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徒》：第三章 兵灾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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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灾将临

林仲能，一个为国奔走的举人，此刻他目含愁绪，又透着深深的疲惫。一身淡蓝衣衫，外套灰色长袍，这是文士的日常衣着，但那文雅的衣着上，已经脏污一片。

“相公，饿了没，先吃饭吧？”杨云娘从内屋出来，帮林仲能脱了外袍。

林仲能点头，继而抬脚往屋内踱去。饭菜已上桌，粗饭野菜，几无油荤，而儿女们都已经列席，眼巴巴的等着开饭。

对于父亲，林乱总觉得过于严肃。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母亲的温柔体贴，也没有大哥的谆谆教导，他对家里的事不怎么关心，即便是儿子生病时，他也就去床边看望过两回而已。天下为公之人，已将身心都投到了抗清大业中。

“云娘，今天附近可有外人出没？”刚吃了两口饭，林仲能便显得心事重重。

“没有啊，怎么了？”杨云娘疑惑的问道。

林仲能沉默片刻，才徐徐开口道：“最近鞑子在搜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昨天隔壁山头的一百多兄弟遇难了，只逃得胡老弟几人！”

“啊！”一声惊呼过后，杨云娘手中的筷子也顺声滑落到桌子上。众人望去时，发现她已脸色发白，双目失神，身子犹自微微颤抖着。

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又是一个谨守妇道的女人，出嫁从夫是她的准则。虽说一切都会有身边的男人作决定，但在这种事关全家性命之时，她又怎么会不惊慌？

杨云娘的神态让大家都愣了神，身边的小妮子更是吓得扑进她怀里哭喊起来：“娘，娘，你怎么了？”

“哭什么？”林仲能喝斥一声，那疲惫下垂的眉峰猛的上扬，怒目盯着女儿。其实小孩子哭闹也是常事，但林仲能今天心情极度烦躁，就如同肚子里装了个火药桶，而小妮子的哭声便成了导火索，让他心中的躁动无法压制而渲泄了出来。

被斥后的小妮子也不敢哭了，把小脑袋埋在母亲的怀中抽着鼻子。杨云娘顺手搂着女儿，等平静了心情后才抬头用忧虑的目光看向丈夫：“相公可有打算？”

“大不了以死殉国尔！”

林仲能话刚出口，杨云娘已无血色的俏脸变得更加惨白，本来还有一丝期盼的眼神也瞬间化为一片死灰。她那几近停跳的心脏充满了恐惧与彷徨，当家男主人若定了主意，她一介妇人又怎能不追随？想着全家人将会丧身于鞑子刀下，杨云娘不禁悲从心生，“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女人就是水做的，小的刚哭过，大的又来哭。不过杨云娘的哭声，却是将林仲能伪装出来的潇洒给击得粉碎，也将他刚生出来的死志磨灭于萌芽之中。林仲能何偿不想活着，就平平凡凡的和妻儿度过这一生，可是现在的形势真的非常险恶，他根本没办法带着妻儿走出这山林！

“爹，不如……投降……？”林乱有点畏畏缩缩的说道，只是还没说完便被林仲能给瞪得闭了嘴，父亲的威严感太强了。

投降？以往林仲能不是没想过，但当时他不能接受的是清朝定下的治民政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乃是天理般的存在，林仲能作为一个读书人，举人老爷，对礼法看得颇重，单单清廷的剃发易服这一条，就能让他气炸了肺。

所以，在林仲能得知金声桓叛清后，便举家从福建潜至江西来投，充当文书记室。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去年的南昌一战，明军兵败如山倒，金声桓、王得仁双双授首，江西又重新被清廷控制，而林仲能等人则随着五百败兵逃至赣南，潜入了山野中！

“相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杨云娘也被林乱的话所点醒，开始委婉的劝丈夫投降：“阿斌阿乱还要为你传宗接代呢！”

林仲能有些颓丧的看了下三个儿子，这是他的后代，每个人的名字也各有含义。大儿子出生时，天下动荡，所以林仲能便为其取名林斌，期望能精通文韬武略。而林乱与林黯出生时，大明已经处处烽烟，乱为当时世情，所以他心中一片黯然。

暗自叹息，投降也得清兵受降才能成行。按照林仲能的猜测，清兵不介意剿灭他们这一小部人，换成想要的军功！这种情形下，投不投降又有什么区别？

“大明朝廷令人心寒啊，豫国公无力久守南昌，朝中居然无援兵来助！”想起金声桓败亡的经过，林仲能心中五味杂陈，脸上浮现一阵落寞。哀莫大于心死，心中郁郁的林仲能，抬头继续说道：“若能逃过此劫，我们便回廉州安份的做一顺民吧。”

杨云娘身心渐渐放松，脸上露出了一丝憧憬。这么几年来，总是担惊受怕流漓失所的日子，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爹，鞑子会不会放过我们？”林斌也插话了，直中要害。

“嘭嘭嘭。”

林仲能还来不及回答林斌的话，房门便被人重重的拍了几下，然后一个慌乱的声音大喊着：“林先生，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鞑子来了，真的来了，刚刚还在嘴里念叨的事竟然如此之快的就成为了现实？

报信之人在叫嚷完后就没了声响，他没有去帮助或理会慌乱的林仲能一家，而是独自逃命了。当然，林仲能也不会去怪人家，他也没时间去怪人家，现在这种情形下，各自保命为主，能来通风报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落日的余晖将尽，大地裹了一层红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加令人心生惶然

感受到危机临近，林仲能心中大急，碗筷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大声吼道：“赶紧，逃命！”

“爹，往那逃？”

“深山里！”

如今林家就住在山区附近，当时南昌一战失利后，林仲能随同败兵一起退至此地，因靠山又不至于太荒凉，败兵们就在这搭屋建房，定居了下来。深山，顾名思义，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而赣南地区至今还存在着不少森林，这种地利也是他们在此定居时考虑到的一个因素。

能不能逃过清兵的追杀，便看能不能在被杀前躲入密林中。

家主开口了，一家子人呼啦啦的都往屋外跑去，没人再理会屋里的家什，也没人去收拾财物，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财物的重要性自然没生命来得宝贵。

“爹，娘，等等我！”林乱拖着脚步，大喘粗气。

奔走在山间的小路，时不时的跑过一两个散乱的人影，他们都是为了躲避清兵剿杀的人，其中有残兵败将，也有当地农民。

还没跑多久，虚弱的林乱便跟不上家人的脚步了，摇晃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如山。他的身体确实是太虚了，只好停步弯腰扶膝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

“阿乱，坚持一下，别停！”杨云娘回首着急的呼唤，继而猛烈的咳了一声。她的情况也不太妙，这么一个小脚女人，平常走路都走不快，如今跑起来更是吃力，若不是现在有林仲能牵扶着，恐怕早就摔倒落伍。

休憩的感觉真的很好，就如同饥渴的鱼回到了水里一般舒畅。但林乱不敢久待，谁知道清兵会不会突然间出现呢？他大声的安慰了一下着急的母亲后，便又迈步追赶，可是体力终究是跟不上，只能勉强的吊在家人后面。

坚实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第四章 生死追击

“走开，别挡着老子。”

林乱身后传来一阵呼喝，然后背上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疲累的身体抗不住这强大的力道，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扑往前方，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屎。他的额头擦在一块坚硬的石子上，火辣辣的痛。

频频回头的杨云娘看到此幕，顿时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呼一声，猛的挣脱丈夫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到林乱身边将其抱住。

林乱的口鼻都被按到了杨云娘怀里，呼吸顿时不顺，为了不至于被窒息过去，他努力的偏了偏头，额头的鲜血也全部擦到了杨云娘的衣裳上面。

“赵老虎，你这是干什么？”林仲能愤怒的声音响起，他也已经来到了杨云娘的身边，正指着那名推人者大声喝问。

这个叫赵老虎的人，本是金声桓部的一名小旗官，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其身边还聚了五个人，应该都是他的手下。

赵老虎也认得林仲能，知道对方是个读书人，所以抱了抱拳高声说道：“原来这小子是林先生之子啊，读书人就是孱弱，赵某人还以为是哪来的软脚虾呢，多有得罪，请林先生勿怪！”

粗鲁的道歉令得林仲能鼻子都气歪了，平时，读书人的这一身份让他受到了不少特殊待遇，在军中也颇受尊敬，怎受得了这气。

可是现在大家都快大难临头了，谁还在意什么礼不礼节的，对于匆忙逃命之人来说，这些礼数都不重要了，生命才是第一的。所以没等林仲能再次发作，赵老虎便带人快步离去

“你……你……你！”林仲能身子抖动，扬起手来指着赵老虎的背影直打哆嗦。以往，这些大头兵可是任自己喝骂的主啊！

远远的，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惨叫，中间还夹杂着刀枪撞击的铿锵声，清兵追来了。

林仲能心中焦急，再也顾不得生气，扶起妻子，伸手便要将林乱从地上拽起来。而林乱也听到了清兵的喊杀声，顺着林仲能的力道站起来，继而惊恐的叫喊着：“爹，娘，我没事，快走！”

旁边的林斌与林黯腿脚最快，林乱话声刚落，林黯便拉着林小妮奔跑起来，林斌也过来拖着林乱；林仲能不再多说，护在杨云娘身侧一起迈步快走。

“爹，快点，快点，坏人要来了。”

“二弟坚持住，很快就脱险了。”

“相公，我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林仲能没有丢下妻子不管的意思，林小妮更是跑回来催促着鼓劲。

一家人，随着危险的临近，都拼尽了力气往深山中跑去。只要进了剌草密布的树林，再继续往山里走，他们相信在黑夜的阻拦下清兵就不会再继续追击下去。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策略，但杨云娘与林乱也确实拖慢了大家的后腿，使得传到耳边的撕杀声越来越近……。

“饶命啊……，我投降！”

“哈哈哈！”

“啊！”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惨叫声，狂笑声，更折磨着一家子人的心神。

前方，树木逾显茂盛，生存的希望，就在眼前！一些体力好的人不时的从林乱身边掠过，跑得慢的便成了刀下亡魂。

不知不觉的，林仲能一家子已经垫后了。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身后，林乱见到在那百丈之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惊悚大喊着，仿佛是想将心中的惧怕给吼出来，虽然天色已暗，但依然能见到少年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庞。

在少年身后，一个秃着脑袋的清兵狞笑着，然后手中的长枪稳而快的一送，少年身体瞬间被扎了个对穿。

“死了，死了，他死了！”林乱瞬间亡魂大冒，双腿发软。他不但认识那少年，还跟少年一起上树掏过鸟窝，下水抓过泥鳅，却不想，在这黄昏之时却惨死在自己眼前。

魂不守舍的林乱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的踏了几步后才堪堪稳住平衡，这才回了魂，也不敢再去回想刚才那一幕。

当身后传来清兵的吆喝声时，林仲能等人也终于一脚踏入了茂盛的荆棘林中。

看不清路了，或者说没有路了，林乱的脸上瞬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衣袖也“哧啦”的一声被挂拉成了两瓣。

“林先生，救救我，救救我！”

正在前面开路的林仲能被急促的求救声吸引，目光条件反射下扫过四周，终于在昏暗的天色下找到了声音的主人，此时那人的腰上缠了一条大腿般粗的蟒蛇。

救人？开玩笑，没带武器的他们若敢上前，说不定明天就会成为这条大蛇的排泄物！更何况现在清兵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追进来。为了家人的生命安全，林仲能手一挥，带着家人再次前进。

“哒哒哒！”一阵撞击声过后，林黯痛呼倒地，他的大腿被箭矢所伤，几朵血花溅落在草叶上。

“别停，逃得一个是一个。”林仲能低吼一声，抱起林黯猛跑。

林乱胆寒，他感觉到了死神从身边经过。又是一轮箭雨落下，头皮一阵发麻，而左手边的林小妮发出一声痛哼，他侧头望去，只见林小妮已然卷缩着身子躺倒在地上，那娇小的身体上插着一枝黑箭，深入肩胛……。

迟疑了一下，林乱甩过头去想当做没看到，但脚步依然不自觉的慢了下来。那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最可爱的妹妹。

“二哥……！”林小妮痛得牙根打颤，却没忘记呼喊着离她最近的林乱。不过令她伤心的是，自己的哥哥好像没听见自己的叫声，依旧在离她远去，她虽然年纪小，却也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泪水瞬间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为了狠下心跑路，林乱闭上眼睛，泪水却顺着脸颊倾泄而下。他知道，妹妹不会有活命的机会了，不是被赶至的清兵杀死，便是被野兽给嘶啃而亡。

“啊！”想到小妮子可能会遭遇的惨状，林乱悲痛的大叫一声，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于心不忍的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妹妹幼小的身体在颤抖，看到了妹妹投来的无助眼神。

林乱发现自己无法抛下至亲的妹妹，他做不到冷血无情。脚步终究是停了下来，而父母们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敢回头，继续渐渐的远去。林乱心中响起父亲的话：逃得一个是一个。

“小妮子……。”林乱没继续跑，返身回到林小妮身边。

“二哥，我……好……好痛，你们都……都不要我了！”林小妮吃力的回应着。

“没有，二哥不会丢下你的。”林乱哭了，有因为妹妹受伤的原因，也因为自己身处险境的压力，心境难以自控。

“哥，你……？”林小妮想说什么，却因为疼痛又止住了。

“什么？”林乱急忙追问，可是不管林乱说什么，林小妮也没再作声，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也渐渐的失去了光彩，然后闭上。

林乱心中一阵恐慌，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他担心，他害怕小妮子会永远的离他而去。

“会好的，会好的，不要怕，会好的，等以后哥跟你一起玩泥沙。”林乱迅速的背起妹妹，胡乱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往林仲能消失的方向奔去。他不愿意让活泼可爱的妹妹离去，他希望父母能有办法救回妹妹。

“那里有个小崽子。”有清兵大吼。

“射！”

头皮一凉，一支夺命箭从林乱的发髻穿过，带起发巾窂牢的钉在了树上，他的头发瞬间散开，随风舞动着。

“别……！”恐惧感充斥了内心，林乱悲吼。

他自问到底犯了什么错，令得清兵要斩尽杀绝，连投不投降都没问一句就痛下杀手？难道自己命中注定只是这场战争的一个牺牲品？

此刻，为求活命，林乱甚至又生出了将妹妹抛弃的冲动，只要丢下妹妹，他相信自己逃脱的机率更大。只是，心中的良知与不舍，让他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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