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雪似刀》——半株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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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上苍梧

花倾，雨落，满地残香。

檐前急雨如瀑，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在阶下单膝跪地，左手扶剑，右手紧握着一枚两寸长的铜牌。“请殿下发兵，救下苍梧关。”隔着雨幕，他原本清朗的声音变得渺远而模糊。虽然一刻也未曾抬头，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有一道深邃的目光正在打量他，毫无疑问这滂沱大雨并未能阻碍大殿中人的视线。

良久无声，他强忍着不在风中颤抖，再次开口：“愿殿下早做决断，苍梧关粮少兵稀，不能久支。”隆隆的雷声自远天滚滚而来，回答他的是一道沉稳突兀的命令“整军，发兵苍梧关！”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庞，“诺！”身着轻甲的传令兵从他的身旁走过，一人击鼓，一人吹起号角，鼓声雄劲，号角苍凉。

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在他身体里激起了无穷的希望，他猛的站起身来，讶异的发现对面的年轻人竟比他还高出几分，“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饶有兴趣的问到。“回殿下，卑职名陈至靖。”

年轻人微微点头，“来人，带他去换上衣袍盔甲，随亲卫营出征”

青阳王的军队以一种出乎陈至靖意料的速度集结完毕，随即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行军，无论是沉重的雨势还是泥泞的道路似乎都不能对这支军队造成丝毫阻碍。

大半日后，天刚入夜，苍梧关已遥遥在望，极目望去，关隘上厮杀正酣，看起来苍梧关顶层已然失守，数以百计的蛮族战士正呼喝着从几部粗陋的云梯上涌入，他们身高几乎是守军的一倍半，虽然手上的兵器大多低劣，但重量极为惊人，却他们却都能将之抡转如风，由此可知这些未开化的北方蛮族是如何的雄壮善战。

但此时风中远远传来愤怒的蛮语嘶吼，似乎是他们在第二层关内受到了顽强的阻碍。苍梧守军依托着内关十步一箭垛，百步一堡垒的防御工事，用弓弩飞矢和火油滚石给蛮族带来了巨大杀伤，铁蒺藜和滚地钉更是让习惯赤足的蛮族寸步难行，苦不堪言。一路上不管泥水飞溅还是大雨滂沱都没曾言语半字的青阳王突然发问：“苍梧关守军按例当有三千人，为何关上弦声如此稀疏？“始终落在他身后半骑之远的一名武将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陈至靖，沉声答道：”自先帝驱兵北上两千里，大破北蛮六部四十万人，苍梧关已无战事多年，边防松懈，官员贪墨，并不奇怪，恐怕三千人中至少有三成是空额。”陈至靖苦涩的笑笑，接过话头说道：“樊将军所言极是，但其实苍梧关除去三成空额，还有两成老弱病残的丁等士卒，能战之兵，不过是三千人的半数而已。”口气一转，又道：“这些年要不是靠着陆校尉凭一张老脸，顶着别人的白眼求来了一批健壮新军和军械，苍梧关对于这近万蛮子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青阳王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让熟悉他脾气的樊钟璃眼皮一跳，某些人，怕不是要倒霉了。

不过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他转过头，大喝到“下马，入关！”

乌狼牙听到关下这声号令，原本就拧着的眉头又挤紧了几分，不过他早已看到驰援而来的这只骑军，充其量不过五千人，加之雨夜奔袭，必然疲惫不堪，想必敌不过他手下近万勇士。不过谁知道到底大晋王朝还有多少援军在来的路上，迟则生变，还是要速战速决攻下苍梧关才是正理。他抓起两条各有近两百斤的铜鞭，一马当先冲向最近的那座堡垒，双鞭挥舞开来声势惊人，把满地的陷阱路障都远远抽飞，眨眼间便清出了一条通路，乌狼牙大踏步冲上去，只一鞭就把青砖砌成的堡垒打碎了少半块，一名勇敢的关卒从乌狼牙打开的缺口处一跃而出，双腿勾住他的颈项打算借自己的体重扭断乌狼牙的脖子。但他甫一发力就心知不妙，这个蛮子就好似钢浇铁铸的一般，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是纹丝不动，似乎是看出这大胆的小卒已经无计可施，乌狼牙狞笑一声抛下铜鞭，双手抓下身上的关卒，倒拎在空中，两膀猛然发力将他撕成两半，鲜血脏器都淋漓而下，场面令人作呕。

堡垒内的剩余七名关卒红了眼睛，抽出短刀长矛就要冲上去拼命，死在乌狼牙手上的是他们的伍长，对于这些年轻的士兵来说，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兵，即像父亲又像兄长，这蛮子再可怕，也要拼死在他身上扎上一千个对穿的窟窿眼，乌狼牙伸出手，迷恋的舔舐着手掌上温热的血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些士兵都很熟悉这句蛮语，”进攻！“与此同时，刚刚登上第二层关的樊钟璃下达了与乌狼牙一摸一样的命令。

青阳王的亲军训练有素，哪怕是刚刚长途奔袭百余里未经休整，依然迅速组成了重盾在前，长矛手居次，刀手再次，弩手殿后的严密阵型小跑着向前推进，精良的重盾用三层牛皮包裹，箭矢难透，相互遮掩，形成了一人高的严密盾墙，长矛则从两块盾牌相接处探出，斜指前方。刀手填进战线的缝隙，而弩手则在二十步后列阵，徐徐跟进。

蛮族战士则没有摆出任何阵型，就以散兵线突入，但每人之间都留下了足够的空隙以便放手砍杀。居前五座堡垒的四十名关卒无一例外的死在蛮族先锋手中，仅乌狼牙一人便虐杀了十三名苍梧关士兵。却只有两个蛮子伏尸，三人轻伤，看得樊钟璃一阵摇头，陈至靖几乎咬碎了满口牙齿，青阳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哀乐，轻声道”兵有血勇，亦能死战，我大晋何惧哉？“樊钟璃冷哼一声”怕就怕都城中那些花天酒地贪污腐败的大人，对不起将士的血。“

第二章 铁军当如山

两军前锋已经撞在一起，但这支疲师并未如乌狼牙预料的那样一触即溃，这支驰援而来的军队配合娴熟，出手狠辣，才交手片刻已经有不下十人的乌狼勇士身上挂彩，或轻或重，敌方却毫发无伤。更让身经百战的乌狼牙心头一凉的是这支军队可怕的冷静沉稳，没有一人贪功冒进，只是按部就班的默默猛攻，阵型丝毫不乱。乌狼牙一边猛攻面前的盾阵，一边思忖着这支陌生的精兵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自诩对苍梧关周边诸军了如指掌，但其中并没有这么一支精锐，而从这些士兵的娴熟老辣来看，也不像是一支用作奇师的新军。

乌狼牙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干脆不再思索。管他是哪支军队作甚，只要一鞭一鞭打下去，把他们都打作齑粉，就是最爽利的法子。

想通了这一点，乌狼牙的双鞭愈加狠厉，只是敌军的盾阵层层叠叠，互为倚靠，力可碎石的一鞭打下去，至多让盾阵后退半步，随即便有七八根长矛伸出，迫使他和手下的勇士步步后退，盾阵则步步紧逼。

乌狼牙实在是束手无策，面前这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盾阵，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不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座会移动的山。

既然打不碎这座山，那就翻过去好了。乌狼牙拽过身边一个乌狼勇士，猛然跃起，踩在他的肩头再度发力起跳，越过盾墙直扑后面仅着轻甲的的刀手，最悍勇的一批蛮族有样学样，也纷纷扑进人群，樊钟璃森冷一笑，命令前军变阵，于是刚才严整的阵型瞬间分隔成了无数各自为战的小块，一重盾手一长矛手一刀手为一组，与一个普通蛮军厮杀，两重盾手两长矛手三刀手为一队，则默契的迎向那些臂刺狼头的精锐乌狼勇士。

重盾手正面对敌，长矛手居中策应，刀手游走两翼伺机偷袭，相互配合，而且相邻两个战团还彼此呼应，时不时的就有乌狼勇士收到来自相邻战团长矛大刀的亲切问候。整座阵型一如构造精密的巨型绞肉机，凡是被它卷入的北蛮战士都难逃脱被碾碎的命运。变阵之后蛮军的损失大增，晋军的伤亡也在逐渐加大，不过仍然牢牢占据着上风。

随后晋军弩手的发威，则是让蛮族战士更加苦不堪言。这种经过改良的连射劲弩被晋军称为破蛟，总共装箭十七发，射程可达四百步，更兼这些南方来的小崽子心黑手辣准头奇佳，弩箭都是冲着眼睛额头心口这些要害招呼，个别恶趣味的甚至专注于下三路，实在是心肠歹毒的很，打的这些骁勇善战的乌狼勇士几乎要破口大骂，手上的家伙就又加上了几分力气。只是北蛮战士徒有勇力，在一个个被分割的小型战场中却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根本无从发挥他们超强的个人战力。

陈至靖站在樊钟璃身边，专注地观察着胶着的战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询问到：“看这一批蛮子的装束和刺青，应该是西北方向的乌狼部精锐士兵，就算殿下这支亲军战力强悍，阵法纯熟，但我大晋儿郎体质终究不如蛮兵，这样厮杀下去恐怕会耗尽气力啊，不如我带关内一批得力士卒上去冲杀一阵，让他们退回来休整片刻再战。“樊钟璃摇了摇头，”青阳军成军两年，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次算是第一次在蛮子面前露面，我就是要让这些蛮子看看，什么是大晋威震天下的铁军如山，无人能撼！“

乌狼牙天生神力，十岁时就能倒拖成年莽牛三百步，十六岁时便成为了乌狼部落第一勇士，二十年来经历的大小战事不说一百，七八十场总有，撇开苍梧关这些普通边军不谈，就算是号称大晋步战第一的飞虎军也不曾让他感到这般棘手。鏖战两个时辰有余，乌狼勇士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是那些矮小的南方士兵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胆气。许多受伤的晋军甚至不肯后退，只要还能挥动起武器就死战不休，甚至有士兵拼着被砍去手脚也要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口，没有腿的士兵就算爬也要爬到他们面前锁住他们的双腿，越来越惨重的伤亡也不能使这支军队动摇。乌狼牙感到了一丝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他想竭力隐藏的恐惧。终于一个跟随了他多年的骁勇亲兵冲到他身边，大吼道”头领，我们撤吧！“乌狼牙一个耳光把他扇了个趔趄，”乌狼勇士只有冲锋！“

樊钟璃一把提起长枪，微咪起发红的眼睛，”既然不肯退，老子就一寸寸打断你们的脊梁！“血战到现在，青阳军伤亡已经近半，正是自己亲手把他们由懵懂的新兵训练成铁血的精锐，最心疼的自然是他，既然这些蛮子让他的心头滴血，他就要让这些蛮子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他带着浑身煞气大步冲进乱军，杀意直冲云霄。

这名日后将会让北蛮六部闻风丧胆的猛将，第一次出现在了乌狼部士兵面前。只见一杆长枪如莽龙横空，凌厉无比，每一枪都要在乌狼蛮兵身上带出朵朵血花，横扫劈砸重逾万钧，提点挑抹疾如狂风，手下无一合之敌。乌狼牙恼怒的一鞭抽飞了拦路的重盾手，亲自拦下了这名陌生的武将，却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拼力支撑了四五十招已是险象环生，暗忖今天难道要死在这里。

关外突兀的传来了尖锐的狼笛声，乌狼勇士如蒙大赦，纷纷掉头就撤，再也无心恋战。乌狼牙心知是留守关外的长老吹响了撤退的信号，双鞭架开那猛将的凶狠一枪，也跟着退去。只是青阳军得势不饶人，追逐不休，狭窄的楼梯处就又留下了百多具乌狼部战士的尸体。

樊钟璃猛地转身，长枪点地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扫视过这支属于他的如山铁军，大吼道：”还能杀人的，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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