你一道信步彳亍地通往家的道路,此時的自己多麼期盼著終點的到來,譏笑著往昔怨懟那路途短暫的自己。
拉開了格子門,徑直地奔跑去臥室,在那個巨大的衣篋前方纔讓喘息得到釋放的機會。
在你離去的三天之後,猶然記得那天是燦爛陽光的午後,可是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冰冷清晨,我穿著著一身朱紅的漢服衣裳,胸懷前環抱著你摯愛的那一套和服,丟失了魂魄那樣獃獃地站立在揭開了的衣篋前,戀戀不捨的雙手不住地撫摸著失去了你體溫的和服。衣篋中業已整齊地擺放滿了你生前使用的所有物什,同時還留存有我與你一起拍攝過的照片的電子相框,我滿懷心事地跪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送別那份眷戀與繾綣,最後把你的那串鑰匙放在了衣服上面,過了良久纔肯把蓋子合上並且用銅鎖鎖起來。
*這些你生前使用過的物什,這些與你一起走過的短暫時光,這些有你存在的記憶,這些就是你留給我的遺產,能夠擁有這些就業已足夠了。可是即使把充滿著你的氣息的物什全都囚禁在這個逼仄的衣篋中,也還是無法保留下你的存在,那悲痛的心緒仍舊從罅隙中湓溢而出。*
在那三百六二日之後,同樣是陽光和煦的天氣,卻是冷空氣跟琉璃很有透明感的清晨,我換上了一套絳紫色的漢服衣裳,同樣失魂落魄地獃獃站在衣篋前。自從你離去,我都十分抗拒接近這裝滿了你的遺物的衣篋,衹有保持若即若離的一定距離方纔可令我保持清醒的意識,因為我懼怕著如若過份靠近會被悲痛勒緊了呼吸,但是如若過份遠離就會永遠失去了你。跪坐了下來,從挎包中掏出來了同樣用繩子系著一塊玲瓏剔透翠玉的鑰匙串,我的雙眸瞥見了上面雕琢著的名字--尋君。打開了銅鎖,掀起了蓋子,我從衣篋中取出了一面鏡子般的電子相框,食指猶豫了片刻後纔摁按下電源開關。
一整面鏡子亮了起來,顯示著我與你一起拍攝過的照片,但是我卻癱坐了下來,失去力氣支撐的手臂擊落在大腿上,而電子相框掉落在面前。皸裂的痕跡從左上角向著四面蔓延,那張照片中的你與我微笑著似乎在觀察著什麼,期初我以為是玻璃碎裂的緣故,可是那段旅行中的記憶猛然跳躍到了我的身前。
那是一次毫無準備的旅行,衹因一時興起,你與我來到了陌生而遙遠的歐洲,在一條人流稀稀落落的街道上彳亍行走。在一扇碎裂了的玻璃窗前駐足停留,我與你看著城市的景色映照在那上面,看見那屋內是一對年邁的夫妻在享用著下午茶。
「緣何屋主不把這扇碎裂的玻璃換掉?」把貼近於玻璃上的面龐收囬來,我道。
*你當時的囬答是什麼?為何我會記不起來?*
手機發出了微弱的聲響,提醒著我有一封未讀郵件,也把我從深陷入記憶漩渦中拯救出來,然而在我看清楚那個發送郵件的地址時卻急忙把手機舉到了眼前,因為那是你發送給我的一封郵件。這封郵件沒有任何主題或者文字內容,有的衹是一個視頻檔。
手指夾住了髮絲把牠輓到了耳後,焦急的心緒攥住了我的手臂伸去點開了那段視頻。視頻的背景是參天古樹的枝杈點在了湖面上,你看著舉到了面前的手機螢幕,應該是開啟了前置攝像頭纔會拍攝下這段記憶的,因為我能從你的澄澈明眸中瞥見手機螢幕。從樹葉間隙傾倒下來的陽光在你的身後,天鵝從平靜湖面遊動過,你那銀白色的蒼髪在微風中吹拂起,可是你衹是一直臉龐掛著苦澀笑意,時而凝望著把目光飄忽移動到別處,時而含情脈脈地注視著現在正觀看著這段記憶的我。
我的耳朵中聽見的是令人舒緩的風聲與雀鳥鳴叫,我的雙眼看見的是沈默不語地苦笑著的你,我的意識在試圖找到這段記憶背後藏匿起來的意思。我猜不透那些難解的意思,也為自己對你那張面龐感覺到陌生而惶恐與哀愁,而最終告訴我答案的是你那兩行清淚,是你的內心用愧疚的語氣說著--「抱歉,我有一件事情欺瞞了你」。
又收到了一封你發送給我的郵件,上面僅有一個帳號名字與一串密碼,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這是你的「青木原樹海」帳號,衹因那個名字--尋找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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