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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开混沌鸡鸣三界 斗恶龙灵娃降生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盘古开天辟地,挥起巨斧劈开了混沌一片的宇宙。其质轻而清者,冉冉浮升成为离恨天,称为仙界;其质不轻不重者居中,是为人间;其质重而浊者缓缓沉降,凝结成地狱。
其中,有一块异石,在盘古巨斧的砍击之下,晃晃悠悠,游离天外,不知过了多久,才停驻在仙界、人间、地狱三者交界的地方,称为东胜神州、傲来国。
存在就是理由。
傲来国四面环海,与五大洲仅有舟楫相通。辖有福来、闻喜、飞仙、益稼、东轩、许都、临沧、聚德、仁川等九郡二百零六县。域内江河湖海星罗棋布,名川大山高耸入云,平原草场一望无际,民丰物阜,土地肥沃。
而九郡之一的飞仙郡靠近国之最南端,毗邻西海,因传有肉体凡胎之人,服用了千年灵药,诵起升仙诀,在五彩祥云的缭绕之下,羽化成仙而位列仙班,脱离了六道轮回之苦,故名飞仙。
飞仙郡治下的康安县飞仙镇仙居村,不大,却地处偏僻,一边是壁立千仞、层峦叠嶂的飞仙岭,一边是浩淼如烟、无边无际的西海,仅有一座栈桥与内陆相连。
据传,沿着仙居村村前的索道,爬上十八万级天阶,可以到达隐在云端里的仙山、林海。站在天阶上,可以听见仙界里仙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寺僧们的诵经声和笃笃的木鱼声也断断续续,清晰可闻。鼻子灵的话,还可以嗅到来自天庭的香气。那是一种灵异的怪香。可是,传说就是传说,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人沿着这条索道,到过仙界。
还有人顺着村后的龙涎溪,七弯八拐,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达地狱门前的阴阳界。看见牛头、马面把守在鬼门关前,拘人的铁链子抖得哗哗响,验明一人,拘走一个。
那人也懵里懵懂地挤了过去,牛头马面拿出表册瞧了瞧,又看了他一眼,厉声喝道:“你阳寿还未尽,来凑什么热闹,快走!”
那人好奇心重,想看个究竟,被一个鬼卒推了个趔趄,哐地一声闭上了大门。恍惚之中,他听见了鬼魂们在油锅里、铁锯下挣扎时的惨叫,不由得毛骨悚然,四肢冰冷!
仙居村村前有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约摸500多亩左右。七、八十多户人家,或依山,或临溪,三三两两,一律向阳,都隐居在竹林和乔木深处。
儿童们从塾馆里出来,绾衣赤足,弯着腰,在溪里摸鱼;农夫们荷犁牵牛,牛蹄嘚嘚地敲打着地面,极具韵致;不知是谁家的公鸡,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抖抖翅膀,引吭高歌,引得仙界和地狱的公鸡们都大声呼应,狗们也吠个不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听说仙居村来过仙客,是一块祥瑞之地。还有人拿出老辈子们传下来的灵符、香炉为证,说他们的祖宗或祖宗的祖宗,亲眼看到过外来的仙客们吞下灵药,念动咒语,灵魂出窍,身体变轻,在祥云的笼罩之下和悠扬的鼓乐声里,霞举飞升,羽化成仙。
可传说终究是传说,已无法考证。不过,仙居村至今还有飞仙岭、升仙台等古迹尚存。
仙居村的存在也许就是一个悖论。
仙居村村后有一条不起眼的便道,状如芒肠,七弯八拐,迂回穿过飞仙岭和岭上的紫云谷,直达西海。
受海风的滋润,谷里的花草树木长得格外茂盛。尤其是一种叫龙须子的仙藤,根系发达,繁殖能力很强,逢山爬山,遇树缠树,开枝散叶,昂扬向上,前面的触须伸进了仙界里南天门前的云端,底下的根系触到了地狱奈何桥下的血水阴河。
仙藤每500年开一次花,每1000年结一次果。由于采集了仙界的灵气,吸收了地狱的营养,掠取了人世间的风霜雨露和日月精华,其花姹紫嫣红,异香扑鼻;其果状如布囊,硕大无比,有点像人间的水果王波罗蜜。其藤花开得团团簇簇,漫山遍野,结出的果却有定数,每1000年不超过三枚。
时间是一个伟大的见证者,始终以一个旁观者、局外人的姿式,刻录了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恩怨情仇?是非对错?它从不置一词。带走的是美好,留下的是沧桑!
当果子长到第888个个年头,从飞仙岭上走下来两个和尚,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满头癞痢;疯和尚挎着一个酒葫芦,癞头僧摇着一把破蒲扇。
两个和尚一问一答走到那根龙须藤前,癞头僧伸出手,摸了摸吊在藤上的仙果,比划了一阵子,笑着说:“疯僧,你有后了!”
“癞兄,你也不差。”疯和尚揭开葫芦盖喝了一口酒。
“疯僧,想你我两人奉玉皇大帝之命,游戏人间寻找仙风道骨之人,授以仙诀,度其成仙。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头。”癞头僧摇了摇那把破蒲扇。
“寻到了这三枚灵异仙果,吃再多的苦也值了。癞兄,你等着玉帝老儿给你加官晋爵吧!”疯和尚撩起袈裟擦了擦嘴。
“天可怜见,仙根不绝啊!”
两个和尚在谷里、藤下盘桓了两三日,相约只等112年后瓜熟蒂落,再来助其分娩、降生。
“别过,别过!”疯和尚拱了拱手,笑了笑,解下挎在肩上的酒葫芦,凌空一丢,酒葫芦扑通一响,立马化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疯和尚撩起袈裟跨了上去,黄龙昂首一声清吟,化作一道彩虹,腾空而去。
“多谢,多谢!”癞头僧也客气地回了一揖,抽出别在腰上的破蒲扇,遥遥一指,破蒲扇张开翅膀,金光闪闪,俨然就是一只奇俊无比的金凤凰。癞头僧一抬腿坐了上去,搂住了凤凰的脖子。凤凰绕谷三匝,有力地搧动着翅膀,飞向天边,飞向那一轮浑圆、浑圆的落日。
话说当果子长到第988个年头,谷里迁来了一男一女一对夫妻;男的叫王树,六十七、八岁左右,秃头,瘸腿,衣衫褴褛;女的叫孟亚,约摸六十四、五岁,葵花脸,瞎了一只眼,满头白发。
夫妻俩伐树为梁,砍茅为苫,拌泥为墙,齐心协力在谷里的龙须藤下做起了三间茅草屋。
夫妻俩持家、过日子是一把好手,精于精打细算。他们在谷里向阳的地方开垦出一块土地,八、九亩左右,一半筑上田埂,引来岭上的山溪水,种上了稻谷;一半种植玉米、红薯、高粱等作物,广种薄收。当然,他们附带也栽了些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等时令蔬菜。
从仙居村出来,老远就看见王树、孟亚夫妇营务的菜地,一畦畦,一垄垄,披红着绿,蓬蓬勃勃。
当然,王树、孟亚夫妇也有烦心的时候,每到夏末,玉米灌浆成熟,山上的猴子会拖儿带女、成群结队,钻进他们的玉米地里偷掰苞谷,掰走的不多,祸害的可不少。有的时候,一夜功夫,猴子们会把他们的玉米地一棵不留,统统糟蹋。除了畜害,也有人祸。
一些爱捣蛋的小把戏们,趁先生们不注意,偷偷地从塾馆里溜出来,偷摘他们菜地里的西红柿和黄瓜。王树和孟亚一笑置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压根就没动过找先生或家长告状的念头。
其实,王树、孟亚夫妇最担心的是猴子们祸害那三枚仙果。观察了一个时期,王树发现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仙藤生有一种紫须,三尺长左右,自然卷曲。猴崽子在藤上玩耍,紫须会本能地卷住它们的手脚或尾巴,猴妈妈们要折腾大半天,才能将它们解救出来,免不了出血破皮。猴子们是有记忆的灵长类动物,懂得趋吉避凶。对仙藤,它们只有敬而远之。
需要肯定的是,王树、孟亚夫妇除了关心嘴巴和肠肚,对屋顶上的那根龙须藤也格外上心。几乎每天早上一醒来,一睁开眼睛,饭没吃,脸没洗,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跑到龙须藤下,伸出粗糙的手,颤抖地,一遍又一遍地摩娑那三枚异果。时间久了,三枚异果的表皮都被摸得油光水滑。不难看出,王树、孟亚夫妇一直把三枚异果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王树、孟亚夫妇对龙须藤的茎叶也很有研究。他们会时不时地采上几片叶子,截取一段根茎,偷偷摸摸地躲进茅草屋里,运用烹、炸、煎、炒十八般武艺,品尝龙须藤的叶子和根茎的味道,他们时而抱头痛哭,时而仰面大笑。
王树、孟亚研究发现:龙须藤可以分泌出一种红红的汁液,像血,味微苦,仔细咀嚼,又苦中带辛,喝了精神倍爽,耳聪目明。这些秘密,王树、孟亚夫妇一直守口如瓶。更多的时候,夫妇俩坐在龙须藤下发呆,王树吸着旱烟,心事重重,孟亚搓着草绳,六神无主的样子。
住的时间久了,仙居村的村民都对王树、孟亚夫妇已经熟悉,可以说见惯不惊。偶尔,村民家里来了客或是有了猎获,会遣上自己的孩子给他们端来一碗熟肉;
怪的是,王树、孟亚夫妇从来没有回过礼,从来没有到村民家里走动过。熟的只是表面。整个村子一千多口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王树、孟亚夫妇来自何方?姓什名谁?千里迢迢迁到紫云谷居住,又怀有什么目的?
两个年头730多个日子,说慢就慢,说快也快。过了春分,日子长了不少,空气也暖和起来,阳光就像积攒了所有的力量,热情洋溢地照耀着大地。于是乎,草青了,树绿了,溪水泛泛作响,禁锢了一个冬天的鱼儿也开始逆流而上,山色朗润起来。
春,就像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女,仿佛在赴一个前世的约会,翩翩然,如期而至。紫云谷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天,空旷而蔚蓝,就像一幅倒挂在空中的水彩画。
春天一到,梅雨也接踵而至。冷空气铺天盖地地从海面上涌进来,锋面雨下了七天七夜。
王树、孟亚夫妇躲在茅草屋里,蒙着被子呼呼大睡。他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是福?还是祸?他根本无法把握。他就像烙饼一样,不停地翻转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上的茅草。
孟亚也睡不着,四肢冰冷,嘴唇哆嗦,身子蜷得像一只虾。她索性披衣坐起,双手合什,喃喃呐呐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夜里十点钟左右,风一阵紧似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倾盆大雨,鞭子似地抽打着大地,如同千万匹奔马驰过草原;蓝幽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天空,又迅即寂灭了,好像千万条火蛇在天空中蔓延。
隐约中,王树、孟亚夫妇还听见了一声声尖厉的龙吟。声音苍劲,豪迈,中气很足,穿透无边无际的黑暗,长出了刺须和倒钩,由远及近,隐隐约约,就像铁器划响了玻璃。
“不好!”王树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一瘸一拐,冒着大雨朝龙须藤下跑去。孟亚也拿着斗笠、簑衣追了出来,雨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脸,风重重地推了她一个趔趄。
借着蓝幽幽的闪电,孟亚一只眼睛发现一条黑龙张牙舞爪,带着一股劲风,朝丈夫王树扑了过来,王树一根筋,不知闪避,伸开双手死死地护住了藤上的那三枚仙果。孟亚一声大叫,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关键时刻,夫妻情深。
黑龙滞了一下,一股冷风袭至,孟亚只觉得脸上一寒,锋利的龙爪贴着她的鼻尖滑了过去,结结实实抓在她身旁的一棵苦楝树上。
水桶般粗细的树干,被连皮带肉地抓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半边树干,撑不起整个树冠的重量,咔嚓一声倒下,新生的树叶和陈年的苦楝果扑簌簌地掉了一地,把孟亚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黑龙余怒未息,尾巴一卷一旋,茅草屋被搅了个底朝天,茅草、碎木、瓦片乱纷纷地在天空中飞旋。孟亚握紧拳头,紧紧地和丈夫靠在一起。黑龙见无法得逞,在天空中窜了几窜,化作一股黑烟,倏忽不见。
王树、孟亚夫妇刚刚喘定了一口气,还惊魂未定,半空中又传来了一声龙吟,红彤彤地一片。一条红光闪闪的金龙,在天空中旋了几旋,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火焰。
一股灼热的气浪朝王树、孟亚夫妇卷了过来,气之所及,万物卷曲,枯萎,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王树和孟亚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龙须藤上的那三枚仙果,受不了这种炙烤,结得最高的那枚首先从藤上脱落下来,在地上跳了几跳,然后,开始滴溜溜地旋转,而且越旋越快,越转越高。
猛可地,呯地一声巨响,布囊似的果子炸成了碎片,一时里异香满谷,金光闪闪。一个面如朗月,目若晨星,总角笤髻,抹着金色兜肚的白面娃娃,抖掉头上的碎片,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布囊又如法泡制,把王树、孟亚夫妇惊得目瞪口呆。
稍微不同的是,从第二个布囊里走出来的娃娃,肤色浅黄,眼珠漆黑,黄色兜肚,睫毛很深,脖子上戴着一只银项圈。第三个娃娃皮肤黑得像炭,方口直鼻,浓眉大眼,抹着黑色兜肚,脚踝上套着两只脚圈,跑起来叮铛作响。
三个娃娃也不认生,在雨中嬉戏打闹,很快就腻在一起,银铃般的笑声,天真无邪,让王树和孟亚又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时,风小了一点,雨却没有止意。猛可地,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一道火红的闪电划过长空,把整个紫云谷照得像白昼一样透明。
一条金龙腾空而起,在山谷上空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彩虹,一声长啸,排山倒海地向王树、孟亚夫妇扑来。看得出,金龙没有恶意,并不想伤害三个娃娃,只想让王树、孟亚夫妇知难而退。
可王树、孟亚夫妇也不是吃素的,十几代人的辛苦不能白费,他们就像母鸡护雏一样,把三个娃娃紧紧地抱在一起,一抵一挡,一推一拒,和金龙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周旋久了,金龙渐渐失去了耐性,杀心顿起。金龙身子一拧,一声清啸,喷出一口黑气。
孟亚愣了一下,手脚慢了半拍,连头带脚被金龙吞入口中,像孔乙己嚼茴香豆一样,格崩格崩嚼得粉碎,送入腹中。王树踮起脚尖奋力一捞,仅仅捞下了老伴孟亚一只布鞋。
王树急红了眼,弯腰捡起半截树桩,抱着必死的信念,毫不畏惧,与金龙缠斗在一起。想不到的是,金龙又故伎重演,一张嘴又喷出一股黑气。
王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蒜跌倒在地上,四肢冰冷,眼看着没有了呼吸。欲知王树性命如何?三个娃娃是否被恶龙掠走?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入蒙学兄弟发愤 订终身月下私盟
话说王树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蒜跌倒在地上,四肢冰冷,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其实,王树并没有死透,大娃仙童从废墟里找来了一只瓜瓢,舀来了大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王树吐出一口浊气,半响方苏。
王树睁开眼睛,他听见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明媚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仁。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金龙不见了,三个娃娃都执手相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小脸蛋就像被狼吻过似地青一块、紫一块,眼里满是恐惧。
死者长已矣。可日子没有理由停顿,生活还在继续。弱肉强食,是自古就有的丛林法则。命运只为强者欢呼,却不会为懦夫掉一滴眼泪。
王树擦干泪水,带着三个娃儿,从废墟里找出老伴孟亚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件,戴过的手饰,连同那一只从恶龙嘴里抢出来的布鞋,凑成一堆,在向阳的坡地上挖了个坑,填上土,做了个衣冠冢。
一想到夫妻俩自此将天各一方,阴阳两隔,物是人非,王树就止不住泪流满面。鬼就是归呀!
有了娃,就有了责任,王树就是装,也得装出一个父亲的样子。他带着三个娃儿,伐树,砍茅,拌泥筑墙,又依样画葫芦,在废墟上做起了三间茅草屋,
父子四人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三个娃娃都很亲他,王树也熟悉了娃儿们的品性。
大娃天生肤白,晒不黑,嘴巴甜,才思敏捷,很讨人喜欢。王树给他取名仙童,绰号白哥。
二娃黄皮肤,见人熟,性格豪爽,思维缜密,为人干练沉稳,做事不露声色。王树给他取名人精,绰号黄皮。
三娃黑得像炭,浑身没有一块白的地方,性格倔犟,认死理,敢作敢为,侠肝义胆,分明就是阎罗王转世。王树给他取名地煞,绰号黑炭。
名字有了,绰号有了,三个娃儿都各安天命,帮着王树下种,育秧,耘田,割谷,刀耕火种,春播秋收,把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一晃娃儿们都六、七岁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可王树却心事重重。娃儿们大了,该上学了。可上学就得花钱,一个娃儿每年两担米的束脩,学费古称束脩,一粒都不能少。
好在王树早有准备,挎着一条褡裢趁黑摸进了仙居村,找教私塾的王成王麻子接洽,谈妥了娃儿们上学的大事。都姓王,一笔难写两个王字,可王麻子十分小器,没给他半粒米的优惠。王树满不在乎。
王树知道,自己都黄土掩脖子的人了,娃儿们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私塾不大,三间木板房。其中,两间是娃娃们读书写字的地方,一间被教书先生王麻子辟做卧室。王成妻子早逝,和寡媳胡彩娥生活在一起,村子里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王麻子的私塾,原本是仙居村的大财主张有亮家的家祠。张有亮作为一个大财主,也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之所以让出家祠,是想让自己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足不出户,就能像男孩子一样,接受免费的义务教育。
这样一来,两间塾房中的一间,就用七彩珠帘隔出了半间,供张有亮家的三个宝贝女儿专用。
张有亮家的三个女公子,大的叫苔丝,九岁;老二叫妮可,八岁;老三叫艾米莉,七岁。
大家不要胡思乱想,此苔丝非名著《德伯家的苔丝》,德伯家的苔丝是个淑女,而我们的苔丝,却大大咧咧,性格刁蛮;
妮可也不是世界级的电影大神妮可·基德曼,我们的妮可一诺千金,心直口快,是个很纯粹的爷们;
而我们的艾米莉,也不是写出世界名著《呼啸山庄》的英国女作家艾米莉。我们的艾米莉一根筯,认死理,性格刚烈、倔犟。如名字上有些雷同,纯属巧合。抱歉!
唯一相同的是,苔丝跟苔丝,妮可跟妮可,艾米莉跟艾米莉,都是西式美女,都有欧洲血统,都有一副天使面孔。
也难怪,大财主张有亮年轻时走南闯北,泛海飘洋,什么世面没见过?他的妻子查曼,就是他壮年时从波斯娶回来的。波斯现称伊朗,据说,是古匈奴大月支人的后裔,统称胡人。
张有亮的妻子查曼,大家都见过,经常送女儿到私塾里来,整天蒙着纱丽,一袭长裙,鼻翼上缀着的鼻钉和鼻链,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骚狐味儿,要靠气味很浓的香水才可以掩去。
在私塾里,在日常生活中,苔丝、妮可、艾米莉的服饰已经归化,随父。吃喝上,却异于常人,她们经常吃胡萝卜拌羊肉,或胡萝卜拌羊杂碎,把整个教室都弄得羶哄哄的。
仙童、人精、地煞很不习惯,却敢怒而不敢言,对苔丝、妮可、艾米莉自然也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什么爱情。甚至,更多的是敌意!
上帝说,爱情需要的不是培养,而是碰撞。就像两块石头,它们毫不相干,你不去碰撞,就不会产生磁力?就不会迸出生命的火花?
渐渐地,仙童、人精、地煞都迷上了方块字,爱上了读书,并显示出异于常人的禀赋。他们尤其喜欢对对子。
上完习字课,闲来无事,先生王麻子摇着蒲扇,
坐在柳树底下乘凉,看到一个农夫戴着斗笠,提着一串鱼走了过来。柳条上长长短短地串满了泥鳅、鳝鱼和河虾。先生眉头一皱,随口吟出:一串无鳞,鳅短鳝长虾有脚;
这时,仙童正在写毛笔字,手上搞得乌漆麻黑,听到先生随口吟出的上联,他停下笔,想了想。想起了父亲王树养在潲水缸子里的乌龟、王八和螃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三般有壳,龟圆鳖扁蟹无头。
“好联!好联!”先生一拍扇子,大声叫好。接着,先生又把目光投向不远的小石桥;正是晌午时分,丽日当空,阳光普照,不知是谁家的小媳妇,把一簸箕荞麦放在石桥上晾晒,微风起处,波光粼粼。先生拈须一笑,点头吟出:桥上晒荞,风吹荞动桥不动;
也是凑巧,人精刚收好书包,正要把父亲王树准备的午饭端出来享用,听到先生点头吟出的上联,他想了想,随口答道:雪上加霜,春来雪化霜也化。
“对得好,对得好!”先生赞许地看了人精一眼,满脸得意。就在这个时候,先生的儿媳妇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出来,手一扬,泼在院子里的南瓜藤上。先生灵机一动,诗兴勃发,随口吟道:雨洒瓜花,地举金杯天酌酒;
也是活该先生出丑,地煞刚从茅厕里出来,正在搂裤子,听到先生随口吟出的上联,他低头想了想。想起了一次他奉父亲王树之命,给先生送一篮子黄瓜,撞见先生正在调戏寡媳,揪住裤子求欢。
寡媳誓死不从,紧紧地扭住裤头不放。关键时刻,先生文思泉涌,大声吟道:云会巫山,媳解裤子公犁田。寡媳扑哧一笑,手一松,放松了警惕,让先生钻了空子捡了个便宜。
地煞系好裤子,不怀好意地看了先生一眼,想也不想,随口答道:云会巫山,媳解裤子公犁田。
下联一出,满座皆惊,大家就像是被点了笑穴,笑得在地上打滚。尤其是五彩珠帘后面,那三个叫苔丝、妮可、艾米莉的假小子,真美人,她们爱笑,也善于笑,笑得蹲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大叫揉揉肠子,揉揉肠子!
先生脸上挂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最后,他拿起戒尺在桌子上拍了拍,大喊安静,安静!
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要有一点点的诱因,它就可以自由萌发。什么郎才女貌,什么两小无猜,都是骗人的鬼话!
假如,两个人像王八对绿豆一样对上了眼,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叫西施,一个男人叫潘安。其他的,男人都是加西莫多,女人都是无盐。
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场合,遇到了生命中那个最对的人。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反正是秋天,有些冷,树们都脱尽了繁华,十分萧瑟地站在凄厉的老北风里。雁们排着人字,一路向南。
一声声的雁鸣,叫得仙童心里发寒。他抱着双臂,缩着脖子,迎着刀子似地老北风,顺着大财主张有亮家的墙根,步子沉重地朝家里走去。
仙童走到一扇侧门前,冷不防从门里泼出来一盆水,把他浇成了一只落汤鸡。那人扪住嘴,吃吃地笑得喘不过气来。
仙童拿手背抹了把脸,定睛一看,原来是苔丝那个幸灾乐祸的妖精,见鬼!
苔丝马上放下脸盆,开了门,面红耳赤地说:“仙童同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粗心大意!”
见到苔丝主动道歉,仙童噌噌升起的火苗又陡地暗了下去,就像壮汉一拳打在棉花堆里。他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笑着说:“算了,算了!没什么!”
可苔丝死活不依,她半拖半拽地把仙童拉进闺房,吩咐下人轰轰烈烈地烧了一盆火,逼着他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笼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烘烤。然后,她在头发上润了润针,飞针走线,细细缝补磨烂了的位置。
苔丝偏着头,用牙齿咬断线头的动作最经典,有一种母性的神采与光辉,让仙童不知不觉地看呆了,心里一软,涌起了一股暖流,想哭!
有个人爱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仙童叹了口气,傻傻地想。侧门外,他紧紧地握住苔丝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苔丝的手白皙,纤细,温暖,风中的树叶一样抖个不停。这种颤抖就像会传染,仙童的心也跟着狂跳不已。
门里跟门外,被淋前和未淋前,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不仅仅是脖子上多了一个香囊,衣服里多了厚厚一层棉絮,心里多了一份牵挂而已。
仙童和苔丝的爱始于一盆水。或者说,这一盆水是他们爱的诱因和媒介,像一个媒婆,像一团火,撮合了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点燃了两颗年轻的心!
比起仙童和苔丝的爱情,人精和妮可的爱来得更直接,更猛烈,更有戏剧性,更适合拍电影,拿大奖。
那是八月里的一天,久晴无雨,龙涎溪里的水一下子退去了不少,露出了溪沟和滩涂,鱼也多了起来。
村民们都像疯了似地,扛叉的扛叉,拿捞斗的拿捞斗,扳罾、篾罩一齐上阵,各显神通,人乌泱乌泱的,把龙涎溪搅得天翻地覆。
仙童、人精、地煞都爱吃鱼,也都喜欢凑热闹,这样大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不知是不是鱼的诱惑?私塾破例放假半天,先生和儿媳早早地锁上门,一个扛虾撮,一个提木桶,兴高采烈地朝龙涎溪奔去。
仙童、人精、地煞也不甘示弱,紧跟在先生后面,把书包埋进一个草堆,撸起袖子,卷起裤脚,争先恐后地跳进了浑浊而冰冷的溪水中。龙涎溪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抓鱼的人比溪里的鱼还多,溪水浊成了米汤。
苔丝、妮可、艾米莉闻讯,也扛着虾撮、提着篾篓赶来了,一个个跑得气喘嘘嘘。女孩子们胆小,谨慎有余,勇气不足,她们不敢去水深的地方,一直在一些边边畔畔里摸索,仅仅抓到几条寸把长的小鱼。
男孩子们胆大。尤其是仙童、人精、地煞他们三个,手脚快,思维敏捷,一会儿功夫,就大大小小地抓上来几十条,鳙鲢鳊鲤,满满地装了一箩筐。
也许是冤家路窄!一条大鱼撞了一下人精的手,奋力向前游去,人精弯下腰,紧跟其后。就在这个时候,妮可的虾撮也伸了过来。
巧的是,鱼的前半截进了虾撮,尾巴却攥在人精的手上。人精犹豫了一下,把鱼拎出了水面,随手丢给了在岸上等着捡鱼的地煞。那是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六、七斤左右,活蹦乱跳。
妮可气疯了,也急疯了,理直气壮地带着姐姐苔丝和妹妹艾米莉,扛着虾撮,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仙童、人精和地煞三兄弟后面。那架势,不要回大鲤鱼,她们决不会罢休!
有了经验,人精的手越抓越勇,越捉越顺,箩筐里装不下,滩涂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儿,看得大家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人精望着地上的一大片鱼儿,笑了笑,一把拿起妮可家空荡荡的篾篓,捡大的往篓里放,一直到装不下为止,乐得苔丝、妮可、艾米莉三姐妹又唱又跳,热泪盈眶。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苔丝、妮可、艾米莉抬着篓里的鱼离开的那一刻,妮可放下鱼篓,大步流星地跑过来,踮起脚尖,重重地在人精的脸上吻上了一口,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扭捏和羞涩,反而把人精惊得目瞪口呆。
人精紧紧地捂住被妮可吻过的、满是鱼腥味的脸,眸子深处充满泪水。
艾米莉和地煞的爱情有些野蛮,野蛮得近乎荒诞。
那一节上的是自习课,先生让他们温习学过的《论语》。地煞闷得发慌,就用墨汁在五彩珠帘中间涂了条三八线,并用小刀在旁边刻了一行小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也许是艾米莉得意忘形,胳膊肘不知不觉地越过了三八线。地煞严阵以待,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墨汁伸了过去,一团絮状的乌云慢慢地浸染开来,玷污了艾米莉的白衬衫。
艾米莉皱住眉,狠狠地瞪了地煞一眼,隐忍着没有哭出声,泫然的泪水在眼眶里旋转。
下一节课是算术课,老师讲的是祖冲之的圆周率,地煞完全不感兴趣,把腿高高地架在椅子上,打盹,正朦朦胧胧之间,地煞只觉得胳膊肘上一股锐痛,鲜血染红了他的灰布衬衣。地煞鬼叫一声,火烫似地跳了起来。
艾米莉十分诡诈地一笑,手心里还攥着一只滴血的圆规。地煞脑子嗡地一声响,全身的血都一齐往上涌,怪叫一声,就与艾米莉撕扭在一起。
推搡好几个回合,艾米莉还是敌不过,被地煞撂翻在地。艾米莉急了,死死地拽住地煞的胳膊,呲出一口白牙,一口咬了下去。
地煞杀猪似地嚎叫起来,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痛疼使他失去了理智。地煞狠起了心肠,两只手朝艾米莉高高隆起的胸脯按了下去,才十二岁,她就已经发育得很丰满了,触手的竟是两团软肉,像玉,温润,柔顺,蓬蓬勃勃。
地煞惊呆了,顷刻之间有一股电流袭遍全身,心中涌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艾米莉的脸上也浮上了些红红白白,像是酒后的酡颜,两行泪顺着她长长的睫毛滚了下来,唏唏嘘嘘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从此以后,艾米莉就像换了一个人,有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看地煞的眼神有些怪,有羞,有怨,有温柔,且无故红脸,有一种让人莫名的惊诧。
在世界其他地方,女孩子要到十七、八岁才发育成熟。在傲来国,在东胜神州就不同了,女孩子八、九岁就有了初潮,十一、二岁就已经风姿绰约,凸凹有致。
特别是苔丝、妮可、艾米莉三姐妹,由于有西方血统,再加上父母见过世面,性格开放,个个都是性早熟,个个都是尤物、情种。三姐妹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点。
相同的是,苔丝、妮可、艾米莉三姐妹都身材匀称,个子高挑;都是双眼皮,瓜子脸,长睫毛,狐狸眼;都有一双勾魂摄魄、横扫千军的大眼睛,饱含着汁液和水分;媚眼一扫,都顾盼生辉,含情脉脉。
不同的是,苔丝的胸大,奶高,笑起来颊上有两个甜甜的酒涡;妮可这个小妖精,翘屁股,小蛮腰,袅袅娜娜,真个是如风摆柳,步步生莲;艾米莉哩?虽说皮肤稍微黑了一点,糙了一点,可她的牙齿很白,嘴唇丰满,性感,轮廓分明,想亲的男人排成了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财主张有亮带着僮仆,驾着木船,从升仙郡的母港出发,绕着傲来国兜了一圈,三个女儿的婚事都基本敲定。夫家都有头有脸,官居要职,都是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
大女儿苔丝嫁的是傲来国税检总署总督赵构的大公子赵烈,赵烈年轻有为,二十二岁就当上了临沧郡的总税检官。
二女儿妮可的未婚夫陈芳更年轻,二十一岁就当上了东轩郡的郡守,成为傲来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三女儿艾米莉嫁的是个富商加皇亲,叫李为,住在首都益稼郡,皇帝是他的姐夫。家里有鸟飞不过的田地,风吹不过的山丘,雨淋不透的房产和树林,僮仆如云,富可敌国。
婚事一定,苔丝、妮可、艾米莉三姐妹都很少露面,私塾里渐渐来得少了。仙童、人精、地煞都忧心如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正漫无头绪,张有亮家的一个英俊小厮,叫吴二的,轻轻地推开门,闪了进来,也不说话,径直给仙童、人精、地煞三兄弟各递了一张纸条。
仙童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只见苔丝歪歪扭扭地写道:亲,家父逼婚甚紧,苔丝誓死不从。望见字后,晚上九点在府后玉米地里见面,共商良策,熄灯为号。切切!人精、地煞也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仙童、人精、地煞早早地吃了饭,换上了只有见客才穿的新衣服,敷粉施朱,结束停当,蹲在地上,坐等天黑。九点钟左右,张府的灯终于熄了,侧门外传来一声猫叫,三个袅袅娜娜的人影移了过来。
仙童、人精、地煞立马来了精神,大步迎了上去,月光下,搂住各自心仪的人儿,正要亲嘴咂舌。这个时候,黑影回过头来,轻轻一笑,赫然是三个英俊小厮,三兄弟的三魂吓去了七魄。
正在踌躇,一条麻袋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气急败地大喊:“打,给老子往死里打!”欲知仙童、人精、地煞三兄弟性命如何?苔丝、妮可、艾米莉嫁没嫁人?有情人能否成为眷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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