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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何处来
早晨6点30。早间山城,据派驻记者报道:“今天凌晨6点左右,官店区杨家坪街一栋等待拆除的4层居民楼内发生大火,火情在及时赶到的火警官兵共同努力下于6点20分左右被扑灭殆尽,没有蔓延开来对周边的建筑造成太大影响。”
发生火灾的老旧居民楼建造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斑驳的墙体上出现了许多蛛网一样的裂痕,有些地方的砖石混凝土甚至已经大块大块的脱落下来。
万幸的是墙体上鲜红的几个拆字标志着这栋老建筑早已经被规划为等待拆除建筑,所以楼内居民已经全部搬离,火灾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最新报道,消防人员在清理火灾现场居民楼时,在楼内一楼到二楼楼梯处发现一具被烧焦黑的尸体,尸体身份暂时无法确认。目前消防人员已经通知警方,重案组正在赶到的途中!”
“叮铃铃...叮铃铃…”中央公园旁边的一座豪华公寓里面,铃声大作。这是一间后现代风格的卧室,大到衣柜床,小到铺在床上的被单,无不显示着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简单明了的人。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围着浴袍,留着干净爽利短发的成年男人走了进来,拿起电话!
“喂,你好,我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电话另一头的人粗暴打断。
“官店杨家坪这边发现一具无头尸体,你尽快的过来一趟。”
天已经大亮,官店杨家坪火灾现场,派出所民警同志和消防人员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群众熙熙攘攘的围在警戒线之外,人头涌动。
两辆黑色警用车疾驰而来,停在人群之外,下来六个穿着便装的警察。领头的中年人从口袋里拿出了证件,负责警戒的民警看后迅速的在人群中拉开一条通道。六人几步走过通道,来到被烟熏火燎搞得黑漆漆的居民楼下。
等候多时的消防和民警负责人连忙迎了上去,报告现场发生的真实情况。交谈不大一会儿,他们留下两个人,另外四个人走进了居民楼内。
此时,楼外又有一辆银灰色奔驰风驰电掣的冲了出来,一个极极限漂移摆尾,停靠在最先来到的黑色警车后面,一个穿着休闲装的二十八岁左右俊朗刚毅的男人走下车来,手里提着一件白大褂,胸前的名牌告诉我们他也是一个警察。
楼下留守在外的两个个年轻警察小跑上来,满面笑容嘴里亲近地喊着:秦哥,你来了!
是的,我叫秦南,现在的工作是一个法医学的教授。在国内,他人看来我们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忌讳的法医,不太招人喜欢。我和大多数生活在山城的人们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我想我死后没有人为我立碑著书,歌功颂德。
但是在一件事上,我有那么一小点异于常人地方。我不会死去,已经生活在这个世界四百多年了。
和我打招呼的是最近分配在我手下参加实习工作的研究生二年级的法医学员,一个女孩子叫做小蓉,另一个男孩子叫做晓峰。一起分配过来的还有一个叫做刘鹏的男孩子,不过学的是警察。
“恩,情况怎么样,知道吗?”秦南穿上白大褂,点点头,接过女孩子手里拿着的黑色手提箱。
“我们也不清楚,楚队他们刚刚已经进去了,我们俩在这里等你,不过听消防和民警的队长说里面的发现的尸体没有头颅,躯干也已经全部焦黑。”
女孩脸上透着难以置信。又不是在电影里,现代社会,而且是在国内,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案件。“是有多么大的仇恨,居然把人的头给取下来!“
“不要妄下定论,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现场。”秦南回头看了看她,毕竟是还没有毕业分配过来的实习生,阅历不够,也不在意。
居民楼内的其它杂物已经被大火焚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房屋的大体框架结构支撑着,烧焦的味道,烟火味弥漫在口鼻之间。进门不远就是楼梯口,远远就可以看见一具蜷缩靠在楼梯角的尸体,大体还可以看的出是一个人。
叫做刘鹏的年轻实习警察掩遮着自己的口鼻慌慌忙忙的跑过秦南三人的身边,脸色铁青,连招呼都没打。啪嗒,刘鹏不注意的踩在了积水坑里,溅起老高的灰色水花,裤腿上挂满了积水裹挟而起的污物!
楚队和其他俩个老队员蹲在尸体身边,翻看着尸体。
越靠近尸体,一股烤肉焦糊的味道不断的刺激着鼻尖。秦南微微皱了皱眉头,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老手,接触尸体许多年,但是依然接受不了这样的味道。也不怪刘鹏会跑出去。
“呕。”跟在秦南身后的女孩子早已经胃里泛酸,开始干呕。另一个男孩子也是满脸扭曲通红,憋住了呼吸。
“你们俩个受不了也出去吧,以后还有其他机会。”两个人是几天前才分配在秦南手下的法医实习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秦南十分理解!
“小蓉,你先出去吧,我跟着秦哥看看。”叫做晓峰的男孩子还是坚持留在现场。
“恩。”女孩轻轻的回答!
“不错。”秦南回头瞅了瞅强忍着没有跑出去的男孩子,心里赞叹一句。
“小秦,你来了,过这边来看看。”看着秦南来到近前,年近五十依然还神采奕奕的楚雄亲切的把秦南叫到身边。
楚雄,一个在警队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刑警,干警察之前是一个特种兵,因为受伤不得不复员成为一个警察。秦南最开始成为法医时,多受到他的照顾,是以关系亲切。
其他几人也纷纷打招呼:“秦法医,你来了。”秦南一一点头示意回应。
被害人周围的还没有完全烧完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在一边。他的衣服已经被烧融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变成了一块块的焦块,裂隙之间露出粉红的肌肉,部分在高温下泛白,已经烧熟,流着油脂。
盯着尸体,秦南的意识早已经不在此处。
公元1640年,明朝末年,天大灾,蝗祸鼠疫横行。
灾荒年头,人命如草芥,人死有地埋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其他或尸横原野,无人打理,或抛弃于乱坟野坡,任野狗豺狼撕咬蚕食。
河南境内,一个不知名小村镇。
夜黑风高,群山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妖兽包围着这个人家不足三百的小镇子,择人而噬。本来在这样的深夜,镇子里的人应该早就进入梦乡。可是,一些人家不时传出咳嗽声,也有些人家传来呻吟,还有一户人家灯火澄明亮起,半响之后悲怆地哭泣声传出,显示着夜间的不平静。
听到这哭声原本有些声响的人家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会。镇上人都清楚,不知道又是哪一户人家的主人因为这场该死的瘟疫离去。
人命不如狗!
这些天里,村民也不清楚村里走出了多少送葬队伍。只是镇外十里远的坟地多了十几座莹莹新堆,白帆招展,月光下泛着殷殷的光亮。
“呱呱…呱呱…”然而此间种种都与秃鹫什么的无关,这些扁毛畜生站在梢颠之上瞪着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下面这块坟地,寻找着无人问津的腐尸或者被饥饿的豺狗刨出来的穷人家没有用棺木装裹就下葬了的尸体。
本来镇里是有守墓人,就在不远处的破败不堪的毛糙茅屋里。可是一场瘟疫,守墓的鳏夫独人也死了。这样的年代,活人都顾不上了,谁还管这些故去的人呢,也就没人去雇请下一个守墓的老人。
鹰鹫依然聒噪,有几处坟包已经被掏开一个大大的洞口。离着半尺距离的一个新堆,被石块圈垒着,还立着一块简单的木碑,墓主人叫做秦东,看来是一个温饱人家的坟地。
“簌簌…..”突然的,坟堆上的泥土纷纷往四周滑落,随着泥土越掉越多。一阵瘆人的声音从坟堆之下传出。
“砰…砰…”如同心跳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强,一声快过一声。掩盖的泥土已经没有多少,转眼间依稀可以看到漆黑的棺木,幽光闪烁。似乎故去的人不甘死去,想从地下回到人世间,在里面敲打着棺材。
“呼呼……”
秦东把脸使劲的压在棺材缝隙处,大口的呼吸着从裂隙跑进来的稀薄的空气。
我叫秦东,今年二十又八,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农家,我出生的时候,爹娘已经五十岁了,二老晚来得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我宠爱有家。从小不愁吃喝,也没有下地干过活计,二老希望自己能考取一个秀才功名,显宗耀祖,光烨门楣。
也算是争气,我在十四岁时取得了童生,弱冠之年,听从老师嘱咐出门游历,参加乡试,考取秀才资格。可天有不测风云,出门三年,回乡后才知道二老已经于昨年冬时感染风寒,年老不支过世。只留下一个收养叫做林素娘的女子,打理家里的一切事物。
回到家乡的我,按照爹娘的遗愿,与这名叫做素娘的女子结百年之好。我接过老师的职责,在镇上教授孩子们启蒙科目,家里素娘打理田间事物,日子倒是过得悠闲。
然而,世界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也不会尽如人意。
五年后,时逢战乱,清兵猖獗,崇祯依靠着坚实的长城。谁也不会想到,这已经是明朝的最后一声喘息。种种恶劣的天象变化却早已预示着此朝不日就要亡国灭种的事实。
突如其来的一场瘟疫侵袭了我所在的村子,而我,不幸的成为第一批感染疫病的人。
“呼哧…呼哧…”
“我还没有死,哈哈,没有死。娘子,我还没有死。”半响的沉默,只有粗糙的喘息在黝黑的棺材中里回荡。突兀的,秦东狂躁的拍打着棺材的盖子。
几十斤的厚重棺盖,再加上掩埋着棺材的泥土,又岂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秦东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有没有人啊,我还没有死,快来救我出去。”秦东嘶哑地吼叫,棺木里的仅剩的氧气已随着秦东的挣扎消耗殆尽。秦东感觉到自己的肺快要炸了,一阵阵的晕眩袭上大脑。
秦东也知道,就这样喊,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就算是有人听到了,也会吓得转身就跑。但是,没有谁愿意在地下被活活的憋死了事。
“放弃吧,放弃吧。”秦东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清楚,只是凭着身体的记忆,一次次的蹬着盖子,越来越无力。终于,棺材里又一次的沉寂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
“呃啊…”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死去的秦东再一次的苏醒过来。“咳咳…呼呵…”
“我死了嘛?”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砰,秦东猛地坐起身来,撞在厚重的盖子上面,弹回棺材底部,伸手摸了摸四周,依然是狭窄的空间。
秦东知道,自己依旧还在棺材里面躺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就这样默默的瞪着眼睛,谁也不知道秦东在想着什么。
“啊,啊,啊,吼。”秦东突然的发出大喊,抬起双腿重重的蹬在盖子上,疯狂的消耗着身体里微弱的一把子力气。
“嚇...嚇…”然而这样的做的后果只是快速的大量地消耗着随着缝隙渗透进入的空气,秦东又一次的陷入了窒息的状态。
熟悉的眩晕感再一次袭来,秦东把双眼睁着大大的,一双眸子泛着血红,几滴泪珠从眼里滑落,粘湿了棱角分明的干燥的脸颊。
“咕,好不甘心。”秦东舔润着开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就如同嗓子被撕开了一样。“砰”,沉重的砸在棺材底部,闭上了瞪圆的双眼,秦东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真的要死了。
…….
秦东感觉自己的身体好难过,一会像在水里煮一样,一会又像赤裸裸的躺在雪地里,难受极了。灵魂在黑夜里飘荡,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依稀中听见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唢呐声,锣声,混杂一处,响成一片。
似乎有一只送葬队伍经过,魂帆招展,咧咧作声。
秦东大声的呐喊,吼叫,可是没有人能听见。秦东大急,拼命的想跑过去,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移动,转头看见自己的腿在一点点的虚幻,消失。
秦东惊骇的盯着自己的双腿,:“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秦东极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向着那只走过来的队伍爬着,艰难的移动着。
仿佛在回应秦东心里的渴望,这只送葬队伍突然被拉近,突兀的在秦东眼前冒出来。
然而,依然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见。送葬队伍穿过躺在路中间的秦东,一闪一闪地消失在远方。
秦东泄气的摔在地上,沉默,狂爆,再一次沉默,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被黑暗蚕食,消失……
第二章 事出有因
“嚇呃…”秦东长长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呼吸难得的氧气。
秦东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又一次的活了过来。当前最紧要的事就是从这个黑压压的棺材里出去。窒息而死亡的感觉很糟糕,秦东已经体验了两次,不想也没有胆量尝试一次,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是不是能够顺利的再一次活过来。
秦东静静地思考着如何从棺材里面逃出去,用来封闭棺材的长钉紧紧的咬合盖子与棺体。从来没有如此的痛恨在棺材上锤上钉子。
捋下自己头上的方巾,折起袖子,慢慢的转过身体,翻个面用后背对着棺材盖子,缓缓的往棺材一角蜷缩身体,秦东记得,这个位置的钉子应该只钉了一半,因为钉全了会把死者的灵魂钉住,死者的灵魂就不能离开棺材,往生投胎。秦东在这个位置猛然用力,使劲的撞击在盖子上。
吱吱。有戏,秦东心中大喜,这一次明显的感觉到了棺材的钉子有一些松动。
秦东干劲十足,不知疲累的用后背撞击着沉重的盖子。一瞬间,秦东的眼睛感觉到刺疼,一丝光亮透进了黑漆漆的棺材里面。
秦东惊喜的转过身体,憋足了劲把脸的往棺材角的透亮缝隙里挤,也顾不上毛刺的木板把脸拉出一条条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呸,呸。”抖落的泥土随着缝隙灌进来,灌进秦东的嘴里,鼻子里,一股子土腥味往鼻腔里钻。秦东毫不在乎,大口大口地吞着缝隙里涌进来的空气,眯着眼睛瞅着外面的情况。
歇息了半响,秦东转头继续用背撞盖子,尽管借着微光可以看见后背一片淤青,但是谁在乎呢,缝隙一点点的扩大!
终于,开口扩大到了一个头颅大小,秦东急切地伸出双手,扒开外面的浅薄泥土。感受着湿润而温暖的泥土,秦东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
此时的坟地,艳阳高照,虽驱走了夜晚的阴森与寒冷,却依旧冷凄。没有一丝的风,招魂幡插在坟头,动也不动,一切就像静止了一样,除了树林中的知了躁动。
一处裸露些许棺木的新坟,一只惨白的纤瘦的手突然从泥土中蹿出来,手指甲逢里塞满了漆黑的泥土,紧接着又有另外一只手冒出来,空气瞬间凝固。
就看见两只手在空中探了探,然后缓慢的转动,贴着地面的渣土块向四周摸索。过了好一会儿,两只手又猛然缩回了泥土中。
吱呀呀,吱呀呀。毛刺刺的刺耳摩擦声渐渐地从坟堆里传出,盖过了林子里烦躁的知了的鸣叫。坟包上的新土慢慢的耸立起了一个土堆,露出了漆黑的棺材,土堆大片大片的洒落,沙沙。
翘起的棺材盖子一点点的升高,嘭,钉进了半颗钉子的那只角被秦东撞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其他三个角的钉子也开始松动,咯吱咯吱。终于,封闭严实的棺材被撞开一个可以供成人进出的口子,秦东惊喜的长吁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身体里的那把子力气用完了,秦东艰难地用手撑开口子,不让盖子重新合上,稍稍地喘了口气,慢慢的调整身体,让身体紧贴着口子往外挪动。
呼呵,秦东平摊着躺在坟堆背阴的一边,头发披散在四周,发丝沾上了泥巴,变成一股股的小辫子,脸上、衣服上,泥巴混合着汗水,那有文人秀才、方巾青袍的样子,但是秦东一点也不在意,双手遮挡住头顶刺目的太阳光,咧开一张嘴,干裂破皮的嘴唇沾上血丝,痴痴呆呆地对着天空傻笑。
残阳如血,诡异的洒在凄冷的坟地上,白天躲起来的猫头鹰在黑压压的树林里扑棱,咕咕,绿油油的眼睛注视着草丛里的任何动静。睡死过去的秦东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颠颠歪歪地沿着开辟出来的山道晃悠悠的往镇子上走去。
血红的落日旁边奇异的挂着半弯镰刀一样的月亮,跟残阳一样,泛着血光,透着腥臊的气息。山河飘摇,外族入侵,社稷不稳,多有妖人别有用心在民众之间散播流言,妖言惑众,或为了蝇头小利,或为了名誉声望;不日前更有几批走货的商人带来一个坏消息,李自成叛军在河南边境之上烧杀抢掠,屠城灭户。
听说是李自成在洛阳做乞丐的时候,讨饭却没有任何人施舍,所以特别痛恨河南人。一时间镇上人人自危,天空的异相也让民众更愿意相信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出没,吞食着大明王朝的龙脉。天刚刚黑下来,镇子上的居民早早的吃过晚饭小心翼翼的躲在家里。
秦东趁着月色跌跌撞撞的走出山道,回到了小镇上。天气炎热,田地里的庄稼因为缺水而干枯死亡,秦东记得,往日里镇上的居民这会儿都在家门口纳凉侃天,邻里之间的家长忧愁着雨水何时能够降临,几家不更事的总角小儿在街上奔走嬉戏,别是一番热闹景象。
街道上冷冷清清,不复往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但是秦东心里的火热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因为快到家了,老远可以看见一团高大的黑影,那是家里院子墙边的大槐树,每年夏天秦东就是在这颗树下铺设草团子,教授镇上的小儿学文认字。
小跑几步,看着自家的院子越来越近,秦东压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自家的门槛,兴奋的秦东没有在意自己家的院门有一些破损。
越过前门,槐树下给学生上课的蒲团散乱的排放着在地上。走进院前的菜园子,摸着园子边上的竹篱笆,看着地里奄奄一息,耷拉着叶子的白菜,秦东的眼里都湿润了。
当初买下院子的时候,素娘一直觉得太大了,空着一块大地方完全是浪费,打理完地里的活计,一有闲就来开垦这块园子,这些篱笆还是秦东自己亲手削出来的。
“素娘,我回来了。”秦东看着后院亮着灯火的房间哽咽,橘黄的烛光对秦东来说是那么的温暖。
沿着小径穿过菜园子,踏过后院的拱门,进到后院。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影瘫在房门前,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锤着房门。秦东心头的火气腾腾而起,手指掐在手心,指甲都嵌进了肉里,秦东愤怒的跑到门前。
一股酒气弥漫在四周。“素娘子,开开门,你家的秀才男人也死了,以后你一个人怎么能活得下去。”
“咕噜咕噜…真心喜欢你的,素娘子,你就答应了吧……”
秦东怒火攻心,满腔杀人的念头,不知道哪来的大气力,抓着地上躺着的醉汉脖颈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借着烛光秦东认出来这是镇西头的混吃混喝的懒汉李三,每日在镇上偷鸡摸狗,好吃懒做,骚扰邻里。
秦东中秀才没有回来之前的那段日子,这斯就每日必来骚扰素娘,被归家的秦东和同行的好友撞见,狠狠的打了一顿后,就没见到在秦东眼里出现过,不知道是离开了镇子还是躲着秦东。
没想到自己才走了几天,又跑出来骚扰自家娘子。“你是谁?”眼前这斯酒还没有醒,迷迷糊糊地都没能认出秦东。
秦东怒极,把他扔在地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也不管打在哪个位置,踢在那块肉上。“啊,哎呦,别打了,呜。求你别打了。”
咔嚓一声,秦东抬头一看,自己刚好踢在了这斯的膝关节上,想来是腿断了。“啊,我的腿断了,你好狠的心肠。”泼皮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弯折的小腿滚来滚去,面容扭曲汗水满额,怨毒的看着秦东。
秦东被他的三角眼盯着,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几步上前,又给了他肚子几脚。泼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秦东的方巾扔在了墓中,一阵猛打,早先束好的头发早就散开,一股股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面容。
他蹲下身来,按住泼皮的脖子,抹开遮挡了面容的头发:你看仔细了,好好看看我是谁。
听到秦东的话,泼皮顿时不动弹了,直勾勾的盯着秦东的面容,眸子里充满了阴冷,眼神好像能把人诅咒死。
一瞬间,泼皮的眼睛瞪得浑圆,身体僵硬伸直,应该是看清楚了秦东的脸。过了一会儿,身体像筛糠一样的抖了起来。
”秦秀才,不是我害死的你,你不要来找我。我只是负责投药而已,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帮苟大富的公子跑腿而已。“泼皮的双眼闭得死死的,惊恐万分的说道。
听到这里,秦东又怎么会想不到他的死亡另有蹊跷,不是因为瘟疫染病,而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苟大富这个人秦东是知道的,其人是镇上的一名乡绅,多有钱财,田地丰富,平日谁家有个磕磕碰碰,会给些恩惠,在镇上多有美名,人称苟大善人。
他的儿子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主,叫做苟尚人,整日里游手好闲,在街上欺男霸女,恶名远扬,周边七里八乡的相亲都知道苟大富有这么一个破烂儿子。
虽然每次犯事都会被严厉的教训,但是苟尚人依然屡教不改,过了风头又出来祸害人,好在苟大富对于受害者有一笔丰厚的补偿,倒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故。
却没有想到这苟尚人居然打起了自家娘子的主意!
“不是你害的我,那你怎么会在我死了没几天就来我家里欺辱我娘子。”秦东满脸阴沉,脸上像结了霜一样,本来多日不见阳光而苍白的皮肤这时已经泛青。
“不,不是我,我只是来帮劝你家娘子,苟尚人看上你家娘子,想要娶她做小妾。”泼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哦,是这样吗?”泼皮连忙点头。
“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被你们害死的?”
“苟尚人平日摄于你的秀才身份,不敢有什么动作。听说你的感染瘟疫后,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泼皮脸上泛着冷汗,没有血色。
“他给了我些许银钱,叫我去医馆,恐吓加贿赂让大夫给你开的方子上添了几味药性相冲的药,这几味药混合起来就是一种慢性毒药。”
“再加上秦秀才你感染了瘟疫,多病折磨,所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秦东攥紧了拳头。看着泼皮闭着双眼,一副怕死的模样,秦东就是心头火起。
一把抓过泼皮的衣襟,嘭,将他提起按在了过道的圆柱上,就准备拳脚相加。
泼皮身子抖了一抖。“唏。”一股子腥臭味散发出来,秦东寻着味看向地下,地上已经有一滩水渍。原来是尿了,抬头看,已经晕了,真是个废物东西。
林素娘缩在屋子里,屋外老半天没有声音了,但是她一点不敢放松。
林素娘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剪刀,这是她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今天下午,收拾着相公的生前留下的东西,翻着书房里的书本,心力交瘁,在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天已近黑,急忙跑过院子准备关上大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刚要拴上门栓,门就被推开,每日必来的泼皮踉踉跄跄的撞了进来,素娘只能跑回屋子,拴上所有的窗户和房门,屋子里所有的椅子都被拿来抵在门上。
挨到天亮就好了,素娘紧了紧手里的剪刀,如果泼皮闯进来冒犯自己,就自我了断,绝不能对不起相公,素娘心里想着,想到死去的秦东,又不禁悲从中来,沉浸在昨日的美好日子里。
过了两刻钟,屋外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素娘掂着步子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已经看不到人在外面了,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刚想回到里屋,一阵脚步声又响起,素娘心里又是一惊。
退到门边,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前,也看不见脸,直挺挺的站在门口,没有任何的动作,良久。
“咄咄。”敲门了,素娘抖了一抖,手里的剪刀差点掉在地上。“是我!”好熟悉的声音,日思夜想的,多久没有听到了,三天,三年吧!
秦东把晕过去的泼皮拖出院子,扔在了离家几里的菜市口,再回到家里已经是两刻钟后了。站在门前,久久的不能平复内心的波澜,要怎么和素娘解释我为什么没死呢,现在进屋会不会吓到她?
许久。“嘶......”秦东长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敲响了房门。
“是我。”
屋子里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吱呀,房门打开了,素娘芊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惨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身上披着麻衣,眼前浮现着昨日的种种欢乐,不觉入神,痴愣愣的站在门前,手里握着醒目的剪刀。
“是我,我回来了。”秦东看着憔悴消瘦的妻子,热泪盈眶,哽咽着呼唤:我回来了!
当啷,素娘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刚想奔向门外日思夜想的人,身体一软,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秦东大急,赶忙跑过去抱着素娘就往里屋去,把她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摸着素娘的额头,试了试体温,不烫,才放下心来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沉重的疲惫袭上心头,秦东也支撑不住,晕在了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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