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好》——H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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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我开枪把它打死了！”，父亲说完，重重地咽了咽口水，滑动的喉结在暗自叹息，他的视线直勾勾地注视着远方，好像能穿透现在。我侧着头看了看父亲，又继续开车前行，没有说话。前方的高速公路无穷无尽地蔓延开去，在路的尽头站着一条狗，全身黑得发亮，它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在远处举起猎枪，瞄准自己，它没有逃走，完全的信任，手起枪落，没有一声哀鸣的倒地。从此，父亲再也不养狗。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养的那条狗，黑子。从小以为父亲是很讨厌狗的，就连亲戚送了一条从西藏带来的很少见的金狗子，他也狠心地把它关在外面，不给饭吃，由它咬断拴在脖子上的绳子逃走。那时读小学的我觉得他是一个硬心肠的人。

“小时候去后山打野兔，黑子总是比兔子跑的还快，像真正的猎狗。我去城里上班，它也会跟着走，直到赶它才回去”，父亲骄傲地说。一时，我不知道如何接话。

“后来，村里经常有人投诉黑子咬死别人家的鸡鸭，我带它去后山，干脆打死埋了”。心将过去的记忆传递给现在，重新唤起的除了是悲伤再无其它，籍此而流入父亲的所作所为之中，他继续过着以后的日子，这促使他越来越少地流露自己的感情，包括对母亲和我们。

“动物只有消亡，没有死亡。唯有人才能赴死”，这是海德格尔的认为。然而，失去了黑子的父亲，感觉到自己与它连在一起的东西也永远失去了。这是无法用言语穷尽的感受，也构成了父亲的一部分。是否那些大于人自身的，存在于在人之外的神秘，总在哀叹和悼念的时候，才会被意识到。

当人遭遇不幸时，起先会倾向于将这些不幸看成是偶然进入自己生命的。只有当人察觉自己如何成为不幸故事的结果时，才可以重新成为那个独特的自己。这个力量不仅来自其内在，也来自外在的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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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路不算崎岖，只是窄窄的，毫无规则让人不舒服，而我喜欢独自快走，特别是走在没有被踩踏过的野草上，好像一匹马，这年我刚满二十岁。今天要去市里的警察学校报道，是我第一次去比县城更大的地方，所以格外珍惜这个机会。黑子一直跟着我走到镇上，赶了好几次，它才掉头回去。幸亏路上没有碰到熟人，省去了寒暄的尴尬。到县城的路不算近，我快步走着，小半天的时间就到了县警察局。

听算命先生说，我的八字有什么什么煞，爱管事好打抱不平，很适合吃公家饭。不过，跟着局里的师父去现场，遇到种种奇怪的事情，内心还是有点发怵。上回看到从水库里捞上来的那具尸体，隔了这么久还是觉得鼻子里有股味。幸亏师父提醒随身带着香菜，才没有让自己浑身沾上那股怪味儿。师父姓严，是名转业复员的军人，带着山东老婆和一儿一女来到的县城。严师父个头不高，但很魁梧，黑红的脸庞总是带着微笑，他是个和善的人。

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就是他的办公室，我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女警官走了出来，我连忙侧身让开，她一脸严肃地看看我走开了。严师父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表情有些古怪，抬手示意我关上门。还没等我问话，他便开口说话了。

“我的枪不见了”，他声音很低，从语气中听得出来少有的沉重。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也压低嗓子问道。

他的身体僵硬，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我们都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依法配备公务用枪的人员，丢失枪支不及时报告，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今早在家里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我只好上报局里。”，他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昨天是星期天，有谁到你家吗？”我急切地希望能从对话中找到一丝丝线索。但严师父依旧摇摇头。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昨天，甚至最近的几周，乃至最近的一个月，并没有发生异样的事情。严师父住在局里的集体宿舍，陌生人若是要进来都很不容易，何况还要穿过两道有门卫看守的大门，更不可能闯入只去偷一只枪，而不拿其它值钱的财物。

“没有什么线索吗？”我继续问道。

“一点也没有。”他低沉地呻吟道。

我暗自猜测了一下，这时严师父好像知道我想说些什么，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也问了孩子们，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平时是带枪回家的。”

说这些话时，我看出了他眼中的迟疑。严师父喜欢喝酒，对于子女的教育操心的很少，他觉得管孩子的事情是老婆的本分。即使孩子们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和他说。

严师父站了起来，点燃一只香烟，说：“我马上去一趟老大的学校，你在楼下等我。”

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心中暗暗想到：“如此明显的简单推理，师父怎么也看不穿？可能，现实总是让人难以接受。我想最好自己还是去办公室找点事做。正这样想着，只见严师父从楼上飞奔下楼，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显然是往他儿子的学校方向去的。我离开局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一点钟了。那天我一个人去了市里的警察学校报道。但是，很快我就听说了未曾目睹的一切。

的确，是严小北偷了枪。他把父亲的枪带到学校，正当他得意地向同学们炫耀时，枪不甚走火。虽然没有人受伤，但学校师生受到不小的惊吓。在媒体不太发达的年代里，坏消息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县城传播开来，严师父被审查。由于他上报局里及时，并承揽所有的责任，严小北没有被送到少管所。但是，这个污点让严师父不再可能有升迁的机会，于是主动要求调到事务处，他成了管食堂的事务长。

事实上，人是以己的所作所为，在为命运作准备。一个古老的词语称之为“业”。它以悄然而至的方式掏空着每个人，一种好像丧失掉自我的感觉侵袭着严师父，这种情形一直持续，直至他认识到真正的他并不在物质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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