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毕业这些年》——钱大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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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钱用完了

2010年，六月。

辰州理工学院。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不，准确的说，是最后一个月。毕业答辩就在月底，每天我们都往返于实验室、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查资料，做实验，修改数据，修正论文。每个人都在为着最后的检验做着准备，身心是累的，却也有不少收获。

这让我们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痛并快乐着。当然，这种感觉并不是我们第一次有过的。

四年前，面对高考，我们在不同的学校为着同一个目标做着同样的事。积极，奋进，没有叫苦连天，也没有望而却步。有的是一股劲，像牛一样倔，一样犟的冲劲。

这也让我们再一次找回了年轻。原来我们没有让大学慵懒的生活抹去斗志，依旧可以热血沸腾。

晚上十一点。

我走出实验室，天早黑了，路上没有看到行人。今夜无云，天边仅有几颗疏星陪伴着孤独的月。

今天还算顺利，欠缺的数据最后还是做出来了。心里的石头登时落了地，心情很是愉快。我哼着小曲，踏着稀疏的月影清辉的光亮，迈向宿舍。

宿舍的灯是开着的，显然大家还没入睡。

宿舍的门也是开着的，那时候条件不好，没有空调，南方的夏天又特别闷热。幸好，我们的房间坐北朝南，窗大门小。打开前面的门和后面的落地窗。南风就从落地窗吹入，撞上门两侧的白墙，在房间里激荡着，又从门鱼贯而出。虽比不上空调房舒服，却也能让人清爽。

只要有人在，宿舍的门总是开着的。

我走进宿舍，脚下让东西绊了，差点摔了一跤。有点疼，低头一看，右脚大拇指搽破了皮，没有流血，就是有一阵火辣辣的疼。揉了两下，回头看见一块红砖，那种二十公分长，八公分宽和四公分高的砖。建房子用的就是这种红砖，工地上随处可见。可它本不该在这儿，在宿舍门口的。

我缓缓站起来，对着房间喊道：“谁呀，放一块砖在门口。害我差点被绊倒了。

阿廖从衣橱后的床铺探出头来，幽幽道：“熊啊，你回来了。刚才我还和大家打赌，只有你这笨熊才会绊倒，大家回来都没事。”

阿廖是我们班的才子，无论编程还是做实验都是一把好手，他的论文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完成了。就是不爱干净，一张粗线毯子睡了四年，一年四季都铺着，也不洗。有次，一个隔壁宿舍的同学坐在他床上，说是闻到一股奶酪味。后来证实是他鞋子和袜子的酸臭味，真让人受不了。他的身材不高，又精瘦精瘦的，像是一根竹竿。有次宿舍聚会喝醉酒，居然说自己是根棍子，到哪儿都好使。等到第二天酒醒了，大家都调侃他。他眯着眼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再后来棍子就成了他的外号。他的床是下铺，就在进门右手边衣橱后面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棍子，你干啥不好，没事拿块破砖放那干啥？”

阿廖的眼睛调皮的眨了眨，道：“破砖？你说它是破砖，它可是我我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就这么一块破砖，我在学校转悠了半天都没找着。跑到附近的工地捡了一块，没想到里面窜出来一条大黄狗，追了我好远，吓死我了。”

我道：“也就你廖大才子才有这份闲情逸致，我们赶着论文都还怕时间不够呢”

阿廖道：“先别贫嘴了，赶紧把那破砖放回去”

风突然大起来，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没听清他的话。我的两臂夹在身子两侧，两手外八字翻开，手掌朝上。耸肩缩头，睁大眼睛瞧着他。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让他知道我并没有听清。

他看我有些不解，大声叫道：“快，快放回去”

这次我听明白了，转过身已经来不及了。

“嘭”一声巨响，铁门被风带着撞上了门框。我的耳朵被震的嗡嗡响，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缓了一下，把破砖放回去，顺手把门晃了两下。有了这破砖，门还真给定住了。

“谁啊？都不把门定好。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舍长被吵着了，有些恼火了。

我听他语气有些冲，赶忙道歉：“老大，不好意思。我刚回来，没注意把砖踢开了。”

“以后小心点，再这样，老子下次半夜也这么干。不让我睡好，大家也别想休息。”他接受了我的道歉，嘴上还是絮叨了两句。

我赶忙接话，道：“是，是，舍长教训的是。下次一定小心，不会再犯了。”

舍长有一米八，平时喜欢打篮球和踢足球。一百个俯卧撑和两百次仰卧起坐是他每晚的必修课。坚持不懈的锻炼，使得他长得非常的壮实。为人正直，就是脾气倔了点。心却是好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得理不饶人，说话又冲，让球友们取了“鸟人”的外号。他就睡在阿廖对面。

“丫的，奶奶个熊。你一回来就整这么大动静。”棍子上铺的旱鸭子把脑袋枕在护栏上，慢慢的说道。

旱鸭子是宿舍的游戏王。他玩的是一款及其无聊的网页游戏，没有界面和图片，只有文字描述的网页游戏。他的家境不好，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学。刚来的时候是靠着助学贷款交了学费。家里负担不起他的生活费，他干过餐馆的洗碗工，也给人送餐，为的是有口饭吃。后来也给人扛水，外人进不了宿舍，学生可以。一桶十公斤的水送到宿舍，能挣一块钱。夏天的时候送一桶水到四楼以上，一趟下来，整个衣服都湿了，赚钱不容易呀。可他坚持下来了，这让他第一次有了零花钱。真正让他的生活改观的是这个网页游戏，他玩了十来天就说要靠游戏吃饭，我们笑他痴人说梦。后来他证明了自己，确实做到了，靠着游戏币和打装备，居然每个月也有近千元的收入。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一个月三百的生活费就能过得去，他省吃俭用的，终于在最后一个学期还上了助学贷款。

我故意逗他说：“咋啦，不爽啊。”

旱鸭子道：“当然不爽啦，被你这么一吓，手抖了。结果游戏点错了，浪费了五十块钱。”

我哼了哼，说：“熊就这样，你想咋的。”

旱鸭子道：“不想咋的，只不过这个月的卫生纸要你买了。”

我摆了摆手，道：“我去，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没钱了。”

旱鸭子狐疑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相信。道：“咱们宿舍就你最会精打细算，还有存钱的习惯。每个月月底大家不都是找你借钱，你就是我们的小金库，哦，不，应该是银行。”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真没钱了，前几天和其他四个同门师兄弟请导师吃饭。还凑钱送了礼物聊表心意。都花光了”

阿廖突然出声道：“你就别装了，你有多少我们还不知道呀。在我们面前哭穷，你找错对象了。”

“对呀对呀，熊啊，你就是爱装穷。”旱鸭子对面的汉子摘下耳机，也加入我们的话题。

汉子是宿舍年纪最小的，我们七岁上小学他五岁就上了。小学一般六年制，他上的是五年制。到了大学比我们整整小了三岁。年纪轻，有些想法还是比较幼稚，说话也带有些许的孩子气。

我刚要接话，被旱鸭子打断了，道：“再怎么样，你不也还有备用金。这是你最后的储备，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的难道你忘了。”

“没了，用完了。”我淡淡的说。我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意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棍子，舍长，旱鸭子和汉子都已怔住。

第二章 尿裤子了

我扫视了一周，继续说道：“前几次和导师会面，U盘拷文件总是很慢。”

阿廖道：“这和钱有啥关系的？”

我看了他一下，道：“你别急呀，听我慢慢说完。每次导师约我们去探讨论文，总是因为文件拷的慢，打开也慢。本来一个小时可以搞定的事，结果都要整个三四个小时。”

旱鸭子伸出右手，露出食指在胸前上下晃了晃。点点头道：“你们一定觉得很浪费时间，所以几个人凑钱给老师换笔记本了。”

我摆摆手，吐了口气道：“如果是浪费时间也就算了。我们和导师不一样”

旱鸭子道：“有啥不一样”

我道：“他是老师，我们是学生。”

旱鸭子道：“所以我们要尊师重道，不能有丝毫不敬之处。”

我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旱鸭子道：“那又如何？”

我道：“尊师重道这回事可不是说说就行的。老师讲解的时候，我们要在他旁边认真听讲。”

旱鸭子道：“没错，本来就应该这样做的”

我道：“导师带了我们五个，一般是没办法围着老师坐下”

汉子道：“那不就是六张椅子的事吗？学校的办公室又不是地方不够大”

我道：“那不一样，能围着坐下，可是做不到每个人都看得见显示器。每讲解完一个人就需要互换一下位置”

汉子道：“换一下就换一下，这倒也不是难事”

我道：“难是不难，换位置难免就要把椅子拉进拖出，椅子一动难免就会有声响。我们的导师似乎对这些杂音有些敏感”

阿廖道：“敏感？怎么个敏感法？我可听说过你的导师，他家在公路边上，还就在二楼”

我道：“每当我们换椅子发出声响，他总会皱几下眉头，脸上出现不悦的神情”

阿廖道：“你是说他厌烦这些声音？”

我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他总会表现出不耐烦，随便说几句和论文相关的事。”

阿廖道：“敷衍了事？”

我道：“是的，论文说完了。就开始扯一些论七八糟的东西，无非就是他上学时的老黄历”

汉子道：“那就是吹牛喽，老师不都这样。自己教不出像样的学生，就总吹自己当年有多牛。”

旱鸭子道：“他是想告诉我们，不是老师没能力，是我们不努力，不学好呗”

阿廖道：“这些都是些不打紧的事。熊啊，你还没把重点的事说出来呢”

我道：“每次讨论，下午两点集合，不到六点是散不了的。不说论文，也得静静听他吹牛。除了第一次坐上椅子，后来几次我们都是直挺挺的站在老师身后，听他教导。不敢再有任何的声响，甚至连换个姿势都不敢”

阿廖笑道:“那你们一定很辛苦咯”

旱鸭子道：“站一下午，不累坏才怪”

我无奈的说道：“累倒无所谓，关键是还不能喝水。”

汉子道：“为啥？”

我道：“多喝水难免就要上厕所，上厕所就要开门，开门就会有声音。”

阿廖学着我的语气，接下去说道：“有声音老师难免要皱眉，不开心难免讲的不详细。”

旱鸭子道：“不详细就找不到方向，试验和论文就无从下手了”

我道：“第一次我们不知道规矩，还带了瓶水过去。边听边喝，结果老师连续讲了一下午，压根就没停下来的意思，差点没让尿给憋死。”

汉子道：“难道你们老师不喝水的？他也不用上厕所？”

我道：“老师也喝水，他泡了一杯茶放桌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了一下午，也就小半杯吧，喝的量不大。他还会吃点饼干啥的，吃那些东西本就需要多喝水的”

汉子道：“何况坐着的人总是会舒服些，站着太累，如果老师指出你的错误和不足，多少总会再有些紧张的。”

旱鸭子道：“又累又紧张的时候，尿意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来了，想着去上个厕所缓解一下。”

我道：“是的。我们忍的太辛苦了，好几次几乎都快憋不住了。你们猜同去的一哥们咋的？”

旱鸭子眼珠子转了转，道：“尿裤子了？”

我道：“差不多吧，等到老师讲完了。他偷着和我们说他动不了了，憋尿憋的两腿直打颤，发麻。压根不听使唤。”

阿廖哈哈大笑，道：“这也太搞笑了”

我也笑了，接着道：“我们想扶他，他不让。非得我们抽两人驾着他去厕所。到了厕所还让另一个帮他解开拉链”

旱鸭子道：“那人必定不肯，谁愿意帮人解拉链。既不是你的父母，也没有那个癖好。”

我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决定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解开。他哀求我们不要这么干”

旱鸭子道：“既然没人愿意帮他解开拉链，放他下来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道：“谁知道放下他就出事情了，他两腿一哆嗦，直接坐地上了。接着听他喊了一声，他坐着的那块地板就有水漫了出来。”

旱鸭子道：“直到这时，你们才发现他所说的并不假。确实是没有力气再去解开拉链了，因为他仅有的力量都在和身体里的水做抗争”

我道：“当时，我们也有些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旱鸭子道：“这么大年纪了还尿裤子，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也一定很难过吧”

我道：“一开始我们也着急转过身去放水，并没有马上注意到”

旱鸭子笑道：“你们一定排的很畅快吧，毕竟憋了那么长时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刚排出的那一瞬间，确实很舒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排的是酣畅淋漓。至今回味起来，还是那次排的最是舒服，最是痛快”

阿廖笑道：“但你们一定不希望，再有一次那种感觉”

我道：“有些东西经历过一次就好，虽值得回味，却不想再有下次”

旱鸭子道：“那个瘫了的哥们呢?你们难道就这么不管了么？”

我道：“等我们舒服完了，回头看见整个地板几乎都让水淹了。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没有笑，直接从他身边跨过去，去洗手池洗手了”

旱鸭子道：“他当时一定是羞愧万分的，你们怎么不去安慰一下”

阿廖道：“谁在那种情况下，都是安慰不得的。”

旱鸭子道：“哦？”

我点了点头，道：“我们看见了他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里滴溜溜打转，还没有哭出来”

阿廖道：“一旦你们安慰他，那他内心的情感就会在一瞬间喷发。”

旱鸭子道：“到那时候，他就是铁人也得掉泪”

阿廖道：“这样他的男子汉形象就会不复存在，说不定还会让人笑话，一下午的忍耐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我道：“我们洗完手，又做了一件事”

旱鸭子道：“什么事？”

我道：“洗手的时候，顺便把衣服和裤子也一起洗了”

阿廖笑道：“所以你们洗完手，就忽然变成了落汤鸡。你们是鸡，他也是鸡，本就没有什么差别。”

旱鸭子拍着手，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说道：“扶起他的时候，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旱鸭子道：“我想他是太感动了”

我道：“他的嘴唇动了两下想说话，却被我们夹在中间。到那时我们都分不清身上的是水还是尿了。”

阿廖道：“他当时一定不知道自己该说啥，想哭又忍住了。表情该是这样”说着，他撇撇嘴，嘴唇嘟出来，上唇用力压着下唇，扁扁的，像极了鸭嘴。

“哈哈哈”他的这一举动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

汉子道：“你何时把旱鸭子的绝技都学了去。”

阿廖装作一幅不懂的样子，一本正经的道：“我还需要和别人学吗？这我本来就会的，而且一生下来就会了。”

旱鸭子笑道：“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无论你是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还是混血儿。一生下来都是无法和任何人沟通的。”

阿廖道：“婴儿也是人，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但他们又不能自理，只好向别人寻求帮助。”

旱鸭子道：“除了让人抱着，就是躺着。但他们却有一种办法让人明白他是有需求的。”

我道：“办法虽然只有一种，却极其有效。这种办法能为他们解决任何事。”

旱鸭子道：“不用言语，呀呀两声，事情就办完了。”

汉子看着我们，有些疑惑道：“什么办法，怎么我都没听懂？”

阿廖道：“你当然不懂，小屁孩。”

我道：“汉子，我们是在讨论哭的好处。阿廖，你别欺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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