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铠》：血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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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城（1）

姜弦走进这座西域的小城时，天已近黄昏。

深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路边着装各异的商人的脸上，映衬得他们因收获一天的笑容越发明朗。丝绸的外衣彰示着这些商人的富裕，两个卖瓷器的商人在谈着新选的花魁，决定就等城楼上三声鼓响散市去珠翠楼见识一番。

这里虽然不是西域最大的城镇，却是最重要的。各地往来的商贩聚集在这里贩卖着商品，因为这里有着，被都护府守卫着的，最安全的集市。

姜弦不得不加快脚步，在散市之前赶到城西的草药铺。相依为命的妹妹病了。过去在西域这种病得了便没法治，又快又致命。不过自从中原人来了这里，很多不治之症都被他们用药草一一治疗痊愈。当姜弦知道，这治疗妹妹疾病的药草只有中原人开的草药铺有，便毫不犹豫地拿出家里所有积蓄奔了出来。

“咚，咚，咚”就在姜弦快要赶到时，面前的高大城楼上响起了三声鼓响，商人们嘻嘻闹闹地收拾着货物。前面一家挂着“王氏药铺”牌匾的大商铺缓缓关着门。姜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拉住了即将闭合的门。

“哎呀，你这小子，快松手呀，拉着我的门干什么？”店铺胖胖的老板有些恼火地冲着他喊。

“王老板，王老板，你等一会关门好不好，我想买药。”

“唉呀你个小鬼佬，都护府的大人严令三鼓闭市，你还让我违抗，要我的命啊！”

“王老板求你了！我妹妹病了，没药我怕我就没她了！我进去买完药就走，求您了！”姜弦跪了下来，抓着老板的衣服下摆苦求道。

看着这西域小伙的样子，老板也有些于心不忍，只是都护府在这里最大，市集的规矩若是违反，虽不会要命，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这城里一条街的商人，哪个若是没了生意做，估计就得去塞外吃沙子去了。老板同情归同情，可还是不敢拿自己的日子开玩笑，更何况这里离城门不远，都护府守军就在那里看着呢。

正说着，都护府守军里便出来一个人向这里走来，王老板顿时紧张了，赶紧将门狠狠一合，却不料那小子力气不小，拼死一抵，门重重砸在他的肩上，他却还一声不吭，抓着王老板的衣服不让他走。

“这里发生了什么？三声鼓响闭市不知道么？”一个温润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姜弦的身后响起，姜弦回头看去，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腮边蓄着胡须，而一双清澈的眼睛可以看出年龄并不算大。他穿着的银白色的铠甲，却又有和普通都护府士兵不同的金色雕文，一看就身份高贵。

老板吓得一哆嗦，立马解释道：“长官大人，不是我不闭市，是这小子拉着我的门不让我关呐，长官大人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违抗命令啊！”

长官摆了摆手，示意老板先不要说话，然后低头对姜弦说：“小伙子，你为啥要拉着王老板的门？你不知道不闭市会收到惩罚么？”

姜弦面对着这位长官，内心也忍不住有些害怕，只是想到自己的妹妹，便多了些许勇气“长官大人，我妹妹病了，若是没有王老板的药我怕这病就没治了，求求大人，让我买一副就走吧。”

看着沉默的长官，姜弦内心涌起了一阵绝望。却没想到长官接下来的话让他吃了一惊。“王老板，给这孩子拿一副药吧。人命要紧。”

“长官，这……”“你不用担心，都护府的规定只是防止地下的交易，府里有人问起来我会解释。”

“那……那好，我这就去给这孩子拿药，孩子你过来。”王老板犹豫了一下，便对孩子说。姜弦忍不住激动的神色，便要朝着长官跪下，腰刚刚弯下去，便被长官轻轻托住。“孩子，快进去拿药吧”他笑了笑说。

片刻后，姜弦拿着一副药走出了王氏药铺。长官依旧等在门口，用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姜弦的头，姜弦抬头问:“长官大人，能请教您的名字么，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长官微微笑道：“孩子，若是你非要报答什么恩情，不如加入我们都护府，保卫这片土地。如果你想好了，可以来军营找我，我是安西都护府校尉黎寒。报我的名字，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恩人，我……我当然愿意！只是我妹妹……”姜弦激动了片刻后便有些犹豫。

“这个你不用担心，安顿好了你妹妹之后再来找我。你既然就住在这镇上，我可以特许你每晚回去照顾妹妹，不用住在军营里。为了防止其他士兵们议论，军饷可能会减一点，但也足够养活你妹妹了。”黎寒理解地说。

这位长官的话深深触动了姜弦的心。既能照顾妹妹，又可以收获军饷，最重要的是，他能成为以往深深敬羡的都护府卫军了！

“黎长官，真的感谢你！”姜弦说着便又要跪下去，黎寒连忙再次托住他的肩膀，无奈而又严肃地说：“我们都护府的守军从不对别人下跪，听到没有。”

姜弦愣了一下，急忙站直回应到：“是！长官。”

这时，不远处的守军突然整齐地向一个地方围去，姜弦转过头正疑惑着，一位守军匆匆跑来，对黎寒说：“长官，那里有个可疑的外族人，闭市时间要过城门，还带着武器，我们已经拦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寒立刻说道：“带我去看看，谁这样胆大，不把都护府放在眼里。”说着便让姜弦赶紧回去照顾妹妹，自己大步向城门跑去。

城门口已经聚集着一圈守军，外围还有刚闭市收摊的商人们贼头贼脑地凑着看热闹，仿佛新花魁上位也不如这类挑战都护府威严的事情有趣。

刚刚跑来的士兵一边高喊着黎校尉来了，一边左右分开人群，黎寒被遮挡的视线便落在了那个拦在城外的男人身上。

这确实是一个引人怀疑的男人，不是中原人，却也不是西域几十个民族中的任何一个---眼窝深深凹陷着，和西域突厥有些相似。在黄昏夕阳的照射下，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眼神。一张脸白皙俊美，银白色的头发被光线带上了一抹淡淡的金黄色，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从未在都护府一带看过的式样，而衣服的精致却又显示出了他身份的尊贵。他的一只手搭在长长的刀鞘上，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守军交叉拦截的长枪外。黎寒仔细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映像中却从未了解到有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西域人。

黎寒走到他面前，皱紧眉头对他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闭市时间进城？”

那个人终于微微抬起了头，眼神漠然，仿佛没有焦点。他淡淡地对着面前说：“你是这里的长官？”

黎寒虽然从没有什么架子，却也是第一次这么不被当回事。他开口道：“我是安西都护府的校尉，若你有什么特殊原因要进城尽管可以对我说。若只是单纯地来违反我们都护府的法令……即使你穿着华贵不像个普通人……”他上下扫了这男人几眼，“我也一样按照律法处置。”

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凌厉起来，视线也有了焦点。“我是找这座城的长官决斗的，既然你是，那就拔出武器吧。”

周围安静了一刻，随即便有许多围着的守军和商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东西，进城居然是要跟我们的大人决斗？我看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吧！”

“我们黎大人当初可是武举状元，被女帝格外赏识，才这么年轻做了校尉，居然有人找黎长官决斗？”

“这不知道来路的野种也配跟黎大人决斗？他敢伤害黎大人一毫，我们一人一枪戳死他！”

“说什么呢，黎大人怎么会被这小子伤害到……”

周围人的议论带着嘲讽和不削，然而男人仿佛置身事外没有听见，眼睛只盯着黎寒。黎寒没有笑，眉头皱的更紧了。

“年轻人，我看你也是异乡人，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找我决斗？”

那个人笑了，眼神中反而带着轻蔑：“我千里迢迢不是为了找你决斗，我只是，单纯想杀人了而已。”

男人身上突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杀意，仿佛要让人窒息一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黎寒大惊失色，立马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一个低矮的土砖房里，姜弦正托着妹妹的脖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哥……哥，苦……”妹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

“小妹别怕，喝了这副药你的病就好了，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集市上买好吃的。”

“嗯”妹妹乖巧的将药喝完。一碗药下去，妹妹脸上果然多了些气色。

“小妹，还有一个惊喜呢。”姜弦突然想到黎寒的话，便神秘地说道。

“哥哥，什么惊喜啊？”

“等小妹你的病养好，哥哥就可以去加入都护府卫军了！”姜弦有些兴奋的说。

“真的吗！听说都护府很难进的！”妹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展开了笑颜，只是片刻后又黯淡了下去，低下头说道，“那我是不是见不到哥哥了？”

姜弦赶紧说道：“不会的！都护府的黎长官说，我每天晚上都能回来照顾你，不用住在军营里。”

妹妹完全放心的笑了，甚至连病容也减去了不少：“那就……”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兄妹俩的对话。姜弦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向门口走去，刚刚打开屋门，一阵阵惨叫声便迎面传来，夹杂着的是浓浓的血腥味，连空气都变得让人难以呼吸。姜弦立刻转头对妹妹说了句千万不要出来，便牢牢关上了房门。

昔日的城镇仿佛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流淌的鲜血，不远处，所剩不多的都护府守卫军在向后退着，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银白色，身上脸上都沾染着血污。人们在四处逃窜，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尖叫声，震颤着姜弦的心。

那是恶魔，那绝不会是一个人。守卫军面前的那个拿着巨刃，头角峥嵘的家伙，周身散发着，本不该存在于世的蓝光，带着浓浓的杀气，直教人心生畏惧。

姜弦曾经听已经逝去的父亲说过，在远方的长城外，有这样的生物，人们都叫他们魔种，他们无比的强大，又冷酷嗜血。如果不是长城守卫军死死守护，或许整个世界都己经沦陷。然而这一只又是怎么来到西域的，看上去甚至比传说中更强。

姜弦没有时间多想，转头便想去将妹妹抱走逃跑。忽然，守卫军那里穿出一声怒吼，姜弦望去，一个高大的卫军用自己的长剑抗住了恶魔的刀刃。他认出来了，那是黎寒。那张坚毅的脸已经被血污彻底染红，那套金色雕纹的铠甲已经破损了一半。

恶魔仿佛是很满意地笑了一声，忽然巨刃挥舞，黎寒和周围的士兵立刻腾空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姜弦的家门口。

黎寒挣扎着爬了起来，转头认出了姜弦，他大喊：“孩子，带上你的妹妹，快走！”刚刚喊完，那个恶魔突然举起那把巨刃，向着黎寒掷了过去，巨刃带着幽暗的光芒和不可阻挡的气势飞了过来。

“扑哧。”一双手牢牢抓住了巨刃的长柄。刀锋贯穿了剩余七个士兵的胸膛，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阻挡了这致命的一击。黎寒看着眼前的那个士兵，刀锋在他的背后露出了些微刀尖，他挣扎着转过头，鲜血已经渐渐漫上了他的双眼，“黎……黎……长官，快……”最终的话还没有说话，那一个个身躯便轰然倒在血泊中，鲜血溅上了黎寒已经呆住的脸。

“不！”黎寒发出了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吼叫。泪水慢慢流过他凝固着血污的脸。恶魔伸出手，巨刃便从士兵的尸体中飞出，回到了他的手上。他慢慢走向黎寒，似乎在享受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孩子，你快走。”黎寒看着走近的恶魔，那强势的威压，让人几乎窒息。姜弦呆呆的看着快走到生命尽头的黎寒，却迈不动双脚。黎寒忽然抬起头，举起手中的剑，怒吼着向恶魔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黎寒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向着恶魔的胸口刺去。恶魔停止了脚步，举起了刀刃。

“呲——”剑尖距离恶魔的胸口只差一寸，然而黎寒再难前进一步，他看着胸口的刀刃，忽然笑了，似乎死亡才是解脱。他推开恶魔的刀刃，缓缓向后倒去。

姜弦面对着这样的剧变，似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他呆呆地看着恶魔的脸转向自己。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恶魔就是之前被拦住的外族人。只是那张俊美的脸变得狰狞而且棱角分明。

“啪——”身后的屋门突然开了，姜弦和恶魔同时看去。小女孩柔弱的身体倒在地上，匍匐地向门外爬来。“求求你，别杀我哥哥，杀我吧，别杀我哥哥……”妹妹用虚弱的声音哀求着。

“小妹……你别怕，哥哥会保护你，你别怕，你不会死的。”姜弦冲过去抱住了妹妹。他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恶魔的面前，仿佛这样就能阻挡住恶魔的刀刃一样。

像一个真正的都护府士兵一样，为了保护亲人而死去。这就是姜弦留给自己最后的想法。

“小妹别怕，有哥哥在。”他告诉妹妹，也告诉他自己。

妹妹别怕，有哥哥在。

有哥哥在。

哥哥！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一阵强劲的风声响起。姜弦失去了知觉。

血镇（2）

天空渐渐下起了细雨，朦朦胧胧遮蔽着人的视线。四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几声狗的呜咽，就只剩下一片寂静。寂静得如同荒野，如同毫无人烟的深渊。

地上流淌的血河还在缓慢地随着雨水流动，仿佛原本就是这镇子上铺设的小路，只是那颜色，红得让人心颤，如同通往着的，是地狱。

或许这里就是地狱。到处堆积着尸体，散发出腐臭的气息，伴随着血腥味，就连附近的小镇也能清楚地闻到。

“哒哒……”马蹄声骤然响起，惊醒了躺在地上的姜弦。他没有张开眼睛。忽然传来的马蹄声，仿佛告诉姜弦，不久之前只是一场梦，梦里的杀戮都不是真的，都护府的兵马依旧在城中巡逻，保护着百姓和商人的安全。或许只是自己太累了，躺在妹妹的身边睡着了而已。

只是，那股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姜弦艰难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打在身上，带来湿冷的感觉。天色已晚。不远处，仿佛有火光摇曳。断断续续传来着喊叫声，姜弦挣扎着起来，想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人也幸存着。

地狱一般的场景依旧如梦境一样，让姜弦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他寻找着自己的妹妹，转过头便发现妹妹躺在自己身边，胸口还在起伏着。他放下心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感情充斥着自己的整个脑海。火光照亮的地方，有同样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在抬着尸体，面上都笼罩着浓浓的悲伤。

他转而去寻找已经死去的黎寒的遗体，却发现原本应该在自己不远处的守军们的尸体都不见了，应该已经被赶到的都护府军人抬走，只留下了满地的鲜血，和其他平民残缺的身体。

处于神秘的原因，那个恶魔没有杀死他和妹妹。却依旧改变不了这座城镇陷入血海深渊，改变不了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已经变成了尸骨。那个充斥商人们叫卖的声音，百姓讨价还价的声音的城镇，各路商旅汇聚的城镇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还有那个曾给他希望的男人，也死在他面前，能够加入都护府，能够照顾妹妹的幻梦成了血迹累累的永远的梦。

差一点就是美满。

一夜覆没。

火光处有人向这里跑来，一边叫喊着。可他仿佛听不到这个世界，只是将妹妹抱进了怀里，泪水慢慢划过他的脸。

“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哥，我学会法术了！你看看好吗？”

雨水顺着脸庞滑落，与泪混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哥哥，我不是故意让爸爸打你的，别生气了好吗？”

眼前的河水倒映出一个占满血污的男人的轮廓。影子不断的颤动着。不断有泪滴落在河水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哥哥，哥哥，救我！”

树林中传来一阵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吼声，惊起了一片飞鸟。

“哥哥，但我不会忘记，我愿意把生命还给你。”

“傻妹妹，哥哥累了。”男人呜咽着，“但是哥哥再也回不去了……”

男人缓缓躺到在河岸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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