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班马》免费试读_记忆折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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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麟卷——笔运龙蛇

晓日迎凉，烟华生翠，玉麟香转风轻。细丝钧管，罗绮拥芝庭。竞折蟠桃献寿，雨露罩，春下仙瀛。金台上，龙游凤舞，一曲奏长生。

当年。青璃会，兰江秀气，奎尾光灵。醉歌笑群雄，同降元精。此日挥剑绝云，看看秉、廊钧衡。麒麟阁，功名第一，从此入丹青。

春寒还未去，哪怕是沂水之南的白玉百合也都还含着绿得发涩的骨朵，北归的小燕也只得徘徊在吐苞的嫩柳枝间，不敢越过尚结着薄冰的淮水。

昨夜的雨混着今晨的露，顺着马厩顶棚的烂木椽子滑落，正打在草料堆里酣睡少年的鼻尖上，穆沉一个激灵，手臂上顿时生满了鸡皮疙瘩。他拨开盖在身上早已湿透了的柴草，转了转压得酸痛的左肩，缓缓坐起。

光透过棚顶的碎瓦片，投射到穆沉的脚前，形成模糊的光晕。雨后的阳光似乎格外的温暖，尤其是昨晚初春寒夜的雨，穆沉把双手捧作杯状，像是盛接山间悬泉的清泉水一样，小心翼翼地享受这片刻的温暖。数着石槽上的道道划痕，穆沉一声轻叹，杏月已尽，这宛月人踏春祭祖的日子便也近了，不过过了这青阳节，自己也便要离开宛月了吧，然后又要到哪里去呢？算了，不去想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吱——呀”木门栓转动的声音磨得人耳朵发痛。

光瀑布般涌进马厩，穆沉隐约看到，白光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撑着不如他身子一半的木拐，端着碟子的右手微微发颤。穆沉刚要开口，只听那人道：“孩子，今天你可是要走了，刚才掌柜吩咐，说是店里来了几个远道的客人，这马厩……呵呵”伴着两声苦笑的是掏空了心肺干咳，几粒小珠子般的东西从碟子上滚落。穆沉连忙起身，左手接过了几乎掉落的瓷碟，右手搀过老人左臂，扶他在草垛子上坐下。

迎着光，穆沉才看清，碟子里那十几个叽里咕噜的小珠子不过是今早柜上新炸的花生豆，沾了露水，本来酥脆的外皮松软得一剥即落。穆沉捻了一颗丢进嘴里，依旧是他初来宛月的那晚，老人给他的那一捧的味。

他又捻起一颗递给老人，说道：“这宛月的绝味，还是得属乾坤一品楼的花生豆，不过，若是就着几口酒可就更好了”说话时，他把头朝向暗处，像是在找有没有前几晚喝剩的残酒，却是怕老人看见，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他的左手在书箱左右胡乱翻了几下便抽了回来，顺势在脸上一抹，擦掉了已流过脸颊的泪水。

“呵呵，我怎么能只带着花生豆呢，这一品楼的花生豆当然得配上江南坊的酒才够味啊”老人从腰上摘下锃亮的葫芦，拿到穆沉眼前晃了晃，拔开了葫芦塞子，酒香四溢，一瞬间压过了马棚里的污秽，“来尝尝，这可是我托店小二今天早上特地跑江南坊买的头锅，刚拿到手里是还是热的，要不是等着那多规矩的厨子，你我还能混上口热的喝，唉，可惜，可惜啊”老人摇着头，神色黯淡，提起葫芦饮了一大口。

穆沉数着碟子里的花生豆，一会儿分成三堆，一会儿又分成四堆，听着老人口沫横飞地讲这几天店里好玩的事，可气的事，不时也应和调侃几句。老人说来说去，也不过哪家公子强抢了谁家的姑娘，哪位大人又新官上任，调到了宛月文澜院，又或是厨子打翻了盐罐，半罐子白盐撒进了汤锅，被掌柜扣了银子……

“邱叔”穆沉把玩着手里的花生，一脸苦笑“青阳节一过，我便要离开宛月了，这些日子，多亏了您”

老人一摆手，把酒葫芦正丢进穆沉的怀里，抿了下洒在胡子上的残酒，道“臭小子，跟老头子我客气什么，再说了，我不还是……”

“不是什么？”穆沉赶忙把盛花生豆的小碟子恭敬地递到老人面前，他知道老人说话一向有如热锅炒豆子，干脆利落，怎么突然吞吞吐吐，难道自己寄居这一品楼的马厩是有什么人刻意安排，故此揪住老人的话尾巴，追着问下去。“嗨，没什么，不过想起你来的那夜，那对眸子，像极了我那小儿子，我触景怀人，也就把你留下了”说道此处，老人昂起头，想起了什么似的，红肿着泪眼痴痴地望着对面绕着阁楼顶盘旋的几对白鸟，口里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什么。穆沉凑近了去，也只听见什么麟游，芝兰，鹤唳，倒像是一首小词，想细问时，老人却连喃喃之声也都停了，只是望着远处的金顶阁楼出神。

待老人回过神时，穆沉已把花生豆拾了个干净，右手执着一支蜡杆粗的毛笔，蘸着小土坑里昨夜积的雨水在石槽上轻画，赫然是宛月青璃水桥上的一番盛景，车马客船，来往商旅，乃至案上菜蔬果品都清楚可见，更令老人惊异的是，待水迹淡去，石槽上仍留下清晰的划痕，比之斧凿刀刻更加细腻圆润，俨然名家手笔，穆沉的手上竟有这般巧妙劲力。

老人起身站到穆沉身后，腰佝偻成大虾，轻捻着颔下白须，微笑着道“刚柔相济，你竟已学到了这么多，青出于蓝啊，这么久我竟是没看出来，老了，老了，他果然是好眼光，收的好徒弟”，说着，老人把右手搭在穆沉肩上，运力向后按去。穆沉正凝神思索着那画上的最后几笔，丝毫没防备老人在背后突然出手，但他作画时全身力气多运于右臂，因此肩上陡然受力便自然生出向前的劲力抵抗，老人这一扳，竟像是作用于千钧巨石之上，没有动得他分毫。

“邱叔，您这是？”穆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前枯干如槁木的老头，虽说老人适才的一扳没有扯得动他，却引得他小臂的力量上行至肩上的几处穴道，登时麻痒难耐，手上的力道也尽数卸去，笔锋划过只留下一道水痕。

穆沉万想不到，这个隐身于闹市酒楼的老人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力，适才在他肩上的一扳，实不下于授他武功的那位先生，心道：“人都言中都宛月藏龙卧虎，我本只道是指的不露富贵的商贾，素衣青衫的官员，哪想得混江湖这碗饭的高手宛月却也是不少，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此后行走却是更要万般小心。”穆沉悄悄调息，把肩上的痛楚沿着经络传至身上几个无关紧要的穴道，活动右手上几节麻木的指骨，攥紧了毛笔。

化麟卷——蝉衫麟带

“好，好”老人便立在一旁看着他调息，拍手笑道：“未满二十便有如此根基，他当真是调教的好徒弟”

穆沉听得老人这般言语，想是在那一扳之中试出了他的武功家数，便道：“邱叔，您，认得教我功夫的那位先生？”

老人听了他这话也是一怔“你怎的叫他先生不叫师傅，难不成那家伙没收你做徒弟？”穆沉摇了摇头“到底是我缘浅，没福分做先生的徒弟，匆匆半月，先生只是指点了我一些画上的功夫，授了半套剑法而已”老人捻着颔下白须，神色凝重，心道：“莫不是我老头子多管闲事了”，指了指墙角的一把扫帚道：“他授你的那套剑法可否演给我看看”

穆沉一向以替人作画写字的先生身份行走，兼之他自知自己于山谷激瀑中练就的内力尚且不纯，故此很少显露身手，刚才于石槽上以内劲催动笔毫作画不过是一时无趣，续着这半月来的练笔，恰被老人看见。他想着与这老人两个月来朝夕相处从未见他有何歹意，适才老人言语之间又显然与传授自己剑法的先生十分相熟，走上几招想来没什么，那剑招精妙，自己半月内尚练了不足一半，纵使老人再聪明也断然不会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学了去。于是躬身抱拳向老人道：“这套剑法高深，小子练得尚不精熟，但有错处还请邱叔指正”

穆沉走到墙角，拾起倒在地上打扫马厩的短柄扫帚，解开扫帚头上箍着的绳子，只提着竹竿走到马厩当中，把竹竿舞成个圆圈，口中念道“凤鸣麟出”，却见他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右手执竹竿背在身后，左手伸出两指作剑状从胸前至腰间平平削去，左足悬空，右足运力在地上一蹬，身子却向前滑去，待快至墙边时，整个身子滴溜溜转了几个圆圈，右手中竹竿已在地上划了几个遒劲的大字。穆沉以竹竿尖头点地，向后一仰，将右手竹竿交与左手，右手勾起食指，捏个剑诀，正冲着撑着大梁的石柱插去。穆沉心道只是演练剑招故没使上半点内力，指尖离石柱尚有半寸便撤劲立稳，紧接着第二招“蝉衫麟带”便已跟到。这套“傲麟游”本是前大焱朝丞相诸葛端于宛阳隐居躬耕时所创，为配合所携白玉麟游剑而将十二招剑诀各起了个含“麟”字的名字，虽说坊间流传招数只有十二式，但一个“游”字，辗转腾挪，其中便暗含了千百种变化，名为剑招，其实多是诸葛端从犁地，舂米，提水等中领悟而来，故此虽名字高雅，但演练出来却都不如街头卖艺的那般好看。

穆沉越使越快，几个变化便将余下的五招使完，把竹棒恭敬地呈到老人面前，道“晚生粗学，请邱叔指点”老人只是微笑，却不去接那竹棒“你怕我学了去是不是，刚才你的第四招“龙骧麟振”理应有一式是靠的是霸道的横斩逼得对手退无可退，却被你变作向上的一挑，老头子我虽说不如从前，可这对招子却还未废，姜翦教你的傲麟游远不止如此吧，呵呵”老人轻轻一震穆辰的小臂，竹竿登时飞起老高，老人趁着竹棒下坠的力道，抓过棒尾对着穆沉轻轻一扫，正是刚才穆沉避过的“龙骧麟振”中的那一式，穆沉深知那一扫的威力，哪怕稍运内力，若打在颅上必是脑浆迸裂，急忙向后仰去，却忘了脚下挡门的方石，正拌在上面，跌坐在草堆里。

“一朝王侯气，半生傲麟游，这套剑法使将出来，却又哪有半点逍遥的味，他只传你这么多，是不想你也走这历任剑主的路吧”老人把竹棒交还给穆沉，轻叹道“你可知这麟游剑的历任剑主都是何人？”

穆沉虽受那位先生教习，却只是口传剑招，手上指点，从未听过什么麟游剑的名头，至于老人口中的什么历任剑主更是不知所云了，摇了摇头，说道“教我这几招剑法的那位先生从未向我提起这套剑法的来历，至于邱叔您说的什么麟游剑，什么剑主，我也是没听那位先生讲过”

“姓邱的，你管的也恁地多了”两人只听得门外一声低叱，却都嘴角扬起，只见门前白影一闪，知是姜翦到了。

白衣老者踏步走到两人面前，手中一杆削得简陋的竹笛，悬下的翠玉坠却是上好料子，腰间一柄暗色长剑，吞口处盘卧的麒麟狰狞可怖。从穆沉演练“傲麟游”的第二招起，他便已至门外，只是穆沉和邱叔两人一个想着如何巧变剑招，既不失了剑法门面又不让人学了去；另一个想着从那一招半式里探得穆沉的家底，故此都没注意到他。

“小子，你怎的这么不争气，这老儿不用一式就把你吓得腿软，以后出去可别说我教过你小子功夫，指点什么的都不要提”老者伸手把穆沉从草堆里拉起，虽口上叱责，眼里却露出赞许之色。这“傲麟游”终究是五都不世出的高明剑法，能使出半分神韵已属不易，穆沉能临阵变化不失剑招灵动自然更是难得。

想到此处，姜翦不仅一声长叹，道“穆沉啊，这半套残招名为“傲麟游”，是前大焱朝丞相诸葛端晚年归隐所创，只随着这麟游剑一脉传承，而这麟游剑的历任剑主也必是历任麒麟阁的主人”姜翦抬起头，昂首之间，正望见鎏金的飞檐上龙盘凤落，衔珠的金麒麟傲然立在阁楼顶，威风凛凛。

“麒麟阁，莫非您是？”穆沉起初听到邱叔称老人为姜翦时便觉得这名字格外熟悉，只在嘴边却是说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姜翦亲口点出那伫立在不远处的金顶麒麟阁。

“不错，老夫宛阳姜翦，大御当朝宰辅，也是这麒麟阁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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