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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
人生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挺拔的孩子们会渐渐地低头、弓背、屈膝、弯腰、蹲下,当最后一根稻草的压力到来时,要么站起来如释重负且孑然一身,或者趴倒在地挣扎着试图再度爬起。
人们都不愿被压垮,所以都拼了命地用尽各种手段向高处爬,即使疲惫也不愿停下,纵然筋疲力尽,那也要扔掉身上的包袱、衣服、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当站在所能站的最高处时,人们一丝不挂、孑然一身。
宋知命曾经对父亲所说的这些话深信不疑,但现在他却第一次质疑父亲,因为即使扔掉了所有身上的东西减轻的负担也不足以让他爬到悬崖上面。
宋知命是宋家堡普通的一家农民的孩子,已经十二岁的他不如其他孩子聪明,甚至可以说很是愚笨,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可以蒙到他,这让他的父母头疼不已却让同村的孩子们找到了乐子。
本身宋家堡就是一座偏僻的小村子,土地又不是很肥沃,全家一年收入也就十几两银子,堪堪果腹,至于玩具零食想都别想,于是孩子们最大的乐子就是进山找野果子吃和逗弄宋知命。
孩子们本身天性纯良加上父母亲的教导倒是令他们不愿意欺负宋知命,相反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带着他玩,每次摘到果子都先分宋知命几颗,看着他开心地露出一嘴小白牙,孩子们也开心的很。
这一天,宋家堡的孩子们又一次去山里“扫荡”,他们先是找了些果子吃,又运气奇好地发现一片野菜,于是理所当然的清理一空。
当孩子们兴奋于晚上终于可以加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只好漂亮的鸟儿,彩色的,小小的可爱极了。
于是他们开始追它,想着这么点的小鸟应该飞不快的,没想到追了它这么久竟然还是没有停一下的意思,而且眼看着到了悬崖边上,于是领头的孩子就放缓了速度想着追不上就不追了,谁知宋知命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嗖”地一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孩子们开口喊他的名字,谁知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小鸟,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终于,宋知命掉下了悬崖。
孩子们惊恐地跑过去查看,幸好,有一个石台,上面还有几个断掉的树枝,宋知命就掉在石台上面,应该是摔不死的,但是伤筋动骨是跑不了了。
宋知命睁开眼睛,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首先要做的肯定是爬上去。
往上一看,至少有十米高!
于是他开始往上爬。
父亲说过,身上越轻爬得就越高,于是他扔掉了装在身上的野果野菜,脱掉了被树枝刮破的麻布衣。
可这并不足以让他爬上去,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抬头一看还有接近一半的高度,可是他又没了力气也下不去,手臂开始发酸,疼了起来,他渐渐地撑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但是他知道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肯定要摔惨了,肯定会很疼。
这时,他看到了一只彩色的小鸟......
当孩子们带着大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宋知命正躺在悬崖边上,宋知命父母连忙上去查看,竟是睡着了。
一些孩子的父母直接一巴掌拍到自家孩子的头上,说小孩子说话就是不靠谱,那么高的悬崖小孩子怎么爬得上来,然后转过头对宋大福笑着说孩子没事就好。
宋知命被一缕强光晃开了眼睛,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跳下地,穿了鞋就跑了出去。
宋大福已经去了田里干活,而宋知命的母亲杨秀花担心宋知命所以没有去田里,而是在家中院里做一些女红。
据村里的郎中说,宋知命的身体毫无异样,但是到现在已经睡了三天,所以杨秀花的心里有些焦躁,手里的针线活也显得粗糙。
这时,“吱”的一声从近处传来,这是破旧的木门的开门声,杨秀花听见这个声音,一激动,手一抖,刚穿过绣布一半的针就扎到了手上,疼得她哎呀一声。
“娘!”宋知命连忙跑了上去,为杨秀花查看伤口。
杨秀花看着儿子,不知为何感觉他变得伶俐了一些,她摸着儿子的头笑着说:“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宋大福正在田里除杂草,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险些拔掉一棵稻苗。
虽然村里郎中说儿子身体毫无异样,但是已经睡了三天却还是不见醒转,是不是需要找一个道士帮忙驱驱邪?
似是老天听见宋大福心中所想,似是那远处的道士听见了宋大福的心意,直奔着宋大福走来。
宋大福弯腰除草,并且心不在焉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道士,直到道士叫了他一声。
“阁下可有烦心事?”道士的声音很温暖,很年轻。
“嗯?”宋大福抬头一看,一个年轻道士不知何时站在这里,肩上还站着一个彩色的小鸟,他站起身点头致意笑着说:“道长,实不相瞒,我……吾儿已经昏迷三天了,可是村里的郎中却说他毫无异样,真的是很焦虑啊。”宋大福尽力地让自己显得斯文一些,可脸上的泥和着汗水,却丝毫不给面子。
“阁下怕贵公子污秽沾身?”道士问。
“唉!我们宋家堡很是偏僻距离县城也很远,想要请先生帮忙看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再有几天还不醒的话,我就去一趟县城,请个先生来看一看。”宋大福有些无奈,想着如果去请道士肯定又是好几两银子。
“不必,贫道随阁下回去看看便是,不要银子,但是饭还是要管的。”年轻道士笑着说。
宋大福心里一喜,却也犯嘀咕,看起来如此不凡的道士为什么要帮我?但很快也就不想了,因为这种排面的道士如果去县城请的话,没有十几两银子是请不到的,既然这位愿意无偿帮忙,他宋大福自然一万个愿意。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宋大福有些呆,坐在院里的宋知命眼睛通亮地看着宋大福,这对父子就大眼瞪小眼得对视着。
“看什么看,看傻了?儿子好容易醒过来了,你还在这傻看着!”杨秀花端着一大盘白面馒头从灶房出来,语气不善但难掩喜悦,而后余光一瞥,看见一位肩上站着个彩色小鸟的道士,心想肯定是宋大福从县城请来的,这种道士没有十几两银子肯定请不到的,这个不懂过日子的男人!
虽说心里嘀咕但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哟,道长快请进!”
宋大福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把道士往院子里引。
年轻道士微笑点头,走到院中石桌前、宋知命的对面坐下。
宋知命虽然没见过真的道士,但是家里有一个袁知命袁神仙的塑像,用来祭拜祈福的,和面前这个人穿得很像,所以他想应该是真的道士。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觉得这位道长肩上的小鸟好漂亮,而且好像在哪见过。
宋知命揪下一块馒头,探着身子送到小鸟面前,道士面不改色还是那般温和的微笑。
宋大福一把抓住宋知命的裤带把他拉回到石凳上说:“我怎么教你的!无理!”又转过头对年轻道士讪笑着说:“家教不严家教不严,请道长见谅了。”
年轻道士揪下一块馒头,送到肩上彩色小鸟的嘴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无妨。
宋大福松了一口气,但是那小鸟却像是突然兴奋了起来,一口吃掉道人手里的馒头,就直奔着宋知命飞了过去,又抢下刚刚被宋知命收回的馒头块,然后落在宋知命的肩上,用头蹭着他的耳朵,还发出“叽叽叽叽”的动听的声音。
宋知命开心得很,又揪了一块馒头,送到小鸟面前。
这顿饭宋知命吃得很开心,但他的父母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那道士养的东西,肯定是有很大灵性的,怎么会如此亲热自家愚笨的孩子。
但亲热总归是好的,看道士的样子起码也并不反感。
宋大福担忧地看了看远处正追着彩色小鸟到处乱跑的宋知命,然后转头对着道士说:“道长,你看我儿……”
“无妨。”年轻道士说,他一直笑着,一直看着宋知命笑,“并无污秽,也无灾邪,昏迷三日许是时候到了。”
“时候?什么时候?”杨秀花疑惑地问。
“实不相瞒,贫道于三日前察觉天地气运紊乱,又在一瞬间重新聚合于此方位,感觉会有一位天地梁柱出世,所以贫道是来碰碰运气,找找缘分。”年轻道士说。
他当然是乱说的。
宋大福夫妇没有读过一天的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指望他们明白气运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天地梁柱”这个词他们还是能理解一些的。
总之就是前途一片光明。
“那道长所说的缘分……”宋大福抱有一丝期待,试探着问。
“贫道既跟着先生来了,自然就是缘分。”道士说。
“道长是说,我儿知命是道长要找的……缘分?”宋大福眼睛一亮。
“正是。”年轻道士一挥手,正玩的兴奋的小鸟突然顿了下,有些不情愿的飞回他的肩膀,宋知命也跟着跑回来。
“你叫宋知命?”道士问。
“嗯。”宋知命点头。
“呵呵,真土。”道士笑出了声,“换个名字吧?”
宋大福有些赧然,悄悄地在桌下搓了搓手。
“不土!宋知命是我爹给我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你知道袁知命袁神仙吗?”宋知命抬着头挺着胸脯,一脸豪气干云。
“袁知命我知道,袁神仙是哪位?”道士笑吟吟地问。
“袁知命就是袁神仙!我爹说那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他想让我也最厉害,所以让我叫宋知命。”宋知命大声地说,不知哪里来的豪气。
“好,那就不改,我问你。”道士嘴角放了下来,一脸严肃,“想不想变成比袁知命还要厉害的人?”
“比袁神仙还厉害?!”宋知命长大了嘴,一脸惊讶。
就连宋大福也暗自腹诽,这个道士有些吹过头了吧?
“修道讲的就是一个中正平和,吹牛是万万不会的。”道士笑着说,不知是对宋知命还是宋大福说的。
“不用不用,和袁神仙一样厉害就行了!”宋知命连连摆手,逗得道士又笑了起来。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道士问。
“你很厉害吗?”宋知命歪着头问。
宋大福杨秀花夫妇坐在一旁捂着脸不想说话,心想你这傻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嗯。”道士认真的点头。
“多厉害?”宋知命又问。
“嗯……”年轻道士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袖口一挥,石桌上的白面馒头瞬间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保守估计最少一千两!
宋大福和杨秀花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馒头变成的银子。
“别人收徒都是收拜师礼的,贫道今日先送你一份礼,你可愿做我徒儿?”年轻道士微笑着问。
宋知命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一桌白花花的银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可能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家也没有这么多!
“咳咳。”宋大福干咳了两声,用手拉了拉宋知命的袖口,这才让他回神。
“愿意!愿意愿意!”宋知命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还伸手蹭了蹭嘴角。
传说中,神仙们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可起码石头和黄金都是硬的啊!眼前这个要收自己做徒弟的道士竟然可以把软的馒头变成硬的银子,这肯定是神仙!肯定是!
道士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宋知命是拜给银子还是自己。
“那贫道就先收下一份拜师礼。”说着,就伸手从桌上拿走一块银锭,“那么,宋知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叫袁师,你今后就叫我师傅吧。”
“好的好的师傅!”宋知命兴奋地点头。
这时,宋大福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宋知命的脑袋:“傻小子!拜师要行拜师礼!快跪下给师傅磕头!”
宋知命一脸茫然,但是既然父亲说了,就准备要跪下,道士却挥挥手说:“不必了,贫道不看重那些。”
“那么贫道先行告辞,明日来接知命离开。”说着,道士便起身离去,当宋大福缓过神来想起要去送一送时,出门却看不到人影了,嘴里叨念着神仙神仙,又回到桌前看着那一堆白银发呆。
某一处山上,年轻的道士走在山道上,他肩上有一只彩色的小鸟,不知为何这只小鸟显得有些不安,或是急促。
总之,叽叽喳喳,并且不停地在道人肩头跳来跳去。
“别急,一晚而已。”道人伸手摸了摸小鸟的头,才让它安静了些。
“三千年了,我还是想不通。”道人说,“所谓天下苍生,如何值得救?这苍生就像那受了伤的毒蛇,你想救它,它却恨你、想杀你,而对那拦着想救它人的人,它却心怀感激,大肆歌颂。”
道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能想通?”
彩色的鸟儿停止了叽叽喳喳,也不再蹦跳,低下小小的脑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像是在思索。
“按理说你该明白的,可为什么不明白呢?只是追随,不问原因吗?不愿问吗?”袁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别人说话。
他又说:“我也不问,但是我要一个公道。”
小鸟叽叽一声,抬起了头。
宋家堡本身就是个只有二十几户的小村子,宋知命这个傻小子得了仙缘被仙人收为徒弟的事情经过杨秀花刻意的宣扬在一下午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村子。
宋大福匆匆赶去最近的市集买了很多的肉食宴请宋家堡所有人。
酉时,几乎全村的人都聚在宋大福家那小小的院子里,热热闹闹,都在说着宋大福对得起这个名字,如何如何有福。
“嗨!我早就说宋知命这小子有灵气!怎么样?成了仙家弟子了!哈哈哈。”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大笑着说。
“去你娘吧!你就只有一个吹牛的能耐。”另一个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吹你娘的吹。”被嘲讽的男人似乎无话可说,底气有些不足地说。
“哈哈行了行了,都也别吵了,今天是我宋大福这辈子最对得起我名字的一天,大家酒肉管够!如果不够,明天再来!”宋大福拎着酒坛子,脸颊红彤彤的,显然喝多了,杨秀花听了这话,赶忙从后背掐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宋大福对着杨秀花喊道。
所有人停顿了一下。
“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啊,管够!”杨秀花笑着对那群人说。
乖乖,这一顿饭就请掉了几十两银子,再多请几顿,那知命师傅给的这点银子都要请光了。
“哈哈,秀花,你就放心吧,我们绝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村长宋祁礼说完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杨秀花也没有丝毫羞赧的意思,笑着说:“哪里的话,大家想来几次来几次!”
“嗯!对!想来几次来几次!”宋大福大声地附和着。
“大福啊,按理说,神仙那等人物是我们做梦都不敢梦的人物,且不说如何找上你家知命,就是这必不可少的拜师礼……可别生气,这只是我们的疑惑,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就算了。”宋祁礼站起来,拿着一碗酒走到宋大福面前,抬一下碗,一饮而尽。
“诶,村长说的哪里话,我跟你们说啊,我家知命的师傅可了不得!喏,就这么大一盘子白面馒头,就生生给变成了银子啊!堆了一桌子,足足一千两啊!然后和我家知命说‘我收你为徒,拜师礼可不能少的。’然后就从这一千两里拿走了十两。哈哈!”宋大福喝多了酒,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财不露富的道理早被抛到三万里外了。
正在和小伙伴们在一桌抢鸡腿的宋知命突然回过头,看向村长的位置,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但并没有什么动作,咬了一口抢到手的鸡腿,然后塞给邻座的小孩,又去跟他们抢一个酱猪蹄。
宋家堡本身很是贫穷,每年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些白面馒头和肉食,今天宋大福宴请还说酒肉管够,那自然是没有少吃的道理,直到丑时,孩子们都撑得走不动路,一些男人也喝得不省人事,那些尚且清醒的人才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回了家里。
宋知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块骨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不知为何,杨秀花看着这么狼狈的儿子,还一脸灵气呢!
杨秀花把儿子送回屋里炕上,然后一脚把瘫倒在门槛上呼呼大睡的宋大福踹到了外面,便关上门自己睡觉去了。
日上三竿,躺在院子里的宋大福才揉着脑袋醒转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不嫌弃一地垃圾酒水而坐在石凳上的袁师,顿时老脸一红,赶紧起身整理衣服,拍掉身上的灰土,点头致意。
“不必拘谨,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袁师笑着说,那只彩色小鸟也早就飞到宋知命的房门前开始叽叽喳喳叫他起床,看起来很是欢愉。
宋大福豪气横生,老子和神仙是一家人!奶奶的,说出去看谁还敢跟老子嘴嘴的。
杨秀花早早地就醒来看见不知何时坐在院中的袁师,她没有出去,她怕她出去以后儿子就要走了,虽说是去当神仙,但是要离开自己不知多久,心里自然还是难受不舍得很。
直到宋知命推门出来,小鸟飞到他肩头的那一刻,杨秀花才红着眼推门出去,向袁师致意,然后冲过去抱着儿子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嘱咐“要听师傅的话,不许顶撞师傅”“出门在外要好好吃东西,不求吃好但求吃饱”“快到秋天天快凉了,记得多加衣服”云云。
宋知命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很不好受,跟着哭了起来,一直点头说是。
娘俩就这样抱着哭了很久,哭得宋大福都流了几滴眼泪。
终于,袁师开口说:“我们走吧。”
杨秀花依依不舍地放开被霸占的宋知命,宋大福找准机会赶紧冲上去抱了一下儿子,却没有多说什么。
夫妻俩站在门外,望着空空如也的路,杨秀花又哭了起来。
“爹、娘,村长……让我很不舒服。”这是宋知命最后一句对他们说的话。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袁师和宋知命就一起消失了。
……
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宋知命发现周围瞬间变成另一幅景象。
这是一座山,周围全是树,可以听见有水流的声音,还有鸟群在飞。
宋知命跟着师傅默默地走着,不知为何,那只彩色的小鸟一直粘着自己。
他自己当然也是喜欢的。
“这叫浮屠山,是我的一个朋友取的名字,后来就一直叫浮屠山了。”袁师说。
“真好。”宋知命深吸一口气说,“树好,水好,空气也好,很舒服。”他闭着眼,感受着浮屠山的美好。
“这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山,也是灵气最足的山,可你知道为什么叫浮屠山吗?”袁师问。
“不知道。”宋知命只是想着,不愧是神仙的朋友,取的名字都这么高深莫测,听不懂。
“浮屠,浮图,佛陀,休屠。”袁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交给宋知命,“就是佛。”
“当年,这天下土地贫瘠,灾荒连年,贫瘠之处已经连续十余年颗粒无收,我的那个朋友,为了让这天地间灵气充沛些,土地肥沃些,于是就跟我说,想跟上面借一些灵气。”袁师伸手指了指头上,宋知命抬头看了看,除了云什么都没有。
“我当时是阻止他的,他和我不一样,我曾游历于人间无数年,见惯了人之性情,深知何为凉薄。但是他不一样,他性情赤诚,觉得天下只要有一个好人就值得去救,于是他就上去了。”宋知命心不在焉的翻着那本一点都看不懂的书,点着头。
“这个你现在是看不懂的,等回去以后,让你师兄教你识字。”袁师帮他合上书,塞进他的怀里,“他上去以后,明显是谈崩了,可能是上面不愿意让下面的荒凉气染到上面,也可能是上面不愿意稀释灵气,反正后来打了起来,那段时间,乌云万丈,百万里连绵,暴雨如注洪水泛滥雷霆不休,天下无数生灵惶惶恐恐以为末日将至。”
袁师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激动,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我那朋友只是一人,再如何超凡又怎抵得住三千仙人的围攻?一月之后,灾荒渐稀,人们的恐慌也稍稍淡了些,可我知道,我的朋友抵不住了。”
“哇!好厉害!”宋知命突然插嘴感叹,“师傅那朋友是袁知命吗?竟然这么厉害!可以打三千个仙人!”宋知命眼神中亮光似乎刺到了袁师的眼睛。
袁师挥了挥手:“什么袁知命,他可比袁知命强得多了。”然后也没给他插嘴的机会,继续说:“后来,我想去把我那朋友接下来,可谁知,连绵大战导致天门崩塌,我无法从天门而入,就想撕天而入仙界,但那天门实在坚固撕开后我实在无力进去接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那朋友被围攻而后伤的越来越重,就在我几近绝望想不管天门直接冲进去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袁师停住了脚看着宋知命脚下的土地,“这里,五百佛陀以身为引,诵经普渡,燃尽自身生机化为五百金舍利撑开天门,呵,当真是金光大放。”袁师嘴角上扬,像是嘲讽,又不知为何嘲讽,“我来不及感谢,直接冲进了仙界,把我那朋友接了下来,可为时已晚,虽说还剩下一口气,但眼看着生机流逝,止之不住。”
“他用尽最后的生机,收回了五百金舍利,葬于此处,告诉我说,这座山叫浮屠吧。”袁师表情有些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知命你要记住,可以不敬天下人,可以不敬天上仙人,甚至可以不敬为师,但不可不敬佛陀。”袁师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当然,是真的佛陀,不是那些伪善秃驴。”
“是。”宋知命不知道说些什么,眼珠转了转,突然抬头问:“师傅,现在这天还进得去吗?”
袁师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进得去。”
“那我也要进去跟他们借点灵气!”宋知命认真地说,一丝明朗从他眼底闪过。
“为什么?”袁师问。
“我爹娘说,最近几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跟上面借点灵气让我家收成好一些。”宋知命认真地说。
“只因你父母?”袁师问。
“嗯。”宋知命点头。
“哈哈,好。”袁师竟笑了起来。
“师傅你笑什么?”宋知命疑惑地问。
袁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对他说:“这个浮屠山,所有人都进不来包括你的师兄,甚至没人知道这座山,所以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嗯,知道了。”宋知命点头。
袁师伸手点了点宋知命肩上小鸟的小脑袋笑着说:“还差一点。”
“啊?”宋知命摸不着头脑,他肩上的小鸟却欢快地叫了一声。
南海之南,商船渔船都无法到达的一座山上,一个小道童卖力地扇着面前的炉鼎,不时地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鼎中飘散出沁人心脾的香气,炉鼎周围的空地上,几百鲜花绽放,又因炉鼎高温瞬间枯萎,如此循环。
这座山很高且很远,即使是船只所能到达的最远处也连这座山的轮廓都看不见。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现在煽火道童的身后,小人身上还带着一只鸟。
“师傅,回来啦?”小道童头也没回,鼎炉事大,不容有失。
“嗯,这是你师弟,宋知命。”袁师说。
“哦?呵呵,好名字。”小道童挑了挑眉笑着说。
“嗯嗯,你知道袁知命袁神仙吧!我和他名字是一样的呢。”宋知命听到有人夸他,也开心得很。
“是吗,真厉害呢!”小道童由衷的感叹道,“我叫袁天罡,是师傅给我的名字,是你的师兄。”小道童还是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擦擦汗珠。
“嗯,师兄好。”宋知命想往前凑一凑,结果刚往前靠了两步,一股火烧一样的热浪就喷到他脸上,令得他赶紧退回到师傅身边。
“还有多久来着?”袁师问。
“还有两月零四个时辰。”袁天罡说。
“嗯,交给我吧,你去带着师弟去认认字,你知道我不喜欢教人识字的。”袁师说。
“是是是,弟子游历海内时听过一句话,叫‘大徒弟是劳苦命,小徒弟是皇帝命’虽说有些夸大,但也差不多咯。”袁天罡一脸幽怨地把煽火扇交到师傅手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师傅比自己更看重这丹药无数倍,绝对是不容有失的,于是就带着宋知命去了书房。
在学了一个月字之后,宋知命才知道为何有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想去私塾去念书,学到知识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好吧骗人的,学认字实在是太痛苦了!除了前几本书道童师兄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念过之后,后面的书就让他自己看,而且现在已经看完了几百本。
可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什么都没记住啊!
只是漫无目的的翻,把所有字都看一遍然后翻页继续看,他看过什么他自己完全不记得,甚至连前几本道童师兄给读过的字他都不认几个。
直到现在他也只是堪堪写出自己的名字“知命”二字,再就有“天人大小”这种简无可简的字了。
他不止一次的和师兄说过这个问题,可道童师兄永远都是一个字“嗯”或者“好”然后就又让他去看书,一个月来,道童师兄口中的八百道典已经看完一半左右,却还是只认“大”字。
所幸这山上还有好多更好玩的东西,比如后山上有一棵桃树,上面只有一颗桃子,但是如果今天摘了明天就会又长出一颗成熟的桃子,而且很甜很甜。
他每次摘了都和师兄一人一半吃掉,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桃树叶子掉光了,于是就去问师傅。
这一问不要紧,差点把师傅气得跳起来,如果不是实在无法走开,那说什么也要揍这俩徒弟一顿的。
而那道童师兄袁天罡却在一旁教育起师傅来:“师傅,您常说身外之物不重矣,有二之物不重矣,甚至长生亦不重矣,如今为了一个桃子树,就要如此大动肝火,就不怕徒弟寒心吗?”说着,还摆出一副心灵受创的样子。
袁师气得心气不稳,炉鼎的火苗突然抖了一下,吓得他赶紧稳定心神:“滚滚滚,知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棵树是什么吗?”
“是。”袁天罡行礼告退,拉着小师弟一脸坏笑地跑了很远。
“师兄,那个桃子树是什么呀?”宋知命不解地问。
“嘿!那个呀,是很久以前师傅撕开天门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的蟠桃种长出来的桃树,就是仙桃。平时他就是不让我吃,哼,真爽。”道童一脸得意地笑。
“哇!仙桃!可是……有些不好吧。”宋知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是给你吃……”道童突然停了下来,“桃子嘛,不就是给人吃的嘛,对吧?”
“也对,不愧是仙桃,真甜。”宋知命嘻嘻一笑,袁天罡却暗自松了口气。
又一个月过去,当宋知命苦着脸看完最后一页道典之后,如获大赦,仰头就躺在了地板上,看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真是痛苦,真是煎熬。
远处,鼎炉旁,袁师死死地盯着鼎炉,还有最后五个时辰,决不容有失,袁天罡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小师弟差不多该读完了。”
“嗯。”袁师点点头,“把该讲的讲完,之后就带他过来。”
“是。”袁天罡恭敬地行礼告退。
可能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也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宋知命昏昏欲睡的。
袁天罡推门而入,宋知命才清醒一些,坐起身来:“师兄。”
“师弟,道典读完了?”袁天罡问。
“嗯。”
“挺快的啊。”袁天罡说。
“我可没偷懒!”宋知命连忙说。
“我没说你偷懒,我当初看完这些花了五个月,虽然有一些认字的原因,但你总还是比我快比我强的。”袁天罡笑着说。
宋知命不明所以,疑惑地挠了挠头。
“师弟你闭眼。”
宋知命照做。
“什么都不要想,把自己当成不存在,感受空气的波动,你不存在我也不存在,这些道典不存在,甚至我们师傅和这个人间都不存在。”袁天罡轻声说。
似乎很久很久,似乎刹那之间,宋知命的意识恍惚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一握。
空气像是水一般波动了一下,宋知命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
“很好,这就是入玄。”袁天罡说。
“入玄?”宋知命问。
“跟我来。”袁天罡说完,转身出门去。
二人来到一片瀑布前,袁天罡说:“入玄,是修道的基础,也是入门,只要到这一步,按理说就应该被那些百姓们称为神仙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对着瀑布一握。
突然,本身就不太平和的瀑布就像被扔进了几千斤的爆竹一样,“砰”地一声,站在十几丈外的宋知命被爆炸开的瀑布淋了个通透,刚想开口感叹,就被打断。
“这也是入玄,入玄之后,境界无先后无高低无强弱,高处自然凉。”袁天罡说,“我现在说这些你不需要记住,因为你马上就会统统想起来。”说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看着。”
几十丈高的瀑布经过先前入玄境的摧残毫无痕迹,很快就恢复如初,接着,袁天罡的手指滑动。
宏伟的瀑布陡然断成两截,上半部水势依然澎湃,但下半边却露出了瀑布后光秃秃的石壁。像被长辈强行穿上开裆裤还要被逗弄的小男孩一样可怜。
“这是指玄。”袁天罡收回了手指,宏伟的瀑布终于找回了尊严,却在下一刻又被羞辱。
瀑布突然平和了起来,不是平和,而是突然静止。
宋知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所有的一切像被突然定格,变成了一幅画一样。
“这是意玄。”袁天罡把宋知命惊掉的下巴抬起来继续说,“意玄还有很多用法,比如这样。”一片叶从远处飞来,落到袁天罡的指尖。随后,水潭里又有十几条锦鲤抵着瀑布的冲力,向袁天罡奋力游来。
还不等宋知命缓过神,袁天罡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一闪就到了山外,南海中央的半空中。
“这是无距,严格说来也算意玄的一种,但虽说名叫无距,也不可能一下从大地一边移到另一边了。”袁天罡一边说着话,一边四顾,似乎是想在海面上的船只中找些什么。
“我们现在飞在空中,算是仙家手段了,这算是圣人境。”袁天罡眼神定格,伸手指着一艘正在下网的船说,“那艘船,收网时会被海中一条长了一片龙鳞的鱼龙拖入海中,无人生还。”
宋知命一眼望去,不知为何,他在几百丈的高空,丝毫不怕不说,竟能看清那艘船上的一切细节,包括船底的那块已经有一道极深裂痕的木板。
“那快去救他们呀!”宋知命焦急地说。
“命不可改,救不活。”袁天罡淡淡地说,“还有一炷香时间。”
两个看起来同样高的师兄弟站在几百丈高的高空上,平静地预言了即将要发生的悲剧,因为意玄的缘故,高空的风丝毫没有吹到两人,宋知命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不断地祈祷着师兄所说的话不会成真,但他自己也没有底气,因为现在的师兄在他看来已经是仙人一个,仙人说凡人又怎么有说不准的道理?想到这里,他更加的紧张,以至于衣服上冒出丝丝暖气。
很久很久,久到窒息的一炷香终于到了,渔夫们满脸愉悦地收网,其中一人还喊着:“这么重!嘿!有大家伙!”
宋知命瞪大了眼睛,泪珠从眼眶滚落。
他清楚地看见了海面下很深的地方,有一条十几丈长的黑色的长着长长的胡须的鱼,那条鱼的脖子上,有一片扎眼的金色。
“就是这条鱼龙,看着。”袁天罡突然消失,再一次出现已是在海面下,那条鱼龙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宋知命看见那金色的龙鳞破碎,鱼龙死绝,欣喜还未从眼底扩散出来,那艘不自知被救了一命的渔船突然有一块船板破碎海水疯狂地灌入本就不大的木船。
宋知命看着那船,看着那些本该被师兄救下高高兴兴地回家此时却在绝望的哭嚎着的人们,目光呆滞。
袁天罡回到他的身旁,肩上扛着那条本该杀人却被人杀死的鱼龙。
“命不可改,该死时活不了,该活时,也死不成。”他说,“今晚偷偷地加个餐吧,烤着吃还是炖着吃?不要告诉师傅。”
宋知命一言不发。
袁天罡说:“这是知命,知人命、知天地、知气运,知一切可知。”
“那不可知呢?”宋知命问。
“不可知当然不可知。”袁天罡说,“现在你失去了选择的机会,我要烤了它。”
人间
袁天罡带着宋知命回到山上,把他丢在一旁便不管不顾,自顾自的生起了火。
宋知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空洞,直到被袁天罡塞到嘴里的一块刚刚烤熟还有嘶拉拉响声的鱼龙肉烫到,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师兄,你……看得到每个人的命运吗?”宋知命吧鱼肉从嘴里拿出来,吹着气。
“嗯,人的话,可以的。”袁天罡心不在焉的说。
“师兄。”
“嗯?”
“你说……是谁在操纵这么多人的命运呢?”宋知命问。
“嗯……”袁天罡挠了挠头,突然笑了起来,“师弟你今天问的问题有些深奥啊。”
“那你,或者你和师傅,是怎么看到一个人的命运的呢?只因你们是仙人吗?”宋知命问,他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人的命运不该是注定的,就像他本来是傻傻笨笨的农家娃娃,现在却在这世外仙山上,还感受到了这么多的仙人手段,而且自己也很有可能学会这些手段,自己也会变成仙人,他觉得这不该是注定的。
“师弟,你知道吗,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会被一根名为‘命运’的线拴住,那些线,凡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脱离了‘凡人’这个称谓以后,我们才能看见,但也只是看,很快你就会知命,所以告诉你也无妨,这‘命运’线,另一头是上面。”袁天罡指了指头顶,突然“嘶”地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鱼龙有点太大了吃不完啊……”
宋知命没有再说话,抬头看着天,想着被师傅撕开过的天,为什么要操纵人的命运呢?
“哼,上面那些懦弱败类,生怕凡胎超脱飞升成仙抢了他们的灵气,可总有例外的,不然又怎会被打碎了天门,被抢了三成多的灵气。”袁天罡冷笑着,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听到这话,宋知命一下精神了起来说:“师傅既然能撕破天门,那是不是也能斩断‘命运’?”
“能的,但没有。”袁天罡说。
“为什么?”宋知命问。
“这根一扯就断的烂线怎么可能干涉到真正的仙人。”袁天罡不置可否地说。
“一扯就断?真正的仙人?”宋知命心里赞叹不愧是师傅的徒弟,说起话来排场就是大。
“上面共三千仙人。”袁天罡说,“两千九百九的伪仙废物,真仙十人,被师傅杀死一人,被宋师杀死一人,但却再无人飞升补仙位,现在的仙,杀一个少一个。”
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袁天罡给他讲了很多的人间事、仙家事,虽然懵懵懂懂,但听得津津有味。
“差不多了。”袁天罡转头看了一眼炉鼎的方位,然后抓住宋知命,一步便到了炉鼎前。
袁师紧皱着眉头,手里的扇子越来越快,炉火却没有丝毫的颤动或是变化。
“快了?”袁天罡问。
“快了。”袁师说,“你呢?”
“快了。”袁天罡又问,“你差不多了?”
“一步便可。”袁师说。
“甚好。”
宋知命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两位仙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看看袁天罡,又看看袁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却没有人有给他解答的意思,只好耸耸肩作罢了。
宋知命清楚地感觉到不远处的鼎炉震动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剧烈,袁师的脸色也开始愈发凝重,气氛也有些凝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师傅和师兄很严肃,所以他连气都不敢喘,屏着呼吸在一旁像一个木桩一样杵着。
“起!”袁师突然喊道。
几乎同一时间,袁天罡双手瞬间结出三个印法,一道光罩自山脚升起,于山顶汇聚,形成一个大钟,扣住了整座仙山。
鼎炉已经狂暴到无以复加,成丹时刻已到,袁师袖口一挥,炉盖便飞了出去,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清香冲进宋知命的鼻子里,冲进那被摧残过的瀑布里、那水潭里,冲进那枯萎的仙桃树上,香气蔓延到仙山的每一个角落。
宋知命眼神闪烁,不停地皱眉舒展,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眼神飘忽,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那瀑布突然灵气发散,水潭上点点彩光反射,潭中锦鲤由红变金,又开始变长,长出四爪,竟化而为蛟,除其中一条外,其他十余条蛟龙一飞冲天,转而落入南海,直闯龙宫。
再观那一天可结一果却已枯萎的仙桃树,竟又绿了起来,相较之前还要茂盛些。
一颗仙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水灵诱人。
袁师并指为剑,以指玄斩断丹与火的连接,以灵气包裹丹药,神丹将成!
宋知命此时感觉自己被分为两半,一半通透舒畅,一半阻塞痛苦,他的眼神也在浑浊与清澈间转换。
袁天罡掐着法印无法动弹,见此情形,强行调出一丝真气喝道:“还不开窍!”而后一口鲜血喷出,怕是受了不轻的伤。
宋知命觉得世界突然透亮了起来,曾经看过的八百不认字的道典,师兄给讲的仙人境界,甚至更小的时候爬过的树、游过的河、吃过的野果,统统从他脑海中浮现而后烙印在内。
此时的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像是被阻塞的河道突然疏通一般,轻松得很,这叫开窍?
然而还未来得及如何体会这美好的舒畅感觉,那丹药就被袁师用真气裹着强行塞进他的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为不知是水流还是气流的柔软东西钻进宋知命的身体,流入他的四肢、躯干、五脏六腑、血液经脉,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一种柔软舒适的感觉填满。
宋知命闭着眼盘膝坐下,他实在不想睁眼,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就像……就像要变成仙人一样!
“掐清心印!”袁师喝到。
宋知命双手飞快翻动,然后停留在一个法决上,顿时,那满身的温暖能量像受到牵引一般,自动的注入经脉,开始流转起来。
袁师紧紧地盯着盘坐掐诀的宋知命。
约莫一炷香后,他又喝道:“拂尘印!”
宋知命立刻变幻印法,经脉中的能量又冲进四肢百骸。
宋知命内视身躯,看着那一股精纯的能量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血液、骨骼,当最后一丝杂质被能量裹挟着带出之后,他的法印又一变,一部分能量把杂质带出体外,另一部分便又回到经脉流转入丹田。
他睁开眼,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
袁天罡也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一松,法印消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也浸湿了道袍。
袁师也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仙人体魄竟也露出疲态,他将那颗刚长出的仙桃递给宋知命,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三千年了,终于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我只知我是宋师你是袁知命,其他一概不知。”曾经的宋知命此时的宋师悠悠地开口道。
“你入轮回后,我便行走人间,至今已三千年,我把这三千年整理成册,称为‘人间谱’,就是你怀里的那本。”袁知命笑着说,虽说是笑着,但却难掩疲态,三千年的执着如今成果还算完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虽说仙人之体不朽长存,但他一共才活了几年?闭上眼,竟直接睡着了。
宋师拿出那本人间谱,刚欲翻开,突然心神一动,直接便从原地消失了。
袁天罡摇着头赞叹着说:“啧啧,一步千万里,不知还能远多少。千万里,我要两步啊!”说着便也倒头便睡了。
在儿子宋知命被被收了徒弟去当神仙以后,宋大福在村里的地位是水涨船高,半个月前,宋大福和杨秀花决定搬到县城里去住,如果只是中等生活水准的话,一千两银子绝对足够在县城里住上五十年,况且他们也活不到那时,而且儿子已经去当了神仙定是不缺钱的,所以也不用操心,两口子决定过上一段舒舒服服的陆地神仙的日子。
今日终于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搬到县城,站在村口,全村人都出来送行,但是村长宋祁礼因为睡觉着凉受了风,腿脚不太利索,所以走得慢了些,于是大家就都在村口说着家常,村民们不断地叮嘱他们县城路远注意安全。
眼看快到晌午,宋祁礼还是没有到,急得宋大福不时就探头看一看远处的路上有没有人影。
就再宋大福急不可耐想要启程离去时,宋祁礼终于一瘸一拐慢慢悠悠地走来。
杨秀花感觉身边的村民们好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许是身为女子多疑敏感吧!然后也就没多想,对着宋祁礼迎了上去。
宋祁礼拉着宋大福的手微笑着说:“大福啊,到那以后一定不要想起我们呐!我们这些粗人啊,在人脑中过一遍都招人烦。”
“怎会!我爹娘死得早都靠村里人照拂着才没饿死,我宋大福就算再无情无义也不至于忘了根啊!”宋大福满脸真诚地说。
“不不不,大福啊,你一定要忘了我们呐!不然我们良心难安啊!”宋祁礼依然微笑着,但话语却让宋大福夫妇感觉有些不舒服。
“什么意思?”宋大福问。
“就是说,到了阎王那别想起我们,怪罪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过点舒服日子。”宋祁礼还是微笑,但负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银光一闪而逝。
夫妻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逐渐靠过来的钢刃,杨秀花张大了嘴巴,叫声就要出口。
宋大福腰部一紧就要去躲这眼看躲不过的刀。
宋祁礼温和的笑容也变成了魔鬼般的狞笑。
血溅当场。
不,没有。
画面就这样定格,十二岁的少年出现在宋大福杨秀花身后,一闪便到了十丈外。
世界又动了起来,宋祁礼钢刀刺了个空,疑惑地挑眉,抬眼却看见十丈外站着的两张不可置信且愤怒的脸,两人身体的缝隙中,宋知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村民们也都看见了这一幕,便知道跑不掉了。
于是几十男男女女面目狰狞地疯狂地扑向宋大福,他们清楚的知道,那一千两银子换成的银票就在宋大福的怀里,只要抢到银票他们就可以逃之夭夭,他们就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他们不想再在这世代生存的劳苦之地逗留,只要抢到银票,一切的不愿都将消失,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但是,却只得到了两个字。
“去死。”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生前的狰狞、疯狂、将要得手时的狂喜都凝固在脸上,扑倒在地。
宋大福和杨秀花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感觉却陌生了些。
“知命……”宋大福刚开口还没说什么。
杨秀花就直接扑到了宋知命的身上,大哭起来,不停说着“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孩子啊”。
宋知命没有反抗,就这样被抱着,听着在现在听来有些不舒服的话。
他突然抬眼,皱眉。
为何还是必死?
九天之上,白髯白眉白发白衣一老者闭着眼,盘坐在以方莲花池前,手中有一竹制鱼竿,鱼线垂入莲花池中,不知池水多深,也不知所钓何物。
“嗯?”老者挑眉,睁开眼,掐指算着什么,“糟了!”而后便消失无踪。
天门之后,便为天界,所谓飞升,便是从天门而过,入天界成仙。
有一泉,名不老泉,仙人每日皆饮此水,凡人若饮上一口不老泉,也足以延寿百年。
此时泉边有八仙围坐。
抱着狗的吕清玄。
白衣白发白髯白眉的姜尚。
背负三尺剑的秋叶。
卷不离手的儒生玉皇。
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苦玄。
金色龙袍披身的嬴政。
身周八尺百花齐放的花春娘。
身披战甲手持银戟的战仙赵景。
按说真仙本应脱俗无忧,潇洒自在,可此时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太公,如何解?”花仙开口问。
“按说袁知命找回宋师可属必然,但我等为何全然不知?宋师出世,袁知命又当如何?他身处何处?”姜尚皱着眉,不停的掐着手指,意图算出袁知命的位置。
“宋师于何处?我且下界去。”战仙赵景开口说。
“不可,三千年前他可独战我十人,如今虽方重新出世,但又不知那袁知命有何算计。”姜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比我,如烈日于萤草啊!”
“嗯?”
吕清玄挑眉。
玉皇翻页。
苦玄双手合十。
“看来是可以的。”赵景嘴角上挑,有些戏谑,带着轻蔑。
“怎得连凡人命运都隔不断斩不去?”姜尚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犹豫,望向赵景,“请走一趟。”又看向花春娘说:“请助战仙一力。”
“春娘知晓。”
杨秀花终于舍得放开宋知命,红着眼拉着宋知命的手又哭又笑地说:“我儿真成神仙了,哈哈,我儿真成神仙了!”
“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们的儿子,或者只有身体是,但可能是因为我生于你们的缘故,对于这种事情我依然很生气。”宋师淡淡地说。
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伸出手指,两条‘命运’悄无声息的断裂,而宋大福和杨秀花全然无知。
宋师并没有以无距带着宋大福夫妇前往县城,而是跟着他们慢慢地走。
天色漆黑如墨,初秋的天凉爽却并不刺人。
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点灯光,许是某个商队半夜至此修整罢。儿子宋知命也并没有说什么也就继续往前走。
走到极近处,方才看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头上戴着花环,手里拿着一朵蓝色的花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
宋大福从没出过村子,更别说见过多大的世面,他从不知世上还有比自家媳妇儿更漂亮的女人,竟看直了眼。
女子看见了不远处的三个人,开口问:“诸位为何来此?”声音沁人心脾,勾人心神。
“为采花。”宋师开口道。
宋大福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挠挠头,想着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被别家女子勾了魂,看着自家媳妇儿憨憨一笑。
杨秀花自然发现了宋大福的反常,也只是以为看见漂亮女人挪不动脚的色坯子也没有放在心上,不屑地“切”一声就转过头去。
“那真是巧了,小女子这里有的是花。”女子巧笑嫣然。
“野花不要。”宋师淡淡地说。
“都是精心养的,怎会是野花?”女子不以为意。
“八朵公花两朵母,不是野花是什么?”宋师嘴角上扬,轻蔑地说。
“宋师还是宋师,可春娘却变了。”花春娘不以为意,轻笑着说。
“你也不会再活着走了。”话音刚落,宋师便不见了踪影,下一瞬,已经出现在花春娘的面前,一指点在她的额头。
花春娘竟丝毫不慌,整个身体开始扭曲,竟是一堆花藤所化。
下一瞬,被杨秀花不小心踩在脚下的一朵花便疯长了起来,缠住了宋大福夫妇,花春娘的身影也从他们身后显现,花藤上有尖刺长出,刺进他们的皮肤。
在血液渗出的一瞬间起,这两个凡人已再无活着的道理。
宋师愤怒了起来,动用全身法力大喝一声:“死!”
道家有言出法随。
佛家有一语成谶。
这都是意玄。
花春娘陡然一口鲜血喷出,眼神都黯淡了,却决无生机消逝的意思。
“宋师果然还是宋师。”花春娘赞叹,但是语气中却夹杂着讥讽。
当年的宋师,压榨生机所喊出的一句话直接杀了他们一尊真仙,还削减了他们其他九仙的一丝生机。
何等恐怖?
如今全力一击却连她一尊真仙都无法伤之根本,恐怕不足为虑矣。
“呵,杀你足以。”宋师嘴角上扬,再度消失。
赵景本想着若是这宋师弱成这般地步,也不必他出手便能被花仙子生生耗死,若他执意想逃,那便出手拦上一拦,他愿和宋师战,却不想和这等弱者战。
但没想到。
宋师竟直接来到自己面前一指点在了自己的银戟之上,他手臂一震,倒飞出十万里,才卸掉这股劲力。
竟弱至此!
赵景有些恼,他本想看看现在的宋师究竟有多强,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他单手举起大戟,弓身,仙家法力灌注进银戟之中,爆射而出。
一瞬间,万物寂灭,十万里山河,生机尽毁!
花春娘瞅准机会,脚下起方圆一尺荆棘疯长。
花仙全力养出的荆棘自然恐怖,若是十万里方圆布满荆棘还好说,但只有一尺方圆,那就算是当年的宋师硬生吃下也必是死路一条!
偏偏宋师还不能躲,因为他一躲,赵景的银戟就会刺穿他的身体,同样是死。
他开始疯狂掐法决,就在荆棘即将刺穿他胸膛的刹那,他口吐真言:“凝!”
空间陡然凝固了一瞬间。
而他离开攻击范围也只需一瞬。
银戟再度回到赵景手里,他并没有准备给宋师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银戟再度射来,荆棘也再度疯长。
“唉,还以为怎样都能杀死一个。”宋师突然说。
赵景冷笑一声,这次你还不死?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宋师突然消失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银戟失去目标返回赵景的手里。几千丈的荆棘也枯萎落下。
“切!”赵景恨恨地啐了一嘴,“走吧。”说着便率先步入了天门之上。
接下来的一幕令他有些意想不到,虽说他俩人并未成功击杀宋师,但这六位也不必如此面色阴沉吧?
南海之外有座谁都无法靠近的仙山。
山上一大一小两人并肩躺着,像是在睡觉。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俩身边。
“回来了?”袁知命并为睁眼,开口问。
“嗯。”宋师面色不太好看,皱着眉。
“你早该知道凡人命改不了的,为何还要去救?”袁知命问。
“我觉得能。”宋师认真地说。
“真仙自可斩断命运,但若出手斩凡人命运,所能得到的,或许只有上面人突然感应到有真仙出手。”袁知命说,“如今感觉如何?”
“很不舒服,不管是被当面杀了人,还是变得这样弱。”宋师说。
袁知命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坐起来说:“这身体才养十二年,你想如何?不过刚刚除了去杀你的那两只王八以外,剩下六只王八也下了界,我就去拦了一拦,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
“什么?”宋师问。
“可记得玉皇和嬴政?一个腐儒一个整天端着架子的废物。”袁知命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说,“这两个人和三千年前不一样。”
“嗯?”
“三千年前,玉皇左手持书右手掐法决,所念真言无非是‘子不语’‘法无边’等这类辅助真言,可刚刚的玉皇。”袁知命顿了一下,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瓶丹药,扔给宋师,继续说:“刚刚的玉皇,右手持卷左手掐诀,面容与三千年前无异,但却全无腐儒气质,所念真言进攻性极强,尽是‘怪力乱神’‘无敌无我’‘七杀’之类。”
“而那嬴政更是有些诡异,三千年前他龙气翻腾,却面相柔和,如今,龙气全无却霸气满身。”
“何解?”宋师问。
“怕是换了人。”袁知命说,“如此便说得通了,当年你一指点碎秋叶剑,如今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再加上三千年前姜尚生机摇曳暮气十足,如今却是精神抖擞。”
“他们也只是傀儡?”宋师皱眉问。
“三千年前,你入轮回之后,我杀光了人间所有能成仙之人,起先是泄愤,现在想想,怕是仙家不足三千位,我们打死的那两个没办法替上去?”袁知命猜测到,然后又话锋一转,“说来那时,有两人竟一步入天门我来不及阻,但后来上面又连死两仙,可笑可笑。”
宋师紧紧地盯着袁知命的脸,看得袁知命心里发毛。
“你干什么?”
“你三千年前不愿上去,如今为何这般帮我?”宋师问。
“三千年前你为天下人去,我自然不帮,但你如今再想上去我定要帮,不为天下只为寻仇,寻仇过后我再问天下人要个公道。”袁知命又抱着头躺了下去,“你死得快,可能不知道你拼了命救活的天下把你当成了什么,我倒是成了屠魔神仙。呵。”
“说起来。”宋师说,“我不知为何想再上去。”
“不管为何,再上便是。”袁知命说,“不过你现在弱成这般,如何上去?你怀里是我游历人间三千年所收集的人间,进去走一走,出来之后便上去走一遭。”
“万不可迷茫!”
……
南海之北,陆地之上。
有一座山,叫两空山,山上有座寺,叫两空寺。
情空,欲空。
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小光头正奋力地砍着柴,住持说,这是修炼。
小和尚的虽然年龄小,但身手确是很麻利,很快便砍完了一担柴,背下山去。
“知悔,回来啦?”回寺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向他打招呼,不管是光头和尚,还是砍柴老农。
知悔小和尚是两空寺住持从山脚下的河流里捡到的孩子,心生怜悯,便收入寺中养大。
本也只是想结一份善缘却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聪慧,小小年纪便已经可以背诵经文千余篇,拳脚上的成长也是了得,便是那些出家二十几年的和尚也有好些不是他的对手。
或许可以让这孩子下山游历讲经去了。住持想。
“住持师父,我回来啦!”知悔小和尚伶俐的声音传来,正闭目打坐的住持听见声音也睁开眼睛,笑意盈盈。
“今天怎么这般快?”住持走出门,刚好看见知悔放下柴火。
“嘿嘿。”知悔小和尚伸手在小光头上蹭了蹭,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今日一位施主推了一车的柴上山,可实在是推不动了,知悔就去帮着那施主推了上去,那施主就给了知悔一捆柴,所以知悔今日只砍了一捆。”
住持听后,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知悔,你错了。”
“为何?”知悔一脸惊讶地问。
“我出家人以慈悲为还,不求普渡世人但求四方皆安,本该不问所求,你可知真佛如来曾于荒漠之中割肉喂鹰?又可知达摩祖师曾不为所求渡世百年?而今你白拿他人之物,便对尘世有了亏欠,多了羁绊,日后该如何修得佛心,化作真佛陀?”住持平静地说。
知悔小和尚虽说觉得住持有些地方说得不对,但想着住持年过六旬,定然知道的比他要多的,许是自己不对了,于是行礼说:“知悔知错,知悔记下了。”
住持见知悔态度诚恳也满意的点点头,说:“你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将来有望成修成真佛陀,如此,你便下山去,走走人间,四处讲经,也算是修行。”
“是,住持师父。”知悔行礼告退便回了房。
“知悔,你做什么?”与知悔同房的一个师兄见知悔回屋便开始收拾行李,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住持师父说,让我去下山修行讲经,我一会便下山了。”知悔一边收拾一边说。
“下山?我也想下山,可是住持师父始终不让,说我六根未曾清净不宜沾染世俗。”那和尚说。
“师兄你该好好去藏经阁读经的,经书读得多了,师父自然准的。”知悔看见那师兄又拿起他经常看的一本书,上面都是不穿衣服不知羞的女人,想到这里,知悔小脸一红连忙念了两遍清心咒,转而对师兄说,“师兄!你快收起来这些,如果被住持师父知道了,你是要被罚的!”
和尚师兄轻轻一笑说:“不怕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知悔气得直跺脚,却又不可能真的去告诉住持,就只留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带着行李找住持告辞去了。
这是知悔第一次下山,他来到最近的一个镇子上,镇上好多人都上过两空寺,也都知道知悔小和尚。
有时知悔遇到相识的人,也会驻足行礼招呼,但大多数时候都蹦蹦跳跳,开心得很。
直到他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忘记了吃饭就匆匆跑出来了。
他想起下过山的师兄们提过“化缘”,就是向有缘人家讨口饭吃,可他又想到住持师父今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觉得还是忍下去。
他终于是跳不起来了,饿着肚子实在是不开心。
“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好饿啊,怎么办呢。”知悔捂着肚子,靠在一棵树上,竟是睡着了。
再度睁眼时已是寅时,天已经蒙蒙亮,粥铺也都开了张,小和尚走在小镇的路上,刚刚睡醒的他本来已经不那么饿了,可刚闻到这粥铺飘出来的米香口水就不自觉的涌出来。
可师父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他狠狠地甩甩头,但饿意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
终于,知悔小和尚来到这个镇上的消息传开了,他也终于吃到了第一顿饭。
张员外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他的母亲贾氏一心礼佛,听闻知悔下山,便说什么也要张员外给请回家来讲一讲经,虽说张员外不信这些,但也并不反感,若能让母亲开心,那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请一请的。
可谁知他要求的报酬只是管饭。
那便说什么也要多留几日了。
七日之后。
知悔双手合十向张员外及老夫人行礼告别,便又踏上了寻餐……修行的道路。
走走停停三个多月,知悔的脚底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但他很开心,因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叫皇城的地方。
住持师父说,这是全天下人最多的地方,如果在这个地方讲上几场经,那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知悔满心向往地走进了这座城,但他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难题,这里并没有人听说过知悔小和尚,且因皇家礼佛街上来往的和尚也是不少,所以他该如何才能讲上一场经捞一顿……攒一些功德呢?
思索间,小和尚低着头,不知走到了哪里,抬头一看,我的乖乖!
谁家的门竟这样高!
还请得起看门人,还穿着盔甲。
若是能进去讲上一场经,怕是能吃到一顿极好的……怕是能攒到一份不小的功德。
于是他尝试着问穿着盔甲的看门人:“施主你好,小僧知悔,从两空寺而来,想问门内的施主是否有迷惘,小僧或可解答一二。”
若是放在平时,这等无知小秃头定会被这两位甲士用长枪架着扔出老远,可眼下,皇帝陛下戾气缠身急需化解,可之前来的那些无用秃驴只想着讨一份银钱,化一碗斋饭,根本没有什么本事,只会讲一些无用的清心咒、金刚经。
但陛下有令,凡有僧人来,定要通报……
一个满头白发却皮肤嫩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对着知悔问:“你就是那从两空寺来的僧人?”
“小僧知悔,见过施主。”知悔双手合十行礼道。
“那请进来吧。”老人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知悔觉得这个老人相较于其他人好像少了些什么。
知悔被引到了一处房间内,一个年轻人拄着头坐在桌前,身边有四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安静站立。
知悔心中感叹,真的是有钱人家啊!
“你就是那两空寺来的和尚?”年轻人问。
“小僧知悔,见过施主。”知悔行礼道。
“坐吧,朕也就不废话了,朕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朕细针密缕,赋税也已减到最低,甚至事必躬亲生怕哪里出现了差错,可为何即使如此,还有人骂朕!”年轻的皇帝越说越怒,最后拿起桌上那价值千两银的瓷杯狠狠地摔到地上。
知悔刚刚坐下,却又被吓得赶紧站起。
“施主,佛说,无欲无求则心平气和……”
“火由心而生,也当由心而灭。当平心静气,胸怀宽容,以清心咒洗心,再辅以上善经、道德经、渡海篇稳固心神,当消火气。”年轻皇帝打断知悔的话,接着说了下去,“对否?”
知悔心想这皇帝陛下既然知道,又为何会火气如此之大?
“是。”知悔说。
“把这个小秃驴给我丢出去。”年轻皇帝摆摆手,便起身离去。
知悔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被先前看门的两个穿铁衣的人架了出去,扔到好远的地方,还摔了个狗吃屎。
知悔还没缓过神来,就听一声嗤笑,转头看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如乞丐的和尚叼着鸡腿看着知悔,眼神戏谑。
“你笑什么!”知悔看着那乞丐般的和尚,想不通他怎么如此不敬佛,又凭什么敢嘲笑自己,有些恼怒。
“嗯?还有救?”乞丐和尚一挑眉,拿着鸡腿,撕下一口肉向知悔走来。
知悔赶紧爬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擦干净脸上的泥,用力地盯着乞丐和尚,想着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脸上的泥擦就擦了,心中的污垢该如何擦?”乞丐和尚问。
“清心普善,多念多读,心自净。”知悔认真地说。
“噗嗤,呵呵。”乞丐和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经是好经,可惜人是庸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知悔不解,便追上去问为何。
可谁知那乞丐和尚先问了一句:“之前被丢出来的和尚没有来追贫僧问为何的,许是看不起贫僧,许是不以为意,贫僧都不意外,但你又为何追来?”
“不知当然要问。”知悔说。
乞丐和尚转身就走。
知悔又追上去,“告诉我为何说我是庸人!”
乞丐和尚又问:“你为何想知道?”
“小僧自幼便通读佛经,如今所有佛经都可流利背诵,也可精确解出,不说整个天下,只是小僧走过的地方,论经文理解也可排上前三,你又为何说我是庸人?”知悔不解地问,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所说的话自然没有丝毫夸大。
“说这么多,你究竟为何想知?”乞丐和尚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开口问。
知悔小和尚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真的在想,想自己为何要问,可他不知道,他只是疑惑,为何这个乞丐一样的和尚要说自己是庸人?
“嗯!真是香!”乞丐和尚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嗅了一口手中的卤鸡腿,又把鸡腿放到了知悔的鼻尖。
一股无与伦比的香气直冲小和尚的天灵盖,他从没闻到过如此香的东西,可这是肉,他作为和尚是不能吃的,所以只能干看着鸡腿咽口水。
后来干脆不去看,闭着眼默念金刚经。
“呵呵,真香啊。”乞丐和尚抬高了音调,又吧唧吧唧嘴。
当知悔又睁眼时,乞丐和尚竟不知哪里去了。
这鸡腿真香啊!
一念至此,小和尚心中一惊,赶紧低声念几句阿弥陀佛,让心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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