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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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8岁那年，我过了我第一个生日。

“小孩家的，过什么生日。”爹头都没回，扛起锄头朝屋后边的地走去。我快步走，跟在爹后头，梗着头不服气的大声说“俺同学都过，人家说这是成人礼，我18了，是大人了。”我快走两步，和俺爹并排走着，语气也软下来了说“爹，俺就过这一次，行不，以后都不过了，过完这个生日，俺就是大人了，俺能帮你锄地，喂猪，下桃（下桃的意思是，把桃在树上摘下来，放在特定的框子里，拿去卖给桃贩子）。”说完，俺爹突然停下不走了，我还以为他答应了，正要在说两句好听的让俺爹软下来同意我过生日。俺爹却挥起锄头铲在地上，开始翻地。我想说的话堵在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知道，这是俺爹一贯的作风，沉默。我便更生气了，一脚踢翻了地边上装满水的水桶，说“你不同意我也过！”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都没和爹说一句话。吃完下午饭，我该回学校了，我娘说“他想过生日，你就让过吧，也没多少钱，还不是一碗面的钱还，你俩置什么气。”说完，娘往我行李又塞了两个鸡蛋说，路上吃。我一脸嫌弃的把鸡蛋在包里拿出来说“我都说了我不吃鸡蛋，你还老往我包里搁。”说完，把鸡蛋往娘怀里一塞，头也没回的走了。

回到学校，我开始想怎么和同学说呢，过生日总不能没有钱吧，我那榆木的爹，我越想越生气，鞋也没脱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宿舍一片漆黑，我下床去开灯，我旁边铺的说“哎！大仙，别开灯，别开灯，等一会还有事要办呢！”我纳闷，什么事还要关着灯办。正想着呢，宿舍门开了，进来了五六个人，最前边的一个端着插满了蜡烛的蛋糕，我当时就笑了，我都没说今天是我生日，这群兄弟真给力！我乐呵呵的先走到了桌子旁，等到他们把蛋糕放下后，学着电视上的样子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许愿。许完愿睁开眼，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都挤在一块抽烟，在这漆黑的宿舍里，燃着的烟头格外的醒目，我想，明天我给你们买盒好的，大不了这个星期啃馒头好了。想着，笑呵呵的把蜡烛吹灭；“大仙，你干嘛呢！正主还没来呢，你怎么把蜡烛吹灭了！”六子嘴里叼着烟向我喊着。我一下子就愣在原地，‘正主？什么正主？不是给我买的蛋糕吗，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我刚想说话，小五在外边进来了，大喊一声，来，兄弟们，分了！我往蛋糕旁边一看，啤酒，花生，烟。“点上蜡烛啊”小五点着一根烟说到。“早点上了，大仙给吹了，不是我说，人家过生日，你吹什么蜡烛，真是的！”六子站起身来不满的说。原来是给小五过的生日，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不过很快我就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说“我这不是先给小五试试能不能吹灭吗，不好吹，等会你可得使劲吹啊！”说着，我忍着泪把蜡烛点燃，看着这重新燃起的蜡烛，那一刻的滋味，心里很堵，很酸。

第二天像失了魂，走在大家的后边，以往每次我都是走在后边，我觉得一群人在学校里走一排很不好，像路霸一样。可这一次我走在后边，看着他们搭着背，有说有笑，心里像有块石头一样难受。昨天明明也是我的生日啊！我把气都撒在爹的身上，都怪爹不给钱！

下午放学，回到宿舍就躺下了，我还是不能释怀昨晚的事。这时六子走到我床前说，大仙，外面有人找。说的时候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明所以，这么晚谁找我啊。起身走到宿舍楼前，一眼看见了俺爹，他站在楼前显得那么局促，那么不安，崭新的大楼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穿着下地干活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裤子后边还有土灰、挽着裤腿，鞋子是我早就穿剩下仍在家里不要的。手里抱着一个老旧的饭盒，那个饭盒爹每天下地都带着，中午就在地头吃，里面有娘做的烙饼和炒鸡蛋。这一刻我心如刀绞，我跑向爹面前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有事明天来再说也行”爹打开那个破旧的饭盒说，这是你娘给你做的长春面，过生日吃的。说完在上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100块钱递给我又说到“和同学一起吃个饭”我接过饭盒和钱，刚想说些什么，才发现爹已经走了，我这才发现，他的背有些驼，头发有些白。“爹”我喊道，爹停下转过身看着我没说话。我跑到他面前说“钱我不要，我吃面就行，你等我吃完吧饭盒带回去，明天下地还得用呢”说完，把钱塞进他上衣口袋里。爹还想说什么，我却没等他开口，便拉着他走到宿舍楼后边的食堂。“你等会怎么回去，这么晚了”坐下后我问道。“你四叔今来城里拉粪，我坐他车回去。”“哦”我说。接着又说道“家里的不够用了吗？”“上年新栽的苗子，今年要加点粪使使劲，明年该结果了”爹说。我没在说话，打开饭盒很快的吃完了娘做的面，收拾好饭盒递给爹说“我送你去学校门口吧。”“不用，认得路。”爹边包着饭盒边说。“送你去吧，都下课了，没啥事。”我站起身走到爹面前说。爹已经收拾好饭盒站起身来，最终也是没说行还是不行，一贯的沉默，我已经习惯这是爹的默认方式。去学校门口的路上，我走在爹的后边，从小到大只要是沉默的氛围我就走爹的后面，这么多年过去，这已经是变成了一种习惯。到了大门口，四叔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喊了一声“四叔。”“俺跟恁爹回去了”四叔和我说道。“恁路上慢着点”四叔已经启动了三轮车。爹坐在刚买来的粪上，粪是干的，上面垫了一把草，就坐在了上面，爹背对着我朝我摆了摆手。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才转身回去。

第二章

“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是句谚语，可它却很好的反映了农民的生活。正如我家一样，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一眼看不到头的土地。我爹娘干了一辈子的农民，天不亮便下地干活，刚一有点亮光，才扛起锄头回家吃饭，而这时的我还在睡梦中。听我娘说，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家里很穷；那时候一个家里有四五个孩子很正常，常常是一顿饭分三顿吃。村里要是有个读书人，那可就是村里的大能人，甭管白事喜事，盖房拆房，娃子起名，都要摆好酒席眼巴巴的等着先生，唯恐怠慢了他，就连村长那黑心的，也要收起平常的架子来，好好款待先生。记得刚嫁给你爹的时候，我和恁爹承包了一片苹果园，你那时候还不会走路嘞，哪怕一会不抱着你，你就哭的厉害，我就抱着你看着恁爹在果园干活，浇粪，修枝，翻地，除草；那么大一个的果园，愣是你爹自己围起来的。倒是你那奶奶，没人心的，打你小就没看过你一天，你爹脾气硬，小时候就和你爷爷不对付，结婚后就算吃不上饭也没去你奶家吃过。现在不是比那时候好多了，你结婚的房子都给你盖好了，就等着你取媳妇我和恁爹也能看个大孙子享享清福。我一边剥着蒜一边想，想抱孙子是真的，这享清福恐怕是假的。就是操劳的命，真要让你们闲下来啥事不干，你们不还得憋坏了？

我剥完最后一瓣蒜问道“俺姐几点回来，还能赶上吃饺子吗，这都过晌午了”

娘放下蒜瓣伸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那会还说，能赶回来，等恁姐来了在下饺子”

我嗯了一声。

娘又说道“好好念书，我和恁爹就希望你能读出个样来，让恁爹能在你奶家抬起头，也好让他们看看，咱家过的不比别人差。”

我把弄着手上的蒜瓣没说话。我娘看着我这个样子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灶房。每次说起读书的事，我都习惯用沉默来回答，自己的成绩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有数，明显是辜负了娘的期望。

我起身来到灶房，没等我开口说话，娘便开口问道“你过生日，我好说歹说让恁爹给你了一百块钱，你是和同学一起吃了？”

“把面吃了，钱没要，给俺爹了”我说。

娘恩了一声便没在说话，显然是不想在问我为什么没要钱的事。其实没问也好，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想起那晚的事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天很热，堂屋的风扇还是新屋刚盖起来的时候买的，这都有十年了，听说是托姨夫在上海买的，还是个二手货。风扇吱嘎吱嘎的转着，我感受不到一点风的感觉。这屋里实在闷得慌，正想出去到门口的大树底下凉快会，这个时候门口一阵杂乱的声音，我带着好奇快步走出去，便看到我姐走在前边，后边还有两个晒的哟嘿的两个汉子搬着一个大箱子，步履蹒跚的走进大门口。“仙，快过来帮忙”我姐站在过道里用手扇着风喊道。“哦，来了”我应了一声跑到我姐跟前又说道“这大箱子是个啥。”“空调！”我姐用得意的眼光看着我说道。听到空调这两个字，还没吹呢，就感觉身上一阵凉爽，我转身向在灶房的娘大喊“娘，俺姐买空调了，你快过来看看。”说着我和那两个大哥艰难的把大箱子搬到堂屋。

“这个得不少钱吧，你真有钱烧的”这是娘一贯说我姐的语气。

我姐不以为然，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娘的这个语气，说道“你看那个破风扇，得有十年了吧，开了和没开一个样，这大热的天，有了空调晌午吃饭也凉快”

两个大哥很快的把空调装完，调试好。娘非要留他俩吃了饺子再走，“这都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吧，多两双筷子的事”

“不了，不了，还有一家要去装呢，有什么不懂的让大妹子打这上面的电话就行”年龄比较大的一个说着给了娘一个卡片。

娘把卡片递给我姐转身又说道“吃了饭再走吧”

“真不吃了，俺们还有活，恁回去吧”说着两位大哥收拾好了家伙事已经向门外走去了。

我迫不及待的把堂屋的门都关上，打开了空调，空调里吹出来的风简直比河里的水还要凉。

“姐，空调真凉快”我闭着眼享受着空调的凉爽说道。

“那可不，比你头顶上那个可强多了”

“极对极对”

这时，娘走了进来，满头的大汗对我说着“去把恁爹喊回来，该吃饭了”

接着又说“这是弄了啥，怪冷的”

“娘，这就是空调，比那河里的水还凉，你坐我这里，这里更凉快”我说道。

“这都怪冻的慌，凉快凉快就关了吧，听说这东西费电厉害的很”说完转身又去了灶房。

我站起身来对我姐说道“饺子快好了，你去端饺子去，我去喊咱爹回来吃饭”没等我姐说话，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刚出堂屋，就一阵热浪袭来，好像有点喘不上气，空气都是热的，我快跑两步到屋后边的地上，爹正在地头一颗桃树下乘凉，正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爹也是热的慌。我走到爹面前兴奋的说“爹，回屋吃饭了，俺姐回来了，还买了空调!可凉快呢。”

爹并没有我想象出的那种高兴，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恩，走吧。”我撇了撇嘴，我知道爹的性格就这样，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这一次我没走在爹的后边，现在的我只想回堂屋吹空调，出来这一会的功夫，后背的汗都把衣裳踏湿了。

等到爹进屋，饺子已经摆在桌子上了，爹坐在上座，习惯性了喝了一口浓茶，抽完一根烟才开始吃饭。感受着空调的凉快，饺子都没有那么热了，这顿饭吃的很慢，爹也吃的很慢。吃完饭，爹又端起他那个没有了外漆的茶杯喝了一口，便躺在沙发上睡起了午觉，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恁爹睡会，屋里怪凉。”娘说。

“热着呢！”我努了努嘴说。

娘狠狠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这才很不情愿的把屋里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恁俩也去睡会把，”娘说道。

“我就在堂屋睡了，凉快着呢”我回屋拿了一个枕头放在沙发上说道。

“等外边的日头小些，得去把桃树疏疏果了，今年结的桃可多，在不疏果，都长不起来了。”说着娘给爹拿了一个毯子盖上，转身回了屋，应该也是要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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