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藤蔓》——陆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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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酒鬼之死

酒鬼死后的第七天。

胡济依然坐在酒鬼的尸体旁边，闭着眼睛守着，仿佛酒鬼没有死去，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雪原越来越冷了，风携带着冰粒子沉闷的撞在胡济冻硬的黑色薄罩衫上啪啪作响，他的头上、肩膀上积满雪粒，像是一尊黑色的肃穆的冰晶雕像，沉默不语的陪伴着雪原黯淡无光的冬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双眼，那眼中没有血丝，无法掩饰的是淡漠的悲伤。他随手拍落身上堆积的冰粒，赤着脚站起来看着陷入积雪中的尸体，用凄凉静默的声音说：

“见到你的尸体的时候，我没任何情绪，还以为是变得和你一般；只领略世间的快乐和痛苦，却在心头不起任何波澜。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我发现我错了。原来这悲伤分量太大，无法一次涌出，只好化作涓涓细流，愈积愈大愈演愈烈。想来好笑，是你改变了我，若没认识你，我遭着这样的事，免不了要用最悲痛的声音嚎啕大哭，强行告知所有人，让他们都知道我很悲伤、我很痛苦。现在不同了，我只想安静的守着你。”

风呼啸吹过山坳，雪沙纷纷洒洒。

“好了，是时候了。”

胡济说着，将酒鬼的尸体背在背上，漫无目的走向了雪原的深处，只在地上留下一行孤独的脚印，和茫茫雪景中的一个落寞背影。

维尔斯雪脉是北境最大的雪脉，它像一个庞大蜿蜒的巨兽，将整个北境一分为二。

这里虽然终年严寒，但并非荒无人烟之处，因为早已有人在这片土地上开拓千年、并且爱上了这里的每一片雪花，他们就是贝斯族。

贝斯族个性彪悍，无论爱与憎都来的尤为炙热浓烈，就好像他们饮的酒、像他们吼出的歌、像他们粗犷豪迈的声音，还有那总是习惯迎着寒风的不羁笑面。

他们的热情好客，也须按着炙热浓烈规矩来；若是遇到路过的旅客，一定是要请回去大肆招待一番，如若不能请回去，那绑着回去也不算失了礼数！

胡济此时正遇到了外出打猎的贝斯族男子，那男子手挽白色长弓，身穿白色兽毛大衣头上带着一顶白色兔毛护耳帽，身后背着插满白色羽箭的箭袋。这毛茸茸的一身白的款式正是贝斯族年轻男子冬日外猎的最爱，活像白毛大猩猩一样可以被淹没在大雪中。

那白毛猩猩看见了衣着单薄的胡济便疯狂的招手，大声喊道：“嘿！朋友！”

胡济没有回头理会，继续前行。

那白毛猩猩随即一路滑一路跑的冲到了胡济身前，强行给胡济一个拥抱，哈着热气的嘴角勾出暖暖的笑，眼睛眯的像月牙，长睫毛上沾着白色冰霜。

原来是个爱笑的少年。

少年触到了胡济背后冰冷的尸体，涉世未深的他不由得有些结巴。

“这...”

“我朋友，走了几天了。”胡济平静的看着这不讨人厌的少年

“路上风雪太大，不如去我家歇一歇吧。”少年收敛了笑容，热情的拉着胡济的胳膊，礼貌的用手示意前方

胡济看了看背上的酒鬼，轻轻的摇摇头，迎着风雪就要前行。

少年还在纠结怎么办，他的客人已经赤着脚上了山坡。

背风坡，雪少，冰多。

“哎哎，别走啊！”少年从后面追上来，偶然看见胡济背后酒鬼手中的酒壶，黑色的酒壶没了盖，被紧紧握在苍白的手中。

他心中有了主意，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道：

“喝酒吗？我家有很多酒，去喝一杯吧！路上有酒的话，一个人走也不会寂寞。”

“路上有酒一个人走也不会寂寞...路上有酒一个人走也不会寂寞。”

胡济把这话念叨了两边，抬头远望，洁白无瑕的雪地留有一行寂寞的脚印。

胡济点了点头，身后的脚印由一行变成了两行。

少年家中果然有很多酒。

他神气走到家门前，拨开挑帘，大声的喊了一声：

“阿爸阿妈，来客人了，快去拿酒”

酒香逆着风雪飘了出来，和少年一般神气。

真是好酒！

胡济接了酒碗，藏青色的花边大碗，辛辣的酒香肆无忌惮，那滋味！与贝斯族的捆绑待客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处！

“进来喝啊？”少年看着端着大碗杵在风雪中胡济，生怕怠慢了礼数

胡济只是蹲下来向酒壶里倒酒。

酒壶斜斜握在酒鬼的手中，胡济将碗中的酒倒成一条极细的线，打的壶底泠泠作响。

“你们这里有烟花吗？”胡济问少年

“有啊”

“可以现做吗？”

“可以。”

胡济听了少年肯定的答复，默不作声的开始喝起了酒。曾经酒鬼酒壶中酒的滋味又涌上了舌尖，涌上了心头。

风雪依旧，让人睁不开眼睛。

胡济眯着眼正在发呆，却被身后的声响打断了思绪。

“认得我吗？”来人立在风雪中的枝桠下问

胡济摇头

“你胡老爷当年闯九棺的时候杀人无数，自然不能一一记清每个被你教训过的手下败将！”

那人从背后取出包裹的刀，他脸颊消瘦，眼窝深陷，锐利的眼眸血丝四布，散发着炙热疯狂的光芒。

“报仇？”胡济冷漠的发问。

“是！”那人语气斩钉截铁，动作比风快，杀意比雪冷。

胡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似乎早就堆在心里，堆了几十个雪季。

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瑟瑟发抖，从上落下几块积雪，掉在被血迹玷污的白色大地上。

胡济从地上捡起刀，用衣服擦干净，迎着风雪虚斩了几下，赞叹一句：“好刀！”

他转过身，归刀入鞘，一并递给旁边的白衣少年

“送给你的！”

少年推辞不收。

胡济再抬手。

少年欣然接受，毫不作伪。

胡济转身走向酒鬼的尸体，迎着风缓缓蹲下，双手抓住酒鬼的手，轻轻取下酒壶，再仰头就灌一大口冰冷的酒，叹了口气，霎时间，视野之内风雪骤停，仿佛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酒鬼的尸体在默默的燃烧。

尸体慢慢变成了灰烬，漂浮在胡济的身边，像是给胡济围上了一圈一圈光滑的丝带。

胡济将酒壶贴身装好，闭上了眼睛。

雪原的夜总是来的那么早，那么无情，就像命运一般，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注定了答案，当你以为你的挣扎改变了它的时候，却不知道这就是它本来该有的轨迹。

胡济和白衣少年把刚做好的烟花搬出来，亲自点燃了所有的引线，冉冉升起的烟火照亮了整个雪原，胡济抬着头在看，酒鬼的骨灰已化作绚丽的烟火，又随着飘舞的雪花重新回归了大地。

生时静默不语，死后却硬要灿烂一次。

烟火落地，万物重归寂静。

冰冷天空的一串串白烟正在消散，地上的碎纸皮被风卷起来混在了雪花里，胡济眼睛泪光闪烁，他抬着头，默声道：

“或许你说的对，孤独是注定的。”

寂寞的白烟被惨然吹散，胡济的身影消失在雪原最冰冷的夜里。

第二章 酒鬼之死-续

天奇山，墨云森林。如果说雨花平原的山，那一定指的是天奇山，至于挨着祖龙境边上的列山屏障，只算得上是小土堆连成片的小土堆。天奇山能称作雨花平原唯一的山，自然是的有两把刷子，当然，这里毕竟是平原，山高有限，天奇山出奇的地方在于它的广阔，或者说肥大。天奇山宛如拔地而起的神象，广阔的山顶是神象宽厚肥大的肩背，在肩背上面生长着整个平原最奇特的森林-墨云森林。

墨云森林也不算平凡，其不平凡之处有三，一是树冠肥厚，林中常年不见日光，故称作墨云；二是魂兽众多，初级魂兽到顶级魂兽均有记载，寻常人避之不及；三是这里有探险家，数量众多。探险家不是普通的探险家，在这里只有一种生物会被称作探险家，那是一种来自异界的生物。他们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观，却绝不能同人类相提并论，因为他们没有生死。照他们的解释，这些来此地探险的异界人把身体留在了自己的世界，而这里的只是他们投影而来的灵魂，人们无法灭杀他们的灵魂，所以没有死，只有离去或者说永不归来。

身穿黑色骑士盔甲的零零发就是这样一名探险家，他有着坚毅的短发，瘦长的身体，大眼睛长睫毛，面孔削薄而苍白。看着有几分病态的他却能轻而易举的甩起镶嵌蓝宝石银色巨剑，将墨云森林外圈的一级魂兽三角龙屠杀殆尽。随着最后一只浑身密布土黄色鳞片，头上长银白色犄角的三角龙倒下，零零发周身发出一阵炫目白光，盎然生机从他的眼睛中迸发而出。对此他早习以为常，依然和每次结束时一样抱怨手中的骑士巨剑：“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骑士剑犹自闪烁着光芒，却不知道它的主人早就看它不顺眼了，越是闪亮越让零零发心烦。

花里胡哨！

零零发正抱怨着，身上的启明石突然响起，零零发随手把巨剑插入石缝里，激活了绛紫色的启明石，石头里响起了一道兴奋的声音：“零零发！零零发！有大事情了！”这声音是零零发的好兄弟好战友零零七发出来的，老七从不开玩笑，他说有大事情就一定是大事情。“什么大事情？”零零发的心情受到了影响，开始猜测能让老七称作大事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和榜单有关系？想到这里零零发赶快补了一句：“魂器？”

“猜猜是哪把魂器让我如此开心？”老七问。

“能让你魂器研究专家老七感兴趣的无非就那几把！”

哪几把来着，零零发一时想不起来，他记得老七常挂在嘴边那几把圣阶魂器，好像有黑藤蔓，什么天才的翅膀，还有什么姬，余下应该还有好几把，名字零零发实在记不得了，不过那些魂器都有着奇怪的名字，听老七说还有着特殊的含义。

零零七的语气高昂简洁：“圣阶榜单-黑藤蔓，无主状态！”

“什么？！”零零发兴奋了，黑藤蔓他真的知道，因为这把圣阶魂器就在雨花平原！无主状态？那岂不是他也有机会！有机会摆脱手中这根华而不实的垃圾！

“还没完！不仅是黑藤蔓无主，榜单还显示王阶魂器-玉麒麟、将阶魂器-流星灭都已成为无主的遗失状态！那岂不是？我们可以？”零零七慢慢的猥琐的笑出声。

“可以！那你速来天奇山下的莱茵小镇！是时候来一场寻宝大冒险了！”镶嵌蓝宝石的骑士剑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零零发拿在手中轻轻抚摸，像抚摸情人的手，他眼中泛着光，那是属于探险家火焰般灼热的光，贪婪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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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平原的中枢府，头发花白的老族长正坐在家中抽旱烟，他轻轻的将花白色的烟灰嗑在巨大的六角白瓷花盆里的泥土上，盆里种着几株墨竹，那是他的女儿种下的，想起女儿老人不由得感到孤独，人老了就希望孩子能守在身边，而他的四个孩子，此刻都不在身边，他不由的努努嘴，泯下一大口茶。

大儿子阮天奇在北方，镇守边疆。二儿子阮天铭，在灵河府，灵河先知门下。三儿子阮天润因为是老小，年岁不大，倒是时常待在自己身边，只是这几天不知去哪里了。此外，他还有一个女儿，是唯一个女儿也是他最宠爱的孩子-阮天云。想起他的女儿，老人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三个儿子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缺陷，老大犟，缺乏变通；老二过于柔弱；老三倒是顺眼，但老人知道自己太溺爱他了，终归不堪重用。只有他的这个女儿，最能让他满意。将来不论他哪个儿子接替了他族长的位置，他都不会太过于担心，因为他的女儿一定会给他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成为一名优秀的监察使。老人从不担心会有人不把她放在心上，因为能征服圣器-黑藤蔓的人，就有资格出任族内监察使，与族长、长老会三足鼎立，分权而治。更何况这人是族长的女儿！

但是，这一次的剧本之神没有站在老族长这边！

老族长对于未来有过担忧，有过很多不好的设想，包括女儿阮天云醉酒闹事、大儿子阮天奇钻牛角尖而负气出走、二儿子阮天铭优柔寡断而错失良机、小儿子阮天润不识忠奸偏信小人而导致朝政败坏。但他从来没想过他那惊才艳艳的女儿会死，会死在那寒冷的雪原里，连尸体都没让他这个孤独的迟暮老头见到。

他的小儿子阮天润此时坐在龙车上，地行龙拉动车厢稳健的前进，朴素毫不起眼的车和车内豪华的内饰以及阮天润亮丽的穿着有着强烈的违和感，熟悉他的人知道，龙车朴素的外观只是掩饰，掩饰着阮天润的行踪。

车内的桌子由红檀木做成，桌子表面花纹繁重却没有任何缝隙，显然是由一棵巨大檀木直接雕刻而成，桌子上放着银质茶盘，茶盘里摆着一壶茶水四碟点心，茶盘旁边是一个木质黑匣子，匣子长约一米五，横在桌子上，表面雕刻着精美玄奥的花纹，此刻却看不清楚，因为匣子上覆满了黑影，一根根一条条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在不住跳动，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这是黑藤蔓！”面若冠玉的阮天润瞪大了眼睛，对着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说。

中年人晦涩的点点头，他在阮天润眼中看到了惊惧和迫切。

是！他想得到黑藤蔓，成为黑藤蔓的主人，但是他害怕！

想要征服黑藤蔓的天才不计其数，倒在黑藤蔓的虚影下的天才也不计其数，如果现在阮天润敢染指黑藤蔓，那么他也会成为倒在黑藤蔓虚影下一员。

好在现在的计划无需任何人拥有黑藤蔓，只要黑藤蔓不在阮天云手中，藏在哪里都不影响他们的计划！

“黑藤蔓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那么接下来...”

中年人的眼睛会说话，阮天润只和他对视一眼就已经明了，他对中年人点点头，棕色的眼眸里酝酿着疯狂。

“那个老东西一定想不到！”

雨花平原-灵河府

今天的天气不好，天空灰沉沉的飘着连绵不断的小雨，阮天铭如往常一样跪在昔婆神像面前，虔诚的燃起一段香，白色的道袍纤尘不染。香烟袅袅升起，阮天铭心中突然有一些烦躁的感觉，不应该！这种感觉不应该有！最不应该在他给昔婆焚香的时候有！天气微凉，他的头上却布满汗珠，沿着光滑消瘦的脸颊一直滴在面前的蒲团上。他开始打冷颤了，开始害怕了。

该死！他嘟囔一声，脸色铁青的跑出去，淋着雨站在老师灵河先知的门前，在敲与不敲上纠结起来。

正纠结着，门打开了，先知拿着一把黑齿木梳，随意在打理着苍白的发。“老师，我怕！”阮天铭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内心的软弱，他知道老师那一定有答案，关于他忽然慌乱的答案。白

发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冲阮天铭笑了笑，又摇摇头问道：“你想知道吗？”

阮天铭重重点头。

“要是想的话，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弟子遵命！”

先知示意阮天铭进屋坐下，而他自己则躺在黑木摇椅上，仿佛睡着一般安详，阮天铭知道，这是老师准备叙说完整的过去以及未来的前奏。

先知眯着眼睛，声音沙哑宛如梦呓，一点一滴的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故事有关于雪原，有关于胡济及和他在一起的酒鬼-阮天云，有关于圣器黑藤蔓，有关于阮天润的野心与计划，前因后果、未来往昔丝毫不差。

听完之后，阮天铭已是大汗淋漓、牙齿打颤了。

“老师，我该怎么做？”阮天铭问。

“你什么都不做，就像不知道一般！”

“那...那怎么行，我不能看着我的姐姐，父亲死去而毫无作为！”阮天铭几乎要哭出来，他弯着腰埋着头在颤抖。

先知却摇摇头道：“你该去焚香了！”

阮天铭一瘸一拐像失了魂一般离开，先知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阮天铭不会离开，不会离开此处去做任何一点一滴的小事，他不会有任何行动，只会在害怕、内疚、自责中继续苟延残喘。世事过往皆有起因，有人可以打破性格与命运的桎梏，但那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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