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传》：卷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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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风声水声虫声鸟声虎哮声，

总合十万八千众生声，无声不寂。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

更兼三百六十地设色，有色皆空。

——北丘第七序列权限者，林姗姗语

序曲 不归（上）

晕黄色的天穹之下，南沙湾的泥土依旧闪耀着红褐色的光芒。纵眼望去，如同一片庞大的泥淖汪洋。无垠的土地之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裂缝，长约百丈，深不见底，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是有人在这片大陆上劈了千万刀一般。

南十二城里并没有南沙湾。

这片土地曾经是南十二城之一，直到沉沦之海侵蚀而上，这里便逐渐荒废，彻彻底底被人类抛弃。偌大的土地之上，竟只有数个村落加起来不过万人生活在这片广袤的世界。

仿佛熄灭的辽阔星河里，仅存的几盏明灯。

而今，灯又灭了一盏。

安江渔村。

铁棘木搭建的房子似乎都有着几分狰狞的味道。这片大陆唯一的植物，坚硬的似乎有些过分。就算是被劈成一块一块的木材，枝桠之间依旧保留着铁棘木尖利的棱角。木质的房屋零星的分布在村落里。房屋有些低矮狭小，上面细细碎碎的铺了一层暗褐色的土壤。若不仔细观察，恐怖会错当成一个个小土丘。

看起来，这层伪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已经风干的黑褐色血液紧巴巴的贴在红褐色的土壤之上，让这里看起来起来有些发黑。村子里并没有尸体，那遍布的血迹和那些简陋低矮的房屋，永恒的沉默着，跟这片土地如出一辙。

离村子大概百来丈的地方，却是整整齐齐的摆着一百多具尸体。这些尸体大都破烂不堪，以极为怪异的姿势被人拼接在一起。而赤身裸体的女性尸体却是更加难以入目，身体上的伤痕密集的让人有些心惊胆颤。也不知死前遭受了怎样的梦靥，她们的脸庞之上大都有些一丝解脱的笑容。

不远之处，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的给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穿衣服。那尸体仿佛随时都会碎裂成一堆碎肉一般，小女孩很是谨慎，轻手轻脚的连呼吸都有些微不可闻。

她叫做宁，留着整整齐齐的齐耳短发，头上一对小巧玲珑的银色耳朵。白皙的额头之上有一个紫色的烙印，远观之下像是一个七拼八凑的王字。身上穿着一件小花袄，鲜亮的颜色让她看起来跟一朵怒放的花朵一般，盛开在这片寂静的土地。

这样的惨状，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适应啊。宁心底有些凄凄然，小心翼翼的将手中诡异笑着的女性尸体轻轻放下，垂手将那双瞪出血丝来的眼眸轻轻闭合。

六十五了。她心中数着，额头上都渗出一丝细汗来。在她身后，六十五具污秽不堪却颇有几分整齐的尸体静静的躺在一旁，面目祥和，禁闭着的双瞳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六十六！她握起小拳头给自己打气，飞扬的眉脚之间，那小小的哀伤似乎也舒卷了开来。

第六十六具尸体是个少年。藏青色的麻衣显得有些小，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小孩的衣服，束手束脚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之感。露出来的手脚白皙不可方物，彷如透明。少年的脸色一片平静，既没有恐慌也没有痛苦，眉清目秀的脸竟然没遭到任何破坏。除了心口血肉模糊之外，整个人完好无损。

好幸运的少年，怕是在睡梦之中被人一剑结束了性命。宁心中暗道。她伸出小手放在少年的心口，静静的感受着。虽然她已经确认这个少年已经死去多时，可是她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希翼。

她的希望终是落了空，少年的心口一片冰凉，毫无波动，明显是早已死去了不知多久。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她依旧感到有些失落。

“唉。”她小大人一般的长叹一口气，伸出两只手开始整理少年有些凌乱的衣着。当她把小手放在少年的脖颈之处时，突的传来轻微的刺痛之感。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疑惑之色，抬起手来一看，白嫩的手指已经有些泛红。

“古怪，真是古怪。”宁惊异的自言自语，眼眸又朝少年看去，那平静的脸依旧毫无波动。难道他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宁脸上有些迟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异样，她觉得有些新奇。这就是疼的感觉吗？好奇怪，有些痒痒的。她不禁有些窃喜。

“对不住对不住了啊。”想了片刻，她有些忍不住心底的疑惑。小拳小掌抱在胸口，肉呼呼的脸上一片肃穆，煞有介事的轻声道歉。尔后她伸出手将少年的领口扒开。

冰肌玉骨，这本是古籍中赞美女子皮肤光洁如玉。但是在这一刻，宁觉得这少年的锁骨和露出的脖颈出当真对得起这个词语。

真是白啊！小丫头感慨，忍不住伸手覆上去摩挲。

下一刻，宁便感觉到一股锋锐到了极致的气息传来，只见少年那白皙的脖颈之上缓缓抚浮现一条金色的丝线来，像是项链一般紧紧贴着少年的脖颈。在少年的胸口处，嵌着半块小巧的青碧色玉佩。像是溺水的幼童，浮浮沉沉在少年胸口上努力的挣扎着。

宁在一旁看的揪心，忍不住伸出小手捏住玉佩想拔出来。

覆手上去，玉质温润不可言语，别有一番手感。小丫头两眼放光，手中愈发用力了起来。

有了宁的帮助，那玉佩终于是挣脱了出来。她两只手宝贝的捧着玉佩，乐呵呵傻笑端着看。只见小巧的玉佩之上，有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小篆，幸好字体尚不算特别复杂，宁勉强认出是‘不归’二字。忽而她感到手中有些异样，背面却也是凹凸不平。

“还有字吗？”宁轻声嘀咕，又翻过来。玉佩之上刻着一排蝇头小字，小丫头有些看不清，眯缝着眼睛努力的看着。

“此...去...诶，这是什么字，不认识啊！”宁很是苦恼，十三个小字对她来说简直跟鬼画符差不了多少。她心中暗恼，头上两只虎耳纠结的摆过来摆过去，怎么办呢？

突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出现在她眼前。那只手仿若透明，指节处一丝褶皱都没有，完美的不像是一个人。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把抢过了那玉佩。

宁又惊又怒，抬头瞪眼望去。

眼前一张似曾相识俊俏的不像样的脸，一双漆黑如墨幽深如潭的双眸。那眸子竟连眼白也没有，黝黑如长夜，淡然如秋水，冰冷似玄冰，还有着丝丝迷惘和沧桑。

咦，这不是那个死去的少年吗？宁终于发现为什么似曾相识了。少年半坐起身，眼对眼，鼻观鼻，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宁，手中紧紧捏住那青碧色的玉佩。

“啊呀！”小丫头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慌乱的往后爬。

少年未曾理会于她，只是抓着那小巧的玉佩，黑瞳在远处残破的村落和摆的整整齐齐的尸体之间来回晃荡。

宁回过神来，惊呼一声转身就跑，一边跑口中大声嚷嚷。

“诈尸啦诈尸啦！好可怕好可怕！”

“哇啊，姐姐，你在哪儿啊？诈尸啦诈尸啦！”

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哭腔。

她跑得很快，一溜烟就窜出去百来米，再转眼，便已经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少年被她的大叫声惊醒，黑瞳转向宁的方向。一个模糊的人形正逐渐放大着。

宁又跑回来了。

小丫头站的远远的，双手叉着腰，大气也不踹，瞪大着眼睛看着依旧半坐着的少年。“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应该是你怕我才对嘛！”宁说的十分的理直气壮，只是声音微弱，怕是她自己都有些难以听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抢我的玉佩！还有，装尸体吓我！”宁努力的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提高了几分音量。

黑瞳少年头也不转，直勾勾的看着她，不言亦不语。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吗？是僵尸吗？”

“难道你不会说话吗？”小丫头放下手，眼底藏着几丝怜悯。

“唆........唆........哇.....”少年眼也不眨，嘴巴有些艰难的一张一合。他皱了皱眉，砸吧砸吧嘴，再度张口，口齿清晰的重复道，“说.....话....？”

少年伸出那只白皙的不像话的手指了指自己，苦涩的摇了摇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又举起手中的玉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宁，微微摆手。

“你能听懂我说的什么吗？”

少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能听懂....我...说...的...什么...吗？”

“我是大坏蛋！”宁探着脑袋试探着又说。

少年指了指自己，轻笑的摇了摇头“我不是坏蛋。”罢了，又伸出一根大拇指对着宁，眼神有些哀伤的看着地上安详躺着的六十五具尸体，脸上笑意盈盈“你也不是！”

清楚明白，掷地有声。

宁看到他的黑眼睛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明白这是在夸她呢！可是为什么就觉得这么难受呢？宁十分委屈的想到，肉色的嘴唇高高的撅了起来。不是一直跟我学的嘛！怎么就突然不学了呢？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我是在做好好事，怎么感觉反而错的是我！

她越想越是觉得有些委屈。

“你是大坏蛋！”

小丫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少年颇为窘迫的挠了挠头，在不知不觉之间，那眼底的黑芒尽去，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眸子呈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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