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妖巡世》：北漠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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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遗子

大江帝都南四街，这里是京城最宽大悠长的街道之一，此时天色阴沉，下着沥沥细雨，地面的青砖被浸成玄黑色，在微弱天光中反射得像是满街平整的玄铁。

曲岩侯府偌大的庭院内外，布满了满身精盔严甲的将士，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杀意如同闪着寒光的钢枪枪头凝聚于曲岩家的上空，血腥而肃穆，像是一场庄严祭祀。

高空中盘旋着一支印着皇家标志的禁卫舰队浮空舰，但是并没有过多的动作，街道两端的巡城营与禁卫军也只是一字排开，并没有对不断增加的北漠王府私军指点手脚。只要北漠王府的先祖英灵还在国山内，他们就不能在北漠王府对曲岩侯府大开杀戒之前亮刀。

曲岩门府破碎的华贵正门内，数千号人一排又一排的跪着，胆小的妇孺低声哭泣与颤抖着，他们旁边是无数寒光利利的长刀，地上散乱丢着不少大大小小的尸体与头颅，在雨水的冲击下血腥气被掩盖，但是大滩的血水却是顺着严丝合缝的地板流了很远很远。

曲岩门府里间花园，一条暗道徐徐开启，林江阴沉着脸拾阶而下，可能太过年轻，他并没有收起那刺人的锋芒，杀意如架在颈间的匕首让人不寒而栗。

十余名身着华服、狼狈不堪的老者被北漠私军绑住脖子，用绳子拖着跟了下去，他们双脚都被斩去，虽然用灵术暂时止了血，但依旧沥沥窸窸拖了一路的血迹。

暗道幽深狭长而寂静，只有军靴踏在石砖上的回音与衣服摩擦的沙沙声。

暗道尽头的石门被暴力砸开，里面是一间极为宽大的石室，中间部分被挖出一方三丈左右的水池，但是现在里面满溢着鲜红的血水！

血池上方，一个苍白少年被悬挂在十字形石架上，似乎在昏睡，他的锁骨与手腕都被钢钉刺穿，躯干上被开了数条口子，鲜血顺着身躯流下，形成一股细细的红流浸入血池，场面血腥令人作呕，但是湿润厚重的空气中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香味。

林江走至血池前，银亮的披甲军靴映着红光，他目光冰冷的盯着鲜红的血池，然后顺着看去石架上的捶眉少年，目光化作柔弱，闭目假寐的少年听到声音，虚弱的抬起头来，身上透出一股迟暮，但是眼神如恶狼般透着凶狠与疯狂，明明了无生气和威胁，却将在场众人置身一片白色的杀机之中！

林江移开目光，随即被凌厉取代，随手拔出佩剑转身一刀斩去，一颗满是褶皱与灰发的头颅滚滚落下，直至滚到血池旁，瞪着一双仍未来得及闭上的浑浊眼珠。

林江欲再次挥剑，旁边的数个亲卫赶忙上前挡住他：“世子，不可！”

他只有生生止住剑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不理身边众多亲卫，丢掉佩剑，转身一步纵入血池。

曲岩侯府上方，战舰缓慢而恒定的盘旋，舰长休寝室内漫着丝丝酒香，两个男人盘腿各坐棋盘一端，胜负已分，却不见谁愁脸。

半晌后才传出一声温雅的男声：

“王爷，承让了！”

对面的北漠王小叹了一口气，还是留有些遗憾，语气平静：“宁师过谦了！”

那宁师也不作回应，注意了小会儿北漠王神情变化见无动静，方对外面说道：“进来！”

外面进来一人，头发披散，身上也只是一身普通素衣，走来径直跪在棋桌前，额头触地。

“王爷想要如何处置?”

北漠王抬眼，依旧平静，徐徐而道：

“吾等自遵帝国铁律，留曲岩家一条生路！”

宁师点点头，“王爷明理！对曲岩府作何惩处，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尽管开口。”

北漠王低头拨弄着桌上的黑子，思量一气呼吸之间，语气缓和且随意：

“曲岩府年轻一代挑三十人，族老尽数，旁系两支！”

他每轻轻报出一数，跪着那人就多颤抖一分，但是仍不敢抬头开口。

宁师思量半刻，对这罪罚还算满意，于是开口问道：“曲岩侯可认罪?”

半刻后才传出曲岩侯牙关紧咬的不甘声音:“认罪！”

随后战舰上飞下一名校尉，半刻钟后，南四街归于曲岩侯府家的高墙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带着最后的生机与绝望。

天色渐黑，雨也慢慢停了，北漠王府的私军徐徐退去，空中的战舰也无了身影，巡城营的兵陆续走入曲岩府抬出有四五百具无头残躯，他们都知道，传承有数百年的曲岩侯府虽然还留有近千血统，但是当家做主的梁柱与根正苗红的孩子都死了，在大江豺狼虎豹林立的家族里，他将被步步蚕食至最边缘。

北漠王府寻了十年的孩子今日已归家，为此用曲岩侯府的鲜血前程当了第一份迎礼。

按照既往惯例，此事定有林家的党争之敌拿在朝堂上来降十诛罪状，可是次日朝会，论堂议野之后迟迟不见有人上前奏本弹劾。

轩帝坐于那至尊位上也不谈散会，也不提谁家的名号，等了有好片刻，似乎是在感叹：“诸卿今日好是安生呐！”

台下浩浩荡荡文武百官，不论品阶高低，有人低头，有人看本，就是没人站出来回轩帝之意。

此事无人来提，轩帝暗叹一声晦气，只能继续道：“诸卿，昨日之事想来都有所听闻！”

说完淡淡看了北漠王一眼，说道：“北漠王府不经上报就出私兵攻打曲岩侯府，先且不论曲岩对错，此等行事之法，可将帝国律历铭记于心?”

北漠王躬身、抱拳、将头压低，就是不说话，轩帝暗骂一声老狐狸，却是不得不继续开口。

“北漠先祖千年前献祭国山，为人族谋了一方大势，也为其子孙谋了一片余荫，却不代表你北漠王府可漠视大江铁律！”

说道最后轩帝已是隐见怒气，

“林青，你坐镇江都王府，纵其横变，可知罪?”

北漠王神情并不见紧张，显然不吃轩帝这一套，淡然回道：“陛下，臣不知何罪之有！”

“其一，林熙乃我林家儿郎，幼时便被奸人所害，不知其踪十年。我北漠府担心寻找了十年的孩子，昨日午间却传来消息——他被困曲岩侯府以做血药之用，为曲岩家行将就木的族老延年益寿。虽说曲岩家不知林熙孩儿身份，可不知者不罪这于帝国铁律也说不清楚吧？”

“其二，想来陛下十二年前林熙出生时便知道，他乃我林家天妖血统觉醒之人，这于人族于我大江意喻如何就不言而喻了吧！”

此话一出，除了几个国山府的镇都封王满场俱惊。

“其三，此次决定是臣那不气胞弟望江王所下的令，也就是林熙他父亲，他镇守西境多年，边疆艰苦，臣也就不忍驳了他。”

说道最后，北漠王林青完全一副老混蛋的模样，做了甩手掌柜，若不是在朝堂，定要扬长而去！

轩帝久坐九龙鼎上，等到中央大殿下开始有了隐隐骚动，才再次开口：

“你北漠林家虽占理，却仍需给诸卿给铁律下的大江子民一个交代！”

“北漠王林青、望江王林喻，俸禄扣除五年，官职爵位三年内不得升迁，可有异议?”

这次对林家的处罚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给恪守铁律的人表个态度，自然谁也不会当真，否则驳了轩帝的面子也触了北漠王府的眉头，那就不好玩了。

俸禄和官职对林家来说无关痛痒，林家有自己的生意，对那点小钱并不在乎，北漠王林青和望江王林喻，本就位至封王，一个朝堂立党，一个西境御帅，也没什么可升的啦！

而震撼了众人的却是天妖血脉的觉醒……

林熙

古有人族大能观其天妖行法，悟出适用于人的妖术，后来更名为灵。

大江开国之初，有世家与皇室老祖修灵至极道，合力斩杀天外之妖，用其血肉为儿郎塑身。

老祖儿孙几代，于这苍苍莽荒之中为大江打下了辽阔疆土，铺垫了大江的基石与底蕴。

后来随着代代传承，天妖之血渐渐稀薄，再也未出现过比肩天妖的至镜者，虽然每隔数十上百年就有觉醒者，但因血脉斑驳，也达不到那种境界。

好在灵术发展趋近完善，渐成体系，修到极致也有撼天动地的威能，只是越到后面想要再精进也就越难。

所以天妖之血觉醒者，不论血脉精纯，只要成长起来就定然为一方巨孽，可威震他族一世。

自然每有血脉觉醒者，就定有人拼命为其保驾护航。

这几日的京城江都，无数明里暗里的浪潮汹涌，等待着北漠王府林熙露面的那一刻。

无论是来示好还是打探的人都被林青一手拦下，林熙在王府之内不安心的养着伤。

三年前曲岩侯府有族中老祖将要过世，为了维持现有的军政地位，曲岩侯府四处寻医，最后林熙被买去。

他们无意中发现林熙的血液有活络生机之用，本想将他的血液流干供老祖延寿，但他们却发现他的血居然无论如何也流不尽，大喜过望的曲岩家掌舵人为此专门给他建了一处石室，当做血药日日夜夜的放着血，也好吃好喝的养着。

后来消息败露，北漠王府得知后确认他就是十年前遗失的天妖子林熙，于是十年集怒宣泄一朝，王府留守江都的三千私军尽出曲岩侯府。

后来被闻讯赶来的宁国师拦下，以大江铁律为阻，曲岩侯府才免于灭门。

这几日林熙都在王府之内养伤，伤口好得奇快，两三日后面带血色，已可下床走路。

林家大大小小的骨肉亲宗都有来看望，不论真心与否，样子肯定是要做足，所以林熙七大姑八大姨认了一圈儿。

被猴子一样观赏一圈后，终于安静下来，林熙好在生性平淡，也就没多大抗拒。

又是几日后，林江过来，带他熟悉北漠王府——藏经阁、演武场、祖坛、兵器库。

北漠王府一门三王，可谓如日中天，而林江是北漠王的独子，北漠王府世子，身份极尊，却无世家贵子那浮躁之气，反带着军中的铁血之风。

而林熙是望江王的孩子，名分上是北漠望江一系的小王爷。

不知为何，林江每带他去一处，林熙的眼中总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林江想来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自小流落在外，对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自然想要持有，也就释然了。

外界都在等着林熙的消息，而北漠王府也持着该有的态度矜持着。

但是谁也没料到，平日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一个小男孩儿，躲过了暗中的护卫眼睛，偷偷溜出了王府，顺带着藏经阁与兵器库都被扒了一遍。

那是一日清晨，负责林熙起居的侍女打算叫林熙起床吃药，却发现他不在居室内，找了一圈后寻觅无果，慌慌张张的前去通报。

林江带着林熙在王府几个重地都转悠过数日，见他喜欢，就以为他在其中某处，去后才发觉，藏经阁被盗了数十本灵经，优劣品阶都有，武器阁也被盗了一把罗生刀，还有其他几地的金银财宝若干。

且被盗处都有字据——小爷林熙，借贵府些物什暂用！

林江与侍卫们呆立当场，活了这么些年，此事真是闻所未闻，寻了十年的自家天妖之子，回来把自家偷了又不知所踪?林江终于明白了几日前为何林熙见那些王府仓储时目光闪动了。

此事自然不可外传，但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寻找，只能一边向外通告林熙被送去别处单独栽培一段时间，一边继续动用暗中的势力寻找。

数十日后，帝国东南行省的边陲重镇，一艘来自江都的民用浮空舰徐徐降落，满地灰尘飞舞，动力帆收起，舱门徐徐打开，一群人走了出来，林熙赫然在列。

看着眼前杂乱民房与另一侧厚重严实的壁垒高墙组成的城堡，林熙放松下来，城堡还是当初那般肃杀与寂静，数十门防空重弩对着天际，乱房民居处街道依旧杂乱喧嚣，酒鬼与妓女各行其道、强盗与窃贼各司其职，肮脏与自然并列，繁华与落魄同行。

这里就是林熙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通名镇！

不过他长大的地方却不在这儿，而是那驻军城堡漫长城墙后面的原始从林。

林熙紧了紧背上硕大的行囊，去镇里换了调料与米饭，然后向人群拥挤的地方挤去，好在男孩儿身材娇小，挤入人群中就没了踪影，甩掉几个道行不高的人简单容易。

与通名镇接壤的原始从林叫万兽森林，物资丰饶，灵兽奇多，传言最深处生活着天品灵兽，也是精灵王庭的藏身之所。

不过林熙只是生活着外围的小喽啰，靠着养父教的几手猎术还是可以活得衣食无忧的，要是向万兽森林再深入一点，里面的气息甚至都不是他这娇小身板承受得了的。

他跋山跃林行了有两日路程，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山顶之上停下，从他所站立的顶峰向下望去，这座山的山顶被掏空，形成一处小小的盆地，可能无数年前这里曾是一处火山，只是如今这是林熙的休身之所。

下方盆地长着青青绿草，一方极小且清澈的水潭，几株并不高壮的乔木，还有一间破败的石屋，石屋外是草木搭建的已经报废的凉棚，凉棚下有生火煮饭的石灶台，如今石灶台已经长了青苔，几只飞虫嗡嗡叫鸣。

林熙走到石屋前，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天光透了进来，石屋的木质窗口紧闭着，里面铺着厚厚的一层岩灰，满屋的蛛网上都沾有灰尘。

林熙掀开蛛网，走到床边，将行囊往床上一丢，灰尘蓬飞，然后他走到正对门口紧挨墙壁的木台前，木台上供奉着一颗头骨，头骨两个深幽幽的眼眶内被两只小蛛所占，林熙拿起头骨，将上面灰尘吹掉，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黑黝黝的眼眶就是一戳！

两只小蜘蛛化了浆液，将木台清理干净，林熙拿着头骨走出石屋，在水潭边蹲下，拿着头骨在水里一阵猛晃，然后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得笑出一口整洁白齿。

随后他想起之前忘了买些香，只能取了两节干木枝，又将头骨摆回木台，生火将木枝前端点燃，跪下去就是三叩首。

少年动作生疏，想来不知去哪里学来的。

随后他又清理石屋，将从北漠王府偷来的东西藏好，忙碌到傍晚外面响起莽荒兽嚎之时。

那颗头骨是他养父的，因为一次外出打猎时重伤，拖着残躯硬生生回到了石屋前才倒下，当时年幼的林熙对养父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油然而生。

养父也算是个半吊子灵修，打猎喝酒闲暇之余也教过林熙，让他对这片灵气所组的天地憧憬之极。

所以当他在北漠王府看到哪浩瀚如夜空繁星的灵经时，就浑身激灵。

夜晚他坐在小木床上，拿出两本灵经读了起来，一本《灵之初解》一本《杀伐诀》，少年期许的灵修，在这个原始丛林的夜晚之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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