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恒记》——寒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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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老先生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天空都是带着悲凉的灰色，更有不知道从哪儿起的风，呜呜咽咽地夹着寒雪，拂遍了整个城镇，落在一些人的肩头。

远处有几个身穿仆役装的下人在灰色棉衣里哆嗦着，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从嘴里向手心不断的哈着热气，在一所看似荒废了好久的破庙外来回走动。

他们着急的样子像极了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今个是蔡老爷和蔡夫人喜得千金的大好日子。谁不知道早上小姐一出生，蔡老爷就欢心的不得了，特地在府上办了好几十桌好酒好菜招待一些朋友，就连平日里的仆役丫鬟都可以入院外贺喜，上上下下热热闹闹的，据说连那看门的三黑都被吴管家打赏了不少肉食。”

其中头戴毡帽，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仆役满脸羡慕的说着。那三黑他们不陌生，每天在吴府上下窜来窜去，即便惹了事情，一般下人就是连打骂都是不敢打骂的。

就是吴管家养来看门的那条大黑狗。

“那可不是！”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个月的工钱才那么几文钱，家里还要养活老婆孩子。这一年下去，我家娃儿也没有几天能吃上肉的。碰巧觉得运气好遇上了府上的喜事，想着怎么也能弄上几两肉回去给老婆娃儿沾沾油荤，可现在全被这事给搅和了！”

“唉，哪个知道我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遇上这样的苦差事。”

“回到府上后，还能不能吃上三黑那狗崽的剩饭都两说。”

瘦弱仆役这一说，旁边其他仆役立马纷纷附和起来，愤愤不已。

“好了好了，若还想着回府上热闹的，就赶紧办完老爷吩咐的正事也好早些回去了。”瘦弱仆役止住其他人说话，自顾道：“这人老是不出来，天这么冷，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办法，等我进去催一催。”

正当他踏上庙前冻得冰硬的青石板时，一阵冷风吹来，被瘦弱仆役吸进口中，不禁冷冷打了个哆嗦，嘴里嘟囔道：“嘶……这个鬼天气，真是冻死老子了！”

而后他忽的笑道：“嘿嘿，这可不是我们等不了，是吴老爷，吴夫人等不了了啊！”

似乎是这庙的屋顶遮不住满天飞落的大雪，使得大雪穿过那些或大或小的窟窿落到了庙内，让庙里面显得湿冷异常。甚至可以看到庙里面那脱了金红颜色的丈八佛像上都挂起了些许很长的冰棱。

其余那些张用来遮掩的帘布也都拖着许多碎冰渣滓一样的寒霜。

“哐当！”

阴冷灰暗的角落里像是有老鼠拨动了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了下来发出一声响。

这一动静陡然吓得瘦弱仆役一惊。

“哎呦，这破庙得多少年没有修补了……”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心里悻悻道，“也不知道里面那人用了哪门子的风把老爷吹得那么高兴，竟还要让我们四人抬轿迎去府上。这可是老爷自己出门做客才会有的待遇啊。”

……

“许老先生……许老先生……你在吗？”

瘦弱仆役先是呼唤了两声，走了两步到香台前东张西望。

这庙内看起来陈设简单，四周靠墙处悬挂着带有不少泥尘的暗红色帘布，内里仅有一案香台，香台上方则立有一尊身穿红色袈裟的金身佛像。

那佛像大耳朵杯，眉目慈善。据说是百多年前顾岭脚下的那条雾河猛涨水，淹掉了附近许多傍水的村庄，其溺水的村名怨气难消，化做了水鬼扰民。

于是当地人请了许多擅长做法事的道士来除鬼。

可能是那雾河里的水鬼太过凶厉，不知怎么的那些个道士都挨着一个个的惨死在了符箓烛台前。

当地人大骇，唯恐雾河里的水鬼哪天会上岸害人，全都昼夜难安。

这时有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正巧路过顾岭，见到了那条雾河。摇了摇头，竟直接端坐在岸边诵了七天七夜的经文。当地人只觉得奇异，可依旧不安心。直至那和尚离开后，那条雾河内竟然真的再没见了水鬼的影子。

有人说是那和尚诵经将那些水鬼超度了，也有人说那和尚慈悲心肠，化解众生苦难……于是当地人便为那和尚建了一座庙，取名镇鬼庙，意思是镇住所有鬼魂凶煞之物。

也正是此庙了。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年久失修，香客断绝，才造成了这番破庙模样。

过了一儿，还是没人回应，瘦弱仆役也没发现庙里面有半个人影，面色不禁有些古怪了。

“明明之前还有声音说让我们在庙外等着，怎么的这一进来却是没了人？”

耳边仿佛有若有若无“咯吱咯吱”的声音，瘦弱仆役好奇的渐渐听去，不一会忽然他面色凝重，狂吸着冷气，身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莹莹盯着自己，吓得猛一回头。

就看到墙角处那泥尘帘布旁佝偻着一个灰色身影。

或许是老人的一身麻布衣穿得太久，久到和那泥尘帘布一般颜色，往那一站便相当不起眼了。

瘦弱仆役终是松了口气，软绵绵道：“许老先生，你……你可吓死我了！”

许老背着手，配上极慢的步伐，发声像极了朽木枯折，有种沙沙涩涩的感觉。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千万不要轻易进来。”

瘦弱仆役不由心里纳闷，这庙难不成是你私人的了？但下一刻对上许老那有些发寒的目光，竟丝毫不敢反驳一句，只得应了一句：

“是！”

随后他道：“这，许老先生你也知道，吴老爷今早喜得千金，顾岭大半有名的人都应宴而去，老爷更是夸赞许老先生学究过人，当的下顾岭学识第一人，想向您给千金求一名字。可府上未尝见到老先生的人影，老爷很是扫兴，特地让我们几个仆人前来抬轿相迎，也希望老先生能为我们家小姐取得一个好名字。”

“您看……”

瘦弱仆役还特地暗自观察了下许老的神情变化，可却从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许老只淡淡道：“吴老爷有心了。既然人来都来了，就去吧。”

瘦弱仆役暗地里不屑。

一个外乡来的老头，就懂上那么一点点的学问，武不成文不就的，这么大把年纪却连个秀才都不是，夸你两句，还真把自个当是个人物了。

口上却道：“许老先生赏脸了。”

转身又朝庙外另几名仆役喊道：“起轿，回吴府咯！”

……

顾岭天边有道白光一闪即逝，来的时候刹那刺目，走的时候微弱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抬着许老先生的老爷娇子在寒风里摇曳，行走在前右角的瘦弱仆役卖力的将横杆往肩上扛了一些，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旁边一仆役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没睡醒吧，一只鸟儿也让你这么大惊小怪？”

“鸟儿？可……”瘦弱仆役迷糊着，还想着说，就被他身后一名仆役打断。

“马上就要回到吴府了，等下少不了咱们好酒好菜吃的，可别在这时候就开始打马虎眼了。”

瘦弱仆役想了想也是，四人肩头扛着的横杆感觉更轻松了一些。

瘦弱仆役嘟囔道：“这许老先生可比咱家的吴老爷轻多了，觉着也没比这娇子重了多少。”

旁边仆役嘿嘿笑道：“你有一天能好吃好喝试试。”

瘦弱仆役哑然。

……

顾岭只是大境皇朝万千小城之一，因其背靠数十里山岭而得名。

顾岭临近翎关，翎关是大境士兵武装军事的地方。

再者临近最出名的就是香城，据说那香城是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花开漫山遍野，空气馨香，一山一水一花一木尽显灵性。是大境皇朝最美的地方之一。

大境的都城离水乡蚶阳不远，城名“洛溪”，经过几千年皇朝底蕴加持，城内自然繁华无比。

于是，顾岭比起它们，只能算是偏居一偶了。

大境皇朝之外还有历史更为久远的古国，据说已经拥有上万年的传承，而大境皇朝自建国以来也仅仅只有三千年的历史而已。

……

寒风流窜在人道路间吹得四旁屋门哐当作响，几名仆役抬着娇子在风雪里行走，每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足记。

离的吴府俞近些，远远就能听到前方嘈杂且欢腾的声音。

“快去禀告吴老爷，吴夫人，就说许老先生让小的们给请上门来了！”

第二章依萍皓月（上）

一丈多高的灰白院墙围着添上石雕黑瓦的红木高檐，下方敞开着装着狮口推手的漆金红色实木大门，那门前则立着两座足有几百斤重量的石狮子，样貌张牙舞爪，甚是凶恶。

石狮子下站着两名身穿灰衣，头上毡帽围着一根喜红色布花的仆人，其手中各拿了一叠红色的烫金字帖，在互相侃侃而谈。

从大门外往里望去，吴府内张灯结彩，宾客满座。仅余出纵横数小道供小斯忙碌，和门口三两丈宽的迎宾路。

这里是正堂外，一般员外家里置办酒席的地方。至于先前仆役们说的院外可不是指的这里，而是指后庭院。

后庭院是这种时候府上杂役们专门共同做工的地方。

煮饭烧菜，刷锅洗碗，搬桌叠椅，整理后勤……各有分工。因为主人家里都在应酬着外面的事，所以比起正堂外的大富人家，后庭院相对而言就更适合这些仆役们。

“哐啷！”

“快点拦住它！”后庭院内有正在烧火的伙夫大叫。

只见一条长近两米，足有半个成年人高，黝黑精壮的大黑狗很是迅猛的从桌子底下窜了出来，口中还叼着一只去了毛羽的生鸡，正要向栅栏外逃去。

“这该死的三黑什么时候闯进来了！千万不能让它把待会儿客宴要的三尾鸡给叼走了！”

那伙夫气得发毛，连带着整个后庭院的下人们都开始慌张起来。

“吠吠吠……”

三黑在院子里奔跑的速度贼快，不一会就跑出了好远。在它身后有几名仆人在一顿追赶。

而三黑或是跑到了草丛园子里，惹得一群人围在园外堵截，又或是三两下的跑到了院子中间的石磨晾架后，让一群人在原地瞎晃悠……搞的没了影，就只能听到地上一些东西的磕碰声。

……

“在那里！”

“它在灶头后面！”

“淳子轻点，可别伤了三黑那家伙，你新来的可不知道吴管家有多爱惜他这条大黑狗！”

一个二十出头，手里握了一根青竹扫把的年轻人望了一眼正说话那仆役道：“杜哥，等下让它跑到正堂外面可就遭了！”

“诶，遭了！你们看它往桌宴方向跑了！”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了过来，就见到三黑身体突然甩了几大圈，陡然往正堂方向冲了出去。

“这该死的吴管家，也不知道管好他这条死狗！”最先那名伙夫气得脸色铁青道。

“嘘声！”

……

许老先生此时正被吴府内迎面走出来的吴老爷牵引向正堂。

“许老先生，真不好意思这么冒昧的将您请来，实在是小女今日诞辰，还未取得芳名，在下实在是想向您老请教一二。”

吴老爷华服束发，长有三四十岁模样，只是脸上有一根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的伤疤，从右脸颊一直到下颚，看起来挺吓人的。

许老先生抬起头，盯向吴老爷，那满脸皱纹里埋藏的一双眼睛仿佛闪起了什么精光。

不知为何，使得吴老爷内心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收敛一些，而咧开的嘴角却能从缝里看到一些颗镶上金银的粗牙。

“无妨，你我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吧。”许老先生佝偻着背，不再看吴老爷，轻声说道。

“是啊是啊，老先生您还记得。”吴老爷眉开眼笑，下一刻连忙横出手，匆匆道：“老先生还没用餐吧，快请上座！”

老先生伸起一只手，“你也知道老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客宴就不用了。”

吴老爷身后有一名女仆跟随，心道：“这老头好是无礼，都说是客随主便，哪有主人家邀请还不给面子的。”

“这……老先生来即是客，我怎可做这般待客之道……”

吴老爷正为难，思绪着对上许老先生这怪脾气要怎么说，突然“汪！”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围墙那边闪电般扑到了他面前！

“完了完了！吴管家的那条大黑狗跳到吴老爷脸上去了！”

吴老爷身后的女仆惊叫道，下意识蒙住了眼，远处也有其他人刷刷刷的转过头来。

场景骤凝，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突然从围墙头上窜出来的大黑狗要把吴大老爷撞一个扑腾时，眼前一阵似白茫茫的恍惚，下一刻这些人脸上全露出茫然神色。

或是只有一旁的许老先生目光不变，呼吸平稳。

“诶，三黑在那里！吴老爷没事，还好还好……”有人幡然醒悟过来，看向不远处的吴老爷道。

也有人私下唏声道：“嗯？依照吴老爷平日里的脾气，怕是这吴管家和这条大黑狗要吃苦头了。”

吴老爷自己也是怔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时偷偷瞟了一眼许老先生，不知道是不是要看许老那一副老神依在的没事样。之后正如之前那私下唏声人说的一般，他面色阴沉，发鬓旁青筋暴起，沉声呵斥道：

“吴华人呢？明知道今日是喜事，怎的还让这畜生在府上折腾，还不赶快将它给我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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