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繁花》——淳于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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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大军三日后出发，狄仁杰在李承乾的安排下，第二日加入了队伍。李治对于李承乾的这一安排没有多加怀疑，他认为从一开始，狄仁杰就是李承乾提拔进入太常寺，之后又进入了大理寺。所以说，安排一个自己的亲信在大军里面，见怪不怪。

至于李治个人看待狄仁杰，那日竹林的一番对话，李治还记在心里。他始终觉得狄仁杰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大到什么程度，若是狄仁杰早生五十年，那必将是大唐开国功勋，只可惜生错了时代。此般盛世，没有地方让他大展拳脚。尽管在大殿上高呼要去东海，满朝文武，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着实叫人看得心疼。

昨日早议之后，李淳风找到自己说着要加入大军，出征东海，这倒叫李治有些意外。不过，李治还是答应了，并不是李淳风的言语打动了李治。李治是觉得，李淳风不呆在长安城，对于武珝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日踏青之后，武珝天天竹林嚷着要跑出去找李淳风，难为了手底下的一帮下人。若是李淳风离开了长安城，武珝那丫头，总归得安静一些日子。

城南竹林外，李淳风站在武珝面前，不远处站着一排下人，林子的隐秘处，还有好多的高手盯着李淳风，生怕这次李淳风又会突然带走武珝。

“我出趟远门。”李淳风告诉武珝。

“是去东海吗？”武珝问道：“九皇子也要去东海，哥哥你也要去东海，你们都走了，长安城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李淳风笑了笑，觉得武珝越发的可爱。她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东海来的了，在提起东海的时候，完全没有回忆起来以前的迹象。

只是这趟去东海，李淳风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征战沙场。他想去看一眼东海，如果那个地方，与世隔绝，美不胜收，他会想着带着武珝离开长安城，回到东海去。

东海才是属于自己和武珝的家乡，只有在东海，茫茫的大海能够将自己和武珝保护起来，世人再也不会找到他们，再也不会伤害他们。

武珝依依不舍，李淳风摸摸武珝的头，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只樟木簪子，李淳风自己用小刀刻成的梨花图案。武珝见了很喜欢，立即叫着让李淳风给自己戴上。

青丝拂面，周围的空气里面都是武珝的头发香味。李淳风伸出手，手掌小心地挽着武珝的头发，将簪子插入。武珝转过身，一个熊抱扑进李淳风的怀里，兴奋的大声喊道：“哥哥真好！我好喜欢这个簪子！”

待到李淳风离去，苗儿走到武珝身边。

“苗儿你别多嘴，他是我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要是你再给九皇子打小报告，我一定会让他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由你！”武珝吓唬苗儿说道，接着原地转了两个圈，一边转圈，一边问着苗儿：“你看，哥哥送我的簪子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武珝一开始便把李淳风当做了自己的哥哥。从第一次城外结识，就觉得李淳风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武珝觉得温暖，觉得安全，还有一种感觉，就是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

可是，武珝牢牢记得，自己是和九皇子有了婚约的人。在城西梨园，两人静坐在凉庭内，有那么的一瞬间，武珝喜欢上了李淳风的眉眼，喜欢上了李淳风的木讷，喜欢上了李淳风的温柔。若是没有和九皇子有婚约，武珝一定会喜欢上李淳风，偏偏事与愿违，武珝只能告诉自己，把李淳风当做哥哥一样，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这种微妙的距离感把握的刚刚好，恰好李淳风也是，两人之间，没有一个人过多的表露出爱意。这种感觉，让武珝觉得挺好，李淳风觉得也好。

三天后就要随军出征了，李淳风想着很久没有回去太常寺见自己的师伯娑婆寐。于是到了晚上，自己提着灯笼到了太常寺。

自打自己和狄仁杰都搬离了太常寺之后，燕氏两兄弟就搬了进去，负责照顾娑婆寐的起居。这会儿两兄弟已经在一旁的杂件睡了，娑婆寐一个人坐在大殿里面。

李淳风将灯笼熄灭，放在门外的青石板上，脱下鞋子，走进大殿。娑婆寐双腿盘坐在地板上，歪着脑袋打着盹儿，耳朵一抖动，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一会头，看见来人是李淳风。

“师伯，最近身体可好？”李淳风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些难受。

他想起太宗皇帝的身体又快不行了，龙鳞炼制的丹药没能维持多久。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师伯娑婆寐得以自己的血炼药，维持太宗皇帝的身体不再恶化。

自从知道自己也是龙之后，李淳风曾央求师伯用自己的血炼药。可是令李淳风纳闷的是，自己的鲜血炼药，居然炼不成器。之后李淳风想到自己出入长安城不会触发城墙的阵法，二人便是一番疑问。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李淳风失去了龙筋，血液里面不再具有神奇的力量，自然炼药练不成器，也不会触及四周城墙的阵法，就像现在的武珝一样，和普通人无异。

“此去东海，愿师伯保重身体，淳风回来长安，还会侍奉师伯左右。”李淳风声泪俱下。

“好好好，师伯知晓，师伯自会保重，等你凯旋归来，等你为大唐，为深陷战乱的百姓，做些好事！师伯替你高兴！”娑婆寐笑声潺潺，“风儿慢慢长大了，不再是夜里面拿着棍子淹死老鼠的小顽童了。风儿，男子汉大丈夫，活在这世间，就该有一番作为，你听不听师伯的话？”

“听，风儿谨遵师伯教诲。”

夜风热意还未散尽，吹过大殿，依然能给人带来清凉。

“东海的海风，比这长安城的风要舒爽十倍不止。风儿啊，此去东海，谨记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娑婆寐说道。

“可是，我不能总是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若是将外敌驱除，风儿你朝着东边大海的方向，祭奠下你的师叔，若是他还在人世，应该也会喜欢你喜欢的不行。当年海啸卷走了他，应该是死了吧，应该是死了......”

娑婆寐说着说着睡着了，李淳风也躺了下来。太常寺内，风摇曳着树叶，蛐蛐儿正在与夜蝉高歌。

（三十一）

三日后，出征军队在长安城东门集结，九皇子李治挂帅，李淳风为先锋将军，狄仁杰为粮草总管。

“秉奏九皇子，大军城外集结完毕，一共是五万人。”李淳风对李治说。

“五万？还有五万人呢？”李治有些疑问。

“兵部没能批准。”

李治意会了，兵部是太子李承乾的亲信，自己领兵出征，向皇上及兵部邀兵十万，这并不过分。据莱州信使战报，高丽与扶桑的盟军，高达二十万人。现在区区五万人，与二十万敌军作战，摆明了李承乾就想着看自己的战败。

说到底，父皇还是老了，有些糊涂了，耳朵里面任由他人话语，失去了自己主观的判断。五万人对付敌军二十万，这时何等悬殊的力量。

难道担心自己的儿子拥兵过多，威胁了自己的皇位？李治想着，心里有些发凉，更多的是失望。

但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治也来不及再回到皇宫，索要更多的兵力。多在长安耽搁一天，莱州城就多一分危险。

“弟弟此去莱州，为兄祝你早日得胜归来！”城墙上头，李承乾对着李治大声说道。

“谢过兄长。”李治心中不悦，拉起缰绳，挥鞭纵马，走在了大军的最前面。

七月正值夏季，天气炎热，一路上士兵们个个汗流浃背，行程缓慢。

李淳风趋马到了李治身边，提出要带着一只精锐队伍快马先行，早点到达莱州城外，打探敌军情况。

“淳风，此役敌众我寡，你觉得可有胜算？”李治问道，很明显对于这次出征，他很没有信心，眉毛簇成一团，脸上标志性的微笑也难见踪影。

“事在人为，虽然出征队伍只有五万，可是莱州城内还有一万将士。”

“那也是螳臂当车，敌军可是整整二十万！”李治有些激动。

“九皇子不要忘记，莱州城还有三十万百姓！他们都还盼着九皇子前去营救他们，这个时候不振作军心，那便是一丝获胜的希望都没有。”

一语点醒了李治，暂时缓解了李治的不安。

“你有多大的把握？”李治反问道。

“暂时不知道，我现在要带着一队精骑，快马赶往莱州，还望九皇子批准。”

李治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时间到了傍晚，整支军队士气低落，行程缓慢，他们心里个个都跟明镜似的，此去莱州，敌众我寡，就是一条送死的道路。

这一切，李淳风都看在眼里。他心里盘算着带领一队精骑率先赶往莱州，一来可以打探敌军情况，二来让敌军误以为唐军未到，乘其不备，奇袭敌军，用一场胜利，给后方还在路上的大军鼓舞鼓舞士气。

按说这时李淳风第一次打仗，可是头脑确是如此的清晰。他有些紧张，有些激动，更多得是，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聪明，勇敢，以及变得更加有气魄，尤其是在他骑着马走在大军前头的时候。

他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就是要带着士兵打赢战争，在战场上英勇杀敌，他要摒弃曾经的自己，终日无所事事，没有抱负，没有未来的自己。

大军原地扎营休息，李淳风在挑选跟随自己先行的士兵。看见周可仁正在军队之中推销着三生缘的酒。

“老板，你怎么跟着大军来了。”李淳风拉着周可仁到了营帐外。

“李将军，我这不是跟着大军后头的商队，想挣点钱嘛。”

“大军后面还有商队？”李淳风第一次打仗，根本不知道军队后面还跟着长安城的商队。

“李将军是第一次上战场。”周可仁说了一句废话，他可是看着李淳风东门附近长大的，自然知道这是李淳风第一次上战场。

“这自古以来军队出征，后面都是跟着商队的。你们缴获的物品不能随身带走，卖给商队直接换成银两；还有你们的平时消遣的酒水，烤肉，等等是我们卖给你的；包括你们的战俘卖给我们做奴隶；这些都是商队跟在后头做的，你们总不能全部搁进包袱里带走对吧。”周可仁捋了捋胡子，“要说，还是打仗挣钱多，我今天光是卖的酒，比在长安城半个月还要卖掉得多。”

周可仁笑的两只眼睛眯起来。

“来人，将他赶出去，包括他在内，后面商队凡是和酒色沾边的，一律不允许进入军队。”李淳风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卒令道。

全然不管不顾周可仁的叫声，李淳风清点完毕先行的士兵。个个都是不到二十，渴望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的小伙子，一共有五百人，个个脸庞稚嫩，一脸无畏。

李淳风看着他们，自己的体内也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滋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还有一股热血。

马匹准备完毕，狄仁杰早已经备好了五百人的粮草，等着李淳风带人来领取。二人许久没有交流过了，这时两人都是身着战甲，互相凝视打量了一番。

“陆姑娘的凤凰风筝，我还留着，回到长安城，我就还给你。”李淳风说道。

“这个不急，李淳风，若是你和我留在长安城内，趁着九皇子此次出征，你我协助太子清除九皇子的长安城势力，你我飞黄腾达，远比现在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简单得多。”狄仁杰说道。

“你总是最理智的一个人，所有的事情，你都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对自身损失最小，获益最多。”李淳风撇撇嘴，“可是，这样活着不累么，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你们赢不了这场战役的，九皇子此次出了长安城，就再也回不去长安城了。”狄仁杰长叹一口气，“胜负已分，太子会在朝中清除异己，只要莱州一役，九皇子战败，就再也回不了长安。”

“我不在乎他们兄弟之间的皇位争夺，我只关心莱州三十万百姓的死活。”李淳风目光如炬，盯着狄仁杰。

狄仁杰伫立在原地良久，欣然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你，李淳风，变得此般大义，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么？”

“一直都是，只不过，我知道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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