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布衣》免费试读_定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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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桩旧案

乾朝利丰二十八年，辛州。

督尉府。

吕鸿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上月的《州府政事辑要》。一件有关“青松观”的案子引起了他的兴趣。

公文上记录较为简单。只说是怀恩粮油店掌柜罗守田，状告松隐山青松观主持清虚，蓄意害人性命未遂。

案子是辛州通判杨莲审的。断的结果则是：因证据不足，反判原告诬陷，杖责二十，罚银十五两。

吕鸿叫来幕僚崔兰芝询问细节，因为每月初十到州府衙门选编汇总上月政事的正是他。

崔兰芝正是知道这位四品督尉大人向来对青松观的事情比较上心，才有意将此案选编上呈。

崔兰芝向督尉大人介绍：“这位罗掌柜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叫罗小六。一年前，罗小六不慎落水被救起，落下病根，上青松观求助。”

吕鸿插话问道：“什么病？有病为何不去医馆？”

崔兰芝回答：“据说是脑子出了问题。在回春堂抓药吃了许久并不见效。”

吕鸿轻轻点头，心说，竟连回春堂也束手无策。转即又问：“为何又反过来出首青松观？”

崔兰芝脸现犹疑之色，答道：“我看了堂审纪录，语焉不详。我也不方便细问。”

吕鸿微皱眉头，思索片刻也得不出什么头绪。继续问道：“被告当时有何辩解？”

崔兰芝摇首回答：“没有，被告并未到堂。”

吕鸿心头火起，怒拍桌案，说：“哼！被告不过堂，就草草判了原告构陷之罪。杨莲平日都是这么办案的吗？”

崔兰芝自然知道督尉大人生气不单是因为杨通判的草率，试着问道：“要不把他叫来问问？”

吕鸿没有立即表态，转而又问：“你说这个案子，秦知州知晓吗？”

崔兰芝说：“应该是不知道吧。毕竟大人您早对他打了招呼，但凡青松观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要事先知会一声。”

吕鸿冷笑一声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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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粮油店。

掌柜罗守田正趴在床上。儿子罗小六刚刚替他换好了药。

罗小六在床边伺候着。看着父亲这个样子，自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原本的罗小六打小便没了娘，一直被寄养在乡下罗家庄。一年前不慎溺水身亡。恰逢自己这个历史专业的在读学生阴差阳错穿越而来，得以死而复生。

面对这个史书上找不到任何痕迹的时空，想到从此要和自己后世的亲人永世相隔，罗小六情感上一时无法接受。

出事以后，父亲罗守田将他带回了城里。他的沉默寡言，和偶尔漏洞百出的答话让父亲焦虑不已。罗掌柜认定他是在水里憋坏了脑子。

罗小六试图做过解释，没用。

一来判若两人的事实摆在眼前；二来出于爱子心切，父亲对此事的固执程度简直令人无法理解。

先是请了回春堂的林逸笙先生诊了脉。说是惊吓所致，肾气不固。开了安神的方子，吃了不少天。

林先生每次复诊，总是说需要调整方子继续调养。

药自然是一口没喝便偷偷倒了——罗小六心知，这不过是林先生给自己的药铺多赚些药钱的伎俩。

可父亲却耐不住了，觉得总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听从别人的建议，带着小六上松隐山青松观求助。

青松观一向声名在外，主持清虚真人更是被奉若神明。

罗小六有苦说不出，解释又无用，无奈只得随父亲去了。

清虚道长也是先把了脉，认为罗小六身体并无大碍。随即又问了生辰八字。这一问不要紧，倒问出事端来了。

从八字格局上来看，“丁未六月，丑未相冲”，分明就是个水劫必死局。并且应期与罗小六落水的日子也吻合。

也就是说，清虚道长通过生辰八字即断出罗小六已死。可蹊跷的是，罗小六却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

个中因果只有罗小六自己知道。

清虚自然难以理解，苦思许久竟得出个妖精附体的结论。

罗小六事后冷静的想一想，也不能说清虚就全然错了。毕竟人家的确推出“真的罗小六”已经夭折的事实。

况且，把所谓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穿越者，说成是“妖精”，倒也有几分道理。

清虚道长以给小六驱邪不能被干扰之由支开了罗守田。

先由他的大弟子拿了狼毫笔，朱砂等物件。又是念咒，又是画符的贴了小六一身。效果嘛——可想而知。

后来清虚亲自出马。他驱邪的手段居然是针灸术。用清虚自己的话说，这叫“驱邪十三针”。

开始罗小六还觉得新奇。如果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何种遭遇的话，恐怕就再也顾不上这些了。

驱邪十三针，每一针所施的穴位各有不同，每一次下针的手法也各异。唯有一点是出奇的一致：针针都让罗小六痛不欲生。

苦苦辩解不被理会，求饶了千遍也是无果。索性扯谎认了自己就是黄大仙上身，清虚还是不认可。

骂娘，挣扎，咬牙切齿，甚至是尿了裤子！等父亲折回观里时，罗小六已经生生挨了八针。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

父亲虽不顾一切的救出了儿子。可这口气他如何能忍得下去？

回到城里，当即请来大夫。确认小六身体除了虚弱并无大碍之后，罗守田便一纸诉状递交官府。

官府这一次的办事效率倒是前所未有的快，第二日便传唤过堂，当日宣判。

罗守田反被判个构陷之罪挨了板子，罚了银子。

眼见这位因爱子之情而遭罪的父亲，罗小六内疚无比。

对于这场“无妄之灾”，罗小六有着自己的看法。当初罗小六也赞同父亲出首——莫名其妙遭了这么大罪，就是神仙也该发火了。

现如今回过头来想想，又是何苦来哉？

常言道：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更何况自从穿越到此以来已经有所耳闻，现下的官府那可是黑的不像话。不然怎么会连被告都没到场对质，就把案子给判了呢？

再者说，当初那青松观的清虚老道也未必就是十恶不赦之人。他用他的认知断定了自己就是邪灵附体，那么除魔卫道自然也是修道之人的本份。

立场不同而已，无关对错。

如今父亲却反遭重罚。罗小六心说，怨只怨自己拖累了他。

守田反而经常安慰他说：“爹没事。只怪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带你看病，当真是魔怔了。若不是青松观外那位老丈提醒，我才及时赶回。否则真是要后悔一辈子。”

自打从青松观回来，罗小六听父亲念叨了几次那位老丈。再具体的信息也问不到什么——也许就是一位热心的路人吧。

罗守田还说：“只要你好好的，爹遭再多罪也值了。”

听到这句话时，罗小六的情感再也绷不住了。自己在后世那含辛茹苦的母亲也曾说过：“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吃再多苦也值了。”

罗小六哭了，他迷离了，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此生还是后世。

在他的心底，他已经把罗守田当作了真正的亲人。

罗小六暗暗发誓：这一世，定要维护亲人周全，不让他们再受到任何伤害！

第二章 幕僚来访

罗小六从父亲的房间出来。穿过后宅院，来到柜上。

“六子，守田叔好些了吗？”和他说话的是栓子。小六当初被寄养在同村大伯家，栓子和他一起光屁股长大，比小六只大三个月。

当初在罗家庄时，罗守田出钱供养这两个孩子读私塾。两年下来，栓子实在是念不进去。小六出事后，罗守田干脆把栓子一起带回城里。让他在铺子里做事。

小六回答栓子：“好多了。再过几天大概就能下床了。”

栓子点点头，继续往门口马车上装货。

小六见状，便快步跟上去帮忙。

“别，重！”栓子待要推辞时已来不及，小六已经从他肩上接过粮袋。

然而罗小六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哪料到这货物如此之沉？终究手劲不足，那一袋粮食还是掉在地上。

他有些懊恼，还说什么维护家人？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啥也不会，不拖累家人就算不错了！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整天只会吃白饭！”小六随口抱怨着自己。

转念又一想，他不过是在乡下读过两年私塾，恐怕连个书生都算不上。

“好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门外进来一人，青布襕衫，四十多岁年纪，问道：“你就是罗小六吧？罗掌柜安好？”

来人正是督尉府幕僚崔兰芝。

罗小六并不识得此人身份，只是躬身施礼，并不答话。

来客说要见罗掌柜，小六便引着他去了后宅。

罗掌柜得知督尉府第一幕僚亲自到访，受宠若惊。

崔兰芝此来自然还是为了那桩案子。在进一步了解事情经过后，崔兰芝说：“当时通判大人的判决实在草率。不过话说回来，空口无凭就想给人定罪，也着实为难了些。”

罗守田小心翼翼答道：“也不是空口无凭。当初从小六身上扯下的符箓和银针难道算不得证据吗？”

“哦？”崔兰芝眼睛一亮，问道：“东西呢？”

“那通判大人一直不让咱说话，东西压根就没机会呈上去。”罗守田至今想起这事还觉得窝囊。他示意小六将东西取来给崔先生过目。

崔兰芝仔细端详着那一打符箓和八根银针。

符箓倒没什么新奇，黄纸红字，龙飞凤舞。你可以说它是青松观的，当然也可以说它是黄柏观的。实在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物。

但这几根银针就有些意思了。针柄处虽有些发黯，但“清虚”二字却清清楚楚的刻在上面。

崔兰芝放下东西，笑着说道：“有了这些东西，官司可就好打多了”

“不不，我们不准备再打了。也不敢再打了。”罗守田急忙解释道。

崔兰芝没想到这姓罗的拒绝的如此干脆，劝道：“罗掌柜这是何必？不妨实话说了吧，咱们督尉大人已经知道了此事，并且十分重视。所以我今天才特意来此。现在来看，你父子二人确是受了委屈。如今证据也有了，督尉大人自然会为你们作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罗小六心生疑惑：“堂堂四品大员，为何对此案如此上心？”

而罗守田听说督尉大人已经过问此事，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崔兰芝见罗掌柜有些意动，心知此行目的基本达到，便不再逗留。临行前交代道：“罗掌柜若决定了，便重新到衙门递交状子。只有一样，须在状纸上加上一句——清虚道人滥行巫蛊之术。这样，这场官司的胜算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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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州衙门内，通判杨莲有些六神无主。

当初罗守田将状纸交到他手中。

他一看与清虚道长有关，当即便禀告了知州大人。因为他知道秦知州承着清虚好大一个人情。

当年秦府二少爷落马摔坏了腰。若不是清虚出手，恐怕秦家二公子要终身卧床了。

在秦伯庸的授意下，杨莲把这场官司断成了“葫芦案”。以为给姓罗的一点下马威，事情便能过去。

没想到，督尉大人今日竟亲自上门查问。并且言语不善，命令务必重审此案。

杨莲有些害怕，便去找秦伯庸商议。

秦伯庸来回踱着方步，说道：“原以为能把事情蒙混过去。现在看来，督尉大人已经知晓。他这是要拿此案做文章了。”

杨莲有些不解，问道：“曾听大人说过，督尉大人要求但凡青松观的一应事情都要先和他通气。只是不知道这青松观与督尉府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秦伯庸苦笑：“他们能有什么过节？”

“那吕大人为何如此上心呢？”

秦伯庸长叹一声：“还能为何？疾风人一直尊崇佛教，而我们夏人则信了两千年的道教。咱们这位督尉大人不过是想用佛门取代道门罢了。我想，这也不单是咱们这位吕大人的想法。恐怕朝廷对各州督尉都有此关照。”

杨莲有些不解：“一百二十年前，疾风铁骑南下，成为天下正塑。这百十年间，迫于疾风人的高压，咱们夏人一向噤若寒蝉。疾风人说什么，咱们夏人便做什么。有哪件事敢不顺从了？督尉大人要抬谁贬谁，一纸公文就可做到。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秦伯庸不以为然：“哪有这么简单？道门在辛州百姓心里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百姓心里供了多少年的神灵，又岂是一纸公文说换就能换的？”

杨莲还是不明白：“那督尉大人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呢？”

秦伯庸想了想，说道：“我猜测，他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打击青松观形象的时机。”

杨莲听了知州大人这一番话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因此惹恼了督尉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大人，下官当初可不知道这里面的紧要关节，还只道大人与清虚有故……”

秦伯庸冷笑一声：“不如你去吕鸿面前说一声，把事情都推到本官头上好了。”

杨莲听闻话音不对，急忙辩解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岂敢？下官能有今日全仗大人提拔，下官愿唯秦大人马首是瞻！”

秦伯庸面色稍缓，说道：“一切还是听从督尉大人的安排吧。否则，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辛州通判，就是我这五品父母官在他们疾风人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那清虚道长……”

秦伯庸冷冷说道：“各安天命，哪还顾得了这些？”

当即传命：捕快明日上山，传唤清虚道长。

杨莲走后，秦伯庸又暗自叫来管家秦九。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安排。他心说，清虚啊清虚，反正我已做到仁至义尽。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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