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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冷冷的男孩
这是一个春天,空气里带着些微微的芬芳,暖暖的河流刚刚开了冰,但是依然很冷,人们还是要穿着厚厚的棉袄拖着臃肿的身体上班,下班,挤菜市场,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子,笨重地跳过一处水滩,争抢着使用家属楼里那唯一的一排水龙头,打儿子,叫街骂娘???这里的人们永远低着头忙个不停,吵个不停。夏雨紧紧关着窗子,拉着窗帘,这样外面各式各样的吵声就会小些。此刻的她正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脱光了衣服的身体入迷地欣赏着,那玲珑的曲线在洁白的皮肤上像山岭一样起伏着,柔软而流畅,一点也不像画中的人物线条生硬而僵死,而自己现在就是一副画,一幅活的画???
“夏雨,快来帮妈搬煤块去!”妈妈在屋外扯着嗓子大喊。
“噢——我来了!”
夏雨最后认真地看了一眼自己镜中的美丽曲线,恋恋不舍地穿上厚厚的毛衣毛裤,再往脖子上裹了一条粉色的拉毛围巾,她再往镜中看自己,刚才还对自己的体形欣喜、自信的心“咯噔——”沉了下去,自卑的心又复活了,那个胖纽又来了。
夏雨想,春天已经来了,天气很快会暖和起来,冬天的厚毛衣很快会脱掉,穿上春天里又轻又薄的单衣自己又会漂亮起来,那时自己又会重新自信起来。
她赶快跑到楼下看见一辆已破旧地几乎看不清色彩的三轮车停在门口,乌黑的车箱里整齐地摞着多半车的煤球,车厢边缘落满了黑色的煤屑,散乱地铺在每个缝隙和角落。车边站着一个瘦高个的男孩,戴着一双帆布手套,手背上的手套面上落满了黑色的粉尘,但还是依晰可见那白色、纯净的质地,手套底面已经在抓煤球时被摩擦成漆黑一片,可见这双手套是新的,他很爱惜它,不住将两手互相拍打着,把落在手套上的黑色粉尘掸掉,于是手套背面上显得干净多了,那些密密的黑色尘粒突然之间又都迷茫地飘散与空气中,任由气流的旋动,缓缓地四散漫开了去。男孩的头发很长,瘦削的瓜子脸,沧桑的皮肤,一双眼睛漆黑而深沉,柔和的目光像夜晚的路灯,但是有一种坚定的东西在他的目光里如一道锋利的射线,伸向漫无边际的远方。妈妈正和楼下的那个婶婶一边聊天一边仔细查看着煤球的好坏,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又说又笑的,很投机的样子,但是她们的目光始终不离开那半车的煤球,她们像研究古董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那些一团乌黑的东西里有什么秘密。他们说得这么热火,“研究”得又是那么认真,微微挪动着步子,转着看着,磨磨蹭蹭的,全然忘记了旁边那个长头发的煤主眼里流露出的不耐烦和不满情绪,但是这一切刚下楼的夏雨看在了眼里,他看见了这个男孩英俊而冷酷的脸上隐隐的怒气。夏雨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男孩,心里有种异样的东西“砰——”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她的心脏像被电击了一样迅速地跳了起来,突然她的心里对妈妈充满了埋怨,她觉得妈妈让自己没面子了,尽管这对于一个中年妇女来说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男孩紧紧盯着夏雨发窘而微红的脸,冷漠的眼睛里蕴藏着一种很深沉的温柔,还有一种淡淡地模糊的忧郁,夏雨感觉这双眼睛紧紧拽住了她心里的某一根丝线,她说不清,她只是感觉自己狂跳的心上系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夏雨有些难为情地朝男孩笑了笑,赶快转过头想喊妈妈快点,正在她欲要张口的时候妈妈突然对着聊天的那位婶婶指着自己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到:“我那女子啊,还给我洗啥衣服做啥饭啊,我这命不好,摊上这个闺女,整天窝在屋子里就知道看书,啥都不会,以后谁敢娶她啊。”妈妈的语气中依然还包含着很多昵爱的情愫,但是夏雨站在那已经僵住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想发火,她又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不忍心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如果不是因为他,夏雨早就发火跑到楼上去了,但是现在因为他,她感觉自己的冲动会把自己的形象打入无底深渊中,夏雨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可以挽回丢失的面子,她站在那铁青着脸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她看了看那男孩,感觉自己眼睛里的光线变得好虚弱,男孩依然还是先前冷漠的表情,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变化,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但是夏雨却能感觉出他眼睛深处里的温柔更强烈了,夏雨的内心忍不住漫上了一股淡淡的甜意,和着歇斯底里的尴尬交错在了一起。
“你这煤多少钱一块?”妈妈终于停止了她漫无边际的家常话,抬起头严肃地问。夏雨觉得自己的尴尬终于有个可以躲藏的角落了。
“一毛五。”男孩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夏雨的妈妈,又转过头不屑地向远处的一簇人群看去。那是一家大型超市的门前,正在进行着一场歌舞演出。
“这么贵,一毛三怎么样?”
夏雨的心里突然爬出了许多小虫子,那个价已经很合适了,妈妈还要便宜,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那些看不见的小虫子使她浑身的肌肉都跳动了起来。
“便宜不了。”男孩转过头看了母亲一眼,又特意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说,语气凌厉,但却夹杂着适当的温和,不至于使人对他的态度产生反感,却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妈妈愣了下,面对他那强硬的态度准备放弃讨价还价的打算,但是那个婶婶却突然插过来用很挑剔的声音说:“你这煤的色泽一点也不亮,一般般的煤,你那价要得也太高了吧?”
夏雨听到她那刺耳的语言时生气地望向她,内心漫上一股恐惧,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男孩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买还是不买?”
“当然买,不买我们站这干嘛?娃啊,就便宜便宜?我们都买。”
“我说了,便宜不了。”男孩语气冰冷地说。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婶子被她的语气激怒了,拉开嗓门生气地说。
妈妈看情况不好,就拉住婶子的胳膊劝道:“行了,别生气了,我看这煤还行,就这个价买吧?”
婶子一脸怒气说不买了,转身就回家了,妈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着男孩说我也不买了。
夏雨极度难堪地看着男孩,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此时都扭曲变形了,男孩却突然朝她微微一笑说:“再见!”然后一踩油门就“唿——”地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只有扬起的尘土弥散在她的眼前,缓缓飘散着,缓缓落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仿佛发生了的什么被它们缓缓吞噬了。
夏雨一定记得发生了什么,她的心里跳动着的一团火焰,温温的,热热的。
那是男孩冷漠里瞬间的微笑,还有那眼底深处的温柔,像雾一样飘着???
妈妈叫她回家,她说想在楼口站一会,妈妈一个人无聊地上楼去了。
夏雨感觉自己的心突然一下子空了,说不出的为什么,她的心里充满了失落,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有一种感觉是她灵魂深处千百次魂牵梦绕的追求,是这来来往往的人海中飘渺而梦幻的一种东西,是她走过繁华、喧嚣的大街上听见行艺人吹奏的断肠般的乐曲时内心深处所饕醍的东西,当然,那决不是爱情所仅仅能包涵得了的。
多少次在梦中奔跑,自己疯狂地跑着,向一条笔直、腊白的路的尽头撒开臂膀像一头疯牛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狂奔,也不知道自己跑到那去干什么,她只是听到一个声音不住地对自己说:“向我跑来,向我跑来,我这里有你需要的??????”灵魂中有个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像着了魔一样,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风声像天空飘落的碎屑一样撒满了她奔跑而去的脚印,空气在眼前旋转着,模糊不清,而她在奔跑了很久之后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来路,那里已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水面上飘着无数双血红的脚印,轻轻晃荡着,在她的视线里,那些脚印慢慢,慢慢地随水化开了,那些红色的脚印聚向一块,向来路慢慢飘去,一直飘向岸的尽头,在那里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夏雨转过头往前看去,前方的路依然笔直地伸向远方,到底有多远她不知道,她只是看见远处雾蒙蒙的一片,四周没有一个人,孤独又飘渺,她的心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她转过头看着远处那棵翠绿的苍天大树一股绵绵的温暖涌上心头,她想回去,可是她看着身后刹那之间变成的汪洋大河她绝望了,她已没有回去的路了???这时她醒了,在漆黑的空气里她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是梦还是现实?夏雨用被子蒙着头,在黑暗的被窝里,她紧紧抱着自己,恐惧地蜷缩成一团,她还是分不清梦与现实???
今天,她又感到了那个梦境,那个梦与现实分不清的模糊与迷茫,但是却是那么短暂,她的心却跌落进了梦中的一片迷茫与向往的空气里,飘着芬芳,却让她感到无限忧伤,似乎可以触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她转过头望向超市那边密密麻麻的人群,那是男孩的视线刚刚飘移过的地方,她用眼睛触摸着他凝视过的风景,她看见了那冷漠里深深的温柔,仿佛寒冰底层轻轻流淌过的柔软的水流???那是梦,只有梦中才有这么飘幻的感觉,那不是梦,那是自己的视线真真切切触摸到的,这样奇异的思绪难道熙熙攘攘的生活中有吗?那些枯燥而麻木的感觉早已占据了生活中的所有,不再奢望生活里还有童话,也许只有在那些感天动地的偶像剧里心灵才会有那种梦与现实迷离交错的感触,才会卸下生活里疲惫的灰装在那被点燃的精神盛宴里在飘雪的冬天做个白雪公主,可是梦毕竟会醒的,梦醒了,我们的心就忘记了童话的存在,那只是一个梦,就像放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一样,那颗梦随着时光一起飞向了岁月的尽头???我们开始站在清晨的家属院门口顶着凛冽的寒风等待送牛奶的三轮车???
夏雨也是每天早晨等待送牛奶的一个普通人,也会在买菜时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也会偶尔说句脏话,但是她却一直在追寻梦里的感觉,不住地向前奔跑,为了寻找某一样东西??????
夏雨手插在兜里,向超市那头走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为什么会向前迈出去,她不知道,她只想跟随心的意志向前走去,内心却忍不住涌动着淡淡的甜蜜,仿佛要去赴一个朝圣者的聚会。
那些忧伤和烦恼
夏雨来到超市门口,这里挤着密密的人群,围成一个圆形的圈,里面铺着一张红地毯,高大、黑咕隆咚的音箱立在两旁,从里面铿锵而出的DJ音乐把场上的气氛燎得很高,六名穿着露肚肌超短群的火辣少女在红地毯上活蹦乱跳。周围围观的有好多是中年人,他们有的是在超市买完东西被吸引过来的,绝大多数是专门从家里跑过来来一睹这场盛宴。他们逐渐衰老的脸上紧绷的肌肉显出老到的沉着和稳重,只是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与年龄不相仿的好奇和新鲜,他们由于这种感觉的吸引,不自觉地将身子和头向里探去,脸上带着不屑地嘲笑,眼神却是暧昧、渴慕的。也许他们是习惯了中山装和秦腔戏的中规与传统,他们嘲笑这种青年人的时尚,可是他们也搞不懂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羡慕。
挤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群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年,他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双腿陶醉在这种快感之中。他们和夏雨年龄相仿,但是夏雨却感觉自己比他们老得多。他们穿着长长的可以包住屁股的细线毛衣,毛衣上印着时下流行的个性图案,很宽松的样子,外面再套一件短装,腿上穿着黑色的靴袜,穿着靴子,染成的棕色头发烫成无数个弯弯的小月牙,眼睛上还贴着闪闪发光的东西,戴着大大的圆形耳环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点点的光,映和着唇彩明亮的感觉,全身散发着一股别样的神秘,是“新人类”所特有的气质,和红地毯上跳舞的那群小姐不一样,虽然都是时尚,可是一个很俗,一个却有着特异的美!有的男生更可爱,他们的牛仔裤又宽又松,可以装两条腿,但是他们有着魁梧而细长的身材,一点也不显得臃肿,脸上的表情叛逆而天真,一幅贼酷的派头!更酷的是竟然将牛仔裤的腿膝盖处裁了一个大洞,露出瘦削的肌肉来。
夏雨看着他们,内心深处暗暗漫上一股惆怅来。
自己是属于哪一个群体?自己既无法接受那些中年人顽固的守旧和脆弱的渴慕,也无法和自己的同龄人一样与时尚同行。自己只不过是一只丑小鸭!躲在阴暗的角落将自己包裹起来!她感觉自己站在那流行与时尚面前有一股沉痛的卑微感,那些东西离自己太遥远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书本、音乐和一些老老实实的衣服,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脖子如果敞开得大了她都会不好意思。
可是,夏雨看着那些同龄的孩子,心里生满了羡慕,她站在一群中年人的后面静静地注视着她们眼睛上闪闪亮亮的东西,注视着她们长长的毛衣、靴袜、靴子,还有嘴唇上诱人的唇彩,那些东西她都没有,那些东西她19岁的生命还没接触过,可是她渴慕那些东西,又觉得它们离自己太遥远了,她又很怕那些东西,她觉得周围有一双双无形的眼睛在瞪着她所喜爱的那些东西,使她伸出的手不敢触摸它们。
“生命竟然是这样的不公平!为什么她们有的我就不能拥有?”夏雨在人群后面默默地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气,心中的压抑才得到暂时的舒缓。
夏雨感觉自己与他们是不一样的,首先是外在的差别已经很大了,再者就是他们的眼睛,欢快而叛逆,而夏雨的眼睛里总有一股深深地抹不去的哀伤,安静的脸上似乎永远和外界隔离着,这使她的气质里有一种东西,叫做“深沉”。夏雨觉得自己的深沉将自己的年龄于无形中渐渐地沉了下去,本该飘荡于少年心间的五彩飞絮却在她的心间沉落着,像个对凡事失去兴趣的老人。
夏雨站在这里,她全身所有的感官告诉了自己两个字:自卑!
是的,自己是个自卑的人!她在心里默默地肯定着自己,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悲伤,她哀戚戚地转过身准备回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为着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来到这里,她也忘记了自己模糊的梦,她只感到不堪承受的现实和现实里落寞的自己!
就在她转过身准备迈开双脚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爆发出一股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利的口哨声,她莫可名状地转过身在暴风雨中呆住了!
是他?
怎么会是他?!
那六个跳舞的小姐已经不见了,是刚才卖煤球的那个男孩!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街舞装,像一团红色的火焰一样在红地毯上跳跃着双腿,旋转着身体,双脚摩擦着地面,单手撑在地上整个身子腾起,头顶在地上立起身子双脚在空中摆动!
啊!天哪!竟然是他!
周围的观众都沸腾了,不断地掌声几乎盖过音乐的铿锵,还有那群同龄的青年吹着口哨大叫着:“子默!子默!——”
“子默!他的名字吧?”夏雨揣着狂乱的心飞速地想,她的心里漫上了无边的芬芳,先前的落寞刹那间仿佛魔咒一般消失了。她的眼睛欢快而羞怯地盯着男孩跳舞的每一个动作,发自内心激动而美好的笑仿佛是从她脸上的肌肉里长出来,而不是浮在脸上的一个表情,是长出来的激动与欢乐!
夏雨把手放在胸口处她能感到自己的心突突跳动的振感,像要从束缚它的骨头和肌肉里崩出来!
夏雨想,这颗心会不会崩出来?
“天哪,让我冷静冷静!否则她真会崩出来!”夏雨抬头看向天空,看见蓝蓝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她缓缓舒出一口气,飘向无垠的空中,她想,它们会不会在空中凝结成水汽飘落下来打湿自己的额头?
想到这里,夏雨自嘲的笑笑自己的多愁善感赶快低下头来,看见子默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自己,那冷漠的眼神里深沉地温柔穿过他长长的流海向自己投来,他脸上的汗珠顺着长长的瓜子脸一粒粒滚落下来,落在他潇洒的舞步间,淹没在周围的喝彩声中,只有那双眼睛却依然显得那么安静、冷漠而温柔。
夏雨呆呆地看着子默的眼睛,内心翻腾着莫大的惊喜和幸福,她像一条睡梦中的鱼一样轻飘飘地悬在水中,无知无觉地游动着,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忘了周围的存在,这世界只有自己和这双眼睛的对视???
夏雨从这双眼睛中感受到了一种信息,一种神圣而美好的信息,这只有她自己知道,语言无法表达,一旦被语言击破它就不再具有原有的神秘和圣洁,不再具有最初的美好了,所以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让它暂且这么模糊地轻放着,为了这美好不被破坏。
夏雨想朝他笑笑,脸上的肌肉轻微动了下,或者她感觉只是自己的心里动了下,而自己并没有勇气笑出来。她内心有千万个冲动想给他一个微笑,就像他开着拉煤的车临走时对自己潇洒的一笑,可是她脸上的肌肉却迟钝地静立着,像拉不开弦的弓。这让她的内心感到无限懊恼,她的自卑又像鬼一样附在了她的身上,刚才沉浸在幸福里的自信像缓缓退去的烟蔼,夏雨躲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但是心头依然有着甜蜜的芬芳,只是哀伤已经爬上了她的眉梢。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子默开始头朝地表演他精彩的倒立姿势,周围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夏雨感觉自己被淹没在了这掌声和口哨声中,她哀伤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在心中问自己:
“这是梦?还是现实?那些刚才真真切切存在的激动与眼神是真的!我的生活真会有这么的精彩吗?”
夏雨不相信刚刚经历的一切,却又无法拒绝那冷漠眼神里痴痴地温柔在自己身上的停留!
夏雨想:“我还是看见了梦,我有过今天的幸福。”她在心里这样确认。她又转头看看周围一脸世故、刻薄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露着善良的微笑,是那么平静、衰老,但是眼神里渴慕的神情依然不减。夏雨想:“他们看见了自己的梦吗?但是他们此刻也是快乐的。”
夏雨怀着满腹的惆怅伤感地看向人群,人群却又突然爆发出一股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疯狂而尖利的口哨声和一群少年的吆喝怪叫声。夏雨转过头惊呆了!一个烫着卷发、穿着深绿色裙子、黑色皮靴的女孩抱着一束鲜花跑上台来。她走到子默的跟前把一束鲜花递给他,子默冷漠的眼神里立刻涌动出无限的温柔来,亲切地微笑着看着她,那个女孩俊俏的脸上溢满幸福的微笑,白皙的皮肤稚嫩得可爱,她像个天使一样抱住了子默,子默微笑着轻轻抱着她,全场欢腾了起来,有几个女生在场下跳着大喊:“小豚,快说啊!小豚——!”
夏雨的心仿佛受伤的乌龟一样,一点,一点,紧紧缩向了内心深处那个壳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压缩了,已经缩成了一个小团,感到一阵丝丝缕缕的疼痛,曼延了全身。夏雨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她慢慢退出了人群,她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红地毯上的一切情景都被前面的人群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流出了一颗泪来,她感觉内心有个刚刚升腾起的世界塌陷了,她渴望的那种飘忽于心间美丽而柔软的东西消逝了,看来自己现在站在嘻嘻闹闹的菜市场上时再也找不到那种梦与现实迷离交错的美好感觉了。她听着场上欢呼的笑声迷茫而伤感地转过身赶快向家里跑去,她那渐渐收缩的心面临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崩溃,她现在需要逃跑,逃跑到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里,她才可以将自己收缩的心探出头来慢慢伸展,让自己重新呼吸新鲜空气,才会使自己的伤口慢慢复原。她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需要立刻找一个洞穴舔舐伤口。
夏雨揣着一颗伤痛的心向家里走去,心里凄凉得难受,空荡荡的心里满是失落和绝望。她现在唯一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赶快回家,把自己一个人圈在房子里静静地躺一会,静静地愣一会神就会好的。她的心里好像有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埋怨她这会的情绪有点可笑和神经过敏,她可以感到这个自己就在她身边,她可以伸手摸到这个自己;可是还有另一个自己,遥远而缥缈,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自己有着空灵的声音,从一个神秘的地方传来声音说:“不,夏雨,你没有犯傻,你只是在茫茫人海中等待一场生命的相遇,你只是在苦苦追寻一种穿透心灵的激情,你只是不想自己站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上时内心一片苍白和枯燥,你只是想活在一种美好而真实的情感中,你不傻,你只是又失望了,刚刚以为自己拥有了那眼神的温度,以为生命里拥有了一份感动,但是自己错了,错了,老天从来不会垂爱自己的,你每次伸出手想去抓住令自己欣喜而感动的一切时,每次都会从自己的手心垂落成一地的碎屑,割伤手指,你悲伤地看见自己的血孤独地一滴滴划落???”
夏雨分不清哪一个是此刻真实的自己,她的心挣扎在这种矛盾的交织里,忧郁地踏进家门,却看见妈妈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弟弟,弟弟蒙头坐在椅子上一幅灰溜溜的样子,爸爸坐在他旁边正抽着闷烟。夏雨被这场景吓住了,这一来她刚才的悲伤却消失了。平时高傲的弟弟从来不会这么乖顺地听凭妈妈数落的,他总会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偶尔跟妈妈顶几句嘴,然后一摔门就躲进屋里听音乐了,妈妈一个人边打扫卫生边骂,骂着骂着,她也就没气了,中午做好饭妈妈就会站在客厅喊:“夏阳,快来吃饭——”弟弟也挺懂事的,从来也不跟妈妈怄气,妈妈一叫他就应一声出来吃饭了,又是妈长妈短地叫个不停,妈妈也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哎来哎去。可是今天这样子夏雨感觉情况有点不对,跟往常不一样,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赶快跑过去问妈妈怎么了,这一问妈妈更伤心了,他顺手拿起旁边放着的笤帚要打弟弟,弟弟没有躲,就那么闷坐着,妈妈抡起的笤帚悬在了半空中又“啪——!”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妈妈哭得更伤心了。夏雨看着这场景头“轰——”地炸开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突跳的心又沉重了起来,感觉这个屋子似乎塌陷了。她拉起弟弟拽到她的房间里,留下爸爸妈妈两个人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夏阳,出什么事了?快对姐姐说!”夏雨焦急地抓着弟弟的肩膀问。
弟弟只是低着头,一脸倔强而委屈的表情,什么也不说。
夏雨心疼地看着弟弟红红的眼睛和他沉默的样子,心里涌上了一股悲伤,她知道弟弟一定闯什么祸了。
“乖乖,快告诉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姐姐帮你!”夏雨差点流出眼泪了,她用恳求的语气抓住弟弟的手说。
谁知弟弟却一脸倔强地抽出手交叉在怀里,又低下头闷着,两只手紧紧地拳着,掩藏在衣服间,紧绷的一排骨关节嶙峋地露在外面。一股无名之火却在夏雨的心间燃烧了起来,她欲要发火,弟弟却突然沙哑着声音慢慢地说:“打架了,学校要开除我???”
一听这话,夏雨刚才的那股火气窜了上来,她由于生气脸色苍白,眉毛紧紧皱在了一块,她的手几乎要颤抖了,她带着哭腔般的责骂说:“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你打什么架啊?你知道你是怎么上学的?你知道你上学容易吗?妈妈身体不好,还要糊纸盒挣钱!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在建筑队里一天才十几块钱?!我现在想复读,可是家里太穷了,我放弃考大学的机会想找个工作挣钱!知道吗?现在这么多人的努力都是为了你!你却在学校里就知道打架,你这是第几次在学校闯祸了?!现在要被学校像垃圾一样清除了!你对得起爸爸妈妈吗?对得起我吗?!”
弟弟的脸上划下了一滴泪珠,他狠狠地用手擦掉,转过脸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对着夏雨大吼:“对!你们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一家人都含辛茹苦!都得受苦!可是你们问过我我需要这些吗?你们一个个都很伟大,在为我付出!可是我从不稀罕你们的辛苦!人是为自己活的,我不需要你们都为我活着!你们累,我还有种负罪感呢!我说过,我不想上学,你们非得把我拉进学校去,你们觉得自己做对了,可是我从来不这么认为,你们这是自私,你们这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你想考你的大学你自己去考吗?你为什么非得跟我搅和在一块?!我背负不起,我受不了了!”说完,弟弟发疯一般跑了出去,他跑到自己的房间将门狠狠地关上了。夏雨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弟弟的话像钢针一样刺在了她的心里,她的嘴唇僵硬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弟弟,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搞错了一个问题,第一次她不得不在内心一个隐深的角落承认弟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再生气,她突然感到分外清醒,感到自己从来就没这么清醒过,她想,爱也会变得无法承受吗?
夏雨听见屋外父母悲伤而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妈妈无奈的哭声,她擦擦不知不觉溢出眼眶的泪水走出房间对爸爸妈妈说:“爸、妈,让阳阳一个人好好静静,他没事的。”爸爸妈妈点点头,爸爸拉着流泪的妈妈回到客厅一声声叹着气,夏雨站在弟弟的门外轻轻地说:“你是咱们家的男子汉!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你犯了错误,你必须得拿出一个男人的样子得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而不是闷着头做个缩头乌龟!当然,姐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人是应该为自己活的,可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就忘了自己了??”说完,夏雨就悄悄走了。
夏雨来到客厅,妈妈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直流眼泪,爸爸沉重的脸上皱纹又深了许多,他安慰着妈妈,他看起来很坚强,可是她看着爸爸头顶花白的头发,感觉爸爸已经老了,已经不是自己小时候那个可以将一片天空撑得高高的年轻气盛的爸爸了,爸爸老了,爸爸的身上显出太多无奈的苍老。夏雨的眼泪又划落了出来,她感到岁月太匆匆了。
夏雨轻轻地坐在爸爸的旁边,妈妈抬起头来看着她忧伤地叹气,她哭得有点红肿的眼里藏着太多的岁月的尘霜,疲惫的眼神里没有太多的希望,黯淡的色泽,凄凉的温度,深埋着一段段已衰老的回忆,却在她平和的眼神里似乎慢慢淡忘了???
爸爸说,弟弟在学校里打伤了同学,那位同学还在住院着,那位家长向学校强烈要求开除阳阳,否则就状告学校管理不善。现在的学校都怕被家长拉出一点什么乱子,戳到教育局去,所以学校遇到这种事就极力躲避。
夏雨气愤地说:“学校也太冷漠了!出事了就知道开除逃避责任!我找学校去,他敢开除我就去教育局告他!”
这时,夏阳的门开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客厅说:“爸、妈,我姐说得对,我得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我现在去学校,你们放心,我自己去解决,我一定把我的事处理好!”说完他一转身就出去了,爸爸妈妈来不及阻挡他已消失在了他们焦虑的视线里,夏雨说:“爸,妈,让他自己去处理吧,就当是一个锻炼,你们别伤心了,没啥大不了的事!”这时爸爸妈妈紧缩的眉头展开了,妈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我给你们做饭吧。”爸爸点点头,又点起一根烟,那些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爸爸的周围慢慢游动,就像生活中不可预知的暗流一样,诡异而可怕,但是如果到来了,也就那么回事。爸爸的脸在青色的烟雾里露出一丝安慰的柔和来,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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