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珄皇传》免费试读_当然.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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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墨瞳乌发，缓缓地，他吐完了一口气。

墨水纯黑，工整地，纸被烙上了几段话。

——2040年7月24日20点30分

——十六岁了！按照童家的规矩，我已经成年。今天过得甚是开心，同学朋友们都有来，收到的礼物很多，许多都带得有白色老虎的图案、或花纹，果然他们还是挺了解我的喜好的，哈哈。噢……对了，其中一些礼物竟然是纯手工制作的，相当用心，让我倍感惊喜。

——母亲挑的生日蛋糕我很喜欢，她也很喜欢我穿着西装，小大人的模样。

——父亲虽然远赴巴塞罗那，但我想，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定不会太迟的。

他静静地盯着刚写下的字。它们带着生来的使命感，正迅速地干去，与淡黄色的纸张融为一体。然后，他开始用手指反复地捋着左眉。终于，抿过嘴唇之后，钢笔的选择是再多说一句。

——只是，向来不是后知后觉那种类型的我，现在却丝毫没有成年的感觉。

童珄放下笔，一扭身，转椅便面朝窗外了。他的房间在别墅的三楼，比较高，恒温加热的窗玻璃上不会结霜起雾，尽管边角处容易积雪，偶尔会有些雪片融作的、还未风干的细小水珠，但也算有不赖的视野了。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是冻上的南半球。

童珄站起身，双手扶在玻璃上，脸也凑近。他的呼吸在玻璃窗的内侧吹上了薄雾，一阵一阵像是海潮般有节奏的涨落着。他的目光，穿过海潮，锁在了不远处正翻舞的一片雪晶上，仿佛是要试炼自己，到底能用目光追随它多久，不过一会儿，雪晶就消影于迷蒙之中了。

——是我呼气时的那阵迷蒙？

十六岁而已，脸庞依旧略显稚嫩。他脸的一侧是有酒窝的，但不很明显，只在笑得用力一些时，才隐不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方才的那朵雪白中，会否存在着另一个自己，会否如佛曰那般，藏着另一片天下呢？……闲暇时间胡思乱想一番，不仅仅是童珄，精力过剩的少年人们应当都会这般，莫名其妙，又无可厚非。

窗前的伫思继续着。不过，很快便被打断了。

“叮铃铃……叮铃铃……”桌角模样复古的电话铃响了，童珄接起。

“儿子，你在干嘛啊？”是童珄的父亲。从听筒里传来大洋彼岸的亲切。

“爸呀！——我，刚写完日记呢。爸，你今天不是要忙着开会吗？”

“呵呵，不碍事儿。对了，说说成年的感觉怎么样吧？”

童珄挠了挠头，回答道：“其实——没什么感觉吧。反而在今天的成年礼后，觉得很空呢。”

电话另一头的人沉默了一瞬，又说道：“童珄呵，你打开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面有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童珄把话筒换到左手，右手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方精致典雅的木盒。童珄见了，下意识地猜了一句：“你不会又送我毛笔、羽毛笔之类的吧……”

“你打开看就是了。”

“噢，那应该就不是笔了。”童珄笑了笑，听爸爸的语气，自己应该是没猜中的。下一刻，童珄眉头却忽地上扬——他完全没想到，那古朴中竟匿了锋芒！

“刀？！”

“嗯。正确来说是短刀、匕首。”

“你怎么会送我这个啊？一点都不像爸你的风格。”童珄将话筒搁到肩脖处，腾出双手，抽出匕首，打量起了刀刃，“而且——还是开过刃的。”

与木盒的格调迥异，这匕首完全是现代工艺之杰作。嚣张的线条感，锐气显露的设计，和沉甸甸的重量足以让人相信它是能致人死地的真家伙。

“喜欢吗？”

“喜欢啊。只是有些不解，这个属于管制刀具吧。”

“不碍事，你喜欢就好。慢慢体会吧，孩子，一是关于你的成年，二是我这份礼物。我也差不多要开始忙事儿了，回来再聊。周五早上，陪我打球吧。”

“大后天是吧，好啊。”童珄挂了电话，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回了鞘。童珄盯向了桌上的仿古收音机，他原以为父亲送自己东西的风格，大概都是那样的，没想到今天来了个惊喜。“啪嗒”一声，无聊之中，童珄右手敲下了收音机上的一个按钮。

“……19岁小将……拿下十米跳台金牌，中国金牌及奖牌总数目前排在第一位……据本台最新消息，最新的失踪案件涉及……”

“咦？”童珄停下手中动作，倚躺着的上半身也遽然挺直。

但接下来他所听到的，却令他的瞳孔急剧扩大！

※※※

童家原本是中国内陆的大户人家，不知什么缘由从北半球移居到南半球来，在这边重新发展。户主是个厉害人物，富有善心，多次捐款，在当地也算声名显赫。童家的小少爷叫童珄，从小聪颖智慧，活泼好学，再加上童家的良好教育，在学校不仅成绩名列前茅，运动会上，只要是他能参赛的项目，童珄都包揽了头奖。最令人称赞的是他的秉性，善良谦虚，又不爱炫耀，按理说是个极好的性子，避免了许多麻烦，也少了许多妒忌。

今日，童珄刚满十六岁，按童家的规矩，算是成年了，于市内顶有名的酒店举办了童家的加冕仪式。天色略暗之时，他才回到这山顶的豪华大宅。

天色几近完全黑下去时，一位女佣把晾晒好的衣物收起来，朝童珄的房间抱去，她怀中衣物最上面的那件，是童心未泯的少爷最爱的白老虎样式的睡袍。女佣发现敲门后没有回应，便准备轻轻开门，竭力不发出声响——她知道童珄少爷在这个点儿应该是关上收音机，在阅读古典书籍了。这是童式夫妇对他的要求，他自己也乐此不疲，权当兴趣。

吱呀。门应声打开了。

收音机里还在播报着，桌面上的日记本仍是摊开的，笔帽也未扣上。但是，应该坐在椅子上就着书桌阅读的童珄，却不知去哪儿了。

好像他走得很急，右边的抽屉都没有关上，里面的木盒开着，盒中空空如也。

房内檀香余味淡，二八少年影踪无。

第一章 红瞳白虎

注释①：蛤，此处为“gé”

注释②：蛏，此处为“ché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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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咆哮声炸开，整个山谷惊醒。

一群惊鸟离林而散，再于远处的天空重新汇聚，成了一片抖动的灰云。

“灰云”所出逃的林子，高耸茂密，本就难有日光穿透，又因为它位于这个山谷的腹侧，所以常年背阴，易聚水汽。在其遮盖之下，是一个灰暗的洞穴。这样的林和洞，在西谷这一带实乃稀松平常，周围无非是些硌脚的石头、滑脚的青苔、湿脚的水洼，至多再有些喜阴喜潮喜欢咬脚的虫类，鲜有人专程造访。

可是今日却不同，林子底下竟突然来了百余人，还都穿得有模有样，不像采药农，也不是伐木工。他们面色严肃，手持兵械，牢牢地盯紧了那个山洞——洞内的光景的确比往日里新奇，顺着那xuè口往深处望，黑渊里，竟悬着两团清幽的蓝。

虽然颜色诡谲了些，但若仔细点还是能辩认出，那两团清幽应是某种兽类的双眼！

昏暗里，看不清那头猛兽的轮廓，只能听见它喉咙里的低吼。

——时来运转，这荒林老洞也终于要热闹一回了。

双方对峙了一小阵，终于，人群里迈步出来了一位人物，他的五官端正，眼睛有神，整体能算得上英俊。他身穿着黑边暗红底锦袍，袍上纹了一个隐约是贝壳模样的图案，颇为奇怪。他略微紧皱了眉头，却用泰然自若般的语调，打破缄默：

“在下姓龙名蛤①，龙泉宗门下小徒。路过古桥镇，听闻西方山谷有兽族稀客，特此前来……拜访。”

为首的男子自称“龙蛤”，说完了，便微恭着背脊，等待回应。

山洞里，随时都可能会再有一声狂啸发迸而出，但半晌过去，回应他的仍然只是那一阵阵的低吼，甚至连节奏都没什么改变。

龙蛤倒也没有不悦，只见他挺直了腰身，已然换了副口吻：

“人、兽两族的关系，无须我赘述了吧！这个山谷已至我族腹地，潜入得如此之深，这位‘贵客’总该不会想说是……迷了路吧？！

“滚！”

又是一声惊雷！

洞内的生物，本来就声洪音粗，再加上那洞壁所提供的回音，委实已令洞外的不少人冒起了虚汗。

龙蛤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神色还算镇定，但心里也着实一惊。

“真迷了路？要不你先出来，我带你一带！呃哩……呃哩……”

他在句尾添上的两个语气词，意味诡异，把这整句话弄得阴阳怪气的，既像是声音忽而沙哑了，又像是喉咙里有咳不出的痰。好生讨厌！

他话音刚落，洞里忽而窜出数道白色的凌厉疾影，伴随着骤然响起的破空之音，直扑龙蛤！

“龙蛏②。”龙蛤并没有动手，而是迅速朝斜后方使了个眼色。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龙蛤左后方的一人，箭步而冲，挡在了龙蛤前面，紧接着，此人右手抓虚，用力向上一提，不远处的平地上就突然钻出一方厚实的岩壁，欲挡下白影。

但岩壁竟不争气，迅速被削成了碎块。

这人嘴唇微开，惊讶了一瞬，又立时恢复严肃，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五指一张，一层半透明的屏膜凭空出现，迎向那几道白影。

“铮铮铮铮”几声，屏膜与白影的碰撞，居然发出铁器对拼的嗡鸣！

来自洞穴深处的袭击已被挡下，那人抬起头，模样显露了出来——长相与龙蛤十分相似，并且也穿着带有贝壳纹饰的长袍。

他凑近了龙蛤的耳朵，低声提醒道：“蓝瞳巨虎，果真厉害！它随手挥出的劲风，便削穿了我六尺厚的岩块。二哥，我们……”

“三弟，你且先退下。”龙蛤淡淡说道。龙蛏听令，也不再言语，向后一跃，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龙蛤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但他身后的人群，已经在小声地议论了。

“蓝瞳巨虎……”

“当真？”

“能行得通吗？”

“这……龙大人这是在领我们送死？”

……

“住嘴！”龙蛤忍不了，厉声呵斥道，“区区兽类，无须担惊。听我号令便是。”

这时，洞里的巨兽回应了。

“三脚猫一群，也敢觊觎我的精魄？人类最擅长的，果然还是自不量力！”

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话，龙蛤似乎十分高兴。

只见龙蛤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抚了抚下巴，用地道极了的贪婪语调说：“噢，不不不！我可不是只觊觎你的精魄，呃哩……你们俩的，我都想要！呃哩呃哩！”

“嗷！”

像是被戳到痛处似的，那只看不清长相的巨虎，竟立即怒吼了起来！

除此之外，洞xuè内也传来了其他的响动，尽显狂暴和焦躁。

“哈哈！果然没错，洞内的确还有个虎崽。”龙蛤眼中放出精光，洋洋得意的样子，“别继续龟缩了，消息已经传开，来寻你们的人只会是越来越多。——反正都逃不了了，不如痛痛快快地出来送死！这样还能少吃些苦头呢，呃哩呃哩！”

龙蛤话尽，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方才，他的语言嚣张，信心十足，但那不过只是营造的表象——只要巨虎还缩在洞穴里，那便是易守难攻，就算它们在此暴露后终究难逃一死，但最后鹿死谁手，可就说不准了。

巨虎的低吼声复起，但相比先前，有了些别的情绪。

一时间，双方都未敢有动作。

慢慢地，日头都快挪了一步了。这场耐性战，总会迎来一个输家。

“啪啪”的几声，撕破寂静，地上的几根枯枝被踩碎了——果然，所有人的视线中，都遽然多了个怒发冲冠的凶兽！

体长近三丈，高逾一丈，蓝目圆睁，赫然就是一只黄纹巨虎！

龙蛤见状，笑意渐起，右手果断地一挥，并同时喊道：

“动手！”

“杀……杀……杀！”

一声声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的呐喊，在龙蛤身后的人群中炸开了。

下一幕，巨虎一爪拍进了人群里，像是打翻染缸那般，泼撒了一地鲜红。

光是这第一次冲击，便使得龙蛤的队伍显出了颓色。这才战斗初期而已，就有人偷偷地逃命了，不过，龙蛤似乎毫不在乎，无论是爪下的亡魂，还是苟且而去的逃兵。

他此时的表情很是专注，像是正关注着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

随着巨虎难以抵挡的连番攻击，渐渐地没有人敢再上前了。巨虎站在血肉堆砌的地上，傲视了一周，紧接着，那撼摄人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了：

“你叫做‘龙蛤’是吧？今日，我虽然不能全身而退了，但你们这等实力，也不过是充当炮灰而已。”

“既然你已经活腻了，那我就能放心的收起慈悲！”

……

太阳在天空中又挪了一步，那片厚实的密林却露出了几块光秃。曾经耸立在那里的树木，已然折腰断臂，地面上拖行的血迹，舞爪张牙；多了不少尸体，少不了一场殊杀。龙蛤带来的百余人，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此时，除开逃走的，尚能勉强站立者，也不过十七八人。

“哈哈……咳咳……呵呵，你！蓝瞳巨虎！不是要收起慈悲么？！呃哩呃哩……可不要祈求我的慈悲呵！”

龙蛤说话时，气微力乏，显然是受伤不轻。他此时正被两人夹扶着，衣衫褴褛的样子，狼狈极了。

不过，这些似乎都不妨碍他的得意：“你蓝瞳巨虎纵有我不能及的实力和能耐，不也……咳咳……不也将死在我龙蛤的手下么！咳咳……呃哩呃哩……”

观之那黄纹巨虎，趴在不远处，全身蓝光笼罩，看上去没有丝毫伤口，却显得疲惫至极，气息紊乱，双瞳竟有涣散之色，仿佛大去之期不远矣。

“这是……是什么毒？”巨虎开口问道，听上去心有不甘。

龙蛤闻之，愈发得意起来，说道：“寻常毒物是定……定然奈何不了你的，这毒，可是六芒真人的六芒蛛毒！怎么样，滋味好受吧！”

“吼！你究竟是从哪儿盗来的六芒蛛毒！”

巨虎的声音依旧粗洪，却已显力竭，额头上的“王”字，狰狞地扭曲着，怒不可遏，但问话的方式上，竟仿佛是对龙蛤所用之毒的愤怒！

“呼呼……先扶我坐下……”龙蛤有些撑不住了，夹扶着他的两人立马把他带到之前碎掉的岩块旁坐下。

此时，不少活着的人也都躺倒在地，连他们的呻吟都十分虚弱，看来不死也残了。

“这毒，呵呵，告诉你吧，也让你死个明白！——这六芒蛛毒，是我家大哥龙蚌在立功之后，六芒真人所赏赐的，虽然我带出来的这些……都是稀释过的，但，也够你享用的了！”

“可恶。”蓝瞳巨虎听完，也只得有气无力的吐出这两个字。

其实，从战斗开始，它就相当注意龙蛤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这带了致命之毒的针，居然藏在被自己轻视的小喽啰们手里，趁自己不备，扎上一下，自己便陷入了这必死的境地。

龙蛤看着巨虎，瞧见它全身的蓝光已经开始不稳定，已有黯淡之迹，便轻笑起来：“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实力卓绝并不代表你能活到最后，你要是不甘心——那就尽管不甘心吧！”

巨虎那双早不如先前明亮的蓝眼睛里，除了不甘，还有一份怆然。

“洞穴里的虎崽嘛……修炼时间比较短，料想它的精魄即使炼化了，也不会对功力有什么长进。”龙蛤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到这儿忽而停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似是有了什么新打算，接着，竟以仿佛是在商量的语气说道，“不如我留它一条性命，毕竟还可以当奴兽来养，你说呢？”

“吼——”

“吼——”

“吼——”

古桥西谷巨虎藏，连啸三声泪沾裳。

※※※

兀的，伴着一个深长的呼吸，少年睁了眼。

眼神惺忪，小幅地眨动……但新鲜的空气还未能盈满肺叶，眼睛就又闭上了。

倏然！他又用力睁开了眼。

少年的脸庞，俊俏白皙，上头仍有几分睡意；呼吸，也还似方才睡着时那般的均匀；眼神，却私自透露了，这是一张怔住的表情。

枝形环绕，丝毫不见雕花天顶；苍穹耀眼，丝毫未有夜色弥留。

童珄微微摇了摇头，继而悠然地闭上了眼，心中轻笑一句：还没睡醒……没睡醒……。

数息之后，他再一次猛地睁眼，眉毛上扬，连面部的其他肌肉都被明显牵动了！

“呃……”

童珄喉结上下浮动，右手稍微用力地抓握，是……泥土！粗糙和细致都很分明，左手同样一抓，是湿的，偶有砂砾；鼻腔中充盈着泥土的芬芳，和草叶的淡香；耳中是清晰的流水潺音，还有隐隐约约的鸟儿的晨鸣；口中是一觉醒来之后，常有的苦涩异味。

“五识具在，不是梦啊！”童珄直起身子，抬起头，再度确认眼前的这一片，是明晃晃的天空，视野边缘的一圈，是茂密树叶所环据，“嗯，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昨晚明明是在自家的卧室里啊……”

童珄家住山顶，周围确实是一圈森林，可是，现在的景象却丝毫不是他认得的。他站了起来，脑袋迷迷糊糊的，身形摇摇晃晃的，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他将指甲缝里夹进的砂砾除去之后，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牛仔裤的荷包里，掏出了手机——

无信号，时间……2040年7月24日，接近晚上十点？！

“也就是说，才过了一个半小时？……”童珄眼睛忽然睁大，心里霎时一惊，“这不可能啊！”

更加迷惘的童珄，赶紧对着自己脑门一阵轻拍，像是要把记忆从耳朵里抖落出来一般。

“唔——好像接了个电话……对，是爸爸打来的，然后又听了个新闻……在这之后——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自言自语之际，轻拍已经改作了揉按太阳穴。

“哎，什么鬼地方的啊，昨晚聚会之后，我应该是直接回到了家里才对啊。”

——不会是谁趁我过生日，搞的恶作剧吧？

——应该不会啊……家里的佣人和护卫是不会允许的。

——谋财绑架？

——其一，没有被限制行动能力，其二，不见绑匪踪影，其三……幽暗仓库或许比荒山野岭更应景些吧。

“难不成……”童珄说完，又自己摇摇头，笑着否定了这个想法，“呵呵，应该不会吧，我可从来不梦游的。”

——算了！先想想怎么回去吧！

“真是奇了怪了。”童珄一边嘀咕，一边皱着眉头环顾起四周。

左边是粼粼波光，右边则是一座诡秘的……类似微型山神庙的东西，不过那半人多高小建筑物里的雕像，并非是童珄认得的某位神邸，而是一个头上有犄角、左臂已断、眯着双眼、偏着头微笑的未知角色。石庙灰脏，杂草丛生，遮住了这尊雕像的下半身。童珄凝视着雕像上眯得小小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份宁静。

这时，一阵卷风恰巧从溪流的尽头漫步而来，它羽扇般的柔妙，像是要吹散少年的迷失之恼。童珄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像是那尊雕像一般。在这风扫之下，他脑袋里渐渐放空，一时间竟真的冷静了不少。

但是这份安然并没能留存多久，右方的树林里遽然有了动静！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奔跑！

——野猪？鹿？狼？豺？

正当若干猜测在童珄的脑海闪过，近处的灌木丛哗啦啦躁动了一阵，一道靓丽的白影就那么柔恰地闪了出来。

它高高跃起了。是虎！那是一只漂亮的白虎！

童珄是喜欢虎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小学四年级。生活中也有许多物件是老虎模样的，最典型的便是一件白虎睡衣，是童珄的最爱，即使略显幼稚，仍旧爱不释手。大抵是因为童珄对虎的这种特殊的情结吧，在这荒山野岭，乍眼瞧见一只白虎从树林里蹿出，他的最初反应居然不是“糟糕，危险了”，而是“天啊，好漂亮啊”。

那只白虎一落地便发现了不远处的童珄，人和兽四目相对，童珄才觉情况不妙，连忙观察周遭的地形……却极其失望地发现：身后是水域一片，面前乃开阔地带，左右也无遮无拦，正是一处对野兽而言的绝佳狩猎场！

“不会吧？！这么倒楣！”童珄心里暗叫不好，“我又不是武松转世……”

就在这时，像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提示，数步之遥的地面上，有一个东西，拉扯着童珄的目光——一柄外观熟悉的匕首！是父亲送的生日礼物，它怎么在这儿？不过正好！说不定我就是武松转世呢！

可惜，就在童珄决心未定之际，那只虎，动了。

它四腿一迈，势如疾风！寥寥数步，便已行了数丈距离。

对方步步逼近，童珄此时却瞳孔放大，呆若木鸡！他的腿脚似乎被铅灌满——是被恐惧灌满，从膝盖到脚趾——已然丧失了挪动一步的能力。

拾起匕首绝地反击？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白虎已经奔至童珄跟前。童珄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终究还是声音沙哑地、带着绝望地呼出了一声：“不要啊——”

噗通！

……是落水声！那只白虎没有扑倒童珄，竟然扑入了水中？！

背上传来一片湿哒哒的凉意，童珄立马睁开眼，粗喘两口气后，转过身想要寻觅那只白虎。一眼望去，水面上竟然毫无踪影！难不成它的速度太快，已经淌过了溪？可是，对岸也不见那明晃晃的皮毛之色啊！

疑惑中，童珄又朝水底望去。

那本是丝毫不带希望的一眼，却恰巧看见了这十六年来从未见过的，最为怪诞的一幕——童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只老虎居然潜往水底了！

“早有耳闻过，某些受训的老虎除了凫水以外，还能够潜水，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水质清澈见底，十分方便观察。白虎在水中挥动着四肢，正以某种独特的泳姿，朝着水草繁茂之处潜去。它黑白相间的华丽虎毛，被水底的暗流揉来揉去，给了岸上的童珄一种毋庸置疑的真实感触。

“挺……厉害的嘛。”

就在童珄不禁感叹之时，白虎所来的灌木丛那方，又一次传来了骚动。

童珄回头，只见那簇茂密植物已被劈斩开来，从空隙中挤身而出的，是一排陌生之人。他们出现的第一瞬，童珄心里是激动和兴奋的，毕竟终于见到了其他人类。可是，他又忽而紧张起来了——来者不仅扮相非常，装束复古，还手握着冷兵器，兵器如他们的眉目，都透着凶煞之色。

童珄咽了咽唾液，慌慌张张地拾起了地上的匕首，护在身前，声音发颤：“你们是谁？”

这群人中，一个男子走在了最前面，他先瞥了一眼童珄颤巍巍的手和手里举着的小短刀，又瞥了一眼童珄的脸和小短刀上还未拔掉的鞘，最后不屑地哼了一声。

像是得到指令了一般，他的一位下属冲着童珄大呼小叫起来：“小子！刚才是你的尖叫是么？！”

“对对，是我在尖叫……那个，我叫童珄，不知怎么就到这儿来了，想请问去……”童珄发现对方貌似对伤害自己并无兴趣，便索性垂下匕首，小心翼翼地想要问路。

“行了行了！我问你，你刚才尖叫，是不是因为见着一只白毛老虎？”对方无情地打断了。

白毛老虎……水底下那只？

童珄长呼一口气，脑袋瓜里的齿轮却正飞速旋转着：我一不认识这群人，二不认识那头白虎，所以，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白虎在水底下就行了，不惹麻烦，不生事端。可是，兀地，齿轮卡住了。他陷入了纠结。

“问你呢！愣着做什么？”

童珄惊醒，眼珠子咕噜一转，没有向他们示意那头华丽野兽正藏身的水底，反而是斜斜地指向了溪的对岸，回答道：“是的，是的，它朝那个方向去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吓死了！”

童珄说罢，还以手抚膺，面露惧意。

这十二三人一听，旋即冲着那个方向腾空飞去。

“哇塞！轻功啊！”童珄仍保持着手捂前胸的姿势，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句。

这时，刚刚问话的那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空中扭头望着童珄，大概是觉得童珄的服饰衣着颇为古怪。但这下却令童珄尤为紧张，生怕他这一扭头，就瞧见了水底的异样——溪的底部虽然水草较多，可是仍然掩盖不了白虎相对庞大的身姿，它露在外面的条纹状亮眼皮毛，在绿油油的一片中显得十二分突兀，再加上那条水蛇一般在水底扭绕的纤细尾巴，那可是相当引人注意的！

还好，那人只是观察童珄，没有留心水面以下，待他们落到斜对岸时，他便收回了目光。童珄自然也暗舒一口气。

等到这十二三人远去，不见影踪的时候，“哗啦哗啦”的声音便响起了，像是游鱼跃出水面那般。紧接着，映入童珄眼帘的，不是方才的白虎，还能是何物？

猛兽再次上岸，童珄连忙后退几步，没想到被一截枯木绊住了脚后跟，一屁股摔在地上，右手想撑住地，稳住平衡，却又被嵌在土地里的半截枝桠给戳破了手掌，好不生疼！但童珄也没有闲功夫理会伤痛，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白虎。

“嗷嗷。”白虎瞟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凝视着童珄之前所指的对岸某处。

“他们是为何追你呢？”这话一出口，便惹得童珄都耻笑自个儿的烂漫天真了——难不成自己还真心以为，这举止古怪的老虎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白虎回头了，四目再次相对，童珄看见它轻微地摇晃了下脑袋，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白虎……这白虎虽未张嘴吐人言，但它方才的举动，竟像是有难言之隐的人类那样，摇摇头把秘密埋在心底。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童珄眨巴眨巴眼睛，十二分没有自信的问道。

白虎却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什么！真的假的？！”童珄惊讶得合不拢嘴了，可他又似乎很乐于接受这一点，“你……你是……难不成你原本是人，被什么魔术或是妖法变成了马戏团里的老虎？被逼迫着进行表演什么的？”

白虎又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噢……噢……”童珄拍拍自己的脑袋，求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幼稚地瞎掰些莫须有的剧情了。童珄调整身姿，重新站了起来，与白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左手紧握着唯一的武器。他紧张兮兮地说道：“你现在，应该不饿的吧？”

白虎无言，朝着童珄缓步而来。

“咚咚，咚咚，咚咚……”世界逐渐安静下来，溪流之声也愈渐明晰起来，童珄此时仿佛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紧张不安，却又好奇期盼的心脏。

它很温柔，很温柔地，把脑袋凑近了童珄的右手，侧着头，伸出了它很温热，很温热的舌头，舔舐童珄手心里淌血的伤口。那伤口，也许是心里惦记着其他事，也许是痛得麻木，反正童珄已然不觉疼痛了。可是，虎的舌头是粗糙的，被它的舌头舔舐着，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触，这种感触，令童珄下意识的惊慌了，猛的抽回了手，缩到胸口处。

血！可是会让安分的凶物变得野性爆发的！要是这老虎舔上了瘾……

春风拂面，虫鸣鸟啼声复起，偶有一叶飘落，却不一定障目。

白虎埋下了头，又抬眼望着童泩，眼神里充满了无辜。

“噢，你只是想帮我舔干净创口，是么？”童珄忽然意识到，这只充满不合理的生灵，是不可用常识去判断的。

它，或许是如同它的毛色一般的纯善者。

“嗷嗷。”回应的，是童珄不懂得的语言，但叫声的意思，童珄已经心领神会。

“那么，谢谢你了！”童珄主动伸出了右手，做了个犹似伸手要糖的动作。

又是那温柔，又是那温热。

手心里微微刺痛，又微微发痒。

童珄笑了，糖，要到了。他嘴角的弧度，像一张漂亮精致的弓。那张弓，此刻正映在了白虎的眼睛里……白虎的眼睛！

那一双灵动的家伙，犹似一对红莲，在冰封万里的冻土背景下盛开了，融化了童珄内心潜藏已久的不安，疑惑，和彷徨。

真的，就像是红莲！像是赤炎！像是火烧云！像是朱色奇石！像是浓韵胭脂！

童珄这才觉察到，眼前的虎，不寻常之处除了皮毛、举止、灵性以外，还有那双惊世绝伦的眸子！

居然是一只红瞳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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