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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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

如今一年回老家的次数确是屈指可数。父亲已到耳顺之年，一生困顿，年轻时虽有豪情，奈岁月不饶人，自母亲仙去，愈来愈见落寞与颓唐。这次带着孩子回来，是接父亲一起去北京走走。我们远远看见了坐在老屋前的他，竟没有听见孩子的欢声笑语，直到孙子高声叫了两声“爷爷”，才发现我们到来，高兴地忙不迭牵着进屋。

老屋并未翻新，父亲隔三岔五来县城和我们住，但是他还是喜欢呆在老家，除了几个老伙伴，好像总有撇不下的乡愁。

老家的房子大白天是不用关门的，山村的房屋比较潮湿，而且暗沉，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当年的杉木板壁已然发黑，有的地方甚至破损，泥墙越发灰暗，东一块西一块斑驳地残留着白石灰，仿佛在纂刻晦涩的过去。那辆留着我童年最美好回忆的旧板车，如“老骥伏枥”般默默地蛰伏于泥墙一角，谁曾想它也曾经有过志在千里的梦想？如今却像一个罹患了关节炎的老人，身上堆积了杂物，更堆满无限岁月和追思。孩子一看到板车，开心得这里拍拍，那里摸摸，甚至还想推动它，但两个轮子早已生了锈，而且瘪了气。一看到它，让我的思潮起伏，恍惚又回到了童年，记忆压在心底太久，略有些泛黄，却依然历历在目，时光又倒流回数十年前父亲拉着板车载着我行走在山路上的那些岁月，犹为深刻的是送我去上学的那些早晨------

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正是求学的年纪。还记得那是个星期一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小山村还笼罩在一片宁静里。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唤醒了睡梦中的我，我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向着木门外望去，看到父亲挥着铁锤用铁钉在固定板车的榫卯。

这是一辆怎样的板车！我还没有出生，它便已经来到我的家，孩提时，父亲拉着它去装稻谷，我便跟着它的屁股后面跑。装满了谷子，我也跑累了，父亲再放一束稻草垛，我就躺在上面，软绵绵的就像天上的白云，在父亲的一路山歌声中回家去。稍大些，父亲拉着我去三十里外的小县城，那里不但有水泥铺就的大街，更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小吃，那是我在高中之前去过的最大的城市，尽管父亲每次都开玩笑说去“北京”，但从来也没有去过，而母亲总是安慰我说“好好学习，以后去北京上学。”

因为长期服役，板车有些摇摇晃晃，每次用到板车，父亲都要敲敲打打一番。我担心上学迟到，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赤着脚跑向厨房，一脚踩入了黄泥地上被鸡掸出来的一个浅坑，不由地一个趔趄，差点撞向木板构造的墙壁。母亲正在柴灶间做早饭，已经熬好了番薯粥，又把切成厚片状的番薯贴在大铁锅的边沿上，炉灶间的柴火熊熊燃起，番薯的焦香味便弥漫开来。我急不可耐拉着母亲的围兜问：“妈妈，几点钟了？”母亲明白了，说：“孩子，还来得及，你去看看爸爸的车好了没有。”我便十分不情愿一步一挪地过去，父亲全神贯注地修理着木板车，竟没有发现我在身边，我一向对父亲又敬又畏，胆小的都不敢仰视他。

这板车的木架因年久已经颜色发乌，两个靠钢丝支撑的轮胎也磨损得有些光溜，特别是车把手，经年累月的被父亲抓着，都看见了凹陷进去的痕迹。把手上面的毛糙不见了，变得圆润，如果仔细看，好像还镀了一层油似的，曾经的那些粗糙，竟爬到了父亲的手掌上，使父亲的手掌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黄白色的腁胝老茧。这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啊，不但拔草、砍柴不在话下，就是荆棘也扎不疼它。而我的手，连拔根葱都勒得生疼，更别说爬上村头那棵大柳树去看鸟窝了。

我知道今天又可以坐上板车去学校了。小学五年级是要住校的，全乡五年级的学生被集中在乡政府所在地上学，距家近十里远，平时是走路上学，因天气转凉，父亲又要去县城买点农耕用具，也给我捎带一床棉被。

大爬山的山顶已泛出了鱼肚白，周遭还水彩般晕染一抹抹的淡红，透过窗棂纸糊的缝隙，和炉膛里的柴火相辉映，卧室便亮堂了起来。房间差不多七、八平米左右，三面都是杉树板壁，只有一边泥土墙独当一面，独力支撑起整栋房子。我吃完了饭，整理好了书包，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看到父亲把板车停靠在泥墙边，看来已经修理停当。

板车终于启动，父亲还不忘来一句“北京去喽”！在父亲的拉扯下，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而行。母亲依依不舍送到村口，远远地望着我们，在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已听不清。板车越走越远，母亲依然伫立于村头，在轻雾中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感到眼睛有湿湿的东西迷住了我的视线，急忙用手拭去，却分明不是露水。板车这时候拐了个大弯，村庄便隐在大山的后面了。

山路迂回曲折，一山过了更有一山拦。看着上坡时父亲踞着腰匍伏着前行，使我想起了父亲讲的“水浒传”里面的好汉，我不停地向丹田提气，渴望能像书里的高手一样身轻如燕，以图减轻父亲的劳累，但终究无济于事。我便下了车，跟在后面，有时候也推一把。父亲于是吆起了山歌，无非是“孟姜女哭长城”一类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板车的“哐当”声，还有耳畔萦绕的母亲的叮咛声，构成了多重交响。在多年以后长大成人，每每在回家探亲的路上，脑海中似乎还有回声。只是当年的山路已被水泥路取代，泥泞路上那两道如母亲牵挂眼神般绵延的车舆痕迹，再也寻不到了。

经过无数的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终于来到了学校，父亲把书包和棉被递给了我，只说了句“快去学校”，就一路向县城的方向而去，我目送着板车渐行渐远，觉得空落落的，心中一阵无助，也不知道守候在村口的妈妈回家了没有！但父亲一路向前，并没有转过身，板车卷起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遮断了我的视野。

因为路途较远，我们又走得慢，到了学校已经是上课时间，我推开教室门，低着头拘谨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还好老师好像并没有发现，手里的粉笔依旧不停地在黑板舞动，抖落了一地知识和唠叨，一阵秋风掠过，扬起的粉笔灰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向窗外那遥远的天空。我的思绪也跟随着飞向远方，心里在想，等我周末回家，母亲一定还像石像一般等候在村头那棵大柳树下。又在期盼，也许下个星期一，父亲又去县城，而那时候，我幻想着又可以坐上板车去学校了。

时光一去不复返，数十年如弹指一挥，如今的大街小巷，再也难以寻觅从前木板车的踪迹。当年的小孩已为人父，长大后的我有了新板车，能装得更多，跑得更远，却载不动许多愁。我终究没能考上北京的院校，而母亲多年前已仙逝，再也不能守候我的归期了。

小时候眼里如大山一般的父亲，不再是壮年时的光景，头发经岁月染色，那如长城般的背影，已日见沧桑，膝关节也像没有上过润滑油的旧板车一样行动不便，从家门到村口停车场的这点路，都显得力不从心。只有那棵大柳树依然孤独地矗立于村口，目送着我们行驶在通往北京的路上。

任那一路的风沙，吹痛了我的眼睛。

脑梗塞

非格最近脑子昏昏沉沉，感觉总是不舒服，看人有时候都是重影，耳朵长时间地嗡嗡作响，应该是身体健康出了状况。

周三下午，有了点闲，心想着去医院看看，医院自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挂了号，来到了耳鼻喉科，接诊是位年轻的女医生。叙述了症状，女医生脸色凝重，郑重其事地说：“还是先做个磁共振吧。”非格倒急了：“医生，是不是我脑袋里面出了问题？”医生说：“现在不好判断，等出了结果就知道了。”

非格心中忐忑，脚步似乎变得沉重，有了不祥的预感！一边又安慰自己，不至于吧，我才年近四十，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是不应该生病的。一路胡思乱想不觉来到磁共振检查室，少不了又排队。检查结果第二天才有，也就回了家。

回到家，妻儿都在，连丈母娘也风闻其事，早已候在家中，远远看见非格回来，原在门口的丈母娘忙折回屋内，见非格进来，假意问：“刚才你去哪里了？”非格说：“哎呀，医院做磁共振了。”

“磁共振？我看你最近说头晕目眩，而且耳鸣眼花，该不会是脑梗塞了吧？”

非格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勉强说：“有......有可能吧，不清楚。”

丈母娘一下着了急，嗓门也大了：“才多大年龄呀你，就有了这个病？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女儿怎么办？带着个孩子再找一个可就难了！”

非格万没想到丈母娘居然说出这种话，待要和她理论，竟一时语塞！这时妻子从二楼下来，说：“说什么呢，检查结果还没有呢！”对着她妈说了句：“你多说什么。”丈母娘就住了嘴。

第二天一早，非格就往医院赶，却来得太早，磁共振要九点才有检查单，想回家又怕看见丈母娘那眼色，少不得坐在医院里打发时间。拿起手机百度起自己的病情，越看越像是脑梗塞，脑海中浮现出脑出血的症状，不竟毛骨悚然，一直以来自认身体健康的他，忽然发现病已经不请自来，而且死神一直在潜伏。

终于等到了检查结果，几乎是一路奔跑，非格来到了耳鼻喉科，留意看了看工牌，还是那个姓卢的女医生。

把检查单递过去，一瞬间卢医生像成了个法官，而非格，像一个被审判的犯人！

卢医生缓缓道：“这是脑梗塞了，你还这么年轻！”

既然已经确诊，非格之前有了心理准备，心里也就认了，天注定！反而笑道：“卢医生你说，我能接受！”

卢医生说：“我给你开药吧，平时呢多锻炼身体。毕竟还这么年轻呵。”

非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丈母娘自然又要盘问一通，得知详情后几乎是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办呀？我可怜的女儿啊！”

非格不由地火了，忍不住叫道：“我还没死呢，你急什么。”

“这种病还有多少年啊，她爸还不是这个病走了的吗？她爹呀……”突然停了声，一把拉过她女儿走进房间，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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