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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要以为主角很聪明
毫无症状地,晴天一个霹雳,倾盆大雨便随之而来。原本热闹的集市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那些衣着较为华丽的贵人先是不慌不忙地支起油纸伞,气定神闲并且嘲笑那些抱头冲向附近屋檐躲雨的穷人,然而老天很贴心地送来一阵阵狂风,一把把精美油纸伞摇身一变成为支离破碎的骨架,于是乎,屋檐之下,贵贱平等。
很不幸,伍柳举着光秃秃的伞骨,想要在街边寻找一个避雨的空位,看到屋檐下急得满满当当的人,实在挤不进去,她很无奈地拐进一个小巷道中,在一小户人家的门前避雨。尽管免除了被全身淋湿的命运,伍柳却免不了风吹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寒潮,她后悔进城之初没先上餐馆吃一顿好的,否则不至于沦落到怀揣着银子饿肚子的地步。
伍柳在锦绣城一带居住多年,自然看得出大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哎,真想喝上一杯热茶,如果是茉莉花茶就更好了!伍柳背靠门蹲下,双手抱腿缩成一团。饿得发慌的肚子叫个不停。饥饿与寒冷不断折磨着她:呆在这里,又冷又饿;冒雨出去找吃的,又害怕因淋雨而生病——伍柳身子本就不好,一个普普通通的感冒,别人过一两天便痊愈,而伍柳则会发烧,持续四五天才消停。
“我说——”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吓了伍柳一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在对面人家门前避雨的一名少年。
那少年盯着伍柳手中的油纸伞骨架,有打量伍柳的衣着,道:“出巷口,左转走约六百步,有家六记茶楼,你应该有钱去那买些吃的。”
废话,那家茶楼那么出名,我当然知道它在哪,问题是我怎么过去!伍柳很生气,但她明白少年是出于好意,于是礼貌地回答:“谢谢,可是雨太大,我过不去。”
“拿去。”少年摘下斗笠,取出身后靠着的蓑衣,一并递给伍柳。伍柳反而疑惑道:“你有雨具,怎么不走?”
“走去哪?我又没家!”少年被揭了伤疤,声音很是不满。伍柳发现,少年虽然身穿老旧的短衣长裤,脚套草鞋,整个人灰头土脸,乍一看神似乞丐,却又不是乞丐:他一不主动乞讨,二没有盛放讨来钱财的器皿,三有着傲气的眼神——乞讨的人是不会有的。四、乞丐不会轻易地帮助比他好的人。因此伍柳推断少年是流落至锦绣城,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外乡人。
实际上,少年只身前来锦绣城投奔四叔,然不知四叔高就何处,以至于自身流落街头,憋了一肚子怨气,见伍柳不接,他失去耐心,索性把雨具扔过去,然后闭目养神。
伍柳犹豫了一下,最终穿戴好蓑衣和斗笠,走入雨中。有了蓑衣的庇护,外界的寒潮被隔绝,伍柳再度感觉到温暖。另外,雨水击打在斗笠上的声音和触感明显地传达给伍柳,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感到十分新奇。
“谢谢。”伍柳感激地看着少年,“我这就过去,你要吃点什么,我帮你带回来。”她顿了顿,考虑到少年很可能经济拮据的现状,又补上一句:“我请客。”
少年眼都不睁,一只手摆了摆,谢绝伍柳。他伸个懒腰,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在门上。大雨一直在下,脚步声逐渐消失,最后,他只听见雨水落地或击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巷道中仅剩下他孤单一人,一如一年前,一如在北方......
北方边界,克胡卫城。
明明是正午十分,没有雨水,但天空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明明是寒冬时节,没有阳光,但大地处于一片炽热之中。
秦先鸿熟练地填装弹药,用火绳将黑火药点燃,举枪对准迎面冲来的骑兵,一声枪响,骑士应声落马,骑士的仆从挥舞着弯刀继续冲锋。
来不及填装弹药了,甚至连腰间的刀都来不及拔!敌人就已经冲到眼前,刀刃劈落——
刀刃在枪管上激起火花,敌人动作很快,一刀未得,飞起一脚!
秦先鸿近战功夫不拿手,身子也不够壮硕,被敌人一脚踢到,敌人弯刀顺势一刮,刀刃沿着枪管直逼手腕,秦先鸿手筋被滑断,火绳枪掉落地上。
没希望了!秦先鸿来不及喘息,他左手胡乱一抓,摸到刀柄,大吼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出余下的力气挥向敌人因刺击而失去防护的脖颈,打算于对方同归于尽。
秦先鸿的拼死一击的速度超乎他想象,在敌人刀尖落下之前,秦先鸿已挥刀完成,敌人就看到一道刀光——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刀尖刺破皮肤,秦先鸿的左肩被刺破——他慌乱中竟抓到了一个断刀!断刀的切面贴着敌人的脖颈而过,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死定了——秦先鸿闭上双眼,接着脸上传来液体的触感,再睁眼时,身体也感觉到了敌人尸体的重量。
劫后余生的秦先鸿推开尸体,看向救命恩人的目光充满希望:“总旗大人——”
总旗浑身是血,口中吐出白气,向秦先鸿伸出缺了两根手指的黑手:“起来。”
拉住总旗的手,秦先鸿挣扎起来,忽然一道声音破空而来,使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怎么,被吓傻了!”总旗道。
“不是,大人,你没听到?”
总旗道:“敌人这波攻势虽退,但不久还会卷土重来,别磨蹭,拿起枪!”
“不是!大人——”秦先鸿话还没说完,总旗一个软绵绵的巴掌打来,吼道:“拿枪!”秦先鸿被总旗无力的巴掌打趴下,用沾血的手在地上写下字——鸣金收兵。
总旗愣住了,拍拍自己的耳朵,松口气道:“还好,只是聋了。”
撤吧——秦先鸿继续写道。
“你撤吧,你听到了命令,我没听到。”总旗道,转身欲重返战场,却被秦先鸿抱住大腿。秦先鸿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他和总旗的家族都在克胡卫城屯守了五十年,这里是他要守护的故乡。可现在,秦先鸿只想活下去,也想上司活下去。
总旗踢开秦先鸿:“滚!”
总旗的背影在秦先鸿的视野中缩小,在他视野之外,马蹄声越来越大。
..........马蹄声越来越大。
冰冷的水溅了秦先鸿一身,他猛地睁开眼,尸体的血液在积水中扩散。正是这尸体从上方落下激起的水溅到秦先鸿,几块碎瓦片散落在尸体周围。上方落下几名带兵刃的蒙面人,他们看看反应平淡的秦先鸿。
边军的生活经常出现死人,而且死的人很多,秦先鸿已经习惯,近距离地面对死尸,他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蒙面人中的一员踢了尸体一脚,又朝秦先鸿吼,“喂,你瞅啥?”秦先鸿不理他。那人觉得他的颜面在一帮同伙前尽失,气急败坏,举刀要砍,却被同伴阻止。
“老三,那丫头很警觉,不要惊动她为妙。”救了秦先鸿的那人瞪眼道。
“多杀一人,怎么惊动得——”老三在对方的眼神下收口,对秦先鸿身前吐口痰,道:“死鬼二!那么大雨,上哪找她,怎么不惊动她!”
死鬼二把目光投向秦先鸿,很随意地问:“你有见一个身穿白襦黄裙,外罩绿衫,还撑个油纸伞的女子?”
秦先鸿开始警觉,根据死鬼二的描述,他们所寻找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先前遇见的那名女子,他回忆那女子的外貌和言行,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又低头看面前的死尸——这些蒙面人的杰作,秦先鸿下定决心要掩护那名女子,道:“漂亮的还是丑的?”
“挺漂亮。”
秦先鸿道:“漂亮的女子,下雨前满大街都是。”老三气得要砍秦先鸿,再次被死鬼二的眼神阻止。“我从没有杀人这么麻烦过!”老三气得跳脚。
“她肯定走不了多远,多半在附近避雨。”死鬼二对老三眨眼道,“冒雨寻人太高调,我们不妨在这避一下雨。”
老三哼了一声,一行人到巷口,赶走原来在大棚下避雨的人,又从傍边店铺里拿出火盆烤火,秦先鸿猜测他们应该没给钱。
这么等下去可不是办法!雨一停,那姑娘就要回来,我得去通知她,又不能惊动那帮人。秦先鸿想着,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爬到蒙面人面前,“各位爷好!小人知晓前方有一家酒楼的酒特香,若各位爷不嫌弃,小人可待各位爷去买些酒来,只是——小人之后可否借火盆暖暖身子?”
“死开,臭要饭的!”老三是个暴脾气,本来就看秦先鸿不顺眼,现在倒好,自己不招惹他,他到笑嘻嘻地贴上来,老三干脆一脚将秦先鸿踢在地上打滚。死鬼二冷笑一声,摸出碎银子,如喂狗般抛在秦先鸿面前,“你且去。”
秦先鸿大喜,在雨中向蒙面人打了个揖,故意连蹦带跳地跑了。
死鬼二起身,目送秦先鸿好一阵子,然后手一挥:“跟上他!”
第二章 配角也要抢风头
凡天下人,会品茶的,无不知锦绣城的茉莉花茶;凡锦绣人,不论会不会品茶的,无不知六记茶楼。
六记茶楼名气大,装修规模自然也大。且不说立在门前的那四层楼高的幡旗,光是装饰门楼的彩帛已叫人应接不暇。进店后,便是五十余步的主廊。楼顶天井旁的回廊尽是小包间,可将方圆好几里的景物受尽眼底,不仅如此,每个小包间时不时传出艺妓演奏的乐声,引得众人屏息倾听。
当然,既然是茶,便脱不了雅。装饰门面的幡旗、彩帛,小包间的艺妓与‘雅’字是沾不上边的,为此茶馆老板曾重金求文人题写诗词。老板娘自告奋勇接下这件事,花去预算的十分之九采购新衣与胭脂,然后与一落魄写书的闻姓秀才讨价还价,以十分之一的预算讨得一篇正楷书写的十六字令,张贴于茶楼柜台后方的墙壁——
仙,欲驾流星落此间。寻何物?踪迹是茶烟。
六记茶楼的茶烟没吸引上仙下凡,倒是吸引了八方来客——西河地区的落魄秀才、东都地区的被革职官员、东域来的商人......各位茶客谈天说地,为了和酒楼的酒客相区别,体现茶客的高雅地位,茶客句句不离国事,似乎不这样,茶便失去了滋味。
“哎.......北方与游牧的战事持续多年,败多胜少,失地千里,我看这朝廷....是要完啊!”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革职官员道。
“看那废物总兵,戎马三十载,居然中了敌人埋伏!..........要是我亲自带兵十万,不出一年,荡平草原。”一位爱听说书人讲评历史演义的商人道。
“就是,那总兵统领二十万大军,对阵敌方十万骑兵,一人一刀上去也该砍死了,结果那家伙居然大败,岂有此理!”一位在城里开武馆的馆主道。
“朝中又有某位大员因勾结乱党被革了!呸,这腐败的朝廷.......我从东方来的传教士了解到,东方各国,君王与地方大员(贵族)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国中有识之士不必为了做官而挤破脑袋去科举........此为尧舜之治当有的景象!”一位常在教堂里蹭饭吃的秀才道。
“你们看见没有,玄王府最近出现许多来历不明的人士,这玄王啊,整日与那些狐朋狗友接触,指不定哪天受那些人的妖言,折腾出什么祸事!”一为在玄王府前摆摊的摊主道。
茶客们七嘴八舌,各有高论,这可愁坏了茶馆老板:要是招来祸事咋办?经常到戏馆听戏的账房建议老板模仿最近一曲热门戏剧中的场景,在茶楼的大堂贴上“莫谈国事”的横幅。
当然这些都不关伍柳的事,此刻她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可看到茶馆的马厩。伍柳悠闲地泡着茶,一边等待饭菜上桌,她双手端起茶杯,先是品茗一番茶香,再分几小口饮下,热茶入胃,身心舒畅。伍柳复饮一杯,突然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她肩上,受到惊吓的伍柳不小心喝下一大口热茶,然后又喷出来。
“你干什么!”伍柳气愤地盯着秦先鸿。
“有人要杀你!”秦先鸿解释,接着他看到伍柳二话不说,动作利索地翻出窗外。
在伍柳翻窗的一瞬间,蒙面人老三同一个伙伴闯入茶楼,老三瞅见伍柳,又将目光移回秦先鸿,得意地大笑:“死鬼二没错!你这个见死人没反应的乞丐果然有问题——”秦先鸿不等老三说完话,当即一脚把茶桌踹到在蒙面人过来的必经之路上,转身也要翻窗逃跑,谁知老三的伙伴眼疾手快,在眨眼之间弯弓搭箭,一箭从后方射穿秦先鸿左膝盖,后者下盘不稳而向前扑倒,下巴正好磕在窗沿。
“老四,活捉那小子,至于那丫头,死鬼二会搞定的。”老三命令伙伴,他兴奋地转了转手中的短刀,打算卸下秦先鸿四肢防止其逃跑。至于茶楼中的其他人,离得较远的,继续端坐在位置上大谈国事;离得较近的,慌张地挪到一旁,站成一堆兴奋地看戏,甚至有人还开设赌局........
正当茶楼内的气氛怪异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然有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吟了句诗:“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着一道翠绿的水柱从二楼落下,不偏不倚地浇在老三的光头上。两名蒙面人凶神恶煞地抬头。
一个小白脸,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窄袖紧身赤红圆领袍,腰环革带,带系宝玉,脚踏长靴。那人手摇一把印有山水图的折扇,从二楼跃下,稳稳当当地就要落在秦先鸿和蒙面人之间。
老四先发制人,不等那小白脸落地,迅速弯弓搭起三支箭,射出——小白脸身子一转,躲过一支,折扇骨拍掉一支,最后一支被小白脸伸出脚用力地踩在地上。
“当心!”秦先鸿提醒小白脸。
不需要语言的交流,老三和老四不约而同地拔出短兵朝小白脸杀去,老三从左边挥刀下劈,老四在右边引剑上挑。那小白脸嚣张至极,不但站在原地不动,还说起了废话:“你们这些渣滓,众目睽睽之下持刀行凶——”说着,小白脸右手一抖,折扇合并,旋转飞出,“目无王法,这是一大罪。”
老四警觉那朝他飞来的折扇,连忙收回原来的攻势,格挡住折扇,折扇中蕴含的劲道出乎他的意料,若是不及时格挡,被这折扇打中脑门,怕不是当场变成傻子。由于老四的反应,老三迫不得已改变招数,将高举过头的刀往下回收,防止小白脸趁机攻击他的空挡。
“至于第二大罪,未报上姓名就率先动手,有违江湖道义——”小白脸滔滔不绝,一记强而有力的鞭腿,抽中老四腰间,老四不由自主地倒向老三的刀口,这逼迫老三再度变招。可小白脸的速度更快,,赶在老三移开刀刃前,借着转身的力道对老四又补一脚,老四就这样飞出扑倒老三,两人还压坏一副茶桌。
“记住本....本大爷的名号——西门傲天!”小白脸摆出一个自以为帅气地姿势,结束这场战斗。
这名字....绝对是用脚想出来的......一旁观战的秦先鸿想。
不过西门傲天的武功虽强,但是凭借赤手空拳是不可能对人体照成巨大的伤害的,除了老四压在老三刀口上产生的创口,两人身上只受了点轻伤,尚有一战之力。反观另一方,秦先鸿膝盖中箭,帮不上任何忙,而看似威风凛凛的西门傲天,真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小白脸,这才过了几招,西门傲天就开始喘着粗气。
尽管优势很大,老三和老四不愿冒险结果两人,毕竟两人自知武功不如西门傲天,至于请求援助——对付两个小年轻居然要求援?这也太没面子!两人互相确认过眼神后,老三自信地摘下悬挂在腰间的酒壶,拧开盖子,将壶口对准西门傲天,大喝一声:“西门傲天!”
“本大爷在此!”
茶楼一片寂静,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老三倒是气得跳脚:“好啊,你居然报假名!”老四见老三的法宝不起作用,便在口中念念有词,秦先鸿有种不祥的预感,招呼西门傲天打断老四的吟诵,但西门傲天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老四,到达更长远的地方,也不着急,特意弯腰拾起折扇。待老四咒语念毕,双目一瞪,从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红色光线,光线眼看就要洞穿西门傲天——
雨水打在茶楼上的噼噼啪啪之声,多了一道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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