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何去》——浊杯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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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玄奘

车厢内密不透光，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孙悟空有些窘迫的坐在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叫他上车的和尚。

“你可以叫我玄奘。”似乎是注意到孙悟空的目光，玄奘眼中精芒一闪，微笑着开口。

好奇怪的名字，不是真名吧，似乎这些和尚，都有一个法号，净些个奇奇怪怪的称呼。孙悟空用眼角打量着他，玄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净，一双眼睛美得出奇。

但，虽然玄奘脸上挂着灿然的微笑，孙悟空心中依旧有一些很虚幻的感觉，他总觉得，玄奘这人有些怪异。

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枯燥。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车厢内的气氛很是压抑，孙悟空紧了紧身上破败的衣装，心中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我有救吗？”

既然收他上车，玄奘或许有办法救活自己，应该没什么人愿意浪费时间来哄骗他。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值得人哄骗的。

“只要你听我的，你就能活下来，只是再也不能当人了。”玄奘脸上的笑容有些残酷，语气也有些冰冷，不像是先前暖阳一般的声音了。

悟空心中有些惊惧，嘴唇蠕动几下，不敢言语。

玄奘的意思，也许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些什么，没问题，哪怕是作奸犯科，只要玄奘能让他活着。

瘦死的骆驼比不上一只活着的蚂蚁。

行驶在长安城中的街道上，马车即将驶离城内，孙悟空呆了呆，心中微微有些发虚。

“我们要离开长安？”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即使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孙悟空也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卖掉。

玄奘表情有些森然：“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

孙悟空立马闭口不言了，不管怎么说，跟着玄奘总有活命的机会，留在这里反倒真的是死路一条。

既然没有选择，那就不要选择了。

长安很大，街道上也很繁华，马车根本提不起速度，到达城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暮色四溢，城门处守门的士兵，依旧是之前的那两名，正抱着长戈，倚靠在城门处交谈着。

孙悟空忽然有些恍然若失，就要离开长安了，这个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其实无论去哪里，对他来说，也都一样。

“等等！”孙悟空突然大叫：“我要去一个地方！”

玄奘眼神冰冷，深处泛着浓浓的怒气：“我没时间陪你浪费，三天之内，你随时都可能死掉！”

看着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神，孙悟空打了个哆嗦：“我，我一定要去！否则的话，我宁可死！”

这一瞬间，他觉得玄奘就像是一头绝世凶兽，他看着玄奘，玄奘看着他，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玄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孙悟空舒了一口气，他是在赌，自己对玄奘一定十分重要！

看来，他赌对了。

在孙悟空的带路下，马车出了城，行驶了大约五分钟的路程，在一片乱石岗处停住，孙悟空下车，身体颤抖，动作有些匆忙。

赶车人奇怪的看了孙悟空一眼，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说服他的主人，跟了玄奘大师几年，他都没见玄奘大师改变过主意。

孙悟空钻进乱石，经车熟路的来到一个小石堆前，怔怔的发呆，忽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乱石岗静悄悄的，偶尔微风轻轻吹过，为这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爽。

他面前是一座坟，一座碎石块搭起的简易坟墓，坟前立着一个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体。

草丛里，传来不知名昆虫的叫声，孙悟空眼角有些湿润，变卖家产的钱，只够买一口棺材，却根本建不起一个好看的坟。

坟前长了些许杂草，孙悟空一一拔掉，用手轻轻抚掉坟上的尘土。

其实这不是孙悟空的亲生父亲，十余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离此地不远，一个穷酸的秀才，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弃婴。

但他对孙悟空不薄，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拉扯大，还教给了他许多道理。

虽然，

这些道理根本没有狗屁用处，甚至还比不上一块馊掉的馒头。

就像，幼时他和人打架，把人打的头破血流，这个男人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赔偿，甚至下跪请求人家不要报官。

在前不久，他刚教过孙悟空，男儿膝下有黄金。

因为这件事情，两人吃了很久的野菜，但这个男人总是吃很少一点，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皮。

晚风如梦，孙悟空的眼睛有些恍惚，脑海中回忆起一个个破碎的画面，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啪’的一声碎裂在碎石上。

突然，孙悟空起身，狠狠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大步向马车走去。

再见了，长安！反正你也不会记得这样一个流浪汉！

再见了，死鬼老爸！反正我也没钱给你烧香上坟！

掀开马车的门帘，孙悟空看见玄奘有些阴沉的脸，忽的灿然的笑了，露出一口有些黑黄的牙齿。

管你什么，反正还有三天时间，你能把老子救回来，让老子做什么都行！

冠盖云集的夜色中，马蹄哒哒，一上郊道，就像发狂了一般。孙悟空没骑过马，但他知道，就算最好的马，也不可能跑这么快！

太古怪了。

车厢剧烈摇晃，玄奘闭目，一言不发。孙悟空紧紧抓着车厢内的扶手，谨慎的看着四周越来越陌生的环境。

这个王八蛋想搞什么！

这样下去，这个马车根本跑不远的！

但孙悟空根本不敢有半点言语，他现在小命都捏在玄奘手中，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

接下来的路途，玄奘像是在赶时间一样，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根本就没停下过马车。孙悟空有些纳闷，这个车夫，是怎么做到赶了好几天车都不用睡觉的。

马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应该是出了边关。沿途，满目的荒凉枯寂，死寂沉沉，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连续吃喝了几天的冷水冷干粮，还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孙悟空身体愈加虚弱，可无论他问玄奘什么，玄奘都不回答。

第三章 五指山

这些天，孙悟空也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在每天的深夜，他的身体都会疼痛难忍，胸前的金光，熠熠生辉。

其实疼痛还好，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让孙悟空惊惧的是，每次他醒来，玄奘都会坐在他的身边，注视着自己。

这种眼神，他之前在长安城内的时候，在一个饿了三天的流浪汉眼里见过，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贪婪。

当时孙悟空的手里，拿着一个乌黑的馒头。

第三天的黄昏，孙悟空跟着玄奘，来到了一处贫瘠的山脉。

“下车。”正在闭目养神的玄奘，猛然睁开眼睛，马车很突兀的停下，强大的惯性让孙悟空一头撞在车厢上。

“搞什么。”孙悟空嘟囔一句，揉着有些发痛的额头，随后推开车门，猛然顿住。

拉车的四匹白马，血肉尽消，变成了四具白森森的骨架，诡异的立在荒凉的大地上。

“啪”的一声，孙悟空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搭上，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到了玄奘微笑的面孔，忍不住浑身发冷。

他早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现在看来，更加诡异了，莫非这个白白净净的和尚，是一头妖怪化形而成的？

赶车的车夫，对这种事情，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木偶般的立在马车旁边，脸色阴沉沉的，没有任何表情。

“戴上。”玄奘手上，变戏法般的出现一个头箍，通体金色，像是佛家的东西，看起来很是贵重。

孙悟空有些迟疑，从玄奘手中接过金箍，一言不发的戴在头上，这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戴到头上竟然没感觉到任何重量。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问了，玄奘也不一定会回答。现在孙悟空只能见机行事，冲动没有任何用处，、

再说，他马上就要死了，还有几个时辰，今天就差不多要过去了。

对于孙悟空的安分，玄奘有些意外，看他戴上了金箍，检查一番后，俯在孙悟空的耳边，阴恻恻的说道：“听话，你就能活命。”

孙悟空猜测，玄奘只是骗他，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事实上，他更希望玄奘是个妖怪，这样的话，他倒真有可能活下去。

“大师，快走吧，时间不多了。”看了一眼太阳，车夫有些急切的开口道。

玄奘点了点头：“上去吧。”红色的袈裟展开，挟着孙悟空，向着顶峰攀登。

片刻，三人到达峰顶，峰顶有些荒凉，一块块峥嵘的巨石耸立，一座破败的石庙立于山上，庙前杂草横生，上面爬满了青苔。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了一些尘土，孙悟空没来过这里，但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熟悉的感觉。

“你在这里等候，我们片刻就出来。”玄奘抖了抖袈裟，面容庄重，牵起孙悟空黝黑的手，踏入了石庙。

庙内环境很是简陋，两个蒲团，一座香台，还算完整的就是庙中央的一个雕像了。

这个雕像有些奇特，手持一根棍形武器，但面容却是怎么都看不清楚。

明明近在咫尺，孙悟空揉了揉眼睛，但神像的面容像遮上了一层迷雾一般，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

一缕夕阳从庙门处照射进来，庙内一片死寂，孙悟空裹了裹身上破败的衣物，炎炎夏日，身体竟是有些发冷。

“孙悟空。”玄奘突兀出口，单手立于胸前，双目微阖，脸色一片庄重。

不知玄奘为何叫他，孙悟空连忙应道：“玄奘大师，有什么事情吗？”

他觉得直呼玄奘名字，颇为不好，索性就跟随车夫，一起称呼玄奘为玄奘大师了。

但玄奘似乎并没有听到孙悟空的回应，用方才同样的语气，不急不缓的开口：“孙悟空。”

这个时候，孙悟空就已经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玄奘好像中了邪一样，一直站在原地，身体丝毫未动，口中喝着他的名字，目光却紧紧盯着石庙中间的雕像。

“不去！”像是平地惊雷，一个桀骜的声音，从雕像上面传来，孙悟空一惊，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他的身体不能动弹了。

“好你个泼猴，足足五百年了，我不妨直接告诉你，若你想明白了，前方即是大好前程，若你想不明白……”

“嘿嘿，想不明白，便永世不得翻身对吗？”未等玄奘说完，方才说话的声音，桀骜一笑，打断了玄奘的话语。

“我问你，我虽生而为妖，却从未祸害人间，你们却派人索我性命，杀我族人，那时，你们让我翻身了吗！”

“我历尽千辛，学的法术，只因为龙王污蔑，你们便要废我修为，那时，你们让我翻身了吗！”

“后来，你们见我修为不俗，征我入天庭，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和平共处，甚至帮你们养马种树。”

“你们说众生平等，我以为我们可以骑同样的马，吃同样的食，可是，我只是吃了几个我自己种的桃子，你们便要扒我的皮，斩我的首，那时，你们让我翻身了吗！”

“世事艰辛，我以为好因必结好果，我一生斗战，只为生存，可是，你们现在，让我翻，身了吗！”

那道声音充满了怒气，咆哮在石庙之中，庙中的石头都有些震动，往下扑簌的落着灰尘。

玄奘似乎更加震怒，手臂一挥，手中出现一个一人高的禅杖，狠狠的砸在地上，石质的地板，都被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缝。

“翻身？泼猴，五百年了，就是条狗，也该想明白了！不过……既然你想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玄奘的额头青筋凸起，眼角散发出妖异的红芒，脸色狰狞。

“你大错特错！你心存幻想，妇人之仁，你以为你团结万千妖族，就可以打破秩序，挑战天庭？”

“你以为你撕毁地狱的生死簿，你就可以打破轮回，谋的不朽的生命？”

“你以为你用生命捍卫妖族，他们就能和你一起不怖生死，共享荣华？”

“你矛盾不定，敌我不分，你聚万族而起甚至打上了天庭，却轻信谎言甘心被骗，还和他们握手言欢！”

“你以为你卑微妥协，听话就能换来美好的生活，原来你最大的理想，只是像条狗一样，翻翻身，摇摇尾？”

“你想不明白，我最后却想通了，只想翻身，就永不得翻身，要想成佛，就要让阻碍你的敌人，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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