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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于危难
元嘉二十二年十一月的一个夜晚,刘宋国都建康(今南京)。
一钩弯月挂在石头城的上空,整个城市像被灰蓝色的雾霭所笼罩,显得格外朦胧和静谧。在淡淡清冷的月光下,紫金山和清凉山一左一右,黑灰色的身躯婉转起伏,如青龙白虎守卫着这座都城。
城中的街道、房舍,也一概隐藏在夜幕之中,只能看到栉次鳞比的灰色屋顶。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和色彩,只有当铺的招牌和酒肆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摇。偶有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几点火光,是巡夜的军士在履行公务。
“当、当、当,咚、咚、咚”,钟鼓楼上敲出了三更的钟鼓声,在空旷的天空沉闷悠长地回响,把时辰的信息传给寂静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清凉山下的王宫,依旧是灯火通明。与往日不同的是,夜深了,除了值守的禁卫,还有一支精锐部队在王宫门前集合。骑马的军校腰悬宝剑,执矛的士兵藤甲闪耀。子时刚过,一位手持圣旨的将军自王宫出来,带领这支部队悄悄出动,清脆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建康城中的左卫将军府,今天非比往常,上下一干人等谁也没敢入睡。左卫将军范晔今天参加完宋文帝在城外武帐岗举行的宴会回来,便一直心绪不宁,情感失常,独自一人在室内徘徊。他没有入睡,哪个敢独自去睡!
左卫将军范晔今夜着实无法安眠。
话说华夏人祖,初有三皇五帝,后经夏商周三代、春秋战国,秦扫六合统一中国;秦祚不长,其后经历楚汉争霸、西汉东汉、三国归晋;西晋经八王之乱,导致北方五凉四燕、三秦二赵、一十六国并立,逐步为北魏取代;东晋自元帝司马睿起,立都建康虎踞江南一百余年,后归于刘宋。这就有了中国历史上熊虎相峙的南北朝。
南朝宋武帝刘裕于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即位,三年驾崩,长子刘义符继位。因居丧无礼,仅一年就被皇太后废黜,旋即被杀,刘裕第三个儿子刘义隆继承大位,称文帝,年号元嘉。
范晔的祖上自范晷、范汪起,到他的祖父范宁,几代人在两晋朝廷为官。父亲范泰在东晋任太学博士、侍中左光禄大夫、国子祭酒,刘宋取代西晋以后又被宋文帝追赠车骑将军。范晔二十岁不到便在彭城王刘义康麾下任参军,后入补尚书外兵郎,再任荆州别驾从事史,领新蔡太守。到了文帝即位的元嘉元年冬天,武帝的妃子、彭城王刘义康的母亲,也即是当今皇帝的姨娘病故,此间朝野上下无不悲伤哀痛,自觉休歌止舞。只有生性放荡不羁的范晔,在一次故友来访时忍不住听着窗外的挽歌饮酒作乐。如此大不敬的行为被人举报,文帝大怒,将范晔贬为庶民。可是没有几年,终因刘义康偏爱他的才华,不计前嫌,在文帝面前为他百般辩护,说服了文帝,让他东山再起,先是升为扬州长史,后又提拔为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范晔还记得两年前的一天,他刚任左卫将军不久,任散骑侍郎的好友孔熙先来访。
这孔熙先的父亲孔默之原是广州刺史,五年前因贪赃获罪。宋文帝本欲将他斩首,被兄弟刘义康阻止,并多方为其辩解,得到文帝宽宥。后来孔默之病死,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得职散骑侍郎,随文帝伴驾行走。因为同是皇帝身边近侍,与范晔结为密友。
范晔设宴热情招待孔熙先。酒过三巡,孔熙先假借酒醉,对范晔说:“大丈夫饮酒,听歌作乐,当罪乎?”
范晔不知孔熙先是何意图,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就没有言语。
孔熙先又是一饮而尽,挥舞着酒杯说:“你怕个什么!因为喝酒听歌,就给贬为庶民,昏庸至极,昏庸至极矣!”
一听孔熙先弦外有音,竟然辱骂文帝,范晔大吃一惊,急忙阻止道:“孔侍郎,你喝得太多了。”
“你以为恢复你的左卫将军,又给你个太子詹事是文帝真对你好
么?根本不是。真正对你好的是彭城王,是彭城王的多次举荐,你才得有今日。”孔熙先的话越来越明朗。
其实范晔在彭城王刘义康麾下任参军多年,何尝不知彭城王对自己的好。自那次饮酒事件之后,他就深深自责,觉得贬官为民实属罪有应得。后来又被文帝启用,范晔虽然不知道刘义康为自己说了多少好话,但他们毕竟都是一个刘家,任何一个人反对,自己都不可能再入官场,更莫说升级晋爵。范晔从心里感谢宋文帝刘义隆,也一样感谢自己的老主人彭城王刘义康。
范晔心想,孔熙先感激彭城王刘义康救父深恩,企图报效,但总不至于走到弑君谋反的地步。
“孔侍郎这话可是犯上了,难道不想要脑袋了吗?”范晔厉声道。
孰料孔熙先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振振有词说:“我尝按天文图谶,料定宋文帝不会善终,其祸出自骨肉兄弟,当下属意彭城王刘义康。此举一则报效私惠,二则借机立功,主见已定,伺机待发。”
范晔大惊,加上酒劲作怪,他结结巴巴地说:“都是……都是,他们……一刘家的事情,你……你我何必……”
不等范晔说完,孔熙先又说:“我已经与丹阳尹徐湛之有约,伺机共同举事,拥戴彭城王刘义康,范将军意下如何?今受丹阳尹委托,来请将军共举大事。将军有意更好,将军若无意,可以现在就取我的首级,到文帝面前领赏去!”孔熙先站起身来,大义凛然地说。他知道范晔不敢举报,因为徐湛之是文帝的外甥。
范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是啊,丹阳尹徐湛之是宋文帝的外甥,自然也是彭城王刘义康的外甥,是一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他们要拥戴自己的老主人当皇帝,自己能反对吗?但文帝对自己也不薄,而且这可是犯上作乱的事情,自己能轻易参与吗?他们都是一个刘家,现在要自己选边,自己怎么办是好?
范晔一时没有了主意。他想,如果自己参与这次政变,拥戴刘义康,也许能够为刘义康母亲去世时自己的荒唐行为做些弥补,也许能够报答刘义康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但是再一想,这可是一个比天还大的赌注,一旦不成,就有灭门之罪,其后果难以想象,令他不寒而栗。
“彭城王许诺,事成之后,我们都做异姓王。”孔熙先继续说。其实刘义康并不知道他们的事情,也没有这样的许诺。
范晔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喝酒,脑子里在急速地思考着。
文帝本来就身体瘦弱,数年前,自从得了潘淑妃,疏远了皇后,每日里总是精神恍惚,一切军国大事统统交给兄弟刘义康管理。刘义康聪敏过人,好劳不倦,所有内外文牍,一经披览,历久不忘,尤能务极精详,提纲挈领。但是他却有一大缺点,政治上目光短浅,不识大体,自以为兄弟至亲,不加戒慎。只要是有才华的人,不拘一格悉数录用。有时候还把这样的人引入自己府中,作为自己的幕僚,最多达六千余人,都没有向文帝禀报。此事被人密报宋文帝,文帝生疑,将刘义康贬为江州(今江西南部)刺史……
“彭城王英断聪敏,神人所归,今远徙南陲,天下共愤,熙先愿为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见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正是智士图功的机会。若顺天应人,密结英豪,表里相应,发难肘腋,诛异己,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未知尊见以为何如?”孔熙先一心要把范晔拿下,滔滔不绝地说。
看到范晔没有表示反对,孔熙先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像刘湛将军一样,行事不密,碎首一朝。然而你想,若能抓住机遇,乘势建功,易危为安,尊享厚利,坐收大名,岂不更好!”
见范晔再一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孔熙先知道差不多了,又对范晔说:“范兄不要再犹豫了,你的外甥谢综早已为你报名,加入我们的同党,只要事情败露,你也逃脱不了杀头之罪。”
然后,孔熙先又将同党一一列举。
范晔陷于万分矛盾之中。也许是自己也喝得高了,他不知道自己后来对孔熙先说了些什么,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答应了孔熙先。
后来也就有了他和丹阳尹徐湛之的会面。本来没有谋反之意,只想一心一意地完善自己《后汉书》的范晔,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被拉进谋反的圈子。
武帐岗是建康城北的一处高地,四周树林荫蔽,风光秀丽,宋家两代皇帝常在这里打猎饮宴。孔熙先告诉范晔,就准备在这里举事。要范晔在岗上埋伏下御林军,待宋文帝饮酒正酣时以摔杯为号,逼迫文帝刘义隆禅位于彭城王刘义康。
一辈子读圣贤书的范晔,深知为臣要忠君的道理。有时候真想向文帝举报。但如此一来,老朋友孔熙先一家就要满门抄斩,自己又成了不义之人。更何况事情牵扯到文帝的外甥,万一文帝不相信自己而偏信了徐湛之,自己没有确凿证据,又有欺君的嫌疑,徐湛之也饶不了自己。有时候又想,也许他们只是谋划而已,实在是不敢施行的。
范晔还记得,有一次在御花园陪文帝聊天,还曾经提醒文帝,暗示要多多关照外甥丹阳尹。只可惜文帝没有理解。现在,真的就成了与文帝外甥丹阳尹徐湛之一起勾结谋反,拥立文帝的四弟、彭城王刘义康为帝的同谋。
今天,征北将军、衡阳王刘义季誓师出兵镇守南豫州(今合肥),宋文帝照例在城外武帐岗为衡阳王赐宴送行。韬光养晦密谋了两年的几个人,原本计划就在今天的宴会上动手。按照徐湛之的安排,中书舍人谢综安排的东宫武士埋伏在武帐岗四周的密林中,以在文帝身边陪同饮酒的范晔摔杯为号,将文帝包围,逼迫文帝禅位。然而事到临头,范晔却摇摆不定,因为做贼心虚,临阵胆怯,举在手里的酒杯一直没有敢摔。而此时刘义季似乎发现玄机,于是悄悄告诉了文帝。文帝一听大吃一惊,却强作镇定地问范晔:“范爱卿,你今日护驾有功。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朕要回宫了!”宋文帝说着话,一双犀利的眼睛像两把利剑一样盯着范晔。范晔不敢看文帝的眼睛,浑身哆嗦着匍匐在地,握着酒杯的手已经被汗水湿尽。
不等宴会结束,宋文帝提前摆驾回宫。徐湛之则与皇帝舅舅一同返回,……
范晔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料理后事。
大厅里,范晔叫来了他的夫人、三个小妾及长子范蔼。
范晔说:“三天之内,家中可能会有大祸临头,赶紧收拾一些必需之物,各自逃生去吧。若半月以后无事,你们再回家来。”
一家人听后大惊失色,最小的妾尖叫起来,哭诉道:“天杀的啊,我才跟了你几天,福还没享就要大祸临头,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哭有什么用!”夫人斥道,“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转回身来问自己的丈夫:“老爷,究竟为了何事,我们家会有大祸临头?想范家祖上自两晋以来,数代在朝廷为官,你父至死效忠文帝,纵然有些许差错,断不至于祸及满门吧?”
范晔道:“事情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说得清楚,还是不说了吧,你们赶紧准备逃难去吧。家中的金银珠宝,由夫人按人分配。此事暂不可告诉下人,以免走漏风声。”
长子范蔼道:“爹爹用心,孩儿愧领。然男子汉大丈夫,于国要尽忠,于家当尽孝,哪有让爹爹独挡危难之理!让母亲带着小弟暂回老家避难,我当与爹爹共同应对这不测之祸!”
三个小妾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范晔面有惭色。
夫人说:“老爷还是给我们说个明白为好,即便是满门抄斩,也让我们死个明白。不然我们有何脸面去见祖宗?”
范晔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悔之不及啊!两年前我受孔侍郎蛊惑,与丹阳尹徐湛之阴谋举事,欲废文帝后拥彭城王。其实本非我意,只是念及朋友关系未能举报,又糊糊涂涂上了贼船。原定今日宴会上行事,我又临阵胆怯,未敢动手。丹阳尹徐湛之乃文帝的外甥,
行事未果,他一定会向文帝出卖我们,我等大祸临头矣……”
躲在门外偷听的小妾,听了范晔的话,推门而入,呼天号地地说:“好一个没肝没肺的汉子,好一个不忠不孝的男人,你身为左卫将军,不思感恩报效帝王,反而阴谋篡权造反,如今弄得全家性命难保……”
范蔼对小娘说:“不要闹了,事已至此,闹也无益,还是赶快准备去吧,我与爹爹还有话要说。”
小妾走后,范晔对夫人说:“若徐湛之不举报,便万事皆无,若举报,定家无全尸。”他又转身面对范蔼,深情地说,“儿啊,你万万不可在此等死。你妻王氏乃宋武帝的二女儿吴兴长公主刘荣男之女,也是当今宋文帝的外甥女,你儿子鲁连身上也有他刘家的骨血,说不定能网开一面。我们范家这一脉的烟火,就系在他身上了。”
范晔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就在他安排家事的时候,文帝的御林军已经将左卫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这些本来归属范晔率领的军队,权力已经归属他人。火把的光亮把范府上上下下照得如同白昼,军士们个个铠甲铮亮,挥舞着的刀剑发出耀眼的光芒。
范晔沮丧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晚了,晚了。”便瘫坐在椅子上。
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左卫将军府,突然在深更半夜里闯入大批官兵,这让所有的人感到突然和不可思议,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家人仆役有的四处躲藏,有的呆若木鸡。军士们夺门入室,一面驱赶家眷,一面查抄家财。
不一时,范晔一家包括夫人、三个小妾、长子范蔼夫妇和五岁的儿子范鲁连、次子范遥、范叔蒌以及众多的家人侍女,跪满了大厅前的院子。范晔白发苍苍的老母,也被军士架了出来,瘫卧在地。突如其来的惊吓和瑟瑟的秋风,使得他们个个面色如土,噤若寒蝉。唯一没有下跪的是范蔼的夫人王氏,当今皇帝妹妹的女儿这一尊贵的出身,使她可以不向父母、公婆以外的任何人下跪。五岁的范鲁连,依偎在她的怀里,两只眼睛偷视着院子里的一切。
领队的将军站上台阶,从怀里掏出文帝的诏书,院子里的人于是都又一个个转过身来,面北跪听。
将军振振有词:“皇帝御旨:左卫将军、太子詹事范晔,平日骄横淫逸,目空一切,上无帝王至尊,下欺庶民百姓。虽世受国恩,却不思报效,更结党营私,欲篡位夺权,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恕孰不可恕!着革去范晔所有官职,拘拿范晔全家,交御史台监督处决。范晔父范泰已故,免其处分,范蔼之妻王氏及其子范鲁连免死,降为庶民。范家所有资财,除王氏房中嫁妆,悉数充公,不得隐匿……”
诏书宣读后,范晔被摘去冠带,短须稀发的头颅渗出许多汗珠,粗壮的身躯微微颤抖。所有人被披枷带锁地带走,只留下范鲁连母子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院子里堆满了大箱小柜,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两位带队的将军私下悄悄商议。一个说:“看她母子可怜,是不是给她们留下一些活命之资?”一个说:“其母贵为公主,我们焉有不宽宥之理,她们屋里的东西,就给她们留下了吧。”
就在左卫将军范晔家被查抄的同时,在建康城东南角,范晔的侄子、中书侍郎范璩之家里,也是一夜灯火通明。一是因为范晔的二哥、范侍郎的父亲范暠,白日里刚刚庆贺完八十大寿,余韵未尽。二是范侍郎之子、参军范蒙的夫人马上就要临盆。一家人上上下下整夜未眠。五更过后,范蒙的夫人产下男婴。孩子的啼哭声像是给范府打了一针强心剂,老老少少奔走相告,欢喜不尽。老态龙钟的祖爷爷范暠,更是强打精神,在儿子范璩之、孙子范蒙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地要去看看他的重孙子。范侍郎吩咐家人,天亮后要像昨天一样,大开府门,鸣炮奏乐。
恰在这时,府门却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大门开处,一队御林军闯进府来。一位将军登上中堂的台阶,高呼“范璩之接旨”。
除了产妇范蒙的妻子萧氏和婴儿,一家人不分男女老少,主人仆役,一并在大院子里集合,面北而跪,聆听圣谕。这范府虽然是双喜临门,但半夜三更来圣谕,多少让人忐忑不安。年迈的范暠,尽管有子孙搀扶,也止不住浑身哆嗦,勉强匍匐在地。
范家祖上,自两晋以来,都在朝中为官,官品不下二三。虽然到了范晔、范暠兄弟,也是一个三品,一个五品。当今范璩之任中书侍郎,虽是四品,但也在朝。所以对于范家,接诏领谕,乃为常事。但今天与往日不同,半夜传诏的不是宫中的文官或太监,而大队御林军的出现,更让范家觉得非同一般。久经官场的范家祖孙三人,已经预感到大祸临头。
这时候天已放亮,街上已有行人走动,推车的、挑担的、卖饼的、赊菜的,在大街小巷吆喝。范府的四邻,见这么多军士腰挎长刀、手执钺斧地将范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料定有大事发生,一个个远远地观望,交头接耳:
“范家出什么事啦?知道不?”张三问李四。
“不知道。你知道?说说。”李四反问张三。
“不知道。昨天还给范太守庆寿,鼓乐喧天的。”
“莫不是皇帝来了,范家更要发达了?”
“不是吧。”一位刚要回家的更夫凑过来低声道,“我刚从西城过来,半夜里左卫将军府被查抄了,一家人都披枷带锁押到宫里去了,这回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哩。”
……
范府内,领兵的将军开始宣读宋文帝刘义隆的诏书:
“查左卫将军、太子詹事范晔,目空一切,放荡不羁,勾结阴党,阴谋篡位,罪属大逆不道,晔兄范暠,晔侄范璩之,罪当连坐。着革去二人全部职务,缉拿审定。范晔堂孙范蒙,隔代以远,着革去参军之职,免其死罪,全家贬为庶民,遣回原籍,以示天恩。范家家财,
交兵部悉数没收,以充军资……”
只见范暠勉强支撑了一下身子,原本苍白的面孔突然一片殷红,从喉咙里挤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谢恩”二字,便全身瘫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范璩之见父亲已死,知道自己也难逃此劫,想想与其被披枷带锁地长街示众,饱受凌辱后再当众斩首,不如自尽尚可保留完尸。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儿子范蒙,似乎把所有的话都一下子作了交代,随后便纵身而起,一头撞上堂柱下的石墩。一瞬间,范侍郎脑浆崩裂,随父而去。
天色大亮,范府的家资已经被装成大包小箱,抬上门外的马车,由军士们押解送往兵部。范府的丫鬟仆女、家丁伙夫各自拿了自己的衣物家什,四散而去。偌大一个院子,一时间空空如也,只剩下昨日还欢乐喜庆的范暠、范璩之父子的遗体,倒卧在满是落叶的青石地板上。后堂里,只剩下范蒙夫妇与刚刚出生的男婴。
此时的范蒙,突然苍老了许多。他神色抑郁,目光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对夫人,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命好苦啊!襁褓丧母,失去娘亲。如今长大成人,刚得帝王恩宠,领五品参军,又因四爷忤逆,受此株连。四品五品之家,突兀遭此横祸,灰飞烟灭,一无所有。双喜临门之日,竟遇天庭之怒,祖、父命归黄泉,惨不忍睹。上不能尽忠,下不能尽孝,堂堂七尺,在世何用?……”
萧氏躺在床上,满脸泪水地劝慰丈夫:“事已至此,夫君务必珍重身体。若四爷果真参与谋反,乃大逆之罪,我范家就该遭此浩劫,天意难违。如有冤情,文帝必能明察秋毫,不日就能平反昭雪,范家自然有望。如若夫君就此误了身子,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活命?即使平反昭雪,范家还靠谁来支撑?”
范蒙摇摇头说:“如此大罪,帝王安能儿戏?我那四爷,平日里依仗有些文采,宫廷之上常目中无人。自晋以来,佛教进入中原,如原上枯草,愈燃愈烈。文帝即位,也崇尚佛法,对竺道生的‘顿悟成佛’推崇备至,众臣多随其后,溜须拍马,讨文帝欢心。而四爷却抨击佛教‘人死神不灭’‘因果报应’是‘奇谲不经’,常于宫廷之上,与众臣僚辩论,实与文帝相抗也!今又结党谋反,文帝岂有宽宥之理?”说罢连声长叹。
萧氏说:“夫君既如是说,我们三人能得免死,也算文帝开恩。你就该为我们母子考虑,想想今后的日子如何地过才是,何必如此长叹不已?”
范蒙又是一声长叹,说:“爷爷、父亲惨死,家产财帛全失,亲友各自不保,上天入地无门。像我们这些士族之家,平日里骄横乡里,锦衣玉食,庶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今我们有难,与他们为伍,安能不被他们嘲弄羞辱。如今身不能躬耕垄亩,智不能经商求财,街头卖艺又无艺,又不甘心卖身奴仆?呜呼,天绝范家,我身何往?不如跟随二位老人同赴黄泉,了却此生。”说吧又痛哭不已。
萧氏安慰道:“夫君万不可如此沮丧,富贵虽在天命,生活还靠人为,我们刚刚有了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希望。当务之急是安葬二位老人,准备回家的盘缠。至于以后的日子,夫君不必过分挂心,虽然你在顺阳(今河南淅川)老家已经没有什么资产,但我在武进的娘家,生活还算殷实,接济我们一些没有不能的道理。大丈夫要能伸能屈,农工之事也没有什么难的。做了高官,总觉得大人重义,下人重利,其实想想,大人俸禄多少,百姓收入几何?俸禄多的不一定重义,庶民仆役也不一定无义。只要我们放下架子,抛开面子,很快就能同庶民百姓融合在一起。”
二人正在言语,萧氏的陪嫁丫鬟秋云进来。
萧氏问:“秋云如何没走?”
秋云答道:“我自幼失去父母,被舅母卖到萧家,跟随夫人已经十几年了,夫人对秋云恩重如山,秋云正无可报答。今夫人遭此大难,秋云岂能就此离开,秋云愿终身为奴,服侍老爷、夫人和少爷。”言罢倒头跪拜。
夫人赶紧叫秋云起来,对秋云说:“皇帝命令将你等遣散,自然已非奴身,何言还要为奴。还是回你舅家去吧,将来找个好婆家,终身有个依靠。”
范蒙道:“我这里正不知如何养活自己,哪里还能再养活你……
萧氏听到丈夫如此说话,正要制止,秋云却道:“老爷休要嫌弃秋云,秋云只要服侍老爷夫人,不求回报。此外还可以到外面揽些活计,缝缝洗洗,既能自食其力,也可贴补家用。”说着再次跪倒地下。
夫人从床上欠起身来,对范蒙说:“还不赶快把秋云搀起。”又对秋云道,“秋云之心让我们感激不尽,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再有主仆之分,而以姐妹相称,你看如何?”
范蒙也叫秋云起身,秋云道:“秋云断无此念,但得老爷夫人疼爱,秋云便心满意足。”
三人正在商议如何安葬二位老人,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惊叫声,秋云忙跑出后堂,见是左卫将军府的少奶奶王氏带着儿子鲁连到来。王氏看到了横卧在院子里的堂叔、堂兄的遗体,料想到必因公公之罪株连了叔兄,正踌躇着不知是进是退,后堂里跑出来了秋云,忙问道:“秋云姑娘,家里还有谁在吗?”
秋云答道:“原来是将军府里的王夫人和少爷到了,我们府里只剩下参军老爷和夫人,还有一个才降生的小少爷。”
“唉——”,王氏长叹一声道,“都是我公公作孽,连累范家罹此大难,我有何面目去见侄子媳妇。”说罢正要离去,被秋云拦住。
秋云说:“夫人且慢。如今范家东西两府,怕是只剩下你们几个人了,还是在一起商议商议吧。夫人稍候,秋云这就去禀报。”
秋云进屋禀告萧氏:“西府王夫人带着小主人鲁连过府来了,见了咱府的惨状,惭愧难当,要走,被我拦住,特来禀告老爷夫人,请老爷夫人示下。”
范蒙一听就火冒三丈,起身嗔道:“你还拦她干什么?她家的人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难道还不够吗?”
看到范蒙发怒的样子,萧氏倚在床头,脸微微上扬。她知道自己刚刚临产,不能气,不能怒。她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知道自己未来的担子艰巨。偏偏在这个时候,举家遭此大难。她还知道,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夫君,能不能扛过这场大祸还不一定。现在西府的婶子带着堂弟过来,想必是西府就剩下了她们母子,劫后余生的范家人此时正是团结起来共度危难的时候,焉有不见的道理!于是对丈夫说:“夫君莫要震怒,范家罹难,错在四爷,她们母子,也受株连。我想,若婶母不是公主之女,怕也难逃杀头之罪。夫君想想,范家一个爷们做下的罪孽,几乎叫范家灭门绝后,难道还要叫范家活下来的媳妇孩子来承担责任吗?以我之见,快快叫她们母子进来,鲁连和咱们的这个孩子,就是范家最后的希望了。”
范蒙满脸羞愧,对秋云道:“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王氏母子进屋,双膝跪地,口称罪人,但求宽宥。萧氏一见就要下床,却被秋云阻止。萧氏慌忙对丈夫说:“夫君还不快快搀扶婶娘和兄弟起来,我们怎能受此大礼。”接着对王氏说,“我刚刚生产,不能下床给婶娘行礼,还望婶娘原谅。什么罪人不罪人,论国法你是皇亲,论家法你是长辈,哪有皇亲长辈向庶民晚辈行礼的道理?婶娘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一人有罪,株连全族,国法如此,我等奈何?你我女流之辈,惟上孝公婆,中扶夫君,下幼子女,又有何能?如今我们几个能保全性命,已是文帝法外开恩,我们当同舟共济,将孩子们养育成人,也无愧范家的列祖列宗。”
“你是公主之女,怎么不回娘家去?”范蒙似关心又像嘲弄地说。
“大侄子莫见笑,我今已是罪人家眷,不是什么公主之女。文帝这次降罪,本要我们流放广州。由于我母亲乞求皇兄法外开恩,才免去流放。我既嫁到范家,便生是范家之人,死是范家之鬼,安有独善自身之理!与其忍辱含垢了却一生,不如艰辛坚强扶持孩子长大,也算对得起范家。”王氏回答。
范蒙无语。当下各自述说了各家发生的变故,确定两家暂时合在一起,待萧氏满月,再确定返籍事宜。好在王氏留下了一些金银细软,尚可维持生活。还有一车竹简棉帛,都是范晔的藏书和在遭贬的几年中用心血写出来的《后汉书》,由于抄家军士的疏忽,得以留存。
二十天后,建康城南大校场。一大早,天空就时阴时晴,大片大片灰白色的浓云密布在天空,昏黄的太阳时隐时现。秋风扫过大校场周围的树木,将干枯的树叶吹落地上,吹洒得满地翻滚。发白的茅草,趴伏在地皮上,只有几只山雀在草地上跳跃。
从辰时起,校场就被皇宫的御林军围了个严严实实,银枪闪闪,旌旗猎猎,风声鹤唳,杀气腾腾。尽管如此,满城的百姓,还是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士族农商,如潮水般向校场涌来,将校场口围了一圈又一圈。巳时刚到,突听擂鼓三通,从校场口往北,军士们分开人群,开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只见文帝的外甥、丹阳尹徐湛之身着官服,头插雁翎,怀抱天子宝剑,骑一匹高头大马,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威风凛凛而来。他的背后是一溜囚车,依次押着左卫将军、太子詹事范晔,散骑侍郎孔熙先,范晔的儿子范蔼、范遥、范叔蒌,外甥谢综、谢纬,孔熙先的弟弟景先、思先,儿子桂甫,桂甫的儿子白民……随后是各家的女眷,都用绳索牵着,迤逦行进。进入校场,在草地上依次跪定。
监斩官徐湛之,东海郯城人,其母是宋武帝刘裕长女会稽公主,因此他也就是当今文帝的嫡亲外甥。曾先后任振威将军、彭城太守、中书侍郎、丹阳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彭城王刘义康更善于笼络人心的缘故,徐湛之联络孔熙先、范晔等人,意欲废黜他的亲舅舅宋文帝刘义隆,立另一位舅舅彭城王刘义康为帝。行事时由于范晔犹豫不决,被宋文帝觉察,未能得逞。徐湛之立即依靠自己与文帝的甥舅关系,向文帝告密,把主犯和责任统统推到孔熙先和范晔身上。于是一场未遂政变被破获了,真正的主犯、当今皇帝宋文帝的亲兄弟彭城王刘义康、亲外甥丹阳尹徐湛之却安然无事,而真正没有谋反之心的范晔却成了替罪羊。
徐湛之登上监斩台,将天子宝剑放到面前的桌子上。他解下身上的锦绣斗篷,以便使自己的身材更修长一些,增加一些自信和坚强。然而一阵秋风吹来,顿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他只好再把斗篷披在了身上。
然是皇帝钦差监斩官,丹阳尹徐湛之也自信不起来,他甚至不敢正视台下的囚犯。因为他自己知道,台下的人都是因为他,马上就要被砍掉脑袋。他期盼着时辰赶紧到来,只等人头落地,他好赶紧打道回府,免得一直看着这些将死的躯体,让他心惊胆颤忐忑不安。
早就等候的大狱厨子送上饭来,每个厨子端着一碗盖浇饭,站立在囚犯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吃饭,囚犯们一个个泪如雨下,哽咽不止。范晔的外甥谢综跪在范晔旁边,一脸惭愧地说:“是我害了舅舅一家,造成弥天冤屈,我才真是该死啊!”
范晔怒目看了外甥一眼,十分不解地问谢综:“你仅仅能写几笔好字,就做了东宫舍人,为何还要参与谋反?”
谢综边哭边说:“都是徐湛之骗我,说事成之后给我刺史职务。后来我才知道,拉我的目地实质上是为了把你拉进来。他说只要我参加了,就等于是你也参加了。”
范晔长叹一声,仰天无语。
谢综说:“我后悔死了呀!”
这时厨子呵斥道:“少废话,赶紧吃饭!”
谢综道:“临死有碗饭吃,总算没当饿死鬼。”于是就凑到厨子碗边,大口地吞吃起来,竟使厨子往他嘴里送饭不及。
这时候的范晔十分清醒,像是对谢综回话,实际上也是说给大家听的。他说:“自以为饱读圣贤之书,通明大理,又身为朝廷重臣,世受皇家恩宠,怎能会上了苟蝇之徒的圈套?都是自己狂傲不羁,关键时刻受小人蒙骗,我也后悔啊!”说罢将身子伏在地上,不停地将头颅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跪在范晔背后的范夫人突然促膝前行到范晔的背后,说道:“夫君莫要如此自责,一家老小及亲戚数十人能陪你一起走,也是一桩幸事。既然你说咱是冤枉的,我相信你,也相信总有一天会苍天开眼,给咱平反冤屈。”说罢,与范晔交颈痛哭。几十位等待受刑的囚犯,或跪或卧,或瘫倒在草地上,麻木地等待着受刑。倒是孔熙先十分清醒,不时用眼光暗示范晔,叫他注意监斩台上的徐湛之。
待军士将范妻拉走,猛地又响起三通鼓响。范晔知道,行刑的时刻就要到了。从一走出监狱,范晔就从背影上感到骑马走在前面的监斩官似曾相识。那宽大的锦绣斗篷总遮不住那消瘦细长的身子。现在对面一看,果然是谋反的主谋丹阳尹徐湛之。与他最初的猜测丝毫不差,果然是他徐湛之率先反了水,将他们一干人等出卖,换取了他徐家的平安。作为谋反的主犯,反而成了监斩同党的刽子手,全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
范晔想冲到监斩台前怒骂徐湛之,几次挣扎着要站起身来,都被军士按了下去。面对着监斩台,范晔高声骂道:“叛贼徐僮,无耻徐僮,你用我们的鲜血染红你的官袍,你用我们的骨头做你登天的云梯,见鬼去吧!我与你势不两立,我到了阴曹地府化作厉鬼,也要与你恶战到底,叫你一样不得善终!”
徐湛之听范晔指着自己的小名痛骂,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站上更高一级阶梯,对着范晔,更是对着观斩的全体官员和百姓,高声说道:“大家听到了吧,这个一生坚持无鬼无神的叛逆,今天却承认他要到阴曹化成厉鬼,他终于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神有鬼了,终于承认他过去在帝王群臣面前的无神悖论是荒谬绝伦的了。哈哈哈,范晔,你终于承认自己输了。”
此时范晔既后悔又羞愧,恼恨之下的一句俗语,竟被对手攥住了把柄。而在目前的环境下,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语,自己一生坚持的哲理观念,竟在自己临终之时被自己攻破。又羞又愧,又怒又急,不由得仰天怒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刑场上,前来为亲人收尸的只有王氏。为了不叫幼小的鲁连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她天不亮就来到校场,要见丈夫最后一面。这时的王氏,见公公瘫倒在地,几个军士正手忙脚乱地搀扶,就先在婆母跟前跪下,为婆母理了理乱发,问婆母有什么交待。婆母哭道:“感激宋王恩典,给你母子活命。我无他愿,只求你好好照顾俺那小孙子,把他养育成人,保咱范家一脉骨血。”
王氏道:“婆母放心,儿媳谨记婆母教诲。”随后给婆母连叩三个响头,来到丈夫范蔼跟前。
王氏跪在范蔼面前,夫妻抱头痛哭。范蔼问:“鲁连在哪里?为何不带来见最后一面?”王氏答道:“本该让他来为父亲送行,怎奈他尚且年幼,不忍让他目睹行刑。”范蔼点头称是。王氏又将东府的情况禀告丈夫,并说已经与东府的萧氏合在一起,待萧氏坐完月子便一同回顺阳(今河南淅川)原籍。
范蔼连连点头说:“如此我可以瞑目矣!夫人大恩,来世再报。另外,你回去告诉侄子范蒙,顺阳的范家与我们早就不联系了,倒是迁到舞阴毗西庄(今河南驻马店市泌阳县羊册镇古城村)去的一支范家,这些年还有些来往。庄主范斗,与范蒙同辈,不妨到那里安身。”
王氏称“是”。随后王氏又为小叔子范遥、范叔蒌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泥污。
接着又是三通鼓响,监斩官徐湛之得意洋洋地对范晔说:“午时已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快快说吧,不然,只能到阴间说鬼话了。”
范晔仰天长叹一声,接着高声吟出了他在狱中写的《绝命诗》:“祸福本无兆,性命归有极。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来缘画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
范晔吟罢,似乎又洋洋得意起来,从武帝刘裕到文帝,满朝文武,谁不佩服范晔的文才。徐湛之看他到这个时候还如此高傲,又嘲弄道:“先生还想弹琵琶否?可惜啊,今天帝王不想听你的琵琶了,你还是到阴曹地府给鬼弹去吧!”
原来,文帝听说范晔的琵琶弹得好,一天散朝后,提出让他弹一曲,竟遭拒绝。这本是抗旨之罪,好在那天文帝心情舒畅,还是他自己亲自唱了一曲,范晔才肯伴奏。徐湛之在这种场合又提此事,倒是给范晔增添光彩。范晔因此不知如何回答,只对徐湛之怒目而视。
徐湛之宣读文帝诏书,无非是大逆不道、罪不可恕、依法据典砍头而已。这些对范晔来讲,已经无关紧要。他认为在他的罪行里面,文帝一定会列上他诟病佛教、不信鬼神这一条。如果这样,说不定若干年代以后,他还能流芳青史。然而,不知是疏忽还是文帝看透了他的心思,偏偏这一条,诏书上只字未提,这使得范晔感到莫大的遗憾。
很快又是一阵鼓响,长号激越而悠长。接着三声炮响,震耳欲聋。人群开始发生骚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有人尖叫,有人怒骂,夹杂着士兵的呵斥,乱作一团……
几十片大刀飞舞,人头纷纷落地,校场上人声沸腾。
此时,建康城外那座宽大寂寞的府邸内,萧氏正为她尚未满月的孩子喂奶。几天前草草将自己的父亲、爷爷埋葬的范蒙,正在手把手地教堂弟鲁连写字。在刀光血腥之中,范家又一代人成长起来。
第二章 返籍丧考
建康城往东约八十里,有座宝华山,山清水秀,风光迤逦。宝华山上数支清泉,在山下汇集在一起,哗哗啦啦向西流淌而去。建康城南约百里,也有一山,名曰东庐,山下有一河,名叫胭脂,叮叮咚咚地向北流淌。两条河在建康城外汇合在一起,自东向西直奔建康城流去。河水流到建康城边,被通济门一分为二,一支被迫沿南城墙向西流去,后来被叫做外秦淮河。另一支通过东水关进入建康城中,穿城而过,从西水关流出,被叫做内秦淮河。西水关外两条秦淮河再度汇合,而后并入长江,浩浩荡荡奔向大海。
据说自新石器时代,秦淮河沿岸就开始了人类的活动,秦汉时期已人烟稠密,经济发达。建康城在历史上几度易名,就是现在虎踞龙盘的南京城,秦淮河也被称作南京的母亲河了。
东晋时期,秦淮河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当时王导、谢安两大家族就住在这里的朱雀桥边乌衣巷中,所以后来才有了唐朝刘禹锡“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名句。东晋灭亡,刘裕建宋,至文帝刘义隆即位,除北魏之外,天下一统,史称元嘉之治。此期建康城内的秦淮河两岸,除名门望族,也住进许多官宦巨贾之家,于是这里酒肆林立,商贾云集。无数大小商船昼夜往来河上,许多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才子佳人纷纷流连其间,名人学士的故事流传千古。
半夜里下了一场小雪,将秦淮河两岸的房舍道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天还不亮,范蒙家的大门前就停下了两辆马车。篷车上坐着范蔼的夫人王氏及五岁的儿子范鲁连,后面的车上装着几个箱笼细软和几包用油布包扎的包裹,里面装的就是范晔书房里的竹简和用棉帛写的书籍,这便是昔日富丽辉煌的左卫将军府如今的全部资产了。
只听“吱——”的一声响,范府的朱红大门被轻轻地打开,萧氏怀抱刚满月的婴儿,在秋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来到篷车外面,萧氏正要向婶母王氏问安,不想王氏已经跳下车来,一手接过婴儿,将萧氏搀扶上车。跟在后面出来的范蒙,一手拿了把雨伞,肩上背了件包裹,像个应试的秀才。车子轻轻启动,伴随着车轮与石板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响,沿秦淮河向西行进。与秋云跟在车后骑在马上的范蒙再次转过身来,最后看一眼范府那高大的府门,长叹一声,忍不住泪如雨下。只听得车夫的两声鞭响,车子启动,不一会,车子和人马便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中了。
本来想拖过春节再动身的范家弱妇遗孤,经不住内廷天天派员过府催促,不得不在节前动身。根据范蔼临终提示,范蒙决定不回顺阳而去舞阴,这样还能省去几百里路程。即使这样,京城距离老家舞阴也有一千余里,不仅山高路远,更加天寒地冻,这对于曾经锦衣玉食的他们来说,不啻是一段异常艰难而又令人恐惧迷茫的路途。其实对范蒙、萧氏和王氏来说,最大的困难莫过于精神上的耻辱。祖上数代在朝为官,府上门庭若市,而今被抄家问斩,一条街噤若寒蝉。过去出入高车骏马,吆五喝六。而今却只能在更深人静时仓皇逃离,更何况前面还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还有,范家自从入京做官,虽然与故乡没有断绝联系,但总是过往稀少,已经人生地疏。如今落难回到家中,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范氏父老……
想到这些,怀抱婴儿的萧氏不觉又凄然泪下,对王氏道:“多亏婶娘雇上这两辆车子,不然我母子如何能行得恁远的路程。”
王氏忙阻止道:“侄媳再莫这样说,同是一家人,同在患难中,更何况是我的公爹惹下的祸端连累了你们。我这里尚有些积蓄,回到家中,咱们买上几亩薄田,雇人耕种。我听说咱们舞阴老家山蚕很多,咱再买上两部织机。我小时候进宫曾见过宫女们织锦,倒也不是十分难学。”
说到这里,萧氏更是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多谢婶母如此相助。晚辈只想有口饭吃,保全性命,只要能叫孩子读书,积极上进,将来重进朝堂,再振咱范家名威,才不愧对祖宗教诲……”
王氏拦住萧氏的话,说:“难得侄媳还有这等心志,真是范家的福分。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其实做官有什么好?像我们范家,几代人在朝中做官,现在一人犯罪,几乎满门抄斩,我这皇亲贵胄才落得个保全性命。现在贬为庶民,在庶民面前都抬不起头,你说这做官有什么好?”
萧氏道:“婶娘说得有理,只是怕亏待了孩子,又不甘心范家就此没落,就看他们的造化吧。”
天色渐亮,朦胧中的舟桥房舍渐渐清晰,已经有人家开门洒扫,也有人望着马车生疑:谁家的人啊,这么早到哪里去啊?
此时的范蒙几乎要掩面而行,他生怕有人认出他来。倒是秋云毫不在意,紧跟着前面的篷车,随时准备着听从二位主妇的指使。
晌午时分,来到西水关。这西水关就是建康城的西门户,由西、北两个方向来京城,这里是必经之路,所以这里也是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繁荣景象。
由于早饭吃得早,加上这半日的行程,范蒙早已是饥肠辘辘。
范蒙二十六岁,虽然只有五品参军的官职,但仗着父亲是中书侍郎,爷爷是宜都太守,平日里同样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坐轿、逍遥自在,哪里受过这等奔波劳累。除了腹中饥饿,又被坐骑颠得腰酸背痛。不得已他叫秋云请示前面车里的二位女主人,得到允许后又同两位车夫商议,在车夫的推荐下来到一处茶铺歇脚打尖。
草草吃了一点米粉、烧饼之类的食物,两位车夫便催着赶路,说晚了便赶不上渡江的大船。一行人总算又上了路。
过了西水关就算是出了建康城。车上的萧氏、王氏不由得掀起车棚的布帘,望一眼那巍峨的城门,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想想几代富贵人家,辅佐帝王,当年何等的耀武扬威,趾高气扬。而今一人不慎,全族遭殃,一夜间便虎落平阳、凤落荒坡,现在想过一个平民的生活都是如此困苦不堪,又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赶忙放下布帘,两行热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胸前。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两匹快马驾驶的马车追上了她们的马车,一位年轻英武的少年下车,隔着轿车的门帘小声说道:
“请妹妹王氏下车,哥哥有话说。”
车里王氏觉得耳音熟悉,赶忙掀开轿帘,果然是自己的哥哥王懋,心里就知道,娘家人不会不管她。于是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王懋说:“请妹妹到我车上说话。”
这王氏的本名就叫王氏,不能与姓氏之氏混淆。她的父亲王偃,在朝中任右光禄大夫,王氏的母亲则是宋武帝的二女儿刘荣男。王氏的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就是王藻和王懋,还有一个姐姐王宪嫄,又回了老娘家,嫁给了宋文帝的三儿子刘骏,说起来也算是双料的皇亲国戚。范晔案发时,王偃不在朝中。等回到建康,知道了详情,奈何文帝正在恼怒之中,也不便说话。后来听说文帝本来也要把王氏母子流放广州,但一想到王氏是他自己的亲外甥女,自己这个亲舅舅如何能这样狠心绝情,再后来就是王氏的姐姐求三皇子刘骏说情,于是才免于流放,任其所欲,王氏这才可以跟随侄子回老家去。王偃这边只好等待时机再为小女儿说话。
等王氏上了兄长王懋的马车,便问哥哥:“父亲大人现在如何?家中有没有受到牵连?”
王懋说:“父亲已经由外地回到京城,目前家中还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因为文帝当时正盛怒不息,父亲一时无法替你讲情。等过个一年半载,父亲和大姐定会想法疏通,让你们母子再回京城。”
王氏道:“哥哥替我谢谢父亲。事发之后,我怕牵连王家,所以一直没有到娘家看望,想来你们能够理解。”
王懋道:“大家都能知道,你尽管放心走吧。家里还有一些黄金白银,父亲叫给你送来,以备生活需要。”说罢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搬到妹子的车上,王氏也没有推辞,告别哥哥,驱车而去。
看到王氏的哥哥前来送行,萧氏不免心中酸楚。自范家事发,自己与娘家人也没有来往,但料想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不会不知道,只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罢了。想想萧家,源自汉相萧何之后,汉晋以来也是名门望族,而且人数众多,分支迁徙,遍布各地。萧家的再次发迹始于东晋司马德宗时期,萧卓的女儿嫁给了刘裕的父亲,后来刘裕称帝,萧家就成了皇亲国戚。萧氏的爷爷萧源之,历任中书黄门侍郎,徐、兖二州刺史。父亲萧僧珍,曾任山阳(今安徽淮安)太守,廷尉卿。后来父亲告老还乡,在与母亲回到武进的东城里安度晚年之前,把她嫁给了同朝为官的中书侍郎范璩之的儿子范蒙。
想着想着,萧氏不觉有些神色荡漾。她想到自己当年嫁给范蒙的时候,指如嫩笋,面似桃花,如花似玉,亭亭玉立。当年的范蒙,也一样天庭饱满,眉清目秀,风流倜傥,英气逼人。那日偷见范蒙一面,便一见倾心,后来喜结良缘,成为夫妻。小日子如沐春风,舒心惬意……
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双喜临门之日祸从天降。萧氏的思路又回到现实,止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王氏立即劝慰道:“侄媳妇莫再悲伤,天无绝人之路。你放心,等咱回到老家,照样买庄子置地。”
萧氏连连点头。
马车继续前行,当晚宿在滁州。
第二天启程时,天气变得阴沉沉的,两辆马车出滁州西门,约行十里,进入琅琊山。山中道路崎岖,乱石嵯峨,马车颠簸得厉害,只得走走停停。此时天上又纷纷扬扬飘下来雪花,道路变得更加难行。又行十数里,眼前见一石门,门洞高约丈余,深数丈,全用碎石垒砌,门头有一方石,上刻“清流关”三个大字,知道已进入清流县境。
过了清流关,道路更加陡峭,雪花逐渐增大,变成了鹅毛大雪。车夫担心有失,走到险要地段,大家不得不下车步行。范蒙下马帮助车夫扶着车子,过了一辆再过另一辆。萧氏怀抱婴儿,在秋云搀扶下亦步亦趋。倒是王氏这时抛去了一切胆怯,手扯着范鲁连跟在马车后边大胆地行走。
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山顶,山顶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朝山下观望,远处左右两个大湖,湖光闪烁。不远处一座山坳,山坳中几十户人家,便是沙河集。集西一片琉璃瓦舍,红墙皂门,就是盈福寺了。
突然雪地里窜出一只山兔,拉箱笼的马匹受惊,拉起马车不顾一切地狂奔。只听“咣当”一声,一只车轱辘滑下山崖,车轴断裂。万分紧急之下,车夫拉紧马口嚼子,剩下的人一起动手,把车上的箱笼细软和竹简棉帛卸下车来,放在路边。然后范蒙牵马,两个车夫奋力抬起车子,才算把车抬到路上。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全不顾大雪已经把他们变成了雪人。
无奈之中范蒙想到下边那个集镇和集镇边上的那座寺院,只好求那里的住持帮助暂时避难,说与众人,大家一致赞成。于是将另一辆车子扯下篷盖,将坏车放上去,所有行李暂时堆放路边,用车棚盖了,一行人步行前进,直到傍晚时分才到达盈福寺。
盈福寺不是大寺,但也有数十间房屋,十几个僧人。红墙碧瓦,赤柱金匾。院内几十株苍松老柏、栀子芭蕉,十分清雅。大雄宝殿正在修缮,众多木材堆积院中。因为大雪停工,工匠们都在大殿廊下休息。
见有路人求宿,住持十分欢迎,急命小僧侣打扫房间,预备斋饭,自己亲自嘘寒问暖。
“阿弥陀佛,大雪天里,施主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住持大和尚双手合十,躬身问范蒙道。
“住持万福。在下是从京城出发,要回祖籍泌阳。今遇大雪,车子毁坏,不得不来贵寺打扰。”范蒙答道。
“好说,好说。只要施主不嫌小寺简陋,只管在此住下。车子坏了也无妨,这里就有工匠,让他们帮你修好也就是了。”住持慷慨地说。
萧氏走过来对住持说:“大师傅万福。我们还有一些货物堆在路边,有烦师傅安排几个人众帮助运来好吧。”
范蒙道:“一些破书,不要也罢。”
萧氏道:“那都是先祖留下来的藏书,焉有不要之理!”
这住持是何等样人,平常见过无数善男信女,一看到萧氏、王氏的气质,就知道她们不是一般的人家。急忙安排四五个小和尚,跟着马车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货物搬到了寺中。
货物搬来了,斋饭正好备齐,大米饭外加青菜萝卜汤。饥寒交迫的一行人也像工匠一样,端着大碗或站或蹲,直吃得打了饱嗝。
斋饭已毕,有小和尚端来洗脚水,大家洗脚正准备入睡,住持过来对范蒙说:“施主,小寺后殿有百年古壁画一处,不知施主愿不愿意去看看?”
范蒙正愁着睡得太早,便说:“很好,很好。”于是登上鞋子,随着老和尚去了后殿。
老和尚点上火把在前边引路,范蒙随后来到后殿,但见古殿沧桑,至少是西晋建筑。在火光的照耀下,四周墙壁上的绘画色彩斑斓,人物栩栩如生。仔细观看,都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故事,并将其善行区分为舍身求法、舍己济众、报恩孝亲、泛爱博施、行善救难、巧判诉讼、戒淫与其它等八类。
老和尚说:“这是寺里的宝贝,要一代一代好好保留下去,所以平日里甚少向人炫耀。今见施主车上那么多藏书,就知道是文化世家,所以才请施主观看。”言毕,将范蒙送回卧房方才离去。
大雪一连下了两天,范蒙一行在盈福寺住了五天,雪也化了,马车也修好了,给寺里捐赠了一些银两,这才向寺中僧人辞别。住持大和尚领着众僧人送到山门外,方才依依惜别。
两日后,一行人众来到皖中的张八岭,这是一个东北西南走向的岩石小山岗,这里的岩石都呈现红、蓝、绿不同的颜色,在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彩。只可惜走到半山腰,又下起了雪,大雪很快遮盖了地面,一行人又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不敢有任何疏忽。
过了张八岭便进入东城(南梁改定远)县界,虽然是一片平原,但是地面上河流纵横,最后归入池河。好在河水已经冰封,车辆马匹都可以通过。于是众人下车,紧紧扶着车子渡河。此时朔风怒吼,北风把衣服吹得像旗帜一样飘起,大家催促萧氏抱着孩子上车,而后紧紧地扶住车子,缓缓前行。
一行人晓行夜宿,一日来到寿春(今寿县)地界,傍晚行至望城岗上。但见松木深处,隐隐有一禅院,钟磬之声传来,炊烟袅袅升起。正待要奔去投宿,却见七八个少年斜叉里朝他们走来。
来人一个个披衫敞衣,头歪帽斜,一派泼皮模样,过来拦住车马道:“哪里人氏?到此何干?”
范蒙连忙上前,躬身作揖说:“我们是建康人氏,前往泌阳探亲。今天路过宝地,多有打扰……”
未等范蒙说完,就听见一个泼皮嚷嚷:“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这里过,留下买路财!”
两位车夫走过来,说道:“朗朗乾坤,你们还想劫路不成?”
泼皮仗着人多,围将上来,范蒙立即掏出一些碎银,递给为首的泼皮说:“给兄弟们一些茶钱,不成敬意。”
为首的泼皮“嘿嘿”一笑,不屑地说:“你当我们是乞丐啊!”
一个泼皮走近马车,猛然掀开车帘,看到里面坐着的王氏、萧氏,立即对为首的泼皮惊呼道:“哥啊,这里有美娘子!美娘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泼皮惊呼声刚刚落地,一个车夫一脚向泼皮踢去,正中胯下。泼皮捂着下身在地上翻滚,嘴里一个劲地“哎哟、哎哟”不停地哀嚎。
其他泼皮正要一拥向前,另一个车夫一个扫荡腿将为首的泼皮扫趴在地,用脚踏着泼皮的脊背,一手亮出明晃晃的匕首,喝道:“哪个上前,我就先结果了这厮!”
这几个泼皮本不是劫匪,不过是借着人多耍耍流氓而已,没想到碰到了对手,早吓得魂飞魄散,一齐跪地,替为首的大哥求饶。看这些泼皮手无械器,知道不是真正的劫匪,一个车夫喝道:“你们几个先滚得远远的,我再放你们大哥。”
一伙泼皮顺从地一溜烟跑了,车夫这才抬脚放了脚下的泼皮,任他落荒而去。
范蒙感谢两位车夫说:“今日之事多亏二位帮助,如若不然灾祸大矣。”
车夫说:“此乃区区小事,我等经常在外,这等毛贼见得多了。若是山林大盗,那就麻烦大了。好在朝廷法度峻严,此等大盗已不多见。”
继续前行,到禅院借宿不提。
次日出发,午时抵达八公山。范蒙忽然想起,这是西汉淮南王刘安的发迹之地。祖爷范晔的藏书中,就有其门客弟子集体编著的《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刘安子》)一书。这部道家的思想著作内容极为广泛,东汉东郡濮阳令高诱说它“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
守静,出入经道。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瑰奇之事。其义著,其文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
刘安与门客常在八公山中著书立说,研究天象,编制历法,冶沙炼丹。相传一日,刘安与八公炼成仙丹,服食后得道成仙。《太平寰宇记》中就有记载:“昔淮南王与八公登山埋金于此,白日升天。余药在器,鸡犬舔之,皆仙。其处后皆现人马之迹,犹在,故山以八公为名。”这也是典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出处。
范蒙又想到发生于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出兵伐晋,于淝水(今安徽寿县东南)交战,最终东晋仅以八万军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拥有绝对优势的前秦败给了东晋,国家也因此衰败,北方各民族纷纷脱离了前秦的统治,分裂为后秦和后燕为主的几个政权。而东晋则趁此北伐,把边界线推进到了黄河,并且此后数十年间,东晋再无外族侵略。
由此范蒙又想到自己的曾祖范宁,当年在晋任豫章太守,曾曾祖范泰,更是太学博士,左光禄大夫,国子祭酒,追赠车骑将军,是何等威风。人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前的范家是一人犯难株连几门。落得个如此地步,真不知有何脸面去见家乡父老。想到这里,禁不住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范蒙正在胡思乱想,萧氏怀中的孩子猛然哭起来,这一哭提醒了范蒙,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名字,他想是应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于是对王氏说:“婶娘,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王氏道:“是该给孩子取名字了。”沉思了一会,王氏又说,“这取名字可是大事,一定要取好。名字要响亮大气,但又不能过大。大得很了,怕孩子承受不起。”
萧氏掀起衣襟,给孩子喂奶,然后抬起头来说:“咱不起那气势大的,咱往‘小’里起,往‘稳’里起。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平安才是福呢。”
范蒙说:“往‘稳’里起可以,但不能往‘小’里起,谁不望子成材,谁不想叫孩子长大有出息?”范蒙对夫人的意见是一半赞成一半反对。
萧氏听范蒙讲完说:“他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就满意了。其实做人就在一个‘真’字。”
王氏说:“侄媳妇说得好,人的一生就应该追求一个‘真’字。宦海浮沉,官场如戏,即便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其实也不过是醉生梦死、穷奢极欲而已,远不如平民百姓躬耕垄亩、春种秋实过得舒坦。”
萧氏说:“婶娘说得极是,咱给孩子起名,就围绕这个‘真’字。”
范蒙想了想,说:“围着‘真’字转的字很多,譬如‘慎’‘镇’‘禛’‘缜’等等。‘慎’是谨慎的意思,指处处留心,不可大意,但容易变成谨小慎微,难成大器。‘镇’是镇定的意思,意指临阵不慌,指挥若定,但多用于武将,咱还是做个文人为好,免得打打杀杀……”
“那咱就用‘缜’字,‘缜’是缜密的意思,将来为人处世,细致周密,既包含‘谨慎’,又不失‘镇定’,既能庙堂运筹帷幄,又能战场指挥若定。就叫‘范缜’如何?”王氏说。
范蒙首先赞成,连声叫“好”。
萧氏跟着附和,也说“甚好”。
不一日过了下蔡(今凤台),到达慎县(今颍上),一条颍水横在面前。这颍水(今称颍河)发源于河南嵩山,经周家口(今周口市)、颍州(今阜阳市),在寿阳正阳关(颍上县沫河口)注入淮河,为淮河最大的支流。范蒙一行来到码头,但见樯桅斜立,河水冰封,一座浮桥摆在面前,供行人通过。两位车夫谨慎地牵着马,小心翼翼渡过冰河。过了颍水,只见一条大道直通富陂(今阜南)县城。
车夫见道路平坦宽阔,就叫范蒙、秋云一并上车,鞭子响处,马蹄声脆,一溜小跑向西奔去。等到了富陂,离舞阴城也就只有五百里地了。如果还是这样的道路,不用几日就可到达老家。
一行人过了富陂,涉过谷河,进入原鹿(今安徽阜南阮城村)境内。车夫见道路平坦,行人稀少,于是心情愉快,一串小鞭,马儿便放开四蹄,轿车儿也轻轻颠簸,轻松疾驰。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时范蒙忽然觉得胸部痛疼,接着便呼吸不畅,心悸气短。王氏急呼车夫停车。待车夫将马车停稳,搀扶范蒙在一松树下坐定。王氏见树下有水井,匆忙找来几块石头,架上小锅为范蒙烧水。萧氏按住丈夫的胸口,为他轻轻按摩。然而还没有等水烧开,范蒙已经面色苍白,头上滚出黄豆一般大小的汗珠,一阵喘促之后,只说了一句“教孩子读书”,竟然闭目长眠。
众人齐声大哭。
萧氏伏在丈夫身上,千呼百唤,几欲昏厥。王氏牵着儿子鲁连,倚在树边流泪。秋云怀里抱着范缜,一边流泪一边劝慰萧氏。两个车夫也在一旁暗暗落泪,叹息一家人的不幸遭遇。
两个女人哭了很长时间,还是两位车夫站出来说话了。一个说:“二位奶奶不要哭了,还是听小的说句话吧。如此哭下去不能解决一点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安排后事,总不能让范大人一直躺在这里吧?二位夫人还是要早拿主意才是。”
萧氏停下哭泣,抽噎着说:“奈何?奈何?想法寻得一副棺材,雇些人来,就埋葬在这里好了。”
王氏说:“不妥,不妥。这里离家只有四百里路,还是回家为妥。不如买了棺材,再顾上一辆大车,把大侄子送回老家。”
车夫道:“这位奶奶说的极是,还是回到老家,入土为安。小的这就前去原鹿城里,找棺材铺和一应忙客帮助盛殓。”
王氏说:“我这就给你拿上银子,一并找辆马车运送灵柩。”
车夫道:“这位奶奶莫急,等我把人找来,抬来棺材,奶奶再付银子不迟。”
王氏道:“车夫大哥如此说,莫不是怕我有疑心?患难之中,多蒙两位大哥不嫌不弃,已经感激不尽,怎能再存疑心。”
车夫道:“小的们只管去办事,账由主人去结,自己心里踏实。”
另一车夫说:“我认为还应该找一位信使,赶在咱们前面,给家里人报个急信,使他们有个准备。如不然,这样贸然回家,不但家里面措手不及,还会落下埋怨,显得咱们做事不周。奶奶们说是不?”
王氏道:“这位大哥说的很对,一并把信使找来,让他赶在咱们前边回家报信。所需银两,自不必过分计较,你觉得可以便可定下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傍晚时分,两位车夫回来。一辆马车上一副黑漆棺材稳稳绑定,几个汉子将范蒙的尸体盛殓。王氏付清银两,信使便连夜出发,奔舞阴毗西庄而去。这里众人商定第二天天亮赶路。
话分两头,单表一枝。这边三辆马车加快赶路不表,只说信使昼夜兼程,第三天傍晚赶到舞阴毗西庄。进得庄来,一连声的吆喝着要找庄主范斗,惹得大街小巷众多村人出门围观。
刚从田里察看小麦墒情回来的庄主范斗站出来,说道:“我就是庄主范斗,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信使道:“京城范家遭难,有范蒙范大人携婶母妻儿从建康城回转老家,不料主人范蒙在原鹿因害心痛病,戛然离世。现在两位夫人及范大人灵柩就在后面,大约后天能到。二位奶奶请求庄主协助早做准备,料理后事。”说完,信使便拔腿而回。
这范斗与范蒙是同辈人,祖上乃东晋年间黄门侍郎范启之后。其后数代在顺阳范县庄务农为生。因人口众多,矛盾滋生,其中一支决计东迁,便来到了这伏牛山下毗水西岸的毗西庄。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庄子,西汉时期设为舞阴县治所(今驻马店市泌阳县羊册镇古城村,距离现在的泌阳县城西北31公里处)。不愿意入城的毗西庄人就在舞阴西门外继续耕田务农。久而久之,舞阴与毗西庄竟密不可分,甚至把毗西庄直呼舞阴。
舞阴北部东部以浅山丘岭为主,有山两座,名叫晃山和马仁坡,山中有深潭一座,周边有五条自然河流,其中一条名叫毗河,从深潭西南流出,绕舞阴东南经过。
毗西庄以北的晃山,因不断地晃动摇摆而得名。相传西周统一天下后,姜子牙封神,大功臣黄飞虎被封为五岳之首的天齐仁圣大帝,总管人间祸福。一日到晃山,见一片荒凉,没有人烟,便化作一位老者询问当地百姓因何如此?百姓回答说山中有妖。黄飞虎大怒,一跺脚叫来土地神质问,方得知此山乃玉皇大帝藏宝之处。玉皇为防止凡人盗宝,故不让凡人靠近。一有凡人近前,山便晃动不止。黄飞虎爱民心切,驾云直奔天庭,请玉帝解除法术。得到玉帝许可,黄飞虎用五条龙压住此山,再也不会动弹。自此百姓垦荒种地,植树造林,使得山清水秀,五谷丰登。百姓为纪念黄飞虎,将晃山改名黄山。五龙压山之处有五龙岭,五龙岭上有泰山庙,便是人们祭奠黄飞虎的地方。
又传,汉元帝刘奭(shi)元年(公元前48年)夏天,舞阴县大雨滂沱。因为舞阴经常有水灾,南阳太守到舞阴视察灾情。一日行至城北马仁坡(古地名,今羊册镇与黄山镇交界处),夜宿一庙。梦见都江堰治水先贤李冰指点说:“深淘滩,低作堰,在此筑堤,泽民千年。”次日雨过天晴,从马仁坡向北望去,三面环山,中间坑塘星罗棋布,与昨晚梦境无二。于是召集民工拦截毗河水依地势筑堤蓄水,成为一千多年后华山水库的前身。
舞阴毗西庄。范斗早年丧父,跟着爷爷范喜长大。范喜为人宽厚,心地善良,公平正直,吃苦耐劳,因此深受村民拥戴,屡次被推举为庄主。到后来范喜年迈,而范斗正值青年,人品上继承了爷爷的品德,也被村民们选为庄主,世袭了爷爷的衣钵。
在毗西庄,这范斗可是一个人物。别看不到三十岁,庄上的男男女女,没有不佩服他的。他的最大优点就是同情弱小,乐于助人。庄上人不分姓氏远近,不分贫穷富贵,只要有了难处,没有范斗不帮忙、不资助的。据说有一年春天青黄不接,有一人家揭不开锅,老叟卧床不起,幼子嗷嗷待哺。范斗知道后,立即把自己家中的粮食给他们送去,以解燃眉之急,而自己则以野菜充饥。又一次,庄上一人家不慎失火,除了人命得保,房子物什烧个精光。于是范斗发动全庄人为他家募捐,并无偿出力为他们盖起了新房,使这家人才未流离失所、逃荒要饭。
每每遇到灾年,范斗也曾到京城找范家东、西两府求助,一是希望得到皇上恩典,减免赋税徭役。二是一定能得到祖叔范璩之、祖爷范晔的资助。大户人家,随手抓上一把,就够庄上人生活数月的。其实不久之前,范斗已经知道了京城范家出事的消息,只是一来怀疑是个讹传,范家根基深厚,不至于如此;二来真正要是出了事,范家将从此一蹶不振,能保住顺阳、舞阴这两支人众就算是烧了高香了。眼看着这里风平浪静,便打算天气暖和了,再去京城看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京城的范家会回到毗西庄,更没想到今天如此突然地接到了兄长的噩耗。
范斗非常懂得“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他立即召集村里的关键人物,包括智叟、壮丁、有经验的女人等开会商量,只等天明便按照分工,搭灵棚,掘墓坑,接灵车,扯孝布,以及为二位贵妇人和她们的孩子安排住处等等,各负其责。在范斗等几位执事人的指挥下,一切井然有序,整个毗西庄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第三天天过巳时,毗西庄东门外三里的迎丧队伍果然看到三辆马车缓缓而来。为首的灵车载着高高的棺木,黑纱缠绕。中间一辆车上白纱罩顶,哭声一片。范斗知道是时候了,一声令喝,哀乐齐鸣,或委婉悲戚,或高昂激越,让人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嚎啕。
王氏领着鲁连、萧氏抱着范缜一起下车,向众人跪拜,被范斗指挥的几位麻利女人搀起。
范斗近前说:“婶娘、大嫂,若论世俗礼节,你们是要给乡民行礼。然而你们都是皇亲国戚,这礼我看也就罢了。”
王氏道:“罪臣之家,还摆什么架子,自该入乡随俗。”
范斗说:“婶娘、大嫂,此时此地都不是说话之处,咱们还是先回庄里,等安葬了大哥,再慢慢叙话不迟。”
当下十六名抬棺壮丁将棺架在路当中支好,然后合力将棺材抬上棺架,绑好绳索,固定好灵棺,随执事人一声“起”,十六名抬手一齐奋力,棺材轻轻离地。随着一声“走”的令喝,棺材向前移动,同时鼓乐争鸣,唢呐激昂。王氏、萧氏及小鲁连,秋云抱着范缜,一行人跟在棺材后边,哭哭啼啼与众人一齐回庄。
将范蒙的灵柩在灵棚下安排妥当,点上长明灯,烧了头道纸,安排了守灵人,众人便各自散去。王氏、萧氏暂时就住在灵棚后边的两间破旧房子里。范斗说了,开春就给她们盖新房子。
王氏叫来三位车夫,谢过之后各自依约付清银两,打发他们回去,车夫们千谢万谢启程返回。这边范斗的婆娘送来一筐热气腾腾的豆杂面窝头,一碟葱花炒鸡蛋,一碟麻油豆瓣酱,一盆小米高粱面糊涂,还专为范缜炖了一碗鸡蛋羹。王氏、萧氏又是一连声地感谢,收了下来。几个月来,天翻地覆,又一路奔波,餐风饮露,几乎不知道热馍热汤是什么滋味。现在终于回到老家,有了归宿,虽然是粗食淡饭,实觉得香甜无比。
太疲倦了,太困乏了,在这样的泥屋草棚下,王氏、萧氏都酣然入睡,就连一向哭夜的范缜也一声不响地躺在秋云的怀里。
东方微微发白,清新的空气中飘荡着些许雾霭,一家家的庄院茅屋渐渐显现出来,庄子里传来雄鸡此起彼伏的啼叫。萧氏醒来,没有惊动婶娘及秋云,独自一人来到丈夫灵前,在长明灯里添上灯油,烧了纸,这时候范斗等执事人员也已经来到,正式商量范蒙的下葬事宜。
先是萧氏匍匐在地,给众位执事人磕头致谢。众执事慌忙起身搀扶,却因为萧氏是一个年轻女人,谁也不敢伸手,一时尴尬万分。又因为辈分上的不一,有称“嫂子”的,有称“弟妹”的,有称“侄媳妇”的,也有称“大婶子”的,一时乱作一团,只得慌乱地说“起来,起来”。后来还是范斗说话,碍于要研究大事,小的繁琐礼节暂时不要计较,众人点头称“是”。
范斗说:“依照祖上的规矩,英年早逝的,一般都不在家中搁置,宜早早下葬为好。蒙兄虽然也是英年早逝,却生前有着五品参军的官衔,则应另当别论,也要搁置‘一七’。若从原鹿去世算起,今天是第六天了,出殡的日子就定在明天,大家看妥也不妥?”
大家都说应该如此,然后征求萧氏意见,萧氏言道:“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戴罪之人魂归故里,受到大家如此的帮助,已经是感激不尽,报答不及。各位爷们兄弟按照祖上规矩和当地风俗办理夫君的丧事,我都十分满意。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下来交给范斗兄弟,大家尽管取用就是。”
范斗说:“大嫂不必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况且过去庄上人也没少受到你们的恩惠,所有人工开支一律免去,你只需准备几吊小钱,应付一些礼仪上的费用,比如借用谁家的物什,给上一枚小铜钱也就是了。最大的开支不过是为范兄扎上一些纸人纸马、摇钱树聚宝盆、金童玉女,房舍楼阁之类的物品,也用不了几两银子。”
一切商议妥当,恰巧秋云姑娘抱着哭闹的范缜过来,萧氏接过儿子,向大家告辞,转身回后屋给儿子喂奶。这边范斗对各位执事们说:“按照规矩,主家要管各位执事和忙客的饭食。但是大家也都看到了,她们孤儿寡母,又是初次回归故里,尚无立锥之地,连自己用的锅碗瓢盆都不齐备,我看咱就免了吧。各自回自己的家,鼻涕流到嘴里,自家吃自家的吧。”众人都点头说“好”,然后离去。
后屋里,秋云已经熬好了粥,又把昨天的窝头在火上烤热,侍候二位夫人用过早餐,萧氏取出一锭银子和一些碎银铜子儿,准备交给范斗。只等明天将夫君安葬,再考虑安家之事。
天有不测风云。一整天,天高气爽,碧空如洗。不料一夜的东北风,第二天就黑云密布,气温骤降,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随着范斗的一声声喝令,盛殓着范蒙遗体的硕大黑漆棺木缓缓向墓地移动。跟随在棺木后边的萧氏,这时突然感觉到万分的无助。丈夫死了,这个家就塌了。儿子才只有几个月大,他们孤儿寡母,将来谁是他们的依靠?无数的困难将会接踵而来,对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必定是一个个生死考验。她又想到丈夫的临终嘱托,一定要把范缜抚养成人,教他读书上进,自己将如何实现丈夫的遗愿?这更是一个她一生都不能松懈的问题。她的眼前雪茫茫一片空白,黑漆漆不见路径,整个身子轻飘飘地如坠五里雾中。
难过的除了萧氏,还有在屋里照看两个孩子的王氏。她想到公爹范晔及一家人全被诛杀,只剩下自己和儿子鲁连。虽然自己觉得做个平民百姓也还不错,但毕竟是孤儿寡母,没有一个靠山。原想着跟着侄子侄媳一起生活,生死有个照料。不想侄子又早早归天,撇下一对
孤儿寡母,想来这今后的日子,少不了要抛头露面,再也没有公主之女的身份了……
雪依然是无声无息地下着,所有送葬的人都成了雪人。墓地上,哭的,喊的,吹的,打的,喧嚣成一片。萧氏匍匐在雪地上,哭成了泪人。她那疲惫不堪的身子,听任范斗的指挥,一会东一会西,跪下起来,起来再跪下,若不是由范斗媳妇等两位壮实的女人搀扶,早已瘫成一堆,站立不起。一直熬到了棺木下葬,坟头隆起,殡葬事宜完全结束,萧氏只能趴伏在地上一一谢客了。直到范斗的最后一声“散了”,众人纷纷扛着家什回转村里,天上的雪花才知趣地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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