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箜篌传》: 羊入虎口》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野人的眼泪》——汪楚怀。
第二章:火烬传说
一片树叶。
也是一个传说。
白垩巨石、断肠崖、叹息河、凝泪坡、七星谷、望夫山、蜈蚣岭、蝙蝠峡、九鼎湖、葫芦壁、鱼跳泉;云霄吞海、北风抖冷、巅峰雪顶、傲骨胆寒、滴水成冰、亘古饮恨,亿万年悲凉;弯月、朝阳、虹霞、瀑布、桧柏、篁竹、薜萝、茅草、菌菇、苔藓、露珠、蝴蝶、大雁、蒲公英、松涛轻语、溪涧低吟,天籁空灵的纯净;猿啼鹤唳、凋花折柳、桑枝蛾蛹、春蕾冬梅、萌芽结果,朝朝暮暮,生死枯荣。
在神农架这片广阔而原始的土地上,飞禽走兽、枯藤溶洞、灵芝银杏、壁立拔峰、盘石朽木、氤氲雾障、腐烂融化,都保持古老漫长进化的隔绝安宁,不曾繁华鼎盛,未见爱恨情仇,只有自然的朴素和谐,与世无争的生生不息。
但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会留下命运抗衡的痕迹和恩怨得失的纠葛,打破原本的宁静,酿就一个个喜怒哀乐的悲欢离合。或许,被世界遗忘的神农架原始森林也不例外。
原始森林外围零星散布几个孤村,村民祖祖辈辈过着刀耕火种的勤劳日子,交通闭塞但知足常乐,习俗淳朴,平生无大志,其中木鱼镇的骆驼村也是。
刘庙三岁这年春节期间,骆驼村朝北十一公里处的老鼠垭喻湾村发生一件神秘事件,村中儿童接连蹊跷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乡亲们都束手无策。喻湾村中的迟鱼爹爹突然回忆起当地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神农架北丘有一座梅花山,山上只生长梅树这一种植物,而且这里梅树一年四季都开花。山腰有一个深邃岩洞,洞里隐居一只修炼千年的梅花雌鹿精,这只从不伤害吃人的梅花雌鹿精就喜欢在洞内收养小孩,喜欢听小孩喊她叫娘,所以她居住的这个岩洞又叫喊娘洞。在喊娘洞洞口经常能听见里面有娃娃喊娘声。
梅花雌鹿,喊娘洞,这个传说虽然神秘,但乡亲们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因为在神农架,各种传说故事极多,如白蛇精、狐仙、水怪、九头鸟、长生不老泉、蘑菇婆婆、黄金湖、喜鹊桥、龙骨、天狗吞月、独角兽、鱼娃,但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野人。所以喻湾村村民难以相信迟鱼爹爹的梅花雌鹿传说,但所有乡亲都相信神农架的野人不是传说。
孩子失踪总是事实,不能坐以待毙指望孩子自己回家,喻湾村丢孩父母决定各自去寻找。
荒山野岭,个人单独行动危险,喻湾村村长喻铁锅劝阻丢孩父母切勿盲目行动,他已组织好一只七人寻儿队,立马出发。
喻铁锅邀请好友刘三树加盟。骆驼村的现任村长刘三树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身材高大臂力过人的他曾经单手箍死一匹成年公狼。
寻儿队由七名健壮男人组成,七勇士的名字分别为:喻铁锅、喻铁碗、喻虎、墨非、白朴、李钳、刘三树。每人都提挎一条明晃马刀,四人背托四支火枪。没有火枪的刘三树腰插劈柴钢斧。全队由喻铁锅村长领导指挥。
武器干粮准备就绪,立即出发,方向往东,主要任务是沿途寻找失踪的孩子。
在原始森林翻山越岭采药经验丰富的喻铁锅制定好一条基本行进路线:先入石牌岭,翻过鸡公山,再进口子垭,出牛魔窗后,可能会遇到夏季水量丰沛自西向南的洛溪河,沿河畔逆水攀行到达白马坡再作打算。
在喻铁锅的印象中,年轻时期的他曾经在夏季确实到达过一座漫山遍野长满梅树的地方,与迟鱼老爹所讲叙的梅花雌鹿精中的梅花山极其相似,但当时是夏季,山上的梅树并没有开花,梅树通常是在寒冬时节才开花。
首日,七人顺利进入石牌岭并且走出。
青黄不接的初春,能摘吃充饥的食物太少,山里还很冷,结冰的水溪刚刚解冻,到处还残留尚未融化干净的积雪。
鸡公山地势崎岖,嶙峋怪石屹立,笔挺陡峭悬崖就隐藏在草木后,稍不留意就会命丧黄泉,但土生土长的山里男人都从小养成走山路谨慎的习惯。
第二日傍晚,天黑下,万籁俱寂,七人扎营休整,烧起篝火取暖烤饼。
时而,一阵落山风呼啸刮过灌丛,扬卷残枝败叶漫天飞窜,缠满枯藤的胡杨吱嘎摇晃,树顶鸟巢内传出几声乌鸦的嘶鸣,穿透时空,嘹亮丘陵,回荡谷涧。
风逝无痕,鸦啼止,悬晃的蛾蛹迟缓垂直,雪屑飘落覆土。
七勇士开始打盹睡觉,轮流看火放哨。
半夜三更,轮到年轻的李钳看火放哨,他却侧卧昏睡过去。
“娘!娘!”
被吵醒的喻铁锅揉眼观望,以为他们当中有人梦呓说臆话。
娘!娘!”声音没有停止,越来越靠近篝火,并且吵醒众人。七人朝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都欣喜若狂翻身站立。借映火光,他们看见距离营地四五十米处,有名短黑发赤裸年龄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走向篝火。
寻儿队终于看到梦寐以求的小孩,抖擞精神的每个人都想亲自上前去抱住这位喊娘的赤裸男孩。
“娘!娘!”男孩还在喊叫。
“你娘在这里。“喻铁锅灵机回应,想先稳住这男孩别走开,他边喊边蹑手蹑脚走向男孩。其它人静止不动,屏住呼吸,希望喻铁锅单独就能抱住孩子。
“娘!娘!”
“娘在这里!”
忽然,不可思议,孩子的左远方出现一位白衣红发女人,身段婀娜,形体飘逸,她也出声回应孩子,赤裸男孩转身奔向白衣女人。七勇士都慌张害怕。
“孩子,你娘在这里!”喻铁锅喊话,但男孩闷不吭声跑向白衣女子,并牵住她的手,开始朝外离开。
“别让孩子给梅花雌鹿精给拐走,快追!”喻铁锅果断发令。
寻儿队每人手拿一支火把,带上武器急促快速追向手牵孩子的白衣女子。
勇士们喧嚣的喘气声喝叫声愈来愈嘈杂。追捕一阵,男人们感觉白衣女子不像是神仙或妖精,因为神仙妖精会腾云驾雾地飞,常人根本追不上,而白衣女子贴地逃跑的速度稍微比凡人快点。喻铁锅的弟弟喻铁碗操举火枪,瞄准越来越近的白衣女子。
“千万别开枪,孩子和女人都要抓活的!”喻铁锅命令不许开枪射击。
踩踏平坦的浅滩,嗖嗖酣畅奔腾,撵追轻松,碰到覆雪的坑洼,磕绊踉跄,挂破裤腿,叫苦连天。
似乎白衣女人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男人们总是追不上。
白衣女子搂抱孩子敏捷翻过一块石坡,爬上一片坦荡砾石地,并往内跑去。寻儿队的七人鱼贯悻悻跳跃过石坡,也爬上这块砾石地,逼拢白衣女子。女人牵领孩子跑至砾石场边缘地带就停止不动。
七人追近只剩十余米时,女人和孩子却神奇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三树冲前一瞧,砾石场的边缘是条笔直的悬崖,下面是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对面有一座长满茅草矮树的石头小山,高度与砾石场表面持平,两岸最狭窄处也有六七十米的距离。
七勇士走到悬崖边四处搜寻,也没发现留下什么痕迹,都认为绝对不会是走投无路跳崖自尽,白衣女子看模样姿态也飘飘欲仙。没有救回孩子的大家沮丧蛊惑。
“白衣女子真是妖精?”白朴问。
“梅花雌鹿精只是迷信传说。你仔细想想,如果真是法术高超的妖精,我们七人敌得过吗?它还用得逃跑吗?我们不早就没命。再看,这里根本不像梅花山,都丛生些簇团的箭竹。”喻铁锅安慰,但他也难以解释刚才亲眼所见的赤身男童和白衣女。
喻虎连续朝天开了两枪来发泄白忙活一场的郁闷,头昏脑胀的喻村长没有阻止喻虎的开枪,他坐地喘气休息。
刚松懈,一声恐怖兽吼震耳欲聋从石头山传过来,七人惊慌翻身站立,举起火枪握紧马刀,死盯石头山。
一团逐渐扩散的野兽阴影张开大嘴瞋视对岸。刘三树壮胆近觑,尖叫一声。
“野人,真正的野人!”
听见刘三树喊叫的其它人并不害怕,他们不觉奇怪,因为野人是神农架古今流传最著名的传说,妇孺皆知,耳朵起茧。
平生第一次看见真正野人的七勇士走向悬崖边想看清楚,刚迈二步,对岸石头山上的野人弓身一蹦,竟蹦过七十米宽的峡谷,站立在白朴背后。
诸将这才看清,落地野人股胯中间长有短小萎缩的**和椭圆**,明显是只雄性,半球形脸廓、瘪嘴突凸、红发齐肩,浑身褐红色绒毛,二米五左右的身高,佝偻背,体型魁梧硕大,相貌狰狞丑陋,活像一只直立的巨大猿猴。
雄性野人在白朴背后六米处,挥臂张口嚷叫,刘三树摇手示意白朴危险快跑,腿脚颤抖的白朴丢掉手中火把和马刀,开始紧张跑动。白朴丢弃的火把恐吓雄性野人躲闪一跳,愤怒的它向前跨大步,一手抓住白朴的脑袋顶盖,再一口咬断白朴的脖子,又追逮其它人,抓住喻铁碗,用力一甩,把喻铁碗甩下万丈悬崖。
眨眼惨死二人,其它五人震惊。他们都听说野人胆小敏感见人就躲,怎么今天这野人如此凶狠。
死了弟弟的喻铁锅火冒三丈,根本不惧怕面前这只躯体庞大的野人,双手紧握马刀正面贴身砍向野人,砍中野人的腰节。野人痛叫一声,一脚踢倒喻铁锅,本来想逃跑的其它人害怕又死掉带路头领喻铁锅,回去无法向喻湾村乡亲交待,就掉头去救喻铁锅。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怕死豁出去。
野人右手想抓住喻虎,粗犷的喻虎一刀砍掉野人的右手掌,疼极的野人跺脚乱跳,并用左手来捂抚右手。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近在咫尺的五人都丢掉火把,双手握马刀,包围用劲乱砍起野人身躯,专找要害处砍了四五十刀。野人被砍成肉泥,眼睛已被砍瞎,摇摇晃晃倒在已燃烧的竹丛中。原来,众人随意乱丢火把,丢到竹丛中,就烧起大火。
瞬间,野人身体上的油脂被竹火高温烘榨流出,尸体所在的竹丛越烧越旺,噼哩啪啦像鞭炮一样连串炸响。
大伙似乎突然都明白一个道理:庞然大物的野人是可以打败的,皮肉身躯是可以用马刀砍死的,可以被烧焦,而且它非常怕火。
剩下几人连忙点燃附近所有竹丛,只有喻铁锅拼命跑向悬崖边,朝下呐喊:“喻铁碗!铁碗!”他想找到弟弟,但不见踪影。喻铁锅始终不肯放弃,仍在大喊。
砾石场被大火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这时,石头山又出现兽吼,一头野人又跳过七十米宽的峡谷,是头雌性野人,胸前有一对下垂的**,比刚才的雄性矮,二米三左右,它不停地吼叫,似乎在寻找刚才的雄性。
余存的勇士为避免这头雌性野人突然袭击咬人,他们就主动攻击。野人力气都很大,它踢飞墨非,墨非立刻在石地面动弹不得,剩下的四人背水一战,喻铁锅和李钳操拿火枪射击,由于他们使用的火枪是土制火铳,子弹都是实心铁粒,伤害性不大,尽管野人胸前中了许多子弹,但动作依然猛烈。喻虎和刘三树两位大力士的马刀发挥明显作用,两人连续砍中雌野人十几刀。喻铁锅和李钳也丢掉火枪,操拿马刀猛砍。
映火闪光的马刀增强了男人们的胆魄。雌性野人开始退后,它的背后和头发都被竹火引燃,红色长毛烧起,它双手抱头乱窜,又跳过峡谷,回到石头山。
没想到,它身上的火引燃石头山上的茅草,茅草烧着,又引燃灌木丛,石头山也大火连天。
四人都高兴,即便石头山上还有野人,不是烧死也会烧伤。
正在四人得意忘形时,刚才那头雌性野人又出现在石头山的悬崖边,弓身一弹,跳过峡谷,可能是受伤体力透支,它竟没有落在砾石场岸面上,而是爬在砾石场悬崖边,它双手爬在边缘棱角上,头露地面,被刀砍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颊十分猥亵,眼疾手快的刘三树双手握紧马刀,鼓力砍向野人脑袋。砍入太深,马刀竟嵌在里面,拔都拔不出,受此一击的野人松手摔下万丈深渊。
舍不得松掉马刀的刘三树趔趄踉跄,差点被连带扯下去,幸亏喻虎反应快,一手抓住刘三树的右手腕,在众人帮助下,提回刘三树。
刘三树吓出一身冷汗,丢掉马刀的他立即抽出钢斧。
四人看见拼搏杀死二头野人,竟生胆大,不害怕还有更多巨型野人,他们听见石头山还有刺耳的动物吼叫,一头体型更大的野人已出现在石头山悬崖边,挥舞双臂示威。
喻铁锅安排四人摆好之字蛇身兵法阵形,击头尾应,击尾头应,喻铁锅站在最前。
野人跳过峡谷,是头身高二米四左右的雄性,它欲抓李钳,喻铁锅抬刀砍胸,喻虎砍颈脖。
野人侧身一巴掌打炸李钳的脑袋,脑浆肆溅。虽然这头雄性野人全身红毛也被竹火引燃,但被全身伤口流淌的鲜血浸灭,它一脚把正弯身捡刀的喻铁锅踩住,再用力一踏踩,喻铁锅的肚子被踩出个大窟窿,他惨死,寻儿队的带路头领被踩死,七人只剩下二人。
这只雄性野人比前两只都厉害,它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而喻虎和刘三树已筋疲力尽,雄性野人右巴掌拍掉刘三树的钢斧,左手箍紧他的脖子,快速追踢想逃跑的喻虎,喻虎被踢倒在烈火竹丛中,马刀震掉不见,被烧痛的喻虎又滚出竹丛。
这头野人似乎不怕火,它想用脚踩死正在骨碌翻身站立的喻虎,喻虎亡命翻身蹦起,他伸展双臂从野人背后抱牢野人的粗脖子,他用口咬掉它的右耳,用指甲擢挖它的眼珠。
被咬掉右耳的野人惨痛蹦跳,它箍紧刘三树。野人耳部鲜血和口中唾液像泉水汩涌,灌浇到刘三树的头顶和全身。刘三树想扳开野人的手腕,但他感觉这只手臂太有力,自己像是被执行绞刑的死囚。
刘三树的瞳孔缩小,眼前苍白雾茫,力气松泄妥协,窒息让他青筋暴胀,他快失去感觉和意识,好像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天地间猝生一股特别痛苦难受的暗流从胃囊爆发,污秽苦水冲出口腔。刘三树呕吐了,野人的鲜血和肮脏的绒毛让他过敏呕吐。
正是这过敏的呕吐激活刘三树奇迹般的昂扬斗志。
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亮,他苏醒求生的欲望复活。
力大如牛的刘三树又重新反抗,他没有竭力扳开野人的巨臂,而是低头狠咬野人的手腕,往骨头里咬。
箍牢他的野人惨裂跺跳,刘三树趁机纳尽平生所有力量,双手扒开箍脖的这只手臂,刚挣脱的刘三树,跳高用头猛顶野人的下颚,撞倒了野人。顺势倒下的刘三树迅速转身狠咬野人的肚皮,咬破后,双手插入使劲往上撕裂。
跌倒的野人身躯压晕缠脖的喻虎。剧烈疼痛的野人用手掌疯狂拍打正爬在自己肚子上咬肠子的刘三树,此时的刘三树比野人更野蛮。
渐渐地,野人的手掌拍打缓慢至静止伸展,因为它的内脏器官肠子胃胆脾心脏都被刘三树拉出体外。刘三树也慢慢失去知觉,他好累。
刘三树昏死过去,他累极了。
野人和村民的流血染红砾石场,甚至浸灭几处燃烧翻滚的竹丛大火。
好像现场所有动物都死去,只有鲜血、尸体、大火。
石头山也在燃烧,却再也没有野人蹦过来。
大火烧烬神农架最著名的传说。
翌日早晨,曙光掠过薄雾的拂晓,冷却的砾石场上的焦竹杆上出现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新的一天开始,好像大地的春天在这个早晨才珊珊来迟。
刘三树的眼皮在跳动。
在没有任何感觉的黑暗中,一个生命体开始感觉到冷,慢慢地冷在变弱,一股光芒刺穿这团黑暗,在召唤生命的复活,这个生命体的某一部分感觉到一丝温暖。渐渐地,那股光芒在强烈,慢慢地,这丝温暖蔓延到这个生命体的每一处角落,直到那颗已冰冷的心,光明赶走了黑暗。
冰雪已消融,万物正苏醒。
刘三树被冻醒,初春大山里的早晨还非常寒冷。
“我还活着!”刘三树自己不敢相信。他翻身站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同伴,他摇了摇喻虎,喻虎睁眼苏醒,刚开始被第二头野人踢晕的墨非也没有死。其它人,李钳、喻铁锅、白朴,已尸血流尽,喻铁碗被扔下悬崖,死不见尸。
七勇士只剩下三人。三人伤心收拾李钳喻铁锅白朴的尸体,挖坑掩埋。他们向石头山看去,石头山烟气缭绕,焦枝炭木,点点火星未熄,一块磐石上有一具焚烧成骨架的巨猿残尸,臭味熏过峡谷。向内瞄见一个口朝砾石场的山洞,山洞里面已在往外冒窜浓烟。洞口几米处,也有一具烧得枯萎变形的硕大尸体,临死时可能是四肢平躺、脸朝天,肚腹处的体积比较大,好像是只怀孕的雌性野人,它背压搭在一个小水坑上,惨不忍睹,三人心里泛凉恻隐。
“我们该怎么办?”喻虎问。
“回家!”刘三树回答。
“回家后怎么向喻湾村乡亲们交待?喻铁锅喻铁碗兄弟俩,白朴,还有李钳,都死了!”
“哎!我们能活着就非常不错了,还怕怎么交待!”刘三树心烦意乱。
三人离开砾石场,在刘三树的带领下返回到石牌岭。走出石牌岭后,三人分手各自回家去。
第三章:发疯
刘三树回到骆驼村家中,三婶看见丈夫遍体鳞伤,便问:“喻湾村那些失踪男孩找到没有?”刘三树皱眉怒眼不吭声,三婶不敢再问。
刘三树在家修养三个月才基本康复,至于为何受伤,他连亲弟弟刘四树也没告诉。
这年腊月底,骆驼村里会磨豆腐的桶叔家杀猪过年,以往骆驼村杀猪宰牛都是由臂力过人的刘三树操刀,这次也不例外。
这日天气晴朗,早晨,村头稻场的大榕树下,妇孺闲汉都来看热闹。
杀猪开始。活杀新鲜肉嫩,强壮的刘三树先热身,在地面跺跺脚,然后脱掉上身棉袄,捋卷袖口。黑皮猪被几条麻绳横身捆绑在一块大青石上。这头圈养的公猪斤两不是很足,骨头性情却桀骜暴躁,是头名副其实的杂交狼猪。被捆的它张口嗷嗷咧嘶,几颗大牙坚硬尖刺,四只蹄脚忿忿乱蹬,浑身剧烈挣扎。扶猪的桶叔心慌手拙,额头滴答圆粒的汗珠,与猪折腾时火急向三树叫嚷:“快点动手……”
冷静镇定的刘三树开始下手,他娴熟平握锋利的剔骨尖刀,一掌用力摁稳摇摆的猪头,一刀捅入猪脖中央的喉结处,只听猪惨叫长鸣一声后又猝然哑止,三树又快手抽出尖刀,锋刃刚离,猪脖子破口处的血哗啦哗啦像山洪爆发跌落至猪头下方早已置放好的木桶里,热气蒸腾的猪血滑滑在桶里冷水中凝结成块。血逐渐流尽,黑猪断气,扶猪的酒叔也松了一口气,显露笑脸。
刘三树没有松懈,双手挪开猪血木桶后,立即给公猪通身泼淋沸水烫毛,泼水滚烫好后,三树抓紧推刀刮毛。稍许,从猪的耳朵鼻子到蹄腕尾巴每个角落都刮得一干二净,刮完毛后,又猛浇冷水冲洗一遍。
最后剩下开膛肚。三树拿稳尖刀稍微捅进刚才猪喉放血破口处,迸力快速向下划至**后窍,一条笔直深长的切口出现,切口剖面鲜红的嫩肉翻露,完整的大肠肝脏自动流出,一股腥臊味扑鼻窒息。围观乡亲夸奖刘三树动作干脆利索。
突然,手中握刀的刘三树痉挛急剧呕吐,身体踉跄向前倾跌,头重脚轻,一头栽进装满血腥大肠胆肺脏器的瓷盆里。滑倒颤抖的刘三树感觉头昏脑胀、呼吸梗塞、胃囊翻滚,他越吐越凶、眼乌面赤、脸脖子手臂先发红后变紫,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脑甩落。
“三树,你怎么了?”桶叔问。沾满猪毛肠粪的刘三树冷酷转过头并抬起,他眼眶里混淆阴霾,嘴里不停飙喷污秽,他又撑身直立,握紧尖刀捅刺桶叔。
“你疯了?”桶叔尖叫,围观的乡亲惊慌逃窜。
“柳妹子,你三哥疯了!”正在家里晒蚕豆的柳妹子不相信,也没告诉在山上地里干活的丈夫刘四树。
同时,刘三树一脚高一步低满村追刺桶叔,桶叔一手蒙住自己肩胛突骨处,他的肩膀已被挨中一刀,正在流血。慌不择路的桶叔踏踩碎石杂土,翻过一道篱笆,往村外逃跑,三树也跟进翻过篱笆挥刀紧追,一逃一追,搅乱村庄鸡飞狗吠。眼看就要逼近,桶叔无路可逃,他看见前方有口粪窖,就蹬脚纵身朝里一扑,他认为刘三树不会也跳入冰冷刺骨臭味熏天的粪窖来撵逮他。三树追到粪窖边,毫不犹豫纵身一跳,抓攫桶叔。粪窖枯浅,齐腰深,两人蹒跚挪行,矮瘦的桶叔憋闭呼吸,连爬带滚登上岸逃奔。
这时正值上午,村里精壮男人正在田地里劳耕。
最终,村中男人们合围用渔网罩住控制了刘三树。回村的刘四树不明白哥哥为何突然发疯。
刘三树自腊月发疯后,过去半年六个月,也不见好转,丧失了劳动能力和日常的生活意识,村中老太婆说刘三树是中邪了,要请巫师道士驱魔去邪,三婶和柳妹子也同意,但当过和尚的刘四树不同意,他认为哥哥的疯是一种生理上的疾病,用药物可以治愈。
三婶想起一件事,去年初春,丈夫去帮助喻湾村寻儿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每天心事诡异,谁都不告诉,似乎受过严重刺激。
第二天,为查明真相的刘四树赶到喻湾村,才知道去年寻儿队的七勇士,死了四人,德高望重的喻铁锅也死不见尸,更奇怪是活下来的本村村民喻虎也疯了,也是碰到宰杀畜生的鲜血脏器而疯的。听说活着三人中还有一名叫墨非的男人,家住房县凤尾乡疙瘩村
刘四树又赶到房县疙瘩村,发现墨非已成植物人,上次七勇士寻儿未果回家后,家人发现他身受重伤,而且是脑部最为严重,没几天就倒下瘫痪,不死不活,像僵尸一直躺在床上。
寻儿队的七勇士都没好下场。
刘四树赶回骆驼村,他把当年寻儿队的七勇士结局告诉了媳妇柳妹子,柳妹子大吃一惊:“该怎么办?”
“如果是脑伤疾病,就用药治。如果是神经受到刺激,被吓疯的就慢慢诱导。总要想个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刘四树回答。
“你为何不去问问槐婆!”柳妹子提醒。
刘四树入村还俗后也常听哥哥说过槐婆是他家的恩人,更是四树的恩人,当年四树出生后,萎靡病重危在旦夕,是槐婆叫他爹送至二十里外的五谷庙,才捡回条性命。刘四树也听乡亲们说她是村里的先知,听闻甚广万事通晓预测准确。
第二天,刘四树背袋大米提壶茶油,来找村北的槐婆。走到一课遒劲槐树旁的一家茅草庐房前,一位白发老人在屋檐下拣土豆,他是槐婆最小的儿子沉井。沉井老人把四树引进槐婆卧室内。
槐婆年岁已过百,下身瘫痪,双眼全瞎,在这间屋子里的木床上已经坐了十年,十年未出屋。
刘四树走进,一股呛鼻的霉味迎面袭扑,屋内阴冷潮湿,在小轩窗斜射入的零碎光线中,土坯墙壁上挂有一串串晒干的高粱蕙籽,一条条裂痕墙缝雕刻着岁月的沧桑,床头旁置放着一座破旧灰色的梳妆台,台栏是镂空的梅花喜鹊木雕镶边,台面上倒卧一尊泥塑的观音菩萨,精巧玲珑,是黑色还是蓝色,已分不清。肮脏棉絮床单上佝坐的槐婆枯瘦矮小、满脸乌斑、眼瞳黯淡。
刘四树告诉槐婆:他哥刘三树杀猪沾血发疯。
槐婆轻声细语讲叙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在茂密的丛林深处,生活着一种体型巨大的红毛猴兽,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行如闪电。猎户樵夫碰巧遇见此兽,它会抓握活人的双臂荒谬狂笑,直活人被吵晕,然后被剥皮啃骨。如果活人沾染上猴兽血渍,即使侥幸逃脱,也会发疯至死,且这个沾血者的整个家族将会在一个月全食之夜全部奇怪消失,不留痕迹于世间。
“槐婆,假如我哥真是沾染红毛猴兽的血,那如何挽救?”
“命中注定,天意安排!家族不留痕迹于世间。”槐婆叹息。
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野人传说,这次是沾血发疯,仿佛神农架除了野人外,其它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感觉自己生活得非常压抑难受,挣脱冲破不了深山独特习俗思维的束缚,仿佛世间一切艰难困境都是命中注定,人必须臣服。
压抑的刘四树告别槐婆,走出屋子,愁眉苦脸望向头顶刺目的太阳,口中窸窣自语:“我怎么会相信这种离谱的诅咒:沾血者的整个家族将在一个月全食之夜全部奇怪消失,不留痕迹于世间。”
从此,心存顾虑的刘四树每天晚上都要熬灯看医书,他善意欺骗告诉柳妹子:槐婆说哥哥的疯病可以用药物治愈,他要学医,先摸清哥哥的病因后再对症治疗。
柳妹子也信起佛,她在家中大堂八仙桌上摆放起如来佛祖木雕塑像,每天虔诚烧香供奉朝拜。
弹指过去十年,发疯的刘三树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虽然哥哥疯了,但刘四树夫妇生活中也有喜悦安慰之处,儿子刘庙十三四岁,个头已比刘四树高,而且身板结实挺拔,看上去像个巨人,连怪异癫狂的刘三树看见刘庙也很畏惧,如果让刘庙看管刘三树,刘三树就会乖顺听话。
刘四树想快点医好哥哥的疯病,多年寻医未果,又打听到香溪镇龙潭山有位隐居的郎中,医术高明,人称龙潭居士。
这年雪冬农闲时,刘四树向香溪镇龙潭山行去,步伐吱吱找到了龙潭居士。
”心悸失眠,惊痫发狂,是脑丘受损,按配方抓药悉心料理,云芒二两、蛇蜕二两、石楠叶半斤、菝葜三两、蜘蛛脚十三支、紫参一根、枯梗五钱、燕麦五两、云荽子一两、雪莲三株、冬虫草十二只、虎爪两只,一寸长的母蚂蟥干体三条作药引,用黄菊根当柴烧,小火煨熬一天一夜。”
手拿药方的四树在香溪镇街市的药铺去抓药。一问,雪莲和冬虫草,价格昂贵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也买不起,更甭提老虎脚爪,有钱也买不到,刘四树只好怏怏回家。
寻医失败,回到骆驼村的刘四树苦恼,他决定清明节到五谷庙去祭祀告慰师傅白塔大师。
清明节前的第二天,刘四树独自一人用布包装好香烛鞭炮黄表,去给五谷庙的师傅师兄扫墓祭奠。
日夜兼程赶至五谷庙大门前时,已是黄昏,径直投奔入大院,荒草萋萋,朽木腐烂虫蛀,伤痕累牍。
“这是我生活过三十多年的地方,多想重建五谷庙,可鸡毛蒜皮琐事太多,无暇顾及!”
刘四树自言自语踱步走进没门的正堂大厅,只见里内,蜘网密布,尘灰满壁,七倒八斜几尊泥菩萨。顿生伤感的刘四树打算歇过今晚,明天大早,去师傅坆前祭祀,他抓了团枯草擦净一片地,点燃堆柴火,躺在旁,闭眼酣睡。
半夜,突然感觉眼前有一橦巨大长毛黑影在晃动,向他按扑袭击。猝冒一身冷汗的刘四树睁眼翻立。
“谁!”
握紧拳头环周张望,没发现异常,又从篝火堆里抽捡根火木照明,在大院里转一圈,也没动静,是老鼠或蟑螂。
“可能是恶梦吧!”
他走回大堂,点数布包里的祭品,一件都不少。又给篝火添加柴木,躺下入睡。
一会儿。“呜……呜……”悠悠惨呤声频响,一阵风从北刮入,穿堂而过,扇旺快熄的篝火,呼呼冒窜。“呜……呜……”一股雌性啼鸣声越发冗长,吵醒了四树。
“谁?”刘四树再一次翻立,大喝一声,恐怖鸣叫骤然刹止。惊魂动魄一场的刘四树再也不敢睡,又给火堆添柴,然后找到一块琉璃破瓦片和一根瘦木棒,两腿盘坐在地,微闭双眼,手夹木棒敲打琉璃瓦片,口里若念唱儿时所学的婆罗蜜涅槃经,直至启明星升起。
禅坐念经半宿的刘四树站立,去寺庙后山,找到师傅师兄的墓,伸手抹擦石牌上的刻字,再燃香点蜡烧纸放鞭跪拜磕头,又清除坟身上的野草枯蔓,用脚踩实周围的排水沟。
太阳出现,刘三树就赶路回家干活。
刘四树和柳妹子对龙潭居士的药方感到怀疑,费尽艰辛凑钱,抓齐各种昂贵药材给哥哥服下,根本不见好转,反而愈服愈疯。日子苦不堪言,全家又陷入窘迫。
七月十七日夜晚,天空一轮皓月,圆如镜,环境凉爽的山村却感觉到非常闷热。到了一更时辰,村里人都没睡,在自家门前摇扇闲聊。村前蜈蚣山高高的峰顶响彻连绵的嚎嗥,孩子们听见反而感到好奇有趣。
只见一头威风凌凌的雄狼在蜈蚣山巅峰顶仰首伸嘴长嗥,呼唤空旷明月。狼嗥扩散,山林周围也响起同样嘹亮的嚎叫,回荡山谷。闷热发慌的村民听到这阵群狼尖嗥,都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身体顿时凉爽。
这时,关在自家牛棚烦操的刘三树在漆黑中,开始害怕,紧张痉挛亡命捶墙击门,嗓子不停大喊:“野人来了,野人来找我报仇,它们要吃我,救命呀!……”
精神分裂的救命呼喊传遍全村。刘四树带领儿子刘庙撒腿跑往哥哥家后院牛棚,打开木门,只见猥亵的刘三树张牙舞爪冲出,魁梧强壮的刘庙一脚绊倒了三伯,再压身骑牢,刘四树走进牛棚,借光一看,墙壁门后到处是血,再看哥哥的手,皮开肉绽。刘四树顺手抓一芷稻草揉团堵塞哥哥口腔,村里这才安宁。
深夜,山里山外恢复了平静,月光似水,淌淌沉浸入原始辽阔的草木人间。
为多赚钱给哥哥刘三树买药,刘四树决心养蜂卖蜜,家养短刺蜂,短刺蜂在神农架又名杏仁蜂。这种野生的杏仁蜂存活率高,耐疲劳,产蜜少,但它的蜂蜜山外集市上卖的最贵,塞过黄金。杏仁蜂寒冷不冻、炎热不馊,浓稠亮泽且不易凝固结晶,极其甘甜清馨入口不腻,传说能治百病延年益寿,山外各大药店列入名贵滋补养生药材。
神农架深山里常年气温偏低,花期短促,其它蜜蜂多在春夏二季采蜜,而杏仁蜂却能在深秋采菊在雪冬采梅。
采蜜时节期间,为了缩短杏仁蜂的飞行距离,避免杏仁蜂耗费太多能量,父子俩要不停把蜂箱搬移到花丛正中央,不停搬至新鲜花区。
早晨,刘四树去寻找考察新的花区,留下十四岁的儿子刘庙看守三十箱杏仁蜂。刘庙既要用特制的竹拍不停拍死驱赶专门叮咬杏仁蜂的大黄蜂,又要间歇地把蜂箱里的蜂蜜收集到储器里。
晌午,刘庙坐在一块青石上休息,一头二米多高的成年雄性棕熊从灌木中钻出,然后竟大摇大摆推翻几只木制蜂箱,用肥厚手掌抹起蜂蜜,再送到嘴里吸吮品尝。
发现棕熊的刘庙立刻蹦跳站立,大声叱喝企图用声音吓跑棕熊,但沉浸品尝丰富甜蜜的棕熊逍遥快活,刘庙拿握砍树搭棚用的钢斧撵杀过来。
直立的雄性棕熊,个头粗壮,咧嘴嚣张反吼刘庙。身高已近二米的刘庙也很壮硕,而且反应敏捷,他看见唾液横流的棕熊向他正面吼叫,他迟疑掂量,担心自己打不过这头野蛮动物,但看见贪婪棕熊继续推到几只蜂箱掏蜜吃。刘庙分析如果再任由棕熊肆意逞凶,蜂箱会尽毁,他无法向返回的父亲刘四树交待,况且养蜂极其辛苦,蜂蜜都来之不易。
壮胆的刘庙操斧猛冲上去,一斧砍中棕熊的右肩膀,受伤流血的棕熊痛咧不再掏蜜舔吃,而且恼火一巴掌拍掉刘庙手中钢斧,又一巴掌拍向刘庙脑袋,刘庙利索曲身低头躲过,顺势猛冲抱紧棕熊的腰用力向上一提,棕熊双脚离地竟被腾空架起,被刘庙摔个脑勺朝天。知道收手就等于送命的刘庙又一记右拳像铁锤重击棕熊污秽嘴巴,这记铁拳竟打掉棕熊的两颗獠牙,本来身受斧伤的棕熊又添嘴伤。
野蛮的棕熊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它想抱紧箍牢刘庙,再尖牙咬死刘庙,明白棕熊意图的刘庙专打脑袋眼睛,棕熊的双眼挨中几记重拳,视线模糊,嘴巴几回都没咬到刘庙,刘庙趁机又把棕熊掀个屁股朝天,他用腿抵压稳住棕熊的后脖颈,双手合力抓紧它的脑袋朝泥土埋摁。明显占据优势的刘庙似乎已制服棕熊。
恰巧,出去寻找新花区的刘四树返回,看见儿子刘庙正压紧一头肩膀流血的硕大棕熊,他上前示意战胜的刘庙松手释放棕熊,害怕棕熊翻身报复他的刘庙准备一手捡起钢斧砍死棕熊。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快松手!”
刘四树阻止儿子,他拉扯儿子到远处观察,重获自由的棕熊并没有去报复追杀父子俩,而是狼狈跌跌爬爬钻进灌丛逃跑掉。
刘庙抱怨父亲太心慈手软,棕熊偷吃大量珍贵蜂蜜并毁坏七八只木制蜂箱。
“棕熊是野生动物,偷吃蜂蜜是熊的本性,它怎么会知道这些木制蜂箱里的蜂蜜是养蜂人辛勤劳动饲养得来的,不能偷窃。你砍伤它,它又不懂医治,今后只能病死,也可怜!”
刘四树责备体格健壮的儿子滥用暴力砍熊。
夏季,父子俩忙于养蜂采蜜,就甚少看管刘三树。
这天上午,关在牛棚的刘三树撞开木门,逃到村里到处瞎闯捣乱,撵鸡斗狗,一条汪汪挑衅吠吼的灰狗咬中他的腿,他一脚踢脱。狗逃,生气的他就追,追到村旁池塘边,又搂抱一名洗菜淘米的妇女不放,被缠妇女是村里残疾人跛子的发妻。跛子正在池塘对岸的水田埂堤下翻沟,听见自己老婆在喊救命,又看到老婆被疯子刘三树拥搂不放,头顶火冒三丈,急促一拐一拐横握铁锹冲过来,一锹斩在刘三树的脊背上,刘三树哎哟疼呐一声,抹背放开了跛子的老婆,但跛子好像还没出完这口恶气,接连一锹又斩向刘三树的头,刘三树害怕偏闪躲避,但铁锹还是斩掉三树的整块左耳,刘三树两手蒙抱血淋头颅嗷嗷惨叫。
远处正在看守蜂箱的刘四树父子听见田地里有人喊叫:“刘三树又发疯闯祸!”
等刘四树赶回家,只见柳妹子和嫂子哭哭啼啼给疼痛在地翻滚的刘三树止血包扎,一只耳朵被斩掉。心疼丈夫的三婶失声痛哭:“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跛子的媳妇背袋粮食来赔礼道歉。被柳妹子告之原委的刘四树安慰跛子的媳妇:“应该是我家的过错,没有看管好哥哥。我知道哥哥发疯抱人在先,孩子他爹为了保护你才不得已出手的,他没错,他天生残疾,吃了一辈子苦,受尽一辈子的委屈,全家种点苞谷粮食出来也不容易,你拿回去,应该是我家去上门赔礼。”
刘四树和柳妹子夫妇俩亲自送跛子的媳妇回家,并把自家的十斤菜籽油和一箩筐土豆送到跛子家,低头谦卑慰问跛子全家老小。
这年,山里奇旱,庄稼颗粒无收,人畜饮水都困难,刘四树带领村里壮丁从蝌蚪山挖沟搭槽引泉入村。在常年热量不足的深山里,人工开垦的水田,每年只能种一季糯稻,施肥通常是人畜粪便草木灰等有机肥料,产量严重低下,大米便显弥足珍贵,逢年过节全家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
罕见旱灾,水稻绝迹,玉米枯竭,骆驼村只能靠往年储蓄晒干的红薯片和荒野甲虫勉强充饥,靠天吃饭的乡亲个个都枯瘦如柴,急于改变的刘四树在一本破旧农业书籍上发现一种在西藏高海拔地区广泛种植的抗旱耐寒粮食作物:青稞。
抗旱耐寒的青稞正符合今年神农架的灾情,但骆驼村多数乡亲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干旱的年份极少,百年才一遇,但刘四树还是决定从山外引进青稞到骆驼村试种,他私人出资花钱购回青稞种子,免费发给全村各户尝试种植。
刘四树也纠结心中长久的一个疑问:为什么深山里的人这么穷,靠天吃饭。
曾经热爱发明创造科学技术的和尚又彻底回归现实生活中,他被哥哥的疯病和饿肚子的贫穷伤透脑筋。
刘四树的邻居刘梳有五个孩子,三儿两女,媳妇也很贤惠持家。但近几日,刘梳总是闹肚子疼,疼时咬床啃树,懂中医的刘四树把脉切拿问诊,抓多味药材熬汁给刘梳服用,也不见好转。其实受条件限制的刘四树并不能诊断出刘梳患上阑尾炎,阑尾炎在山外城市里已算是一种容易根治的常见病,手术直接切除阑尾炎最快速有效。
但在深山里的骆驼村,无论刘四树如何认真细微观察患者外表变化;无论刘四树如何翻阅古代经典医书推理判断;无论刘四树如何尝试针灸拔罐刮痧按摩;无论刘四树让邻居服下多少副中草药,都无济于事。刘梳还是很快病死,活活痛死,他的媳妇成了村里的寡妇,孩子们成为丧父孤儿。
与世隔绝的村庄也有与世隔绝的悲剧。
骆驼村的村民都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淳朴善良,互相帮扶,彼此宽容。
作为村长的刘四树和全村的乡亲们担负起抚养五个丧父子女的责任,他们始终没弄清刘梳逝世的病因,他们从来都没听说过阑尾炎这个词语,他们认为这是命,这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人生安排。
这就是刘梳的命运。
在眼里,在心中,在青山绿水的秀丽小村,一个年轻生命的逝世,像秋风枫叶落地,一样平淡朴素。
阑尾炎,在世外桃源竟成了绝症。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山里的人都要劳动干活,失去右耳的刘三树还是缺乏看管照料。
夏天炎热,刘三树被拴系在宽敞稻场的大榕树下遮荫。一群孩子在大榕树附近玩捉迷藏的游戏,因为天气热,男孩们都赤身裸体。一位赤裸短黑发男孩从刘三树面前跑过去准备躲藏,刘三树看见这位赤裸短黑发男童,突然大叫一声:“梅花雌鹿精!”
刘三树极度亢奋,疯狂迸力崩断了铁链,冲前去抓住这名赤裸男童,因为在他当年那次寻儿入山的深刻记忆里,在鸡公山晚上奇遇的那个短黑发男童与面前这个男孩差不多一模一样。
刘三树质问手中被抓男童:“你是不是梅花雌鹿精变的?”
男童也生性胆大叛逆,他不搭理却大口咬刘三树的手。痛叫的刘三树踢倒男童,一脚踩住男童肚子,并大骂:“梅花雌鹿精,你还敢咬我!”
仰躺被踩的男童喊救命,反抗抓抠刘三树的腿,刘三树向下踏踩更紧。赤裸男童想喊却憋不过气,脸窝乌紫,慢慢地,哽吭几声就安静不动。
“刘三树踩死葫芦娃!……”其它孩子大叫。
村里闹出人命,男人们用铁丝缠绕牢固捆绑住刘三树。赤裸男童的尸体被放置在一张竹编的圆簸箕里平躺,孩子的奶奶和母亲瘫坐在地哭得死去活来,乡亲们也可怜这好生生的一个娃。
葫芦娃的父亲从田地赶回,看见孩子惨死的尸体,愤怒地咬牙切齿,他快步冲进刘三树家中堂屋里发泄杀子仇恨,先掀翻大堂中的八仙桌,双手掇条板凳大力向中堂墙壁上的孔夫子画一砸,板凳断成二截,壁画稀巴烂,又掐半截板凳抛向墙角的腌菜陶缸,嘭的炸碎,缸破咸水流,看见东西提瓶拿壶便扔,口里臭骂:“疯子,我要拆了你家!”
他又操握门缝处除草用的长锄头,朝天乱捅,瓦片簌簌掉落,尘灰扑扑呛鼻遮眼。屋顶被捅出几个透明的大窟窿洞,又横排一扫一挖,瓶筐瓢篓柜,噼哩咵啦,破碎鳞片堆积。又冲进厨房,提揪大铁锅往通顶烟囱柱猛撞抛打,烟囱断塌,又蛮劲把灶台一拔一推,偌大的灶台散架垮陷,再举抱油罐朝碗柜砸丢,一拳捶破水缸,拎抓米袋抖撒。
片刻,柴米油盐狼藉满地,厨房变成废墟。
刘四树夫妇和三婶只能站立在自家大门外任凭葫芦娃父亲肆意破坏。
葫芦娃的父亲破坏发泄够了,从刘四树身边走过。
刘四树走进哥哥的家。
阳光从屋顶几个窟窿洞斜射照下,耀眼眩白,捉襟见肘的瓦片凳脚砖渣还没清扫,墙上几道深深凹痕,像要撕裂整座房屋。刘三树的家已不是家。
这番情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昨日,耀眼炫白的光线让刘四树眼里朦胧湿润奇幻出现那天的一幕。
那天,革命青年走后,阳光也是从五谷庙大堂屋顶几个窟窿洞斜照下,残缺的佛像倒在狼藉满地的瓦砾砖渣中,墙上几道深深凹痕,也像是要撕裂整座庙宇,心碎的白塔大师躺在床上停止呼吸,几个成年和尚像失去父亲的孤儿一样伤心哭泣。
傍晚,更残酷的现实摆在刘四树的面前。
杀人偿命,处死刘三树。
葫芦娃一家男女老小坐地嚎哭,悲痛至极。处死哥哥,这个纠结的念头盘踞在刘四树的脑海。
“杀人偿命,血债血还,还有什么可商量的,立即处死刘三树,处死这个疯子,再心慈手软,他会毁掉整个骆驼村。谁要是饶了刘三树,我就与谁同归于尽!”葫芦娃的父亲凶狠叱喝。
“看在刘四树为骆驼村做过众多功德好事的贡献上,就缓几日再处置他哥吧?刘四树为他哥也吃了不少苦头!”腿脚残疾的跛子安慰乡亲们愤怒的情绪。
现场的乡亲们突然变得安静,低头感叹,左右为难。葫芦娃全家也哭声稀疏。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死罪难免,村长更要以身作则,还骆驼村一个公道,葫芦娃是无辜的!”葫芦娃的叔叔提醒始终沉默不表态的现任村长刘四树。
暮色降临,家淡淡冷清,山谷寂穆时,让人感觉白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昨日过去,黎明出现,又是新的一天。刘庙早起上茅厕小便,看见后院大枣树粗杆上悬吊着一个人,他揉亮眼睛跑近看清,三婶的脖子缠绕在一根粗糙的麻绳上。
“娘!三妈上吊了!”
叫喊的刘庙冲进柴房拿出锋利的柴刀,一刀砍断枣树垂直悬吊的麻绳,僵硬的尸体掉落在地。惊恐跑出的柳妹子连忙蹲身搂抱嫂子的腰,拼命摇晃呼喊:“嫂子,快醒醒!”
柳妹子认为嫂子没死,她还活着,即使尸体冰冷得像块石头;即使脖子上留有深陷乌红的麻绳血痕;即使在半夜已断气,柳妹子依旧执拗认为嫂子没死,可以救活。
没有哭泣的柳妹子争分夺秒给三婶做对嘴呼吸和心脏摁压,僵硬的尸体始终任凭摆弄。
刘庙害怕母亲受刺激而精神错乱,他连忙去搀扶自己的母亲,围观的乡亲们纷纷安慰劝导行为失控的柳妹子。
三婶上吊自缢,离开这个无休止的尘世,离开杀人偿命的疯狂丈夫,离开柴米油盐的灶台,离开挑粪扒土的玉米地。
仿佛一夜间衰老的刘四树阴沉仰望枣树上被风吹动的椭圆绿叶和被柴刀砍断的麻绳。他,一位还俗的虔诚和尚,没有浸泪的悲伤,没有上前去默哀,没有感觉到意外的吃惊。
他,木讷矗立在枣树前,在凝思,在回忆,在忏悔,像一尊历经千年风霜的佛教石窟菩萨,安详舒展的眉宇唇齿仿佛是在念诵,在超渡,在祈福,在时间静止中洞察旁观这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在藏经阁卷轴梵文里领悟善有善报的因果真谛。
问佛,佛却无声。
三婶死后的第三天上午,她将出殡埋葬。在没有邻居参加的简单葬礼上,刘四树和儿子刘庙各抬棺材的一端,送到小道崎岖的蝎子洼的祖坟山上去埋葬。
天有不测风云,海拔高的深山里,说下雨就下雨,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眨眼,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一道道闪电,撕裂天空,闷雷滚滚绵长压低,又突然袭击猛烈爆炸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瓦屋,梯田,烟囱,黄狗,木桥,石磨,松茸,灌丛,山坡,岩燕,在昏暗的雷电中,熟悉的乡土在眼帘中又恍如隔世般雾浓。
两位淋透的男人在泥泞中艰难迈出步伐,柳妹子在旁给抬棺的丈夫撑伞遮雨。
半路,一道裂长闪电快速劈下至刘四树的脊椎背,再轰得一声爆炸响,惊蛰的刘四树身体一抖,脚一滑,跪在泥地上,双手上的棺材被丢甩脱离,棺材盖和三婶的尸体以及陪葬的石膏块,都被倾泼滚出。
这是不详的预兆。脸色苍白的柳妹子惶恐丢掉雨伞与儿子刘庙去抢捡那还在滚动的尸体和棺盖。
瑟瑟痉挛的跪地四树没有去帮助妻儿拾尸,而是仰天抱胸哭诉,他好像很冷,很害怕。
“天啊!难道槐婆所说是真的!不留痕于世间!”
柳妹子和刘庙把三婶的尸体抬回重新装入翻正的棺材内,又去捡棺盖和石膏。看见意识游离的父亲正在跪拜自言自语,刘庙向刘四树呼唤:“爹,快过来帮忙!”
精神分裂的刘四树仿佛没听见。
“你爹可能是被吓傻了,不要理他!快,棺材进水了,我们俩要赶快抬去埋掉!”母子俩肩抬起棺材冒雨挪往蝎子洼。抬到蝎子洼祖坟处时,看见先挖好的墓穴已积水较深,手足无措的刘庙埋怨父亲的失手耽误了时间。
“娘,怎么办?”
“浇水!”
柳妹子果断脱掉外套跳下墓坑,用衣服兜浇泥水。刘庙也跟随脱掉外套跳坑浇泥。雨越下越大,拼命的母子二人没有丝毫怠慢。
最后,墓穴里的水基本浇干排涸后,两人放入棺材,赶紧铲土铲石堆积填埋。入土为安,母子俩磕拜三鞠躬。
妥善埋好三婶后,在返程的崎岖山道上,刘庙背托萎靡不振的父亲往骆驼村走,柳妹子捡起刚丢掉的雨伞,在后给父子俩撑举挡雨。
一家三口回到骆驼村土坯屋中,刘庙立刻给湿透的父亲换上干净衣服,柳妹子在厨房忙活做午饭。
午饭间,刘四树并没有端碗举筷。
“庙,你和你娘走吧,离开神农架到洛阳去投靠你舅舅。”
“爹!你疯了!”
“我没疯,你今年十六岁。你母亲是嫂子娘家巴东附近匈奴村的柳家人,我三十九岁时与你母亲结婚。你三伯前几天在村稻场榕树下踩死捉迷藏的葫芦娃,他现在关押在桶叔家牛棚里等候处置,我所说有误吗?”
“爹,你为何要让我和娘离开神农架?”
“深山里,封闭原始,贫穷迷信,生活艰苦,你还年轻,窝在这里太可惜,应该走出去见识世面,把你娘也带出山。”
刘庙和柳妹子没答应。
“四树,我们半夜去打开桶叔家牛棚,带上你哥,全家四口人一起离开骆驼村去洛阳投靠我哥。”
“绝对不行,我哥踩死葫芦娃有罪在身,带上他半夜出走就等于逃跑,等于逃避责任,乡亲们找不到我们,我们就成骗子,欺骗他们,我不能辜负乡亲们的信任,我是村长,要秉持公道!”
“四树!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让刘庙一人去洛阳投靠他舅舅”柳妹痛哭。
同甘共苦的刘四树夫妇俩跪在儿子刘庙面前,他们想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拯救儿子的未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止不住的眼泪,沉默的刘庙看见,往昔高大健壮的父亲迟钝蜷缩颤抖,满额皱纹与稀秃的头发,像一夜之间的苍老,坎坷的岁月与生活的艰辛已磨砺耗尽他的青春与热情,只剩下落魄的余生。
“我走!”十六的刘庙表现出超越年龄的笃定和内敛,正视下跪的父母,搀扶起他们,答应明天早晨就走。
刘四又把收藏近二十年的一块长方形匾牌递到儿子手中。这块黑漆柏木的左上角已残缺,中间是用朱砂涂色镂雕的三个苍劲宋体楷字:五谷庙。
“我已是苟且残生的耄耋老人,已无力重建五谷庙,而它是我的根,你若能走出神农架,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任何一个地方重建五谷庙,我就能心满意足死而暝目。”
雨后的早晨,阳光明媚,爹娘在骆驼村村头鹅毛山山顶,在东方升起太阳的地平线上,送别自己的儿子。
刘庙背托五谷庙的匾牌一步步走向远方,身后母亲的哭泣声像一把镰刀锯割他的血肉身躯,他想回头看一眼母亲。
“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神农架!”父亲在山顶大声呐喊。
身后,无论空气多么清新舒畅;无论河山多么巍峨壮丽;无论乡亲多么善良淳朴,伤透的心灵、复杂的感情、养育的报答,迫使他不能回头。
刘庙还是坚韧地不回头迈出大步离开骆驼村,离开神农架。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就在儿子离开的这个早晨,骆驼村村长刘四树召集乡亲们宣布:立即处死疯子刘三树,还骆驼村一个公道:杀人偿命。
稻场大榕树底,就是踩死葫芦娃的现场,在骆驼村全体乡亲面前,在村长刘四树的带领下,几名壮汉用铁链缠紧刘三树的脖子然后吊起,绞死惹是生非的疯子。
刘三树的尸体又被放在堆积的柴木塔顶进行焚烧。
在焚尸火堆前,乡亲们看到瘫跪的刘四树痛哭流涕,看到火焰正在焚烧一位不知为何而丧失理智的疯子,看到一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好汉正在不留痕迹于世间。
大火烧死疯子,大火烧烬一个传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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