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山河之图》——少年郎一》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悲燕》:楔子(一)。
楔子(一)
我想给您沏一壶苦茶,让您在苦茶淡水中寻找个中滋味,我也想用华丽的辞藻来为您讲出这段故事,可我没有大师般的手笔,也没有让人拍案叫绝的想法,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与一点文墨,为您奉上我想的故事。——吴漠
“公元前二零二年二月二十八,出身农户的刘邦在韩信、彭越、张良、萧何等人的扶持下于山东定陶汜水之阳登基为帝,定国号为汉,定都长安,是为汉高祖,史称西汉。”
这段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历史,就算是寻常孩童也能够倒背如流,可在另一处时空的历史上,“西汉”、“汉高祖”这两个历史名词都不曾出现过,而与刘邦有关的历史名词只有“汉”与“汉新帝”。
……
二零一八年三月中,陕西历史博物馆。另一处时空。
春回大地,万物终于再一次有了嫩绿色的衣裳,这里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严肃的装饰、典雅的摆设,以及三三两两的游客,其中以在社交网站上装文青的游客占了多数,看来无论在哪一时空,这似乎都是主流。毕竟历史的实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是感叹与新鲜,而能深入体会其中感受历史余韵的,则少之又少。
今日不同于往昔的是,游客并不是今天博物馆的全部。在入口处的上方,悬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六个白色的大字“秦汉史研讨会”。
秦汉史研讨会在这一时空里并不会受到特别的重视,其被重视的地位与我们这一时空的晋史差不多,所以在这一研讨会上,有资历或是老学究模样的专家并不多,来的大都是青年学者,其中的历史专业研究生更是占了九成,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简单,从中汲取一些新鲜知识用到自己的毕业论文里,因为这一时空的汉代史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次对秦汉史进行研讨,除了对秦始皇的功过是非进行一次简单的梳理外,还有一个重头戏——韩信惨死长乐宫。
“韩信惨死长乐宫”是这次研讨会的主题,而在诸多民间非正规的研讨会上,“韩信惨死长乐宫”这一历史事件也是大家最乐意讨论的,因为其中变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而这一事件存在的诸多变数与可能也在一次一次的探讨和假设中被梳理了出来。
完全可以说,这一事件在历史上的地位极高,也正是因为这一事件人们才能将这一时空里短暂的汉朝所记住,而“韩信惨死长乐宫”也正是这一时空的历史的转折点。
……
公元前一九六年,春夏之交。
天空的艳阳被愁云遮住了大半,长乐宫上空时不时地有乌鸦盘桓。从外表看上去,此时的长乐宫最寻常不过,依旧大气磅礴、威严庄重,有福瑞祺祥之态,又有凤飞凰翔之姿。而这看上去与寻常无异的长乐宫,却笼罩着层层杀机。
推开长乐宫的大门,本已将忐忑的心态放平的韩信又紧张了起来。吕后高坐殿上,殿下的十数名禁卫军站立左右,他们手持长戈、腰悬佩剑,身上甲胄更是包裹的密不透风,他们看着韩信走进来,目光中的凌冽与杀气瞬时间倏然升起。
不多时,宫外传来妇孺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其后伴随着的是数十名禁卫军凌乱的跑步声和手中长戈与地面的摩擦声,跑步声像是心跳,而摩擦声更像是一张张刀片在心头凌剐。
韩信没有回头看正在发生的一切,此时他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族人正被捆绑着跪在宫外,而那些禁卫军则是刽子手。紧张的情绪在现实面前转为冷静,这是韩信戎马一生在战阵上杀出来的本事,但再多的冷静在肃杀的气氛下都是无用,即便有用也只是能给韩信带来少许的后悔的时间。
“天意哟,没想到竟如此之快,皇帝终究是要杀我啊!那小子终究是要杀我啊!子房啊,你是对的,你也是最有办法的,可惜我不能与你一样啊!蒯通,悔不该,悔不该啊!悔不该不听你话,以致被这妇人与那小子欺骗,这真的是天意吗?!苍天啊,你快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江山,看看这长乐宫,看看这妇人与那小子做的一切,顺便的……再看看我韩信吧!”
看着韩信进来,策划了一切的萧何,此时已经背过身去,再也不敢看眼前的一切,就连血溅当场时也不曾转身再看韩信,纵使心中有一丝地怜悯,此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心绪复杂,听不见任何事情,也想不通任何事情,事了后他只记得韩信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成萧何,败萧何”。
这一天日光惨淡,这一天晚霞血红,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历史的巨轮在这一事件后发生了偏转,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无数我们在历史上熟知的名人大家的命运与生死都在发生着改变,有的依旧适时地出现,有的或早或晚的出现,有的甚至都没有出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在这一时期的生死,还在我们熟知的范围之内。
刘邦年过半百时称帝,如今已步入晚年的他开始变得日益猜疑,猜忌所有的有功之臣,特别是那些异姓王。在与日俱增的猜疑之下,韩信之后,臧荼、张敖、韩王信、彭越、英布也先后被刘邦废杀。杀了数名有功的异姓王之后,由此也引出了著名的“白马之盟”与那句最为著名的话——非刘姓为王者,天下共击之。
公元前一九四年,也就是“白马之盟”的第二年,半隐黄龙山的张良在屡屡得到诸多朝中好友被废杀的消息后,也逐渐变得恐慌起来,每日的殚精竭虑也使得他对刘邦以及与他一起打下的天下产生了无比的厌恶。
终于,张良在这一年于黄龙山起义,以战国三家之说“孔老墨”为思想前提,订立了“仁、礼、爱”的领导主体,集天下所有恐慌以及取舍纠结的异姓王共击刘邦,并在一年之间横扫九州之城,长驱直入,于公元前一九三年冬进取长安。
历尽沧桑与荣辱的刘邦,见到大势已去,在后悔万分之下,拄杖自焚于未央宫,汉朝宣告覆灭。强汉,这一最为振奋人心的词语,在这一时空中,也随着未央宫的一场大火,被历史无情地抛弃了。
那个“月下追韩信”的萧何在城破之时,则趁乱乔装逃出长安,从此了无音讯,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据坊间传言,萧何自逃出长安之后,便来到韩信墓前隐居,化名韩恩,子嗣族人也都易萧为韩,两个月后,萧何于公元前一九三年的年尾病逝。
虽说坊间传言不可信,但在后世史学家的调查中也有些进展,在韩信墓旁有一韩家村,村中韩氏宗祠的一些传家之物中不乏汉代文臣的物什,而族谱中除了第一脉的大家长为韩恩外,其他旁支的名讳皆是与萧何族人的名讳相同,这些也都进一步证实着历经两千年的传言。
在刘邦、萧何、吕后这三人中,吕后的结局是最为悲惨的,她没有随刘邦自焚而去,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了象征权力最高处的皇宫中,开城献玉玺、大开宫门以迎张良。
张良在旧日情谊与愤恨之间依旧选择了前者,他留了吕后的性命,却将她永久圈禁于长乐宫永世不得出宫门半步。在长乐宫中圈禁,终日不见人影,更没人与她说话,每到深夜她总会梦到一些死于当年的功臣找她索命,在孤寂与精神涣散中,吕后成了一个疯子,也在疯癫中直至终老。
这一年张良得天下,于长安正式登基称帝,因“张”字大旗早已传遍天下,张良索性立国号为张,定都洛阳,是为张太祖。
张朝初立,百废待兴,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举国上下一片祥和,张良不再封王,当初的功臣也就不会落得个异姓王的叫法,除了小半的功臣学当初的张良半隐于世,其他的功臣在朝中都得到了重用。
至于那些半隐的功臣,他们的后世则借着这一代的福祉,在张朝都谋取到了理想的官职,算是收拢了当官的心。
张朝在历史上的地位是最高的,原因必然归结于它的强大,强大到外界无可撼动、无法质疑。
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张良当初的主体思想使张朝受益,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主体思想下,张朝得以纵横近千年。
当然,近千年的统治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做到坚不可摧,张朝也一样。在近千年的统治下,张朝也有浮与沉,也有濒临崩溃的时候,但长久以来的太平安乐让张朝人才辈出,诸如张朝中期在遇到瓶颈时,诸葛亮、曹操、司马懿、孙氏兄弟、周瑜等我们熟知的三国人物的出现,将张朝一些多有弊病的制度进行改革,将急转直下的张朝推向了历史舞台的高峰。
在后世世界史专家的融会之下,都称当时的张朝强于其他国家数十倍,更有专家称当时的张朝是凌驾于那一时代的存在。国内将这一时期称为“张朝中兴”,而在海内外学者的一直讨论下,“张朝中兴”也被视为华夏真正崛起的开端。
……
时间再次回到现代的这场研讨会。
历史始终是一门严谨的学问,参加研讨会的无论是学者还是年轻学者,基本都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甚至在一些历史趣事上也只会象征性的笑一笑,但也是皮笑肉不笑。
本次的研讨会刚刚探讨完秦始皇,作为开辟两千年帝国时代的始皇帝,无论在这一时空还是在我们的时空里,对他的评价大同小异,而本次的研讨会对他的一些评价也都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的内容,所以与会众人都面无表情。
对于这一情况,最能真切反映地就是那些研究生了,从开始到现在,大约有九成的研究生没有动过笔,甚至在探讨的过程中,还有两三个人打了几个哈欠,可见对于秦史,大家都研究烂了。
接下来的内容则是先前所说的重头戏,这一事件像秦始皇一样也被研究了无数次,但它之所以能被称为重头戏,得益于这一事件能够引发的无数种可能,如果有幸能听到一些严谨又有心意的设想与分析,那这些研究生的论文差不多就有了着落,也算没有白来。
“咳咳,接下来我们将要探讨的就是‘韩信惨死长乐宫’,相信这一事件你们也都烂熟于胸了,那我话不多说直入主题,关于这一次的主题,我提出的是假设张良没有起事,又无人站出来,那么汉朝会不会像张朝一样强盛?若汉朝能够继续,那这两千年的一个发展方向又是怎样的?”
说话的这位老学究算是这些人里面资历最老的,这也体现在了他的年龄上,金色的老花镜镜框与满头的银发相映衬,让他像是二十世纪初期的老财主,而眼镜上挂着的链子耷拉在他松弛的脸颊上,显得有些滑稽,不过又很好地引开了众人的目光,使得没有人会注意他的老年斑多不多。说话的时候,他神情肃穆,有着对历史的尊敬,而语气中的平和,又让人感受到他对历史的几分好奇。
由于没有很多老专家在场,年轻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本次研讨会的生力军,等老学究讲完,紧接着下面就有几位年轻人积极地举着手,老学究看了看既迅速又积极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在心里他还是很高兴,于是也不含糊地选了之前还没有发过言的年轻人。
“老师您好,我是来自陕西历史专修学堂的林益可,对于您刚才提的设想,我持肯定意见。”老学究冲他点了点头,林益可继续说道:“汉室不亡从历史的必然性上进行考究,很多我们熟知的名人大家同样会出现,而同一个人走的路线也会是一样的,其结果自然是没有变化的,朝堂的组成没有变,只是统治者变了。”
老学究听了并不急着表达看法,当下依旧只是点头,一边又说道:“对于这位林同学的想法,有哪位同学发表意见?”
第一排最左边的一位年轻人也不举手,也不等老学究叫自己,直接站起身来修然说道:“我不同意这一想法,统治者之所以被称为统治者,是因为他是一件事情的最高决策者,而一个决策者水平的高低会直接影响到一班大臣的作用,如果决策者水平低下,而且又自以为是盲目自大,就算是给他张朝中兴时期的大臣,依然不会有多大的贡献。”
“说的没错,林益可同学,你说的未免也太片面了,一个朝堂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而这位同学说得也很有分析的价值,我们都知道张良天资聪颖,史家对此都乐于称道,也曾有专家夸张地说就算张良没有大臣的辅佐,也能一人挑起一个朝堂,反观汉室刘邦,不过是出身农户的市井小吏罢了,他能够当上皇帝,离不开他对帝王权数的驾驭,帝王权术固然能将人才牢牢抓住,但若是固执起来也是相当具有毁灭性的,刘邦的晚年、汉室覆灭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了这么多,还是太过于微观,在假设的历史上进行微观分析,着实有些糊涂,因为假设的历史是未知的,无论说什么都会是对的,因为都有可能。”
“我同意,张朝是已知的,而刘邦的后世子孙则是未知的,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的后世子孙会不会出现昏君或是能被称为千古一帝的人物,我们应该将目光放在制度与思想上面,并以此进行推演与分析。”
“张朝之所以强大,得益于它的主导思想,集三家之说教化万民,其中的一些道理与思想也使得当时的张朝并没有严格森严的阶级制度,在当时每一个阶层所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除此之外,张良将三家之说融会贯通之后将其中蕴含的帝王之道教育后代,张朝的统治者也切实做到了‘爱民如子’这一点。
而在汉室初立之时,刘邦便一直坚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果皇权以儒家学说为主导,其权力就会日渐膨胀,而在此基础上,阶级的差异也会日益明显,整个社会也会趋于病态,张朝中兴时的很多制度内容也就不会适时出现,而且绵延一千多年之后,儒家学说深入人心,文人对于道统的维护也会变得坚决,我想在拥护者多得道统之下,燕末的叶辰也不会很容易地为我们如今的制度打下坚实地基础。”
数名年轻人争先恐后的发言,研讨会一时间变成了辩论会,但有些分析就是在辩论中逐渐找到方向的,因此主持的几位专家也没有喊停的意思,只要不吵起来就好。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里的大教室,最后一排历来都是学渣的专属区域,而在场的都是研究生或是专家,就算是坐在了最后一排,依旧是学霸,也理所当然的最后一排一直都很安静。
可当有人讲到“燕末叶辰”时,安静的最后一排却躁动起来。他们有得与旁边人说着悄悄话,有得则捂着嘴想笑,行为各有不同,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很一致,都满带笑意的看着与他们一排的一位同学,对于这种幼稚的情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也配合着他们一起笑了笑。
“叶辰,你这名字取得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也不知道你爹娘咋想的,给你取跟伟人一样的名字,这不是由着别人联想吗?”
“呵呵,这是我喜欢历史的原因,也是我不喜欢历史的原因。”
笑容在叶辰的脸上并没有停留多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了,望向窗外,日光如旧般洒在他的脸庞,脸上的一道疤痕在日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微风摇曳着杨柳,燕子惊起而飞。
他又低下头,翻开笔记,首页上的那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回忆,痛苦与欢乐、惨淡与辉煌,以及生离死别……
“叶辰啊,你找到答案了吗?”
楔子(二)
雁门关历来都是中原王朝北据胡人的重要军事关口,当年燕太祖在风起云涌之时于襄阳称帝,定国号为燕,之后又在一班能人名士的帮扶下扫清六合,逐五胡、平内乱,燕朝历经百年,曾经的五胡只剩契丹与女真。然而,在当年胡人退居北地之时,雁门关一直都未能收复,如今仍牢牢握在契丹人的手里。以至于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理想,也成为了泡影,而雁门关也成了之后百余年时间里,历任统治者的一块心病。
燕朝之前,正经历五胡乱华以及群雄割据的中原大地一片火海,流民遍地,整个大地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所以,在燕朝建立之后百废待兴,整顿国事成了朝堂的第一要务,而收复雁门关之类的军事则被暂时搁置了。
百余年来,整个中原终于有了好转,逐渐有了再次走向强盛辉煌的迹象,而在安居乐业、太平康乐的氛围下,战事更很少被人提及,收复雁门关在很多燕人的脑海里也逐渐变得模糊,很多人也都已经忘记雁门关、燕云十六州应该属于谁?
百姓如此,朝堂也是如此。贤臣与奸臣共事每朝每代都会存在,在彼此的争斗之下,哪怕是贤相也会在意自己的权力与切身利益,对于雁门关一事,除了热血的武将,几乎不会有文臣在意。
而雁门关这一地名,皇帝只有在北方边陲发生摩擦时才会听到,不过这种边境的小摩擦古时常有,所以并不会引起多大的重视,皇帝犒赏之后也不会再过问。
在北地,不止有雁门关最为重要,还在燕朝版图中的仍有太原府、真定府、河间府,至燕汉昌帝在位后,太原府由潘美、王侁驻守,真定、河间两府则是由杨业父子驻守,西北方面用于专门抵御西夏的军队则是由西北军元帅狄青指挥。
时至汉昌二十九年正月初七,边关报急,已是年过半百的汉昌帝在长久的安和宁静之下,第一次感受到了北地胡人强大的军事威胁。
汉昌二十八年八月初二,与契丹有世仇并长久进行军事对峙的女真,主动向契丹人提出和解,其目的大致为保障后方安宁,寻求调养生息的时间,以图再次进取中原。
经三个月的调和与商谈,辽金在位于两国边境线上的临潢府缔结盟约,史称“临潢之盟”,后世也将“临潢之盟”视为加速燕朝衰亡的关键因素之一。
汉昌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九,年关将至,寒冷的天气席卷整个北方,漫天的大雪也将北地的每一个角落染成了白色。此时的辽金两国大军异动,在雪地里向着中原缓缓行进。
早在当初订立盟约时,辽金两国为互明立场,一拍即合之下便决定,即刻整顿兵马、粮草,趁天降大雪之时共击中原,是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汉昌帝刘承钧在接到兵部文书时,辽金两军已行进半月有余,已经逼临燕朝边境。在此之前兵部曾接到“辽金两国大军似有异动”的密报,但兵部的几位兵部侍郎却不以为意,直道是“入了冬胡人没了粮食,想派些军队骚扰边境趁乱抢些粮食而已”。而半月间边境发来的数道密报则让他们一时间没了方寸,在书写文书时手都是颤颤巍巍的。
襄阳皇城,永安宫。汉昌帝将前线的文书愤怒地甩到殿下,兵部尚书魏明见状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也是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头也埋了下去,呼吸也在这一刻屏住了,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汉昌帝刘承钧厉声道:“魏明,你瞒报军情,该当何罪?!”
此时魏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发抖,他知道这件事真的太大了,而兵部瞒报了这件事情,就算不是他瞒报的,他也少不了要被问罪,最轻的处罚也是受三十廷杖。魏明颤声道:“罪臣该死,瞒报军情实属死罪,哪怕是臣并不知情也有管束不严之罪,就算陛下要斩臣的全家,罪臣也毫无怨言。”
刘承钧此时正在气头上,听闻魏明所言更没有要消了气焰的意思,反而更胜之前。刘承钧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只给自己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你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你信不信朕马上命人诛你三族?!”
魏明道:“陛下明察,臣绝无此意!”
燕朝初年制定九相群议制,其原理有些像我们熟知的议会制,只不过议会中的议员变成了“九相”。其中所说的“九相”并非九位宰相,而是三省六部的各个主事人,总共九位,所以称为“九相”。燕朝的三省六部制与我们这个时空里面所熟知的有些差别,在我们这里六部归属尚书省,而在燕朝三省与六部互为独立的机构,九处衙门直属于皇帝的管理。
魏明作为兵部尚书,是兵部的主事人,自然也是“九相”之一,换言之他已经做到了为官之人的最顶峰。照理来说,以魏明的势力在此关头为他说话的大臣应该不少,然而等皇帝与魏明交谈了两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刘承钧也在纳闷,心想魏明的人缘难道就这么差?其实刘承钧并不想重责魏明,只想敲打敲打,毕竟战事将近,正是用人之际,但是等他发完了火,眼下却没有人给他抛台阶,只得干咳两声,顿了片刻,装作平复心情的样子,随后修然道:“眼下北方胡人犯境,正是用人之际,朕今日便不杀你,回去好好反省做事,等北方事了,朕再治你的罪。”
魏明的心终于算是放下了,皇上这么说,一般就是没事了,只等着事情结束,随便给自己一个罪名,然后再给自己一份功劳,功过相抵,也算是没了事情,魏明连着磕了三下响头,一边大声说道:“陛下暂不治臣之罪,臣甚是感动,待臣回去定不负陛下信赖,争取在短时间内驱逐胡虏以扬国威报答陛下!”
刘承钧已经坐回了龙椅,朝跪着的魏明摆了摆手道:“先退下吧,对了,兵部这么久都没有人员的变动了,也该动动了。”
吏部尚书王元山倒是机灵,刘承钧刚一说完,就觉得自己的活来了,大跨步的出来,行了一礼道:“微臣这就去办。”
刘承钧淡然道:“与魏卿同去吧,兵部还是他最熟悉。”
燕朝久无战事,而且在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也明令禁止地方长官蓄养家将,国中的部队也只是驻扎在边境之地,而宫中禁卫军的管辖又直属于皇帝,所以兵部的管理方向只在边境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兵部并没有实权。
放在平时,就算有“九相群议制”,魏明在朝中也说不上很多话,如今北方将迎来大规模的战事,魏明受到重用是自然而然地,不过这样也会引起朝中权力范围的挤压,对于将权力看的很重的几位大臣来说,这无异于让他们割肉。
等王元山与魏明同出大殿之后,就有几位大臣上前劝谏皇上不能心慈手软坏了法度,然刘承钧却说:“朕相信魏卿可以戴罪立功,诸位卿家就不必劝朕,朕希望你们之间可以共同进取,以强我社稷。”
敷衍是每个皇帝的必修课,但皇帝敷衍的话没有哪个臣子愿意戳破,眼下几位劝谏的大臣也没了声音,刘承钧又道:“诸位卿家,前方战事自有魏卿负责,而我大军后方还要靠你们。”
殿中为首的一名大臣上前说道:“陛下,如今刚过年关,正是思乡最浓之时,再加上现今北地冰雪封路,我军将士恐斗志不高。”
刘承钧眯着眼,疑惑道:“哦?孟司马可有良策?”
燕朝除了九相群议制,还有御下五官制,是古时五官制的一个变种,在燕朝的制度中类似于皇帝的智囊团,由司空、司马、司徒、司士、司寇等组成,与五官制不同的是,在御下五官制的规范下,五官只有建议权并无实权,而且大多时候只在皇帝批阅奏折时才会拥有建议权,进行朝议时也只有遇到大事时才能插得上嘴,这位孟司马便是五官中主管军事建议的司马,孟申甫。
孟申甫答道:“臣并无良策,只是就事论事,前线战事紧急,辽金共二十五万大军压境,而我朝戍边部队虽有三十万,但久无战事历练,且又在这个时间,我朝军队怕会打得艰难,所以臣恳请陛下暂与辽金通好,以图来日。”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大腹便便的大臣从在大臣中间走了出来,随后跪在地上激动道:“陛下,议和有损我朝威仪,孟申甫之举实为卖主求荣之举。”
孟申甫听闻此言,顿时恼怒,厉声喝道:“闫公达!休得胡说!我孟申甫一心只为陛下,从无卖主求荣之意,如今战事已起,我想请问闫相,你可有退敌之策?!”那位大腹便便的闫相便是当朝户部尚书闫公达。
闫公达掌户部,哪里懂什么军事,经孟申甫这么一问竟不知该如何整理思绪,默然一会儿,方才淡然道:“孟司马主管军事建议,我自知比不过你,但若论和、论战,我闫公达也知利害,契丹、女真未有教化,皆是贪得无厌、暴戾嗜杀之徒,今日给他些好处让他退兵,不出几日他们还会攻来,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难道依旧议和?所以依臣愚见,我们一定要战,无论输赢都要重挫敌军。”
孟申甫冷笑道:“闫相难道忘了太祖皇帝的削兵之法?”
闫公达一面朝斜上方拱手,一面说道:“太祖皇帝教法,我等臣民怎会不知?倒是太祖皇帝的削兵之法,与今日战事有何关系?”
孟申甫讪笑道:“闫相有所不知,削兵之法意在杜绝地方军队的叛乱,防止前朝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我朝除了边境有兵以外,其他地方皆没有可用之兵,如果战我们只有胜,若是败了,辽金便是长驱直入无法阻挡,到时再和谈我们恐怕就没有筹码了。”
在以前,朝中议兵未曾有过,朝中的大臣也多不知兵,虽一些历来的规矩也知一二,但是真实的情况就没有孟申甫和魏明知道的那么详细了,听闻孟申甫所言,闫公达心里也是一惊,就连高坐在龙椅上的刘承钧也不由得嘴角抽动了几下,闫公达忙道:“我朝以武定天下,虽久无战事,但我大燕男儿也并非毫无血性之辈,一战之下定然所向披靡,司马殿前这般论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着实让人怀疑汝之用意,难道司马是收了胡人好处,要祸乱朝纲、扰乱军心不成?”
孟申甫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闫公达这么说他是早就料到的,当下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燕儿郎固然有一战之力,然契丹女真号称“生在马背、长在马背”,可以说除了妇孺之外他们全民皆可战,就算没有经受过历练,本身的战力便高出我们许多,况且退居漠北百年,他们战事不断,其战力可想而知?所以臣请陛下以长远计,暂与两国通好。”
刘承钧挑了挑眉,修然道:“两位卿家所言都不无道理,只是这可能是大燕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用兵,朕不想这第一战就畏首畏尾,所以朕的意思是战,必须要战,而且还要打出我大燕儿郎的血性与杀气,争取一战之下叫外族不敢再犯,前线战事紧急,孟卿还是早些准备战事吧,那才是你该做的。”
孟申甫还想再劝,但又被刘承钧驳了回去,只好愀然受辞,之后退到一旁,便不再说话了,心里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应对边关战事了。
刘承钧又吩咐了尚书令赵普、礼部尚书俞荣生等人起草诏书,欲广告天下诛讨夷狄,并准备不日召开祭祀大典为战事祈福,至此燕朝第一次小范围的主和主战之争算是画上了句号,但今日的争论也引起了后来朝中大范围的主和主战之争,这些都是后话了。
……
正午已过,冬日的艳阳不似夏日般让人躲藏,刘承钧也来了兴致,漫步在御花园中,跟在他身后的除了一众太监宫女,还有他的大皇子刘和。
刘和在其中格外显眼,皮肤光泽明亮,且一行一动皆有尊贵之象,而区别于刘承钧的是他们的年龄,刘承钧将近三十岁才当上了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因别人妒忌而遭人迫害,所以东宫之时对于男女欢乐并不感兴趣,等到登上皇位刘承钧到了三十岁才有了子嗣,所以即便此时刘承钧已年过半百近花甲之年,刘和也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光鲜亮丽在一行中当然显眼。
刘承钧一行人在一座小拱桥上停留,望着桥下的锦鲤,刘承钧笑问道:“整日在宫中看这些锦鲤都有些厌倦了,和儿你来告诉朕,此行济宁有些什么新鲜事?”
刘和也是笑道:“天下之事莫不在父皇的掌握,哪有太多的新鲜事,不过是看了些商贾行商的事情罢了。”
刘承钧道:“百年来济宁俨然已经成了商业重镇,完全可以与杭州、江宁并称,此三地的商业税收也能达到每年国库入账的一半,朕实在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刘和想了想,又是笑道:“父皇英明裁决,是好是坏也不需要别人枉加议论,如果父皇想要问儿臣的想法,儿臣也只能回答不好不坏。”
刘承钧好奇地问道:“不好不坏?有意思,说来听听。”
“儿臣此次东进济宁,认识了一位年轻人,名为叶辰,儿臣的门客司马云在这些日子与他交好,其中也谈论了我朝商事。”刘和面露喜色,继续道:“叶辰说商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而农业又是一个国家的基石,此前历朝历代重农抑商为天下打下了坚实地基础,可是当基石有了要想寻求突破必然要开放商业,我朝兴立之时太祖皇帝便大力的扶持了商业,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也看到了成效,由此可见重视商业并不是坏事。”
刘承钧又问道:“这算是不坏,那不好又是什么?”
刘和答道:“商业繁荣,一定会在天下间出现或多或少的资本家……资本家这个词我也不是特别明白,这是叶辰说的……当资本家的利益达到顶峰,如果再想向上发展,威胁到的就是至高之权。”
刘承钧陷入了沉思,此前他对于朝中商事的兴盛还很得意,看到每年国库入账的账册时,也是眉开眼笑的,可听到这一切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他隐隐的生出了别样的想法,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一旦成了真,这天下会变得如何,而自己在天下人的眼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刘承钧身为一个国家、一个朝代的最高统治者,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口,就连自己的皇儿也是如此,更何况对于这位大皇子,刘承钧并不怎么喜欢,默然的脸转而喜笑,他道:“这位叶辰倒有些想法,皇儿此次去往济宁算是捡到了块宝。”
刘和的表情有些奇怪,就连笑容也变得尴尬了起来,古语云“知子莫如父”,刘承钧看到刘和怪异的神情,也是察觉出了什么,问道:“皇儿难道遇到了什么困难?”
刘和道:“儿臣也觉得叶辰是个人才,只是有些想法还不成熟,还需要日后的打磨,儿臣本来便是看中了他,想让他与儿臣同来京城,也好让他磨练磨练,可在儿臣与司马云的不断劝诱下,叶辰依旧不为所动,父皇方才说儿臣捡到了宝,儿臣这才犯了难不知该怎么说了。”
刘承钧听了辴然而笑道:“皇儿不必烦恼,一个人而已,天下之大还找不到一个人才?兴许这位叶辰生性淡泊,对于功名富贵并不感兴趣,你手底下若是缺人才,去龙虎阁中找便是,那里的人才可多得是。”刘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承钧言语打断:“好了,你许久没有回宫了,你母妃对你挂念的很,听闻你今日回来,你母妃估计中午都没有用膳,快些去吧,别让她等久了、饿着了。”
如果今日的刘和是二皇子的话,刘承钧说什么也要将叶辰招至二皇子门下,只可惜刘和不是二皇子,不过刘和仍是笑着,多半是强颜欢笑,朝刘承钧行了一礼,恭敬道:“儿臣告退。”
刘和走远,刘承钧对身后的一名老太监问道:“启顺,你觉得让和儿去北方如何?”启顺名为刘启顺,原名齐参,后得刘承钧宠幸赐名刘启顺,也当上了宫中的太监统领。
刘启顺操着阴柔气不慌不忙道:“让大皇子去北方前沿能提士气,也是好事,大燕兵士所向披靡,得胜之后大皇子势必在军中有了威望,到时大家给兵权容易,收回来却难了。”
刘承钧言道:“料他也不敢胡作非为。”
刘启顺笑道:“大家所言极是,不过依着老奴愚见,大皇子若是握了兵权,二皇子这边怕是会坐不住的,等事情开始,大家再想立太子,恐怕……”
刘启顺欲言又止,他伴君多年,对于眼前这位皇帝也算是知之甚深,刘承钧的一些心思他都能想的八九不离十,刘承钧想要让刘和戍边为得便是让刘和疏远朝政,以此来扶起二皇子,刘启顺也不将刘承钧的心思说破,只是隐隐点明,并加以分析,以此在刘承钧的心里梳理出眉目,这个本事也是刘启顺之所以能得刘承钧宠幸的原因。
刘承钧若有所思,刘启顺又道:“大家刚在朝上的意思是要罢了兵部的一些人,此时有了空位,不如让大皇子补上,一来能平些大皇子多年来的怨气,二来又不会让他有了实权,对外又可说君王之子不是娇生惯养之辈,亦可为社稷出力,相信一定会让诸臣对大家的英明赞叹,等二皇子也想谋事时,大家再给他个有实权的位置,这样一来二皇子做了大事,太子的昭告也能自然而然了。”
刘承钧点头道:“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让王元山给他安排个侍郎。”
刘启顺躬身道:“老奴这就去办。”
……
与此同时的济宁城,大雪纷飞早已落下了帷幕,一座小宅院内,一位年轻人正在马车上装填货物,装填了约十大箱子之后,他又在马车上装了几块大石。
等这些事情做完,他抓了一把枯草给拉车的马嚼了几口,随后半躺在马车下,自己的小腿则是紧贴在车轮的下面。
年轻人仰面对着天空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出来,右手颤抖的抓起马鞭,随后大喊一声将马鞭打在了马的屁股上。
惊马狂奔,带动满是货物的马车,惨叫、惊喊在这一刻汇成了宅院内唯一的声音,等听闻惨叫而来的男男女女围过来的时候,年轻人早已没了意识晕了过去,而腿上模糊的血肉更是让人惊恐万分。
等年轻人醒来时,已是第三天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封来自京城,署名刘和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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