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西水》免费试读_三槐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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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山计划

清晨的云雾若隐若现的时候，东山在松林群鸟的呼唤中缓缓现出她的模样，水田被犁翻过留下的混沌在几次春雨过后业已沉静，牛和人的脚印交相积满一凼凼的水。东山环绕着的飞水湖整年为水田供着水，再过两月，青苗将为依山而下的水田染上一层一层崭新的绿。飞水湖原是山谷底小溪一条，大炼钢后第三年东山落下一面山，形成一道天然堤坝，水面最宽处近二十米，窄处扎一个猛子就到了对岸，湖面狭长蜿蜒八九公里，每至七八月雨水激增，水涌过堤坝，挟着溪中群鱼，直直往山下飞去，成了飞水湖，历经村民几轮固化，堤坝平整得厚实宽阔，飞水湖也稳稳数过三五十载的春秋。湖边坐落着东山村，人家仅十来户，总共不到一百人的规模，村子本是在半山腰上，飞水湖形成后，村子正好环湖而立，推窗水映山，回头山靠水。东山村地处南国深处，是少数几个还未通公路的村子，下山的路也是原始的草石步道，离最近的乡镇来回得两天，又因飞水湖形成后，下山路常年为水浸湿，崎岖且滑，村民除采购必须的日用品外，往往一两年也是不下一次山的。

一九九二年三月的第十九天，秋家四小子在堤坝上留下了他们三周岁时的第一张彩色照片，右下角红色的印刷体古板的打印出“1992-3-19”字样，照片里四小子或傻笑或嚎哭，舔着大白兔挎着塑料枪，一幅幅傻儿子模样，懵懵然不知世事，也是在一九九二年三月的第十九天，一场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全民直播狂欢与一场史上耗时最久的全民地下豪赌就此拉开序幕。

秋家在东山村十六户人家中是独姓，秋正义是四小子的爸，年近三十郁郁不得志，演过大小电影二三十部了，尽是些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台词也极少有。最近一次因演中枪身亡时自由发挥，倒在地上自己加蹬了几下腿，妩媚的几下蹬腿竟将严肃的战争神剧蹬出了情色片的味道，触了导演的怒，讨得一通臭骂兼嘲笑，又值还款日将至却双手空空，索性破罐子破摔，就地炒了导演鱿鱼。第二天银行催款短信一下将秋正义拉回现实，是回头不要脸还是要脸不回头，他选择了后者，于是，在二零一一年还单身未育的秋正义阴差阳错通过猫厂应聘当上了在一九九二刚满三周岁的四小子的爸。

连同秋正义，东山村其余十五户人家也都是通过猫厂应聘过来的，原有的村民在猫厂给了巨额补贴以及房屋安置后都搬的远远的。唯一没走的是村尾住着破泥房的李大爷，李大爷年近九十，眼睛还能使，耳朵和嘴都已退了休，不闻不语，年纪已大，钱财房屋已无多大用处，膝下无承欢，加上李家老太也葬在东山村后山上，就留在村中没走。猫厂见李大爷不闻事不言事，对整个项目料想无甚影响，又少了许多安置的费用，于是乐得李大爷留下。却没想李大爷在项目第五年的时候就差点改变了整个事情的走向，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猫厂在2011年的时候引领着整个综艺及大众娱乐的风向，彼时直播兴起，但内容同质化严重，观众已审美疲劳，猫厂收益下滑明显。于是猫厂决心创新，摒弃了传统直播平台的剧本式直播，启动了“东山计划”，直接砸重金迁走东山村原住民，层层筛选，在各行业招聘了东山村现有的村民，组建了一个数十人的实时直播团队，直播团队的核心却不是村民演员，而是在一九九二年三月的第十九天在堤坝上留下三周岁照片的四小子们。四小子是猫厂从市孤儿院领养的四个孤儿，年纪都刚到三岁，老大秋远，老二秋寅，老三秋桂，老四秋曲。三岁的孩童的记忆基本是无意识的，几乎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能记忆的东西往往与强烈的情绪关联，而这时的强烈情绪往往是受到惊吓的时候，所以能记住的三岁的事情大都不会是快乐的记忆，而是在脑中永远挥之不去模模糊糊的不安。秋桂一生对深水莫名的恐惧，每次水淹过胸口的急促感觉，也许已在秋桂和三兄弟来到东山村在堤坝上留下合影的第一天，在见到坝内幽绿深水坝外层层断崖的第一天，在堤上嚎哭不愿照相的第一天就写在了秋桂刚满三岁的记忆里。

现实总是不堪，东山村外的2011平凡得近乎普通，一些人出生，一些人离去；一些毕了业，一些入了学；一些天下雨，一些天放晴；一些天睡觉，一些天醒着；因此“东山计划”的东山村背景被设定为一个永远循环的1992年，一个稍微动人的年代，邓老在南方讲着话而阿西莫夫在远方走向永恒的终结、巴塞罗那奥运会正如火如荼而埃斯科瓦尔在恩维加多监狱匍匐着挖出了自由，此时的东山村对外面世界的感知几乎全来自于村中为数不多的几台熊猫牌黑白电视，天气好的时候，能接收一个东山卫视，一个经济卫视，还有一个东山影视。东山村1992年3月19日（东山村外的2011年10月10日）是四小子到东山村的第一天，也是整个东山村的时间奇点，东山村村民演员们也在这天全部就位，开始了直播，东山元年时（2011）村民的直播是没有剧本的，村民可以像四小子一样，打滚傻笑睡大觉。为了打造一个1992年永远循环的幻象，猫厂制定了东山村三大定律，只有第一年能在东山村正常生活下去且没有打破东山村三大定律的人，才能留在东山村继续领着猫厂提供的不菲薪酬。一旦违反三大定律中的任何一条，合约中止，演员出局，薪酬减半，并且十年内猫厂不会与该演员发生任何合作行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这时猫厂的影响力，十年不与之合作相当于直接宣布了演员生涯的结束，因此，除了秋正义这种为生计所迫为薪酬所动来应聘村民的，再除了猫厂为吸引流量客客气气请来的几个时下当红艺人过来当村民的，其余村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审慎后才到的东山村。而四小子作为东山村近乎唯有的非演员，将按小孩子本来的样子在1992年永远循环的东山村里长大成人。

第二章 第一定律

“远多，远多，看白鸟”，说话间，湖中孤丘上数十只小白鸟嗡的一下扑腾而起，“嗷，嗷，嗷嗷……”的白鸟声响成一片。秋桂大着舌头，喊着他的秋远哥，两小子在漫天的白色里手舞脚跳，老三秋桂说话还不大清楚又最喜欢说话，光着一只脚，另一只鞋不知去了哪，观众一面给秋桂“远多，远多”的傻叫给逗乐，一面又惊于世上还有东山村这样的一个角落。东山村本身地处南国深处，加上飞水湖蓄水后湖中小鱼、小虾、各种水生昆虫数量剧增，慢慢引来小白鹭，发展到现在，聚居在飞水湖边的小白鹭有四五十只的规模了，飞水湖边食物充足，三面为群山环绕，常年气温相差无几，渐渐的，这群鹭鸟已不再迁徙。白鸟扑腾一会，最后都隐在了湖对岸的一棵香樟树里，这颗香樟树由三株长在一起，树干需三人环抱，枝繁叶茂，浓荫蔽日，大热天在树底下也凉快无比，阳光几乎透不下来，夏开细花，结小子，树上，白鸟用树枝筑起密密麻麻凌乱鸟巢。

“远子，桂子，回家了。”白鸟归了树，秋正义也准备领秋远秋桂两小子回家了，秋寅秋曲下午觉应该快睡醒了。

“秋正义肯定是第一个打破三大定律的人。”观众甲端着小杯的加冰威士忌，一脸自信的说。

“不会，他欠一屁股债没还，哪敢丢了这工作。”旁边观众乙摇摇头，不大认同。

“他天天和四小子呆在一起，百密难免一疏，何况他连孩子都没有过，现在却要带四个小子，手忙脚乱总有出错的时候。”

“也是。”观众乙想了想，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附和道。

“哈哈，我不赞同。”两人转过头，观众丙应该是才下班，西装解了领带，自顾走过来，凑到旁边说着。“你们要是仔细看了昨天中午十二点的直播，有寒寒那场，大概就会明白第一个打破定律的人不会是秋正义了。”寒寒是猫厂数倍于其他村民花重金请过来的当红艺人，在东山村民的女性里是绝对的颜值担当。

三人找小酒馆老板要过遥控板，调到昨天中午直播的回放，电视画面左上角有时间，直播里显示的都是东山纪年时间，小酒馆里此时回放的直播显示的是东山元年3月27日，离直播第一天正好一周，其独特的情景设定、还算强大的演员阵容加上对东山村这样一个角落的好奇，已经成功引起了全民观看的热潮。镜头先是对准四小子，秋远、秋寅、秋桂、秋曲都憨憨的睡着午觉，脑袋横七竖八歪着，秋桂脑袋埋在被窝看不到，东山元年的3月春寒未退，还得盖着五斤的厚棉絮。睡觉没什么好看，一憨二傻三呼噜，镜头切到寒寒，正午已经过了，寒寒还在灶前挣扎着，头发上落了些草灰，灶前的火一会明一会暗，就是燃不起来。没来东山村前，寒寒出门至少会有五六个助理跟随，这次过来东山村，好不容易说通猫厂才同意带了一个女助理，也是过来东山村的唯一一个女助理，助理正对着寒寒，站在一口黝黑大铁锅前，等着锅里的油开，寒寒不会炒菜，而助理才来一周还没有达到边生火边做菜的水平，为了不饿肚子，只得寒寒自己到灶前帮忙。

“寒寒，找个扇子扇火，火应该会生得快。”助理提醒道。

寒寒翻箱倒柜找来一把原村民没带走的蒲扇，对着灶孔挥去，“噗”，火没燃起，炭灰扑了一脸。助理忙取了湿毛巾递过来，寒寒擦了脸，负气扔下毛巾走了，“破地方。”，嘴里嘟哝着到门口长椅上躺下了，也不管肚子还饿着，留助理一人在那鼓捣做饭。

“看吧，就寒寒这样，很快第一条定律就会被打破的。”观众丙按了暂停，转头向甲和乙说道，长椅上躺着的寒寒刚擦过的脸瓷白温润，尽管是春天三月稍厚的衣服，也盖不住香衫罩体香罗碧，身姿窈窕。

东山村第一定律即：在任何情况下，首先保证自己的生存。东山村地处过于偏僻，无车马往来，进山出山都得经过一大段原始的草石路面，途中还有沼泽乱布，涨水期飞水湖水溢出后，下山路更是湿滑无比，一掉下去就是数十丈的悬崖，下了山还得涉水到对岸山林中，从大炼钢到现在，山林已无拘无束的长了好几十年，根深林密，野物出没，即使是原住村民到去世没有离开东山的也大有人在，李老太就没出去过，在东山村来，也在东山村去。为增加直播节目的刺激性，猫厂只给东山村的村民们提供了半年的粮食和土豆、白菜、萝卜之类可以存放几个月的蔬菜。半年过后的粮食和蔬菜就得靠村民自己想办法，其余的日用品一年补给两次，一次是每个1992年将要结束的头一天，猫厂会用直升机将村民需求的日用品投到对岸的湖岸旁;另一次是每个1992年3月19日，猫厂每年需要在堤坝上为四小子留影，顺便也会带上些上次未带足还差缺的日用品。

是生存，还是生活，在东山村便成了第一要务，也是东山村第一定律：在任何情况下，首先保证自己的生存。这也是之后东山元年整整一年给村民带来最多困扰，也给观众带来最多惊艳的一条定律。

“寒寒这样养尊处优的主，估计等不到半年粮食吃完就要生存不下去了。”观众丙还和甲乙在酒馆里津津有味的讨论着，边说边擦掉嘴角流下的酒液。此时，东山村外的省会里，城市里，区县里，乡镇上，不乏这样一群一群坐在电视前，怀着无聊，好奇，刺激，猎奇，向往，同情，猜测的心情看着东山村人和事的观众们。

而四小子和东山村村民，将会很快面临他们第一个无可避免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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