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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越舟
北疆大隋,淮山府。
淮山府本隶属于大隋王朝,是其京都府,自大西洲各国相继介入北疆局势后,大隋分崩离析,最终帝制不存,新制在大西洲各国扶持下缓慢建立。
自此,整个淮山府成了鱼龙混杂地,但毫无疑问的是,大西洲各国在淮山府享有了极高特权。
……
淮河道上热闹非常,今夜正临大隋战乱结束五年后的首次灯会,但凡在淮山府的人,哪怕是破了“心境”的修行人也大多都来凑个热闹。
淮河道四周有来自大西洲军部的人在维持秩序,但更多恐怕是在监视。
“寒风凛万殇,炮火催苟且。异疆逐流离,白首望故乡……”
酒楼喧闹,有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二楼,手上提着一壶烈酒,脸上醉意深重,他望着满酒楼内来自大西洲的异乡人,又望见了酒楼外那些对于真正黑暗一无所知的隋国人,心底涌起无限悲凉,低声呢喃着。
再一口烈酒下肚后,这位老人像是压抑不住般,猛然间站起,来到了酒楼露台,将烈酒往下泼去,引得路人叫骂纷纷,全都抬起头来望。
“隋亡啦…..隋亡啦!”
老人痛哭流涕,带着些许癫狂般的笑意,“你们终是让整个大西洲都称心如意啦……终是让他们称心如意啦……”
他痛心疾首地哭诉:“大西洲就如此让你们向往?”
酒楼下有人喊道:“老头儿,别乱发酒疯,隋帝在位,行的是一君独断,可不顾民生社稷,大隋倒了,却不是隋人亡了,凡事都得先破后立,有朝一日,咱们也能像大西洲一般强盛富庶!”
老人闻言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
这位老人也曾高居隋庭,是享誉天下的大儒,此时却粗俗地呸了一声,骂道:“先秦亡后,中原有五族十二宗立下了中原阁会,宁愿共扶一宗,也不许外人横插半只手,可大隋呢,大西洲几卷丹青铁书,就将谣言闹得沸沸扬扬,让隋人大开国门,引狼入室!”
“你们怕是忘了,当年是谁将整个北疆变成战场的,不正是大西洲!”
“他们来了以后,你们过得就好了吗!”
“他们只是将自己挑起的战争压下,你们便如此感恩戴德,没有半分隋人骨气!他们来了以后,大隋多了的只是大西洲各国特权与其租借地,如果大西洲真有你们想的那般好,为何他们在淮山府最先建的却是烟原阁!”
“今夜又有多少隋人要去烟原阁,有人要瞧兰陵公主争花魁,却晓不得那是在打隋人的脸!是隋人奇耻大辱,你们却不自知!”
站在楼下的路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若要争辩,恐怕是没人能说得过这位当代大儒的。
而大西洲军队进驻大隋后,的确是最先整合了淮山府花街青楼,建立了烟原阁,明眼人都知晓,是有人在以此敛财。
今夜灯会,烟原阁夺花魁,早早传出消息,其中竟有隋帝长女,曾被誉为“大隋第一美人”的兰陵公主。
楼下众人中,站着个衣着破烂,头发乱蓬蓬的小孩儿,脸上脏兮兮的,约莫八、九岁左右的样子,像是个乞儿,在听见老人那番话后,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手中紧捏着些细碎的银子,神情逐渐变得焦急,开始朝四周张望,就好像在寻找猎物。
忽然间,小乞儿双眼一亮,目光盯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着极为年轻,身上是一袭麻色布衣,身影消瘦修长,一头极其利落的短发,五官端正好看,特别是那一对剑眉。
可惜的是,他一直闭着眼,拄着盲杖,是个瞎子。
这也是小乞儿盯上他的原因。
但若非他是个瞎子,小乞儿还真不敢将他视作猎物,毕竟在这个男人身上,小乞儿在初见的瞬间莫名生出了某种古怪感觉,不由打了个寒颤。
小乞儿盯上的自然是男人别在腰间的“钱袋子”。
直到靠近些后,他才看得更清楚,但不由又愣了一下。
许多盲人都会拄一根用来导盲探路的石杖或是木杖,这个男人也不例外,但现在他才看清,男人拄着的像是一柄极其古怪的剑。
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没有剑鄂,剑身有四脊,刃极厚而无锋,是如圆棍一般的厚剑,长约三尺七寸左右。
或许不应该叫做剑,小乞儿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词是“剑杵”。
他见过金刚杵,杵本身就是一种兵器了,但对于这器物,似剑似杵,叫做剑杵实在合适不过。
可是这样的东西,怎么与人对敌,太可笑了吧?
望见了剑杵后,小乞儿又有些犹豫了,带着兵器,该不会是修行人吧……
但很快他又将自己说服了,不仅是因为男人是个瞎子,带着的兵器也不像正经修行人,还因为他不能再退缩了,先前几次挑中的目标,都因为一时的胆怯而未能得手。
趁着人群又再喧哗起来,小乞儿几步冲上前去,刻意撞在了目盲男人的腿上,在撞上的瞬间顺手牵羊,取走了钱袋。
“对不起,对不起……”小乞儿得手,即便知道对方并看不见,还是装了装样子,然后一溜烟跑出了人群。
跑出人群后,他心有余悸地往后望了望,好在他的第一次偷窃应当是取得了成功,并未见到目盲男人追出来,他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察看偷到的钱袋。
“咦……怎么打不开……”
钱袋到手了,却好像见了鬼,任他再怎么用力也拉不开捆着钱袋口的细绳。
正当他费尽心思咬着牙想要拉开钱袋时,一道低沉略带懒散的声音却在身前响起了。
“别费心思了,这乾坤袋你是开不了的。”
小乞儿先是愣了一下,乾坤袋?
这看起来用麻布粗制滥造的钱袋子居然也是乾坤袋?但这就难怪了,想要打开乾坤袋,得依靠修行人体内的“炁”。
而小乞儿自问没有那个本事。
等等……是谁在说话?
小乞儿反应过来后,猛地抬头,接着就被吓得直接喊了一声,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张着嘴,憋了半晌才说道:“你……你…….你不是瞎子!”
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前面的正是那个拄着剑杵的目盲男人。
听见小乞儿的话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眼皆是灰蒙蒙、白茫茫的,毫无半分神采。
“真……真是个瞎子?”小乞儿有些发懵,“那你……你怎么发现的?”
目盲男人又合上了眼皮,平静说道:“我是个修行人。”
小乞儿心道一声“果然”,对自己的坏运气暗自懊恼,第一次行窃就失手了,虽然对方是个瞎子,但始终是个修行人,即便心中已经承认了失败,他嘴上还是强撑着嘀咕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
“乾坤袋上绣着我的名字,你还想耍赖?”目盲男人抬手指了指,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
小乞儿先前并未仔细察看,此刻才发现,果然在乾坤袋一边的右下处绣了歪歪倒倒的三个小字。
“白越舟。”
第二章 今夜不平静
小乞儿有些不甘心,但乾坤袋即便被他偷去了也打不开,还不如大事化小,毕竟现在不同于前些日子了,大西洲各国驻军隋国后,一系列新制度法规已然出炉。
可是,他真的很需要一笔钱,一笔极大数目的钱。
白越舟蹲下身子,不算太客气地将乾坤袋从小乞儿手里一把夺了回来。
“想从我身上偷东西,你还早得很,我虽说是个瞎子,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欺负的。”
说完后,白越舟却没急着站起身,鼻翼微微动了下,道:“一个小乞儿,身上却有骨子奇异药香……”
他站起身来,缓缓开口说道:“开骨花、遮灵叶、寻根草……”
小乞儿闻言,脸色霎时间一变,惊恐地连退了几步,睁大着眼睛,强装镇定道:“你……你说什么呢,我……”
“慌什么?”
小乞儿果然是有些不可见人的秘密,可惜年纪太小,隐瞒不住心事。
“我……我慌什么,我才不慌!”小乞儿急着辩解道,“乾坤袋还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白越舟全没想到,初到北疆就在这个恰巧碰见的小乞儿身上察觉到了与他此行所为之事有关的线索,难不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待他要说话时,人群那头传来了呵斥声,引起了所有人注意,全都偏头望去。
只见几人走来,皆是身穿一袭铁灰色的制式行军服,脚踏皮革靴,为首者更是披着同样是铁灰色的披风,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冷厉肃杀的气息。
这些人便是大西洲的驻军,负责管辖隋国战后秩序。
“大儒许奕?”为首者上下打量站在酒楼露台上的老人,半晌冷笑道:“儒家的人,要么去中原,要么回东土,不要在百废待兴的隋国搅乱民心。”
“大西洲不杀你们,不是因为不敢,只是在给整个儒家留颜面,但如果你们做得过了,大西洲各国都不会介意军人手上死几位大儒!”
那位老人,大儒许奕,并未就这样退却,反而哈哈大笑,顺势将未喝完的酒水倒下,淋在了几名驻军的脑袋上。
“没错,大西洲是最不会在意儒家的,与你们那些宗族轮替、虚君共治最相悖的便是儒家扶龙。”
老人面露嘲讽之色,道:“可放眼天下,哪有真正公平?你们所谓的宗族轮替也好,虚君共治也罢,也都不过是愚弄天下的把戏罢了!”
几名大西洲军人面色难看至极,为首者听见这番话,更是立即喝道:“找死!”
倏然间,一阵凛冽寒风忽地腾起,平白而来,犹如无形般地大手拍过,“砰”地一声,将大儒许奕死死摁在了墙上,掐住了其命脉,扼住了咽喉。
“是修行人!”
楼下好事者皆是面有惧色,纷纷往后让开,没想到来的是一位军部修行人,就算在整个大西洲驻军中,也算不得小人物了,毕竟一个庞大军队,不可能全是修行人,世上修行人相较普通人总是少数。
世间所谓修行,共有心境,渡桥,长生三境。
破得了心境便是修行人,走得完渡桥便能得长生。
在场人中,恐怕唯有白越舟是神色平静的,在“观望”这一幕,但忽然,他又皱了下眉,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头“望”去后,明白是那个小乞儿在轻轻发抖。
小乞儿望着那一袭袭铁灰色行军服,眸子缩成了一个小圈,小小的身躯微颤,像是受到了不小惊吓。
他在怕些什么,既然与他无关,何必如此畏惧?
还没等白越舟想清楚,小乞儿就转身一溜烟跑了,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白越舟若有所思,也并未去拦,虽然这小乞儿身上可能有他需要的线索,却也不必急于一时,接着又回头“望”向了酒楼那端。
大儒许奕被摁在墙上,满脸涨红,几乎喘不过气了,身上隐隐泛着些华光,源自于儒家“浩然正气”,但碰上满身肃杀之气的军人,并多太大作用。
白越舟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虽然对扶龙的儒家没多大好感,可当初在稷下学宫总是欠了孔家一份情面,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一位当代大儒惨死在我面前……”
正当他想上前时,脚步却又突然顿住了,眉头骤然皱起。
就在同时,酒楼平白无故刮起了第二阵风。
一道恍若影子般的漆黑身影在瞬间出现。
扼住大儒许奕咽喉的那股气劲被切断,“铮”的一声清响,好像利刃出鞘,割断了一根紧绷的丝线。
几乎同时间,那为首军人瞳孔骤然紧缩,整个身子往后急退,但铁灰色的披风化作了碎屑,行军服自腰间出现一道裂痕,割开血肉,血水股股冒出。
早就退到了后方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其余军人更是大惊,急忙上前,抽出佩刀,对着那道漆黑的影子。
“都退回来!”
受伤不轻的为首者却突然大喝,制止了属下,不顾身上伤势,立即起身再喝:“都不许动手!”
见到那道漆黑的影立身于大儒许奕面前不散,他喉结耸动了下,道:“是我等鲁莽,既然有大人愿意庇护,我等自然不会再伤许奕大儒分毫……”
但他话音还未落,那道漆黑的影子就再度动了,极凌厉的气息在中央划开。
几个军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接着脑袋就滚落了下来。
人群爆发出阵阵惊恐的尖叫声,先前看热闹的人纷纷四散而逃,就连酒楼内的人也全都跑了出来,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大西洲驻军死在这里,不知被何人所杀,要不了多久,必出大事。
白越舟抬头,灰蒙蒙的眸子仿佛望穿了那道黑影。
那道黑影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轮廓明显地颤动了下,瞬间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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